第二百九十八章

作品:《桓容

    长安城高池深, 乃汉时首都, 屡次遭遇战火, 城墙几度重修, 可谓易守难攻。
    秦策登基建制后, 秦玚主持坊市修建, 期间不忘加固城墙, 挖深拓宽护城河,在墙后修建箭楼,方便布置兵力, 以防外敌来犯。
    现如今,长安为叛贼窃踞,秦氏兄弟指挥大军攻城, 首先要面对的就是增高的城墙, 以及深过两米的护城河。
    呜——
    苍凉的号角声中,步卒扛起云梯, 推动攻城锤, 如潮水般涌向城下。
    从城头俯瞰, 满目尽是进攻的将士, 密密麻麻, 仿如蚁群,令人不由得胆寒。
    待攻城锤和云梯进入射程, 夏侯鹏当即下令放箭。
    城头响起鼓声,士卒拉紧弓弦, 紧张的盯着城下, 脸色发白,持弓的手都在隐隐颤抖。
    王皮扫视四周,走到夏侯鹏身边低语几声。
    “将军,大敌当前,士气万不可堕。如若不然,城破就在眼前。”
    不用王皮提醒,夏侯鹏也知道这个道理。
    “王侍郎有何良策?”
    王皮微微一笑,道:“事情不难,只需令人重复秦伯勉死前所言,让军中上下明白,一旦城破,城外大军攻入,以秦璟等人的性格行事,从将军起兵之人,一个都活不了,家人亦不可免。”
    夏侯鹏点点头,认为此计可行。
    “另外,可令人传言,皇后淑妃已在宫内自尽。”
    “什么?”夏侯鹏盯着王皮,沉声道,“此乃何意?”
    “吕氏、杨氏皆因谋害皇后被屠尽全族。”王皮不慌不忙,一字一句道,“如皇后淑妃尽死,城中人会是什么下场,不用明说,众人也会有所猜测。因为恐惧,必会拼死守城。”
    看着王皮,夏侯鹏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征战沙场多年,生死间走过几回,他相信自己对危险的直觉。可他又本能的产生怀疑,事到如今,王皮和自己坐在一条船上,如果谋算自己,他能得到什么?
    出城投降?
    秦璟会因此放他一条生路?
    根本不可能!
    夏侯鹏疑心渐起,神情渐渐变得不对。
    王皮任由他上下打量,表情始终平淡,看不出半点端倪。
    周飏一言不发,默默注视两人,片刻后移开目光,看着越来越近的大军,终于明白,自己从一开始就错了,大错特错。
    和王皮一起鼓动夏侯氏造反,自以为能得从龙之功,带领家族更进一步。殊不知,一念之差,将周氏全族推上死路。
    “将军,事不宜迟,不可再多犹豫。”王皮语气坚决。
    夏侯鹏终究相信自己的直觉,没有采纳王皮的全部建议,仅设法鼓舞士气,并未让人传播皇后淑妃已死的流言。
    见状,王皮暗道可惜。没有继续坚持,转而请命,愿带私兵健仆增援东门。
    秦氏兄弟分三面进攻,北门和东门的压力最大。
    西门和南门的压力稍轻,却要提防桓汉趁机发兵,坐收渔翁之利。
    故而,夏侯鹏清点兵力,凡是能够守城的,无论甲士私兵,包括府内健仆,一概召至城头,同进攻的大军鏖战。
    “放箭!”
    攻城锤和云梯上架有挡板,箭矢劲道不足,根本无法穿-透。
    士卒依靠挡板和盾牌掩护,顶着密集的箭雨,以最快的速度冲到护城河前。
    河深超过两米,不会水的跳下去,立刻会没过头顶。河面宽度超过三个武车车身,没有人在河中支应,根本无法假设木桥。
    要想继续前进,必须冒险!
    冲在最前的跳荡兵掀开盾牌,一跃跳入河内。
    三月天,河中尚有薄冰未化,却禁不住人力踩踏,近乎一脚就被踩碎。蛛网状的裂痕蔓延开去,迅速布满整个河面。
    “抬云梯!”
