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梨白
作品:《风吹云霭》 宇曦从睡梦中惊醒,在梦里他在旷野中被一条蛇追赶,追着追着那条蛇变成了七鳃鰻,他觉得自己已经跑得很快了但眼看着就要被追上了,他没力气了跑不动了瘫倒在地上,七鳃鰻追了上来吸食着他,他感觉快要窒息了,捂着胸口艰难地呼吸着,拼命的挣扎着眼看着自己的身体就要消失在七鳃鰻的身体里。他猛然惊醒,醒来后他看着背对着他深深睡着的尤黎才定了定神。
不知道几点,外面夜色沉鬱,有一隻蝉在低低地发出鸣响,据说在北美有一种十七年蝉,在洞穴里穴居十七年化羽成蝉,十七年蛰伏出来后附着在树枝上蜕皮,雄蝉交配完后即刻死去,它蛰伏十七年就为了一次交配。宇曦突然觉得雄蝉有点可怜,只交配一次就死去,不知道它们会不会享受整个过程呢,雌蝉也可怜交配完繁衍后代后也死去,它们都是为了繁衍后代而生然后又死去。
虽然人类作为生物也有繁衍后代的需求,但至少在这方面上相对的自由了很多。想到后代宇曦想到了他和前妻简琪的儿子简允,虽然宇曦好久没去看他了,但他一点也不会想要去看他们母子,他心里想的都是跟尤黎有关的事,他以前常想到死,特别是在纵情欢愉过后,他总觉得人生想体验的事情都体验过了,死也没什么遗憾了,也正因为这个他在跟女人交往的时候更加放纵自己。
可是遇到尤黎之后,他也有想过死,但他想要是能和她死在一起也不错,那样他们就不会分开了,他有时候会被自己的这种想法吓到。但一想到和她在一起每一次欢爱的感觉都不一样,他不想仅仅只和她结合一次,他想探索更多的感觉。这时他才会觉得还是活着比较好。
早晨宇曦被喧闹的蝉鸣声吵醒,不知道昨夜的那只雄蝉有没有吸引到和它交配的雌蝉呢。宇曦看到尤黎不在屋里,他洗漱好了后走出房间,瞬间感觉到滚烫的热气,站在外面彷彿置身烤炉,阳光也很刺眼晒得皮肤热辣辣的生疼,他快步下楼去客厅,还没到客厅就听到尤黎和一个男子的笑声。宇曦走进客厅看到尤黎和童樺面对着客厅里掛着的两幅画。
「其实看画只要感觉到自己的情绪或者觉得画的内容和色彩很养眼就行了,不需要有那么多负担。」
「谢谢你跟我分享看画的技巧。」
「不会,其实我的那位学员在创作这两幅画的时候也没有想太多,只是刚好看到了两个很适合作画的背影,仅此而已。」
宇曦边听着他们说话,走近他们,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尤黎单独和一位男子在一起,他们的神情轻松愉快,尤黎似乎和童樺聊得很开心,这让宇曦有点失落,但他没有表露出来。
「你们在说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
「早上好!」童樺向宇曦摆摆手。
「早上好!童老师。」
「你起来啦,童老师在分享他上课的一些趣事和看画的技巧。」
「还没缴学费就可以开始学习了吗?哈哈。」宇曦拉起尤黎的手。
「哈哈,这是赠送的体验课!你们聊,我去厨房拿一些麵包过来。」
童樺从厨房拿麵包过来的时候,宇曦邀请他一起吃早餐,但他说他已经吃过早餐了,放下麵包就出去了。宇曦想要问尤黎他们刚刚在聊什么,但最终没有开口,他在心里取笑了下小气的自己,但也有点害怕,他害怕也许有一天尤黎会离开他,他有点羡慕蝉了,一生只配对一次。他对自己没来由的伤感低落不禁失笑。
「吃完早餐,我们睡个回笼觉吧。」
宇曦需要尤黎的身体,抱着她亲吻她那样他才能确定她对自己的爱是不会变的。
「才起床,就又想着睡觉了。你确定不出去外面走走吗?」
「睡醒了再去嘛。」
「好吧,昨天提行李走山路,早上起来全身有点酸,回去躺一躺也好。」
宇曦拉着尤黎回房间,刚一躺下他就迫不及待的和尤黎紧贴在一起,随后两人再次陷入爱欲结合在一起。
午后,宇曦和尤黎到严慧的工作室上花艺课。他们到的时候,几个学员已经准备好上课的材料在课室等着上课了。课室在他们昨晚喝酒的客厅的另外一侧,空间很大和客厅隔着一个藤编的屏风,六个学员再加上宇曦和尤黎总共八个人,摆着七张差不多一米二的桌子,讲课的桌子摆在中间,其他桌子面对着讲课的桌子排成两排。宇曦和尤黎的桌子稍微矮了一点,很明显是临时增加的,平时可能就六个位置。
