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6)

作品:《孩子他爹竟是我自己

    好在沈怀璧背上背着的齐墨身体很热,刚好给他做了暖手的汤婆子。
    可是很快,沈怀璧便发现这些药带给他的不只是冷,还有沉沉的下坠感。
    沈怀璧带着他翻出雕花窗户,躲进了花月楼院子中的马厩里。
    他还想往前走时,也不知是背着的东西太重,还是药效带给他的酸软无力一起发作了,沈怀璧膝盖一弯,竟直直的跪坐下去。
    齐墨从他背上翻倒在地,被这不小的动静弄得皱了皱眉,像是在昏迷中还被火海炙烤着。
    沈怀璧看了他一眼,齐墨的脸还是通红一片,不时有细汗从他额上沁出,他的睫毛簌簌颤抖着,像是一只欲要高飞的蝴蝶振动的翼。
    齐墨很难受,他需要大夫。
    沈怀璧咬咬牙,扶着马厩里粗糙的土墙,想要站起来。
    可惜天不遂人愿,那药效带给他的后劲实在太强了,沈怀璧还未站起,又重重跌了下去。
    沈怀璧皱眉,一道深深的褶皱叠在他眉间,像是刻上去的一般。
    所以说花月楼是放过了他们,可青龙帮的人还在后面虎视眈眈的等着呢。
    自己这个状况,是无论如何也走不出去的。
    更何况还带着个人。
    他心念一动,一抖袖子,一把寸长的小刀就从他袖中滑出来。刀锋磕到草堆里,发出闷闷的响声。
    沈怀璧不再迟疑,右手捡起那把小刀,往自己胳膊上狠狠划了一刀
    鲜血猝然迸射而出,突如其来的猛烈痛感把那种浑浑噩噩的昏沉感一扫而空。
    淡淡的血腥气味和干草的香气混在一起,闻起来煞是刺鼻。
    沈怀璧的心神刹那间清明起来,他强忍手臂的痛感爬起,用没受伤的另外一只手拦住齐墨,把他搭在自己肩上。
    他要出去,他要救齐墨!
    好在齐墨一开始是装大款来的,他的马。便顺理成章地被花月楼的小厮牵到了后面的马厩里,好吃好喝的照料起来。
    这匹马本来就是沈怀璧的,它也通人性,一看见原来的主人,就兴奋得直打响鼻。
    沈怀璧没说话,打了个手势让它安静下来。
    花月楼现在真是一团糟,这还得多亏他沈怀璧出门前放的一把火,现在花月楼的人和青龙帮的人互相推诿责任,谁也不让谁。又是火灾突发,谁也没料到这种情况,楼里的帮工都去别的地方打水来救火了。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沈怀璧把外袍撕下一根长长的布条,把齐墨半绑在马上。而他戴起兜帽,宽大的帽檐遮去了他大半容颜,只露出一截修长的脖颈。
    小花,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一定要记得把他送到东大营里面去,你和他一路过来,应该记得路的
    小花不知道沈怀璧要干什么,乖顺的蹭着他的手心,像是在询问他的去留。
    沈怀璧明显感知到了,笑里带着一丝淡淡的苦涩:你带他走就好了,一定要安全到达,无论出什么事儿。至于我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了!
    小花被他带到一方犄角旮旯的院子,指着后门道:你们先走,我随后到。
    小花打着响鼻,明显是有一百个不乐意。
    沈怀璧推了推马头,催促道:不想走的话,想和我一起死在这儿吗?
    不远处的脚步声越来越密集,沈怀璧不再迟疑,也不想再和小花做太多的蛮缠,留行鞭毫不留情的打在它身上。
    小花惊叫一声,也不再留恋沈怀璧,扬起蹄子载着齐墨,一人一骑走了。
    沈怀璧持鞭而立,身上血迹蜿蜒到了他的衣摆上,像是开着一朵繁复绚丽的花。
    那股熟悉的冰冷感和下坠感又朝他袭来,沈怀璧看着转角处已经露出身影的青龙帮的人,唇角却弯出了一个浅之又浅的笑。
    从他知道青龙帮和花月楼的人缠在一起,沈怀璧就没想过要平安走出去。
    如果说他一个人还好办些,可这傻小子却一个人千里迢迢跑来找他,也不知道害怕。
    好在齐墨出去了,小花是他的良驹,自然是信得过的。
    他这一生孤家寡人,痛苦流亡的时候久了,周身也没什么挂碍,唯一一个在意的齐墨也有了着落。
    只是那瓣唇,他可能再也亲吻不到了。
    多可惜啊。
    黎明方破晓,正是天色熹微的时候。
    绚丽的朝霞从云层破裂之处而入,层层叠叠地染出金黄的底色,说不出的精妙。
    徐毅看着软榻上躺着还在昏迷的沈怀璧,重重叹了口气。
    沈怀璧是昨天半夜回来的,是那匹原本给了十一殿下的马把他给载来的。
    但想来也奇怪,那匹马是早就给了十一殿下的,前几日齐墨跑出去时,那马也随着他一起出去了。
    可马不会说话,另外两个不让人省心的玩意儿都还躺在床上,不省人事地沉沉昏睡着。
    齐墨回来的比沈怀璧早得多,整个人都像一尾烧红的虾子,微微躬着身子,额上细汗密布,脸颊边有两朵不健康的红。
    徐毅不知道他到底怎么回事,前日他从东大营的车队里一声不吭地跑了出去,还害他惴惴不安地担忧了好几日。
    齐墨是去找他们家将军的,这点无疑。
    可将军他在江陵啊!人人都对孤身独入一座不受自己管辖的城池避之不及。若不是沈怀璧要去救容大人,他一定也不会去冒这个险,以身饲虎独自进入江陵。
    原本他们打算好了,东大营照常前行,等待沈怀璧归来便一切都相安无事了。
    可谁知道半路冒出个程咬金来,被齐墨半路截了胡。
    徐毅想到这儿,还有些愤懑不平这做事向来没着没落的十一皇子,早就是坑害他们将军的大患,料是如他,也不能不对齐墨产生应有的怀疑。
    他的将军那样好,却被那小子拖累的一次又一次受伤
    徐毅捏紧拳头,盯着天花板的眼睛像是要把它盯出个窟窿来。
    还没等他再些做什么,外面有人跌跌撞撞的跑进来,带着一丝雀跃的轻声道:徐都统!十一殿下方才醒了!现在正嚷嚷着要来见将军呢!
