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抬起头，正对上他漾着笑意的眸子，此刻正目不转晴地盯着我瞧，我面上一热，将眸子移开了去。
    正在这时，赵嬷嬷带着侍女将膳食端了上来，“夫人，膳食准备好了。”
    “恩。”我点点头，便和范蠡用起了早膳。
    “我已安排好一切，等辞了官，待你生产，我们便去齐国。”范蠡一边用着早膳一边说道。
    “齐国？”我微微抬头。
    “届时你我隐姓埋名，在海边结庐而居，戮力耕作，岂不快哉？”范蠡说起这些一脸笑意，我亦是有些憧憬起来。
    很快，早膳便用完，范蠡收拾一番，便去上朝。
    午后，婆娑的风兀自拨弄着满地的枝叶，我静静地散步在庭院中，这么久了也不见范蠡回府，心中又有些踌躇不安起来，可是生出了什么变故？
    只是范蠡辞官，应该正顺勾践的意才对。
    “夫人，家主回来了！”正在我思虑之时，赵嬷嬷的声音传来。
    “回来了？”我欣喜出声，连忙向院外走去，不想半路正碰上范蠡过来，只是他面上却不是早上般意气风发，而是一脸愁绪。
    我心中一紧，问道：“大王怎么说的，可允准了？”
    范蠡握住了我的手，长叹一声，摇头道：“大王大怒，不允我辞官，还言与我分国有之，不然，加诛于我。”
    “大王这是何意？”范蠡不是说，勾践忌惮范蠡功高盖主，如今又为何不允他辞官。
    “我竟没想到这层。”范蠡又长叹息一声，望着我道：“恐怕大王，是怕我去他国效力，我就算是死，也只能死在越国。”
    “这，你这样为他卖命，可他，也太霸道了些！”我闻言，不禁怒上心头。
    “主子，不好了！”正在这时，只见周伯惶然匆匆而来。
    “什么事？”范蠡蹙眉。
    “府外来了大量官兵，大王派了寺人淙前来宣旨，正在前厅等候。”周伯喘了口气，又连忙道。
    我与范蠡相视一眼，皆是一惊，勾践这兴师动众的架势，是要作何？
    “随我去前厅。”范蠡一转身，便向前厅走去。
    只见勾践身边的寺人正等候在前厅中央。
    “上将军，老奴等你多时了。”他见了我与范蠡，一脸笑意道。
    “大王有何旨意，还望寺人明言。”范蠡跪地，抱拳行礼。
    寺人淙闻言，目光却是看向了我，一字一句道：“王后身子有恙，大王特命上将军夫人即刻入宫侍疾，不得有误。”
    我闻言当即愣住，勾践特意命人来宣旨，竟是让我给王后侍疾，我这大着肚子，又如何侍疾，这谎言让我入宫也太假了些。
    可他为何要我入宫，是他发现了我腹中的秘密，还是什么原因？
    不，他定然还不知道，否则不是入宫侍疾，而是赏赐一杯鸩酒吧。
    “内人身怀六甲，恐不能侍疾王后。“范蠡亦是惊愕地看向寺人淙，停顿了半晌，才道。
    “怎么，上将军想抗大王旨意不成？”寺人淙听范蠡如此说，面上不再是笑意，而是皱起了眉头，沉了脸色。
    “我……”范蠡瞧了我一眼，复又抱拳，对着寺人淙并未改色，一字一句回道：“恕范蠡不能从命。”
    “你！”寺人淙见范蠡不为所动，当即脸色难看，“来人！”
    我见寺人淙恐要大动干戈，连忙上前，抚着小腹艰难跪地道：“臣妇遵旨！”
    “西施！”范蠡面色一沉，疾声一脸凝重地看向我。
    “没事，不过给王后侍疾而已，等我回来。”我对着他轻轻一笑，试图让他冷静一些。
    范蠡见我如此，紧紧捏着拳，眼眶发红，似是隐忍到了极点。
    “多谢夫人体谅。”寺人淙见我如此，面色稍霁，又对我让开了路，道：“夫人，请吧。”
    我抚着小腹，压抑住心中莫名的恐慌和不安，转身又瞧了范蠡一眼，此刻，他紧紧咬着牙关，眼眶泛红，一手摸在腰间的剑上，似乎正强忍着内心的痛苦。
    我意识到他想要做什么，连忙对他猛烈地摇了摇头。
    “夫人……”寺人淙又催促一声。
    我连忙移开视线，默默地跟随在寺人淙身后，一路走出了范府大门。
    一辆华丽的马车早已等候在门外，我缓缓踏上马车，坐在柔软的坐垫上，心情却异常沉重。
    随着车夫挥动马鞭，马车缓缓启动，向着越王宫的方向驶去。车轮滚动的声音在街道上回荡，仿佛敲打着我紧绷的心弦。我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但脑海中却不断浮现出各种思绪。
    我不知道这次前往越王宫会发生什么事情，也不知道未来等待着我的究竟是怎样的命运。
    马车渐行渐远，范府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我深吸一口气，又不安的摸了摸小腹。
    勾践，究竟是什么意思？
    第225章 归越（十）
    终于到了越王宫。
    我坐在车辇之上，随着寺人淙一路前行，穿过重重宫阙，最终来到了一处僻静的宫殿前。只见宫殿上方高悬着一块巨大的牌匾，上面用金漆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大字——椒香殿。
    我转头看向寺人淙，目光中带着质问之意：“不是给王后侍疾么，这里又是哪里？”
    寺人淙低着头，恭恭敬敬地道：“此处乃是椒香殿，是大王特意为夫人准备的，王后那边已经有宫人侍奉，您怀着身子，不宜劳累。”
    我闻言冷笑出声，也没有再多说话。
    “等大王忙完政事，自会来看望夫人。”寺人淙见我这般，也没有多言，又对我客气道：“如今日头正盛，夫人可先行歇息。”
    我摸了摸隆起的小腹，下了车辇，在寺人淙的引领下，缓缓走进这陌生的宫殿中。
    不一会儿，寺人淙又领来两个长相清秀的侍女，对我道：“日后，便由她们侍候夫人了。”
    我心中一凛，勾践这是打算让我长期留在这里？
    我掐紧手心，一个可怕的念头涌上心头，不，该不会是我想的那样！
    “夫人好生歇息，奴才这就向大王复命了。”寺人淙说完，便离开了殿中。
    我踉跄着随意寻了位置坐下，撑着额头，只觉心力交瘁，待在这王宫之中，不比在范府，处处都是危机。
    “夫人，可要喝些水？”其中一个侍女见我这般疲累模样，上前一步小声询道。
    我无力的摇了摇头，挥手示意她们下去。
    暮色渐浓，那一角天际残留着夕阳的余晖，晕染成黯淡的血色，在暮网中挣扎，幽暗的浮光涌动，又一寸寸在黑暗的吞噬下湮灭。
    “夫人，大王来了。”我正靠在榻上小憩，侍女小声提醒的声音传来，我猛得睁开眼，正好撞进勾践幽深的眸子。
    他垂着眉眼，紧抿着唇， 目光却是打量着我已隆起的小腹，一抹锐利从眼中一闪而过，深邃而危险。
    “大王。”我下意识地伸手捂住自己的腹部，心中涌起一股不安和紧张，生怕他瞧出些什么。
    “近半年未见，不想你竟这般快就有了身孕。”勾践盯着我的肚子，缓缓走上前来，只是那股压迫感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来。我试图保持镇定，但手指却不由自主地紧紧抓住衣角，心跳也越来越快。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了，整个房间里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氛围。
    “王后娘娘可还好？”我试图找些话题，装傻对勾践关切问道。
    勾践闻言看了我一眼，却是勾唇一笑，离我更近了一分，“不是王后有疾，而是寡人有疾，寡人见你的第一眼，便有了这相思之疾。”
    “大……大王！”我听着他这般露骨的话，身子不断向后缩着，只觉心惊胆颤，我如今已是范蠡的妻子，还是他亲自赐的婚，他竟当着我的面毫不避讳的说这些！