    浸在冰冷的河水中,跳荡兵大声嘶吼。
    因河底布有木刺,许多人的小腿被划破,鲜红的血丝浮上水面,伤口很快麻木。
    “快架云梯!”
    箭雨集中落下,对准河中的跳荡兵。
    水中的汉子无惧生死,始终无一人退后躲闪。合力扛起云梯一端,迅速游向对岸,砰地一声放下,抹一把脸上的河水,高声道:“挡板!”
    木板一张张嵌入云梯,一座简易的木桥瞬间架设完毕。
    跳荡兵没有着急上岸,而是浮在水中,用肩膀扛着木桥,维持桥身稳固。
    “过桥!”
    这样的桥无法支撑攻城锤,只能容扛着云梯的步卒通过。
    众人冲过桥面,没有喊杀声,也没有嘶吼,只有脚步声和沉重的呼吸,一下接着一下,砸在河中人的肩头。
    “放箭,放火箭,不能让他们过来!”
    见到城下一幕,夏侯硕瞳孔急缩,高声叱喝。包着油布的火箭成片落下,奈何点不着云梯。
    士卒过桥后,没有着急进攻,而是立起盾牌,护卫稍后抵达的弓兵。
    弓兵背负拆解的强-弩,顶着箭雨就地组装。两人稳固弩-身,一人仰倒在地,以腿部力量撑开绞弦。
    吱嘎声中,乌黑的箭矢凌空飞出。飞过城墙之后,仍-射-穿一名叛军,将他牢牢的钉在地上。
    力道之大,非亲眼所见,实在令人难以想象。
    架在河上的木桥越来越多,过河的弓兵组成-弩-阵,漆黑的箭矢并不密集,给守军造成的压力却难以估计。
    吱嘎。
    又是一声绞弦,弩-箭-破开冷风,划过半空,如闪电般袭向城头。
    “将军,小心!”
    夏侯硕恰好站在弩-箭的落点处,遇风声袭来,本能侧身半步,被凸起的墙砖绊倒,就地一个驴打滚,勉强保住一条性命。
    仅凭十几架-强-弩,进攻的队伍生生压住城头箭雨。
    跳荡兵一跃出水,扛起云梯,竟连盾牌都舍弃,以闪电般的速度冲到城下,不顾手臂被箭矢所伤,猛然高举起云梯,架到女墙间的缝隙。
    “攻城!”
    第一部云梯架上,很快就是第二部、第三部。
    士卒背负长刀,口中咬着匕首,开始全力向上攀登。
    见箭矢无用,夏侯硕和夏侯端同时下令,推下滚木,泼下滚水。
    “快!”
    城头的守军知道,如果被大军攻上来,自己断不会有生路。恐惧之下,激发出可怕的战意,再不想其他,各个拼尽全力。
    轰隆。
    滚木从城头落下,立即有攻城的士卒落下云梯,被砸成肉泥。
    滚水从城头飞洒,凡是被溅到,立刻红肿起泡,痛楚难当。
    几名跳荡兵被泼个正着,强忍着痛楚,用身体护卫同袍,一步接着一步,终于攀到城头,握住城砖,猛然一跃而入。
    脸上的水泡多已破碎,血水和脓水一起流淌,相貌仿如恶鬼。
    “杀!”
    跳荡兵高喝一声,长刀出鞘,瞬间斩杀两名守军。奈何寡不敌众,被斜刺来的长刀砍伤要害。踉跄两步,犹不肯倒下,拼着最后一口气,将面前的敌人尽数斩杀。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
    一人之力,竟震慑住一队守军。
    恶鬼!
    眼前哪里是人,分明就是嗜杀的恶鬼!
    攻守之间,两息的破绽就可能致命。
    抓住守军疏于防备的刹那,更多的将兵攀上城墙,同叛军展开厮杀。
    很快,城头陷入一片喊杀声中。
    断木滚水依旧不断,从城墙上跌落的,却是双方十士卒皆有。许多竟是身负重伤,临死不忘拉住一名敌军共赴黄泉。
    “殿下,城内送出消息,南门可落绞索。”
    “善。”
    秦璟看向张廉,道:“你来带兵。”
    “谢殿下!”