    徐毅一皱眉头,问道:大夫不是说他中了那什么迷药吗?少说也要睡个十天半月的,怎会如此早就醒来了?将军那么强的身体素质,到现在也还没醒呢。
    那跑进来的人轻轻摇头,诚实回答道:我也不知十一殿下好大的力气!若不是他才刚刚苏醒,怕是连我们几个人也按不住他一人的!
    徐毅点了点头,步子往外踏了一步,忽而回头道:你把咱们将军看好了,别让其他任何人进来。我去看看十一殿下,他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齐墨虽然没有夸张到能把那小厮口中的拦不住做到淋漓尽致的地步,但也是有精神得很。
    若不是他太担心沈怀璧的情况,齐墨又怎会如此呢?
    他当时自己昏昏沉沉的,已经是人事不知了,但齐墨一睁开眼就发现自己还在东大营的队伍里。
    毫无疑问,沈怀璧把他送回来了。
    那他呢?
    他怎么样?
    他也回来了吗?
    身上可曾受了很多伤?
    一咕噜的问号在他心头快速的浮现,几乎要把齐墨原本还没恢复清明的头脑之中蕴含着的疼痛给挤了下去。
    周围有人在守着他,齐墨去问,也许是对方看自己疯魔的样子,有些害怕,担心齐墨是否是脑袋烧傻了,竟一句也不告诉他。只是支支吾吾的和他随意应付了两句,打着禀告徐都统的名号,一溜烟儿跑了。
    只剩下他在这干净整洁的小屋子里,惴惴不安的等待着。
    门嘎吱一声响了,齐墨迫不及待地探头去看时,却看见来人是徐毅。
    齐墨想也没想就站起来,看着他还没开口,徐毅冷淡的嗓音就低低响起:将军他回来了,还没醒。
    回来了,但是没醒
    齐墨的心好歹落下去半颗,关切问道:他可从哪里受到严重的伤么?
    徐毅乜着眼看他,半晌,像是觉得好笑一般,嗤道:我以为贵为皇子的十一殿下,向来是瞧不起咱们这些戍守在边关的流放官兵的。
    齐墨皱眉,有些弄不懂他说的话了。
    徐毅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心里更感觉到几分荒谬,话中带着的嘲讽语气也就更加强烈了
    你不如自己去看看吧。大夫说了,中了这种迷药的人至少要昏昏沉沉的睡个十天半月。可你,你只用了一晚上就复苏过来了。
    徐毅嘴角牵起一丝苦涩的笑:可是我们将军呢?殿下,你每次都嚷嚷着大义为民,要救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要创立一个太平盛世。
    将军一直站在你身后,帮着你,扶着你,其实是那些可笑的,你却自以为宏大的目标。
    可是你在得到的同时,能不能回头看看?看看那个一直站在你身后的将军,他流了多少血?受了多少伤?
    作者有话要说:  入v啦!谢谢姑娘们一路走来的支持!爱你们!
    第34章 与子同袍
    东大营应当是在一个临近的城池里面歇脚, 看得出是定了一间很好的客栈。
    沈怀璧住的地方,院子里栽了一棵很大的梧桐树,这时正值傍晚, 金黄色的落日余晖从树冠的缝隙中洒下来, 点燃了一整院的风光。
    徐毅没有跟着他出来,像是捏准了齐墨不会那么快就释怀, 继续跟个没事人似的跑到将军边上嬉笑玩闹,因此,便放心的让齐墨一人出来了。
    齐墨不知道自己是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情跑出去的,从徐毅那句话一出口, 那种酸涩的感觉就浅浅驻足心头,再也挥之不去。
    从京城来到江北开始,他便给沈怀璧带来了多少麻烦?
    自己曾经在京城的时候,就有那些自以为远大的抱负。
    要为黎明百姓寻得一个安稳的天下, 要让骚扰边境的蛮族人再也没有办法骚扰边疆。
    说起来,他也没有真正庞大的狼子野心。百姓安居乐业, 而他看着新皇齐家治国平天下, 如此便足矣。
    可他一朝被流放江北, 应当是父皇早就预料到如今结果,只是不忍看他弱冠之年便忍受颠沛流离之苦, 人生如逆旅, 飘如陌上尘, 让他在绝境之中无处可靠。
    可是, 齐墨忘了。
    给他在江北的一席之地,给他山雨欲来之前的庇护所,给他能安寝一夕的一方天地,这些都是沈怀璧做的啊。
    可他偏偏生气愚钝, 迟迟不觉得。还以为是皇命难为,令沈怀璧不得已才受了他这么个累赘。
    从虎头帮到满月坊,再到今日的花月楼,没有一次他不是为了自己受伤,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三五日,过后又重新给他支楞起一方稳固天地。
    可齐墨呢?
    他只顾着自己的雄谋大略,只顾着自己