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节
作品:《非正常海域》 他看着周游,慢慢地说:“然后,他就把妈妈打死了。”
铁铲被强行塞到手里,连同几个重重的耳光。他一边哭一边在院子里挖掘了一个坑,把母亲的尸体拖了进去。
他非常冷静从容,叙述了整个过程,包括自己推落石头击杀周雪峰的经过。他一点儿也不激动,这一切对他来说就是“故事”,一个和自己虽然有关系,但是已经过去太久的故事。
但周游哭了。他的主人艰难地从轮椅上直起身,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宠物。那一刻,他心中充满了无可名状的激动,甚至顾不得表现出一丝半毫的忧伤:他想让周游永远地用这种温柔的方式拥抱自己,安慰自己,所有的肢体动作都想在交换密不可诉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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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仍旧很大,卢青来坐在椅子上,和周游隔着一段距离。
他注视周游,像注视自己的咨询者。
“你想让周游爱你,所以你在进入他的‘海域’时,对他施加了暗示。”卢青来哈地叹了一口气,不知是笑还是可惜,“失败了,对吗?”
倒悬的城市里,他终于找到了周游的自我意识。浓眉大眼的少年在自己的“海域”里不必使用轮椅,他健壮高大,能跑能跳。
“……我不知道他在抗拒什么。”
卢青来这回真的笑了:“当然会抗拒。他是喜欢你的。但没有人想被别人在自己的脑子里强行植入这样的感受。”
“我不理解。”青年脸色苍白,但神情平静。
卢青来忽然想,他当日对真正的周游说出自己父母的死因时,也许正是这种表情。
“然后呢?”卢青来温柔地问。他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大着胆子,伸手拍了拍周游的手背。
周游沉默。
“你很愤怒,对不对?你只知道一种让别人爱你的方式,就是篡改他们的‘海域’,可是这个方式不奏效了。你没有用了,你是这样想的,对吗?”低而沉稳的声音在小房间里回荡,卢青来注视着周游的眼睛,“你对自己感到愤怒,也对周游感到愤怒。然后呢?你想证明自己也是被人爱着的,对不对?你想证明,自己的能力还是有用武之地的。。”
所以他转向了周义清。
进入周义清的“海域”实在太简单了。他趁着周义清沉睡的时候潜入,轻而易举地突破了防波堤,找到了周义清的自我意识。
“然后他就死了。”周游没有再详细叙述,只是言简意赅地说了这样一句,“爸爸……爸爸也疯了,他离开了家。”
卢青来抓住了周游的手指。他的周游忽然变得温顺了,但这温顺很令卢青来恼怒:原来“周游”这个名字是藏着秘密的,而这个秘密是他完全不可能分享,也不可能参与的。
想让别人爱自己,那就进入“海域”,控制他。这是周游唯一熟悉的方式。但很遗憾,他每一次都是失败的。他希望得到的爱,从来没有以他想要的方式回到他身上。
卢青来忽然紧紧攥住了周游的手,把它拉到自己胸前,按在自己的左侧胸膛上。
“控制我啊,周游……”他用的力气很大,周游被手掌传来的疼痛弄得微微皱眉,终于正眼看着卢青来。
在他漠然的眼神里,卢青来忽然大声嘶吼:“那你控制我啊!让我爱你啊!”
周游的眉头皱得更紧,随后露出轻笑:“没必要。”
卢青来的胸膛起伏。这是他第一次这样直接地向周游表露心迹,但周游必定早就已经知道自己的想法了。
“即便我不控制你,你也已经是我的奴隶了。”周游低声说,“我不需要你说的那种感情。只要我愿意,我随时都能控制很多人喜欢我,依赖我。”
“不一样……这不一样……”卢青来抓住他的手,把它们盖在自己脸上,又是愤怒,又是乞怜,“他们是被快感迷惑了,不是真的爱你。他们不爱你的,只要有机会,他们一定会立刻离开你。你忘记了吗?你说过的,你在王都区的那个哨兵朋友,边寒,他也一样……他喜欢你给他的痛苦和愉悦,但他一点儿都不喜欢你,他甚至恨你……”
“你说什么?”
