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手

作品:《禁城—达鲁非篇

    第一百零八章放手
    正在这时,外面又传来了几声零星的枪响,且比刚才近得多了。一个提着枪的男人灰头土脸地跑了进来,“大哥,他们强行闯入,嚷着是来抓人的,正挨家挨户地搜呢,遇到反抗的一律打死,我们是打还是不打?”
    “别打,别打!你们猪脑子啊?”铁须忙不迭地命令到,“叫我的人赶紧把枪放下,跟对方的老大说我们这里有他要抓的人,会无条件交给他们,马上就带过去,让他们先歇着!你们嘴放甜点先稳一稳。”
    下属应了一声就急忙跑走了。不久之后枪声果然消停下来,村子里恢复了死寂,家家都关门闭户着,连麻雀都一声不吭。
    铁须不敢怠慢,立刻让人把两个人质给架起来绑了个结实,亲自押了出去,他带着一群手下径直走到了村口的空地前,远远地便看到大部队的人马聚集在那里,严阵以待地端着枪,迷彩服连成了里里外外几道墙,把这片棚户区围堵得水泄不通。
    有病啊,只不过抓一个手无寸铁的伤残,用得着动用一支这么大的军队?铁须暗自鄙夷了一句,可脸上还是瞬间堆满了谄媚的笑容,他是个识时务的人,知道什么时候必须服软。
    看见迎面走来了几十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士兵们立刻条件反射地全上好了膛,紧张地瞄准了这帮来路不明的人,一片黑压压的枪口顿时指满了他全身上下每个部位,令人汗毛倒竖。
    “哟,长官,这是干什么?”铁须立刻止住了脚步,摊了摊手,满脸无辜地说,“这是误会,都是误会啊!你们是革命军吧?那我们是一家人啊!我们是替黑市老板押镖的送货人,在这里做做小生意,怎么就碍着各位大人的事了?”
    “去你妈的误会。”为首的军官一下子从小木凳上跳起来,凶神恶煞地骂道,“你们是哪路货色?伙同叛贼劫走我们总司令,在市区里大闹一场,杀光了警卫队,还打伤了总司令,以为能活着跑路吗?”
    铁须听得稀里糊涂,却只能赔上笑脸,“长官肯定是搞错了,我们的人今天一直呆在这里,哪儿都没去,这些事还是第一次听说,根本不关我们的事!”
    “废话少说,你们把人藏哪儿去了?先交出来!”军官是个急性子,话不投机便举起了手枪,指着他命令道。
    “就在这儿啊!”铁须耐着前所未有的好脾气,把架在身后的齐洛一把扯过来推到前面跪下,“喏,拿去!又没人跟你抢……”
    军官看着齐洛愣了两秒钟,脸上的表情更扭曲了,“你耍我呢?还是把我当瞎子?这他妈是我们要找的人吗?!”
    “我、我怎么知道你们要找谁!”铁须都快崩溃了,生怕这家伙激动之下开枪崩了自己,语无伦次地说,“这不就是你们要找的人吗?你们不就是跟着他身上的追踪器找来的吗?”
    “上官俊流在哪里?上官俊流!”军官咆哮着。
    “上,上官俊流是谁?”铁须被他逼得手足无措,茫然四顾,最终把目光对向齐洛,眼神几乎在求助了。
    齐洛有点哭笑不得地沉默着,不准备给这个可怜的倒霉蛋做解释。
    军官咄咄逼人地上前两步,正要继续发作,却猛然瞄到对方的人堆里一个熟悉的面孔,他的嘴巴立刻张大,定格了一秒钟后脱口问到,“白肆?你不是白肆吗?你怎么在这里?”