「你们来啦,临时加了张桌子,你俩共用一张吧,工具材料也只能放一份。」严慧招呼着他们,「宇曦你就当尤黎助理吧,哈哈。」
「哈哈,我在一旁当审美助理。」
「那就拜託你了。」尤黎在一旁配合着说。
「好,我们开始上课吧。」
严慧走到讲课桌子前,桌子上放着宇曦帮她定制的仿双耳鯢鱼纹彩陶瓶,几根枯树枝,一朵盛开的玉兰花,和几样裁剪的工具。学员的桌子上的花材和瓶子都不太一样,不同的花木、高的圆的窄的宽的形状各异的瓶子,看着有点杂乱。宇曦他们桌子上的是一个瘦高白瓷瓶。
严慧拿起她桌子上的仿双耳鯢鱼纹彩陶瓶,开始介绍它的原型。
「这个瓶子是仿双耳鯢鱼纹彩陶瓶,原型没这么高,是泥质橙黄陶,小口,唇下翻,腹略下收,平底,两侧有对称半圆宽带耳,是一个非常漂亮的瓶子,现存在青海博物馆,有兴趣的可以去博物馆看看原型。
我特别喜欢它的器型,就托人定制了,也做了点改动让它的造型更适合插花些。是找后面那桌的宇先生帮忙定制的。」
她看向宇曦,所有学员都转头望着宇曦。突然成为关注的焦点,让宇曦不自在,他很害怕被一群人关注的感觉,他知道她可能想向学员介绍他让有需要的学员可以找他,但这让他更加尷尬,他只是呆呆地点点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抬眼看到她脸上鼓励的笑让他稍微释怀了。她回到讲课,
「插花是一门综合艺术,平时可以多留意一些自然中的花草,也可以留意一些器具。关于花瓶花器推荐大家可以看看几本书:《瓶史》、《瓶史月表》等等,可以结合着跟昨天我上课推荐的画册一起看。」
严慧开始介绍插花的构图技巧和简单的顏色搭配,尤黎很专心的听着,宇曦听着听着有点走神了又不好打扰他们上课,就低声跟尤黎说了一下,自己就先离开座位去客厅的餐桌上倒了杯水提提神。
客厅的窗户上掛着一些乾树叶,阳光透过透明玻璃晒在乾枯的树叶上竟异常鲜亮。隔着屏风能稍微听到严慧讲课的声音,她上课的时候说话跟平时一样低声低语不紧不慢的,宇曦总觉得她身上有一种脱离尘世的佛性。
宇曦悄悄地走回课室,严慧正拿着枯树枝介绍着。
「万物皆有灵,枯树枝也不例外,它虽已乾枯但它的美却还活着,美不仅存在于生,也存在于死。枯树枝的寂寥之美是死亡中的美。当然也有些死亡之美不提倡带到插花中,古人有用针刺死小昆虫然后固定在盆景中的方式,有些工作室也会这么做。在这里我建议大家不要为了美而去伤害小昆虫。」
她拿起桌边一个木制器具,造型有点奇特,不像是雕刻的但线条很是柔美,看不出是做什么的,
「这是癭木,它也是一个花器。树生病了,形成了这种自然的形态,產生了另外一种生命之美。这也是自然之美。」
宇曦惊奇地看着那块癭木,他第一次见到这种自然的病态美,不得不佩服那些具有审美意识的文雅之士。
严慧开始摆弄手中的枯树枝,将它固定在那块癭木中空的位置,枯树枝从缺口中延展着向上像刚出土的树木一样充满着生命的活力,彷彿枝头上又要长出新芽。
「消逝不是从某一刻开始到来的,而是一直存在,它每时每刻都在发生。消逝是结束也是开始,它的生命消亡了,但它的美没有消逝。枯萎寂寥的花木,将它们放在合适的器具、合适的位置中,它们便开始为我们呈现了美,它们的生命以美的形式而得以延续。我个人认为美没有对错,没有高低贵贱,没有阶级。每个人对美的理解、定义和感受都是不一样的,我们需要尊重不同的审美能力和美。」
严慧边解说着边开始插上树枝,基本上没怎么裁剪,只裁剪了一些小分叉。四、五根枯树枝旖旎多姿,简洁有力,婉转动态。怒放的玉兰花点缀其中,它们一起呈现了一种优雅的和谐的生命之美。
严慧演示完让学员开始实际操作,尤黎也拿起树枝开始创作,她练习的花瓶是小口,腹略宽,平底纯白色的。她本身是做橱窗设计的,有一定的设计基础和动手能力,她没有构思太久,却慢慢地着手修剪树枝。她先是用剪刀将一根有很多细细分叉的枯树枝修剪了一下分叉较少的一边,再修剪一下分叉较多的一边,使整个树枝看起来更稀疏线条更加清晰流畅。