“只有我!你选我啊!”卢青来大吼,“为什么不要我!我已经证明给你看了,你摧毁别人的海域,给他们留下虚假的记忆,我也一样可以!我也可以让虚假的记忆成为他们真实确信的过去!我和你一样对‘海域’具有操纵力!我不输给你的周游……”
“闭嘴!”周游疯狂地大喊,试图从卢青来手中挣脱。
“你负责摧毁,我来重建新的虚假的‘海域’,我们可以合作得很愉快。”卢青来不让他从自己手里逃脱,他的力气比瘦削的周游更大,“我不足够吗?我的证明还不够吗?”
周游停止了挣扎。他知道卢青来不敢对自己乱来,他只是短暂地感到了不解。
卢青来是对的。周游忽然发现,自己的每一次操纵几乎都以失败告终,除了卢青来。
卢青来是在鹿泉附近找到自己的。在巡弋了昏迷不醒的谢子京的“海域”之后,这位调剂师被谢子京“海域”之中腥臭的血雨与满地废墟震惊。他对西部办事处的人说,谢子京的“海域”没有任何问题,但却开始根据周围人的只言片语拼凑出可能的事实,并且偷偷寻找那位神秘又强大的向导。
他迷恋自己,如同自己迷恋和景仰周游。但自己却从未在卢青来的“海域”里施加过任何关于爱的暗示。他给卢青来痛苦,又让他愉悦,但他并未打算让这个人爱自己。
离开王都区以来第一次,周游对自己不熟悉的情感感到了迷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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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一辆挂着民用牌的皮卡在西部办事处的大院门口停下。
这里距离米岗,大约180公里。
门前的岗哨盯着这辆陌生的车子,看到车里先后下来三个人:两个哨兵,一个向导。
白小园打量着眼前的院子和建筑物,目光落在岗哨身上。
唐错掏出危机办的工作证,自己拿着一本,另外两本分别给了白小园和身边的高术。
高术本身不是危机办的员工,他的证件是高天月紧急让他给他做的,头衔是“主任助理”。
“我们是总部的人。”白小园走到岗哨面前,亮出工作证。
岗哨检查了证件,确认全部真实之后点了点头:“你们好。不过我们没接到过总部要来人的文件。”
白小园一脸严肃:“这是一次机密行动,文件直接抵达相关人员手中。”
岗哨看着她:“什么相关人员?”
白小园:“……”
西部办事处岗哨的警惕性,可比总部那位门卫大爷高太多了。
白小园回头看了眼唐错和高术,示意高术上前。高术身材高大,不吭声时有一种壮汉的威严,立在岗哨面前确实比白小园有气势一些。
他的靠近让岗哨警觉了,白小园忽然发现,这个年轻的岗哨脖子和下颌上,冒出了黑色的毛发。
她心中一动:“你是狼人?”
岗哨盯着她:“表明身份,表明来意,否则不能进入。”
白小园忽然觉得他凶巴巴的脸也有了几分亲切感:“我们都是雷迟的朋友。”
雷迟是狼人协会的会长,现存所有狼人中知名度最高的一位。他的名字一出来,岗哨的神情立刻变了变。
“雷迟之后也会到这里来。”白小园撒谎也不脸红,仍是严肃认真,“同志,我们是执行特殊任务的。任务极其机密,我不能告诉你任何细节。”
岗哨思索片刻:“如果不能告诉我,那就直接联系你们的对接人,让他来接你们。如果联系不上,抱歉,你们不能进入办事处。”
白小园无奈:“我们要找的是秦夜时,是总部过来的人。”
她话音刚落,岗哨身后的值班室里忽然探出了一张毛乎乎的熊脸。紧接着,一个中年人从熊脸后面探出头来。
他打量门口的三个陌生年轻人,平静的脸上带着明显的倨傲与不耐:“谁找我?”