    “你该叫我白参谋,”白肆从容地打了个招呼,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对方是谁,只得装模作样地问候一声,“好久不见啊。”
    “这到底怎么回事?”军官皱着眉头问。
    “如你所见,我被他们绑架了。”白肆怎会放过这样的天赐良机,面目骤然一变,大声喊起了冤来,“这帮人早有预谋,不但计划绑架总司令,还把我和我助手也抓来了这里。上官俊流跟他们是一伙的,被他们给藏起来了,正要送往边境呢……”
    “你他妈的胡说八道!!”铁须万万没想到白肆会这样陷害自己,气急败坏之下暴跳起来,一把卡住了他的脖子,掏出手枪便顶上他的头,“活腻了吧!”
    枪声惊心动魄地炸响了,震得人鼓膜一阵发麻。白肆的脸上被溅上了温热的液体,然而身体却没有传来任何痛楚,卡在他脖子上的力道消失了。铁须捂着自己鲜血淋漓的胳膊惨叫起来,枪也远远弹落到了地上。
    军官开了枪,他本来只是想制止铁须的攻击行为,却没想到一下子点燃了双方对持的导火索,只听到有人大喊一声:“你敢打我们老大!”第二声枪响就紧跟着炸了,子弹正面击中了军官的胸膛,冲击力将他猛地撞飞出去。
    趁着双方这一瞬间的混乱,白肆用力往前一挣,扑倒了齐洛,将他压到身下。
    齐洛的脸刚刚拍在粗糙的沙地上,枪声顿时群起,噼里啪啦连成了一片,两方的人都红了眼睛,刹不住了车,疯狂地扣动扳机猛烈扫射,浮沉硝烟中一时血光四溅,惨叫声不绝于耳,空地没几秒钟就倒成了人堆。
    浑身是血的铁须被一名同伴拖到了建筑物的隐蔽处,用破衣服绑住伤口止了血,他眼看着自己的人就要被屠杀殆尽,不禁心疼得大吼起来,“撤退,撤退!打什么打!都给我跑!”
    一见对方丢盔弃甲四处逃窜,士兵们哪肯善罢甘休,一拥而上追杀起来。身为团长的军官倒下了,尚且不知死活,还有副团长可以做指挥,他的声音几次被枪声盖过,无奈只能钻到路边的指挥车上,把扩音音量调到最大,震耳欲聋地吼了几声,才把局面控制住,“别只知道开枪!蠢货!抓活的!我们的目标是上官俊流,都死光了咱们去哪儿找人?!”
    齐洛在死人堆里躺了许久,躲过几波火力之后,听着枪声喧哗渐渐变远,他试着挪动被束缚住的手脚,顶了顶趴在他身上的白肆,“喂,起来,我快不能呼吸了。”
    “我起不来,”白肆语调暧昧地说,气息吐在他的耳后,“老子身上还压着人呢。”
    齐洛以为他在装疯,便挣扎着去推他,可手指蹭来蹭去,却突然蹭到了对方胸膛上的一片粘湿,他心里一惊,仔细摸索了两下,温热的液体便立刻染了满手。
    齐洛停止了动作,回头急问到,“你中枪了?”
    对方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齐洛的呼救引来了搜索幸存者的士兵,他俩便被刨了出来,解开了手上的绳子。齐洛立刻去查看白肆的伤情,让他松了口气的是,这老不死的没有伤到要害,只是被人从后面射穿了肩膀,血流了半边身子。
    两个士兵赶紧把他抬进了一个棚屋里去,拿来止血带为他扎住了伤口。
    “白参谋,你受惊了,我马上安排车子送你去医院。”副团长跟着走进来慰问了起来,顺便打探到,“你知不知道上官俊流的下落?我们是跟着追踪芯片的信号找过来的,可现在信号已经消失了。总司令下了死命令,找不到他我们可就惨了。”
    白肆半裸着趴在沙发上,面不改色地回答,“我们被俘来这里后就一直被关在屋子里,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没准早就不在这儿,而是被送出边境了呢?”