然后把树枝固定在花瓶,树枝看起来在向着一边倾斜生长,像一棵树的树冠,最后将丁香花别在瓶口处,花穗像流苏垂下。宇曦站在她旁边温柔地看着她有条不紊地完成作品,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很轻很慢,她专注的修剪着树枝,画面温婉动人。在他的眼中,这个画面就是「美」本身。
严慧过来一看,不停赞叹。
「尤黎,你确定以前没学过?你完全把握了花木的韵律,平衡了花和花器。不繁不薄,完全呈现了自然。你甚至学会了留白。」
「留白?我今天第一次学。不是太懂,留白不是绘画的吗?」尤黎被严慧夸得掩不住笑意,不好意思地低着眼。
「是的,但插花也有留白的部分。」严慧详细地跟尤黎讲解了插花留白的技巧和方法,尤黎很快就明白了。
「今天的课程你消化得很好啊。你可以参加我们的高级课程了。」
「是吗?我只是觉得它们本身就很好看,就简单的修剪了一下。」
「是的,自然的就是最美的。」
其他学员陆陆续续的完成了作品,不同造型的花瓶、不同的枯树枝和不同的花,共同创作出来的作品都是一样的——美,创作完之后每个学员都很详细地介绍自己的构思和创作总结。轮到尤黎的时候,她有点不好意思,羞涩地笑着说:「我没上过课,不懂专业词汇也不懂表达,我只是凭感觉。谢谢老师!」她说完大家都投来善意和鼓励的眼神。
上完课已接近黄昏,宇曦说想要去看看他们来时路过的石桥往西的山路后边是什么地方。其实他是怕尤黎记起来晚上要在画室门前吃烧烤的事,他私心想不能让尤黎和童樺有太多互动和交集。他不知道尤黎是不是记得晚上吃烧烤这件事,但不管她是否记得,他都不想主动提起这件事,如果她记起来了,他再想办法不让她去。尤黎和童樺刚认识也只不过说了几句话而已,正常的社交,但宇曦就是很在意,他觉得自己很卑鄙,但又没办法控制自己内心的担忧,只好任由卑鄙的自己控制着自己。
他们慢慢散步到石桥边,往他们昨天来的路相反的方向走去。那条路沿着小溪一直向西边,夕阳被山挡住了光线,只在山头留下壮美的紫霞的一角,安静的山谷中只剩下小溪潺潺流淌的声音和似有似无的虫鸣。他们沿着小路往小溪的上游走去,经过几颗高壮的枫树后,眼前出现一片平坦的草地,翠微草地之上只有一棵开满花的梨树和梨树下的长木椅静静地待着。
「好美!」尤黎低声地惊叹不已。
陷入暮色的山峦衬托出了梨花的透白,洁白如玉的梨花在紫霞的映衬下又浮动着粉黛,像是在白皙的脸上涂上淡淡的胭脂。长木椅上散落着几片飘落的梨花花瓣,像碎玉一样。
尤黎一步步走近梨树,避开有落花的地方,到了梨树下,她抬着头闻着梨花香。
「没想到在这里可以看到这么美的梨树。」她再一次地惊叹。
宇曦也不知道这里有一棵梨树,它独自佇立在群山中小溪边,枝繁花盛。它好像在这里等待着什么,彷彿已经等了几个世纪。
尤黎抚摸着梨树的树干,面向宇曦嫣然而笑,她不经意的嫵媚每一次都让宇曦着迷。
「它好漂亮,像一位悠间淡雅的梨花仙子,自己躲在山窝中,好像有点清高又有点害羞。」
宇曦走到木凳前,把木凳上像碎玉一样的花瓣一瓣一瓣的捡起放在手心,木椅上还残留着白天烈日暴晒的余温,花瓣也有一点点蔫儿了。他捧着那些花瓣走到溪边将花瓣送入水中,花瓣随着溪流向下游漂走。
尤黎坐在长椅上,背靠着椅背,抬头仰望着树上的梨花,两只手摊开手掌像是要接住什么,她白皙的颈部线条柔媚,浅青黄色背心有一条肩带滑落到手臂,稍微露出里面白色的绣花内衣。
宇曦坐到尤黎身旁,侧身低头亲吻她白色的内衣,她双手抱着他的头。一朵梨花飘落在尤黎的锁骨上,宇曦抬起头拿起梨花别在尤黎的耳边,他们拉着手坐在长椅上静静地听着水流声。夜幕降临,弦月高悬空中,整个世界笼罩在银色的月光中,四周静謐。
「我忘记今晚要烧烤了。」尤黎说着话却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尤黎想起烧烤,宇曦心中掠过一丝担忧,故作镇定地问:「那还去吗?」
「你想去吗?」
宇曦看她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心里安定下来。