第91章 春水锋芒02
白小园等人都吓了一跳:他们没想到值班室里除了人之外还有只熊。
但那熊又与寻常所见的熊不大一样, 脑袋更小一些, 仔细再看一眼,又不大像熊了。
熊脸缩了回去, 那中年人仍看着外头的三个年轻人:“谁找我?”
白小园:“你好, 你是秦夜时老师吗?”
“我是。”秦夜时从值班室里走出来, 手里还拿着两个包裹,“有什么事?”
白小园和唐错表明了来意:“我们是秦戈手底下的人, 专程来找你的。”
听到“秦戈”的名字, 秦夜时明显一愣,随后冲岗哨挥了挥手, 让白小园等人进入。
西部办事处的办公楼十分安静, 秦夜时没有带他们走向主楼, 直接站在院子里问他们:“秦戈怎么了?”
秦戈是秦双双的养子,他则是秦双双的亲弟弟。秦戈平时见到,会喊他一声舅舅。秦夜时非常喜欢秦戈,总认为蒋笑川年纪太小, 和自己谈不来, 倒是秦戈十分合他心意, 没事就撺掇秦戈去找他玩。只是最近这几年,他工作越来越忙,大部分时间都在外地忙活,跟秦戈和家里人见面的日子少了许多。
白小园解下背包,从里面拿出了蒋笑川制作的小型搜救机器人,跟秦夜时说明了来意。
“和我一起工作?”秦夜时打量着眼前的三个年轻人。他轻易看出这三个人都很少临敌经验, 唯一有用的可能是眼前的女哨兵。
“白小园是吧?”他问,“你的精神体是什么?”
白小园回答:“沙猫。”
秦夜时立刻皱起了眉头。
他见过的厉害女哨兵太多了。往日旧同事里就有一位,要不是因为她怀孕生子歇了一段时间,那几年全国特殊人类技能大赛哨兵组的冠军,不会是他,也不会是高穹。
他的精神体凑到了他身边,站起身,露出胸前月牙形的一片白色毛发。
“狼獾。”秦夜时见唐错和高术眼神好奇,便随口指着身边的动物说,“那个哨兵,你的精神体是什么?”
高术:“剑吻鲨。”
秦夜时:“秦戈手底下就你们几个人?没一个有用的。”
三人脸色尴尬:“但鹿泉事件……”
秦夜时抬起手,制止了白小园的话:“不用多说了。我的队伍虽然也属于危机办刑侦科的外勤组,但我个人的编制现在已经在特管委。你们危机办的人要想加入我的队伍中共同行动,必须要获得特管委的许可。”
白小园:“秦老师……”
“不用叫我老师。”秦夜时脸色严肃,“别套近乎。这不是开玩笑的事情,带你们三个人去工作,这是给我自己添麻烦。”
临转身之时,他看了一眼唐错:“哎,你呢?什么精神体?”
唐错:“熊猫。”
秦夜时一下就定住了。他脸上显出一种古怪的笑:“熊猫?”
三人见他有兴趣,连忙齐齐点头。
秦夜时:“你见过章晓吗?就秦戈考的那个调剂师证书,在证书上签字的那个人。”
唐错:“见过。他很喜欢我的熊猫。”
秦夜时:“章晓的伴侣呢?你见过没有?”
唐错:“高穹队长,我当然也见过。他好像不太高兴,不知道是不喜欢熊猫还是不喜欢我。”
秦夜时满脸幸灾乐祸:“都对。”
他心情似是非常好,左右手各拿一个包裹,转身走向了办公楼。办公楼底下也有岗哨,三人想跟着他进去再劝一会儿,无奈被拦住了。
第二天清晨,秦戈和谢子京终于抵达了西部办事处。白小园等人已经告诉他秦夜时的意思,秦戈无奈,只能亲自出马。他联系了秦夜时,跟谢子京直奔秦夜时在西部办事处里的临时宿舍。
办事处的岗哨还认得谢子京,见到他出现,又是吃惊又是欢喜:“老谢,你病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