    得知张禹死讯,张廉早已愤怒难当。点兵飞驰而去,几可遇见,南门处必成一片血海。
    随着攻上城头的将士越来越多,喊杀声传入城内,长安百姓都是心惊胆战,紧闭窗门,不敢离开家中半步。也有人收拾起行囊,准备见机不好,设法逃出城外。
    王皮带着私兵健仆走下城墙,却压根没有前往东门,而是趁夏侯鹏被战事缠住,无暇他顾,带人奔向坊市,找到预先藏好的油料和布匹,下令众人“照计划行事。”
    私兵健仆纷纷领命,手持兵刃,带着放火的工具分散到城中各处。
    王皮仅带数名私兵离开坊市,听着城头传来的喊杀声,预期着即将燃起来的混乱,不由得放声大笑,笑声中是无尽的残-虐和疯狂。
    屠杀百姓,火烧长安。
    这个污名,秦璟是背也得背,不背也得背!
    “我要秦氏英名尽丧,我要整座长安为我陪葬!”
    笑声中,王皮面容狰狞,追随他的私兵不由得退后半步,脸上是掩不去的恐惧。
    长安南门,一什叛军倒在城下,胸部间有长刀-贯-穿的痕迹,已是气绝多时。只是双目依旧圆睁,带着死前的不信和震惊。
    叛军的尸体很快被拖走,数名穿着皮甲的汉子走出,几人手持叛军的武器,防备城头,余下拉动绞索,以最快的速度放下吊桥,助大军攻破城门。
    “怎么回事?!”
    守将很快发现不对,令人速速去查。
    等叛军来到城下,看到眼前一幕,来不及多想,立即高呼“奸细”,举刀迎了上去。
    呼声中,赶来支援的叛军越来越多。
    几名汉子额头冒汗,干脆将绳索缠在身上,任凭肩膀和腰间被勒出血痕,口中大喝,终于将吊桥全部放下。
    砰地一声,吊桥砸在地上,扬起漫天尘土。
    张廉抓准战机,下令士卒拖动攻城锤,砸开长安南门。
    “喝!”
    攻城锤由武车改造,前方有战马牵引,后方和左右由人力推动。
    逼近城下,战马被解开绳索,数名壮汉跃上武车,以全身的力量拉动绳索。
    轰!
    绳索放开,巨木猛砸向城门。
    巨响声中,仿佛大地都在震动。
    “南门!”
    夏侯鹏得报,立即意识到情况不妙,当即派夏侯端前去支援,务必击退进攻的敌军。
    夏侯端为人不论,一身武艺确是不凡。领命之后,点齐两百部曲,四百壮丁,飞驰赶往南门。
    援军赶到时,城门已被砸开一个缺口,张廉披坚执锐,一马当先冲入城内。
    两人当面,都是神情立变。
    “张廉!”
    “夏侯端!”
    想到张禹惨死,张廉怒发冲冠,双眼被怒火逼红。
    “夏侯端,我要你全族为阿父偿命!”
    论武艺,张廉不是夏侯端对手,马战更不用提。单凭一股怒气,双方硬是战了个旗鼓相当。
    随着涌入城门的骑兵越来越多,叛军的兵力变得不足,南门已是岌岌可危。
    染虎奉命随张廉攻打南门。
    有“不留战俘”的命令在,两千骑兵冲入城内,见到叛军就杀,犹如猛虎出笼,近乎是碾压式的前进。
    马蹄踏过处,留下的尽是血痕。
    夏侯端暗道不好,不愿同张廉纠缠,虚晃一招,就要脱身往夏侯硕处求援。
    战斗开始至今,已足足过了两个时辰。
    攻城的队伍不见半点疲惫,依旧如潮水般涌向城头。守军也在咬牙拼命,一次又一次打退进攻,近乎是以命换命。
    张廉被夏侯端逼退,后者却没能成功脱走。
    染虎策马上前,长矛横扫,凭着一股蛮力,将夏侯端扫落马背。
    “想走?没那么容易!”