    “革命军早就把他叛逃的消息放了出去,边境第一时间就被封锁了,现在所有口岸都有重兵把守,不允许任何人和货物进出,在抓住他之前不会再开放,没人能逃出去。”副团长不以为然地说。
    齐洛心里一凛,不由地和白肆对视了一眼,很快又移开了目光,在对方的示意下,他忍着没有说话。
    白肆于是继续试探到,“你们想得也太简单了,凭什么断定他就会从口岸走?边境线这么长,随便哪个地方都能过境,政府还能派兵把每一寸地方都守严实了?”
    副团长轻松地笑了笑,“不从口岸走也可以,那就得看他的命硬不硬了。”
    “没有口岸的地方是没有路的,全部覆盖着雨林和沼泽,车子通不过去,上百公里的距离只能靠走,加上有隔离带拦着,即使他能找到足够的食物,也很难活着出去。”
    “隔离带?”
    “说来话长了,从很多年前开始,在外层区还控制着达鲁非所有边境线的时候,因为国内实施的高压政策,不断有人尝试偷渡出国,为了制止这种行为,政府军花了很大功夫,沿着边境线建造了一个隔离带。”
    “那个隔离带最窄的地方也有五、六公里宽,地表下面埋满了地雷,一碰到就是尸骨无存,是专门截杀偷渡客的。”
    “这个居然是真的吗?我以为只是传言。”白肆睁大眼睛。
    “一开始当然是机密。但是因为死的人太多,也逐渐被发现了。”副团长心有余悸地撇撇嘴,“我就是夹层区的兵工厂出来的,对此再清楚不过,那批地雷是最新型的复合材料制作的,不会对任何金属探测器有反应,对重量的感知很精准,埋下去就很难清除掉,再加上杀伤力大,连边防军都不敢靠近……”
    “报告副团!”一个士兵激动地冲进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团长的状况很危险,他现在醒过来了,让您过去说话!”
    副团长立刻丢下了这没什么大碍的两人,跟着小兵一溜烟跑了出去。
    白肆偏过头,看向旁边面色沉重的齐洛,还没等他开口,齐洛的目光闪烁了几下,轻声问出一句,“你……没事吧?痛不痛?”
    白肆瞟了眼自己鲜血淋漓的右臂,摇了摇头,“我有神经麻痹症,不太能感觉到痛,就是动不了。”
    “没准以后都不能画画了啊。”齐洛想用力笑一笑,嘴角却弯不上去。
    “没你当我的模特,我大概也很长时间不想再画了。”白肆有意无意替他圆了场。
    齐洛的神情有些复杂,张了张嘴想再说点安慰的话,却又咽了回去。片刻之后他叹了口气,“你回去好好养伤吧,不用管我了。反正我也走不了了,我想去找俊流。”
    “我还没有完成契约。”白肆低声说,“总会有别的办法送你出去的,再等等。”
    “不,你完成了。”齐洛直视着他,走上前去在他身旁蹲下,破天荒地握住了他染血的手,“姐姐的愿望是让我自由,我现在正在以我的自由意志做决定,不受制于任何人,我很满意这个结果,谢谢你。”
    “你无法改变俊流的命运。”白肆知道他的心思,口气是难得的认真,“他既然有特种部队保护,就一定能化险为夷。悖都军的军备好,没准能动用武装直升机去接应,根本不用他们走陆路。但如果特种部队都没办法救他出去,你去了也没什么用。”
    “也许吧,”齐洛微微苦笑,眼里流露出一些不忍,“可我想好了,不管如何都要试试,我得和他在一起。”
    白肆没能再说什么,只是慢慢转开了视线,摆出那副要死不活的表情,眼睛呆滞无光地望着他们交握的双手。他显然被对方义无反顾的表情和语气冲击到了,一下子哽住,感觉自己像是个垂死在病床上的老年人,在被一手拉扯大的儿子送终,场面既残酷又温馨。他怯懦的腐朽被对方无畏的朝气所照耀,一种神圣的悲剧感油然而生,让他完全忘记了自己曾对齐洛的身体产生过众多猥琐的想象,和这一刻的心痛比起来,它们简直是丑陋得令人不屑一顾。
    失恋的感觉,原来这么美。他的眼角泛起一点湿润,感动得难以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