    “这么多年过去了，若不是为了打败夫差，寡人如何舍得将你送去吴国！”勾践望着我，语气中还有一丝不甘与愠怒。
    “大王的喜爱，臣妇实在是……受之不起。”我从脑海中搜索着词汇，却是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劝阻他这种疯狂的行为，只能提醒他我已为人妇的事实。
    勾践看着我目光一沉，又上前一步，“寡人的心思，你还不明白么？”
    “大王亲自为我和范郎赐婚，如今我腹中还有他的孩子，大王将我霸至宫中，是要让天下人耻笑么！”我忍不住疾声制止他再上前一步。
    “寡人如今贵为天下霸主，何惧他人言语！”勾践眉头一蹙，又冷声道：“范蠡，他明知寡人心思，竟还敢向寡人要你！他对寡人早就不忠！”
    我紧紧掐着手心，未想勾践竟这时起就对范蠡生了嫌隙，终究是我连累了他。
    “寡人念其功劳，封他为上将军，欲与其分国，可他竟还坚持离开越国，他有惊世才能，寡人就算是赐死，也绝不会放任他离开！”勾践说到最后，竟是神情冷冽，“况且，如今寡人霸业已成，再无须用他！”
    我听着他最后一句话，只觉心惊肉跳，毛骨悚然，他是真动了要杀范蠡的心思。
    “不，范蠡对大王天地可鉴，绝不会背叛大王，大王若是杀他，岂非让天下人寒心！”我急忙抚着小腹跪下，祈求辩解道。
    “只要你留在宫中，寡人不杀他。”勾践行至我身前，拉了我的手起身，声音软了下来，“他若还想辞官，寡人便任由他去，他若敢对寡人有二心，寡人便先杀了这孩子祭旗！”
    “范蠡和你腹中孩子的性命，寡人由你决定。”他声音不轻不重，说出来的话却是将我推入绝地。
    “不……”我听着他的威胁之言，猛得推开他的手，只觉心口一窒，一阵锥心之痛袭来，我捂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疼得忍不住唤出声来。
    想来是心疾之症，又犯了。
    “你怎么了！”勾践见我这般，连忙扶起我，又对外厉声传话道：“传太医！”
    “不……”我想阻止他请太医过来，却是声音嘶哑，完全没有力气再说出话来。
    绝不能让太医来，太医若是发现我腹中孩子的秘密，岂不是一切都完了？
    勾践将我扶至床榻边，将我凌乱的发丝别至耳后，又用帕子为我擦着额间的汗渍，我嫌恶的偏头躲避，他见我如此，面色一沉，终是轻声叹道：“做寡人的女人不好么？”
    “寡人会视你如珍宝，你想要什么，寡人便给你什么，哪怕你想做王后，寡人都答应你。”
    我闻言只觉一阵冷寒，听说王后陪他在吴国受了如此多的苦，还惨遭晋国使臣蹂躏，可他竟是这样对待糟糠之妻的。
    如此对待忠臣，发妻，当真让人心生冷意，也为范蠡感到深深不值。
    “大王，太医来了！”此时，寺人淙的声音传来，我抬头望去，只见他带了一位白胡子老头进了殿中。
    “快来给夫人看看！”勾践站起身，对太医疾声道。
    我看着那太医向我逐渐走近，身子下意识向后缩着，情急之下从发间拔下银簪，硬生生扯下几根发丝，我忍着疼痛，握住银簪便刺向自己的脖颈，厉声喊道：“走开！”
    “你！你放下！”勾践见我此举动，目光骤然一紧，望着我声音带了一丝颤抖与恼怒，“你这是做什么！”
    我握紧银簪，冷冷地看着勾践，仿佛它就是我唯一的希望，而那太医也被我吓得站定在原地不动。
    胸口的锥心之痛又一次袭来，我险些快握不住了，却还是对着勾践凄厉吼出声道：“都给我走，否则，我现在就死在你面前！”
    “好，寡人现在就走！”勾践看着我如此疯魔的模样，似是吓到，却也是安抚我道：“寡人知道今日之事太过突然，等你冷静下来，寡人再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