    夏侯端就地翻滚,勉强护住要害。翻滚中长兵脱手,立起身,一把-抽-出-腰间宝剑。
    数骑交错而过,将他死死的围在中间。
    随他来南门支援的叛军陆续倒在刀下,有人弃刀求饶,照样不得活命。
    见到这一幕,夏侯端眼也不眨,对上策马走近的张廉,发出声声冷笑:“以胡骑攻破长安,屠杀汉军,事情传出去,被天下人知晓,可还会信秦玄愔没有私结胡贼?”
    张廉不为所动,冷声道:“我阿父的尸身在哪里?”
    张廉自幼跟随张禹,叔侄间的感情不亚于父子。他恨不能将夏侯端一刀两断,却硬是压下怒火,只为寻到张禹的尸身。
    “在哪里?”夏侯端嘿笑一声,“在野兽的肚子里。”
    “什么?!”
    “你莫非以为,这样不识时务的,还会死后能得安葬?”夏侯端似豁出去,讥笑道,“不妨告诉你,我亲手砸断他的双腿,挖掉他的膝盖,碾碎他的双手。在他死后,将他的尸体尽数剁碎,喂了府内的几条狗。”
    张廉再也控制不住怒气和恨意,从部曲手中抢过长矛,一矛扎向夏侯端的右肩。
    夏侯端故技重施,就要翻滚躲开。更趁机靠近张廉,欲要夺马而逃。
    想得虽好,终究不可能实现。
    张廉被激怒,染虎却是经验老道,看到夏侯端的行动,就知道他要做什么。不等夏侯端挥剑,直接抽-出匕首,从他身后甩了出去。
    匕首扎入夏侯端的脊背,并不致命,却让他失去行动能力,瞬间倒在地上。
    张廉一矛扎穿夏侯端的肩膀,口中重重喘着粗气。
    数息划走,眼底血红退去,稍微恢复些理智,没有当场取其性命,而是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我不会马上杀你,我阿父经历过什么,我会百倍千倍的还到你的身上,连同夏侯氏全族,都要为我阿父偿命!”
    夏侯端倒在地上,仍无半分惧色。
    “张氏家学渊源。”张廉看着他,眼底冰冷,继续道,“阿父会的手段,我也会。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会让你生不如死,每日向我祈求,让我送你去阎王殿!”
    话到这里,夏侯端终于脸色发青,刹那间想起,张廉所谓的“家学渊源”究竟是什么。
    论起酷-刑,自己和张氏相比,才是真正的小巫见大巫。
    “押去城外,交给殿下。”
    “诺!”
    夏侯鹏经验老道,见南门处迟迟没有消息传回,恐夏侯端遭遇不测,又调五百甲士,由心腹率领,再去支援南门。
    这支队伍十分精锐,随夏侯鹏南征北战多年。加上多为骑兵,抵达南门之后,和残留的守军互相配合,给张廉和染虎造成不小的麻烦。
    一时之间,战况陷入胶着。随着又一批叛军来到,张廉和染虎竟被逼得后退,不得不暂时放弃进攻,死死守在城门处,保住在城下的优势。
    天色渐暗,战事没有更大的进展,死伤却在不断增多。
    秦璟同秦玓秦玒商议,暂时鸣金收兵。
    随着鼓声响起,进攻的队伍开始退去。因是暂时收兵,行动间未见慌乱,有条不紊,不给守军任何偷袭的机会。
    大军就在护城河边扎营,火光通亮,刁斗森严。
    秦氏兄弟摆开架势,压痕不怕守军夜袭。经过白日鏖战,夏侯鹏清点过战损,见到将士的情况,也彻底歇了这个心思。
    营地里篝火熊熊,一行队伍不惧煞气森森,护卫一辆马车,径直来到营门前。
    被守营将士挡住,领队之人跃下马车,有礼道:“烦请通报几位殿下,故人来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