「你想去的话我们就去,你不想去的话我们就还待在这里吧。」
「嗯……那我们就待在这里吧,待到困了再回去。」
「好。」听到尤黎想待在这里,宇曦心里的罪恶感稍微少了一点,他揽着她的肩膀,让她更加靠近自己。
一阵山风吹过,梨树的树枝随风摆动,一树的梨花在月光下银光闪闪,它们随风飘落像下雪一样,落到地上铺了一层薄薄的雪衣。有几朵梨花落到宇曦和尤黎身上,尤黎拿起落在她大腿上的一朵梨花放在眼前,然后抬头对着月亮,月光透过雪白的花瓣,把花瓣的脉络照得清晰通透。
「为什么美好的事物总是很快消逝?」尤黎喃喃地说着,没有放下手中的梨花。
「也许是因为消逝才变得更美。」
「可一切都会消逝。」
尤黎幽幽地低语着。
「我们的爱不会消逝。」
宇曦想要这么说,但他没有说出口,这样的话未免太过绝对,他对自己的爱没有信心,更加不知道尤黎对他的爱会不会改变,想到这里他又开始变得伤感。
「既然消逝不可避免,那我们可以尽情享受消逝前的美好。」尤黎将梨花捧在手中,「严老师说了消逝也是一种美。」
宇曦想趁这个机会提议同居,但他话刚一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来仓米这两天,有几次他都想提,但总觉得时机不对。现在这个时机刚刚好,他又开不了口了,他实在是没信心,心里纠结着,他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但在尤黎的事情上他总是会考虑周全了再进一步行动,他对自己的犹豫扭捏有点无奈,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声。
「怎么了?」尤黎听到他的叹息,关切地看着他。
「没什么,只是想到梨花也有离别之意,就突然有点伤感。」
「但梨花还有陪伴守候的花语呢。」
「那我们会一直这样守候在一起吗?」
「只要我们当下守候在一起,享受当下的陪伴,我就觉得很幸福了。」
宇曦只抱着尤黎,没再说话。他们把落在身上的梨花送入小溪后就回画室了。童樺和严慧还有几个学员在画室门前的烧烤炉边上喝酒,地板上全是酒瓶,看来都喝不少。严慧看到宇曦和尤黎招呼他们过去喝酒,但他们推辞说太累了想回去休息了。
到了房间,宇曦刚想帮尤黎脱衣服准备一起洗澡,但尤黎说浴室空间太小了还是不要两个人一起了。尤黎先进去洗澡了,宇曦坐在沙发上听着蝉鸣和浴室里的水声,他闭上眼睛眼前就浮现晚上看到的一树梨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尤黎洗完澡出来,坐在宇曦的大腿上,两手搭在他肩膀上,宇曦睡眼惺忪地看着她。
尤黎穿着一件白色的吊带睡裙,裙子是绸缎面料有些暗斜纹,她一动身上的睡裙反射出柔和的白光,使她娇艷又圣洁。
「我以为我梦见梨花仙子了。」宇曦用手轻捧着尤黎的脸,用拇指轻轻按着她水润的红唇。
「此刻你就是在梦中。」尤黎拉起他的手,牵着他往浴室里去。
「不是说在梦中么?怎么梦里也要先洗澡?」宇曦懒懒地跟着尤黎走到浴室。
「这不是洗澡,这是为你的身体注入仙气。能让你在梦里待得更久一些。」尤黎俏皮地笑着。
尤黎坐在床沿边上,望着窗外。宇曦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她伸了个懒腰,低声感叹:「夏天的蝉鸣真好听,听着就心情舒畅。」
「据说它们一生只交配一次。」
宇曦岔开双腿坐在尤黎身后,从她的身后抱着她,亲吻着她的肩膀,双手搭在她的腰间。
尤黎转身面对着宇曦,大腿压在他的大腿上,轻轻地咬了一下他的下巴说:「该剪鬍子了。」
宇曦低下头故意用鬍子轻擦尤黎的胸前,尤黎被挠得咯咯地笑着。他们侧身躺倒在床上,互相抚摸着对方的身体,终于在褪去身上的睡衣后,两人任由慾望主宰着身体,化身慾望的火焰纵情欢愉。
远离了原来的生活环境就像逃离了某种框架,到了仓米,他们肆无忌惮地倾尽身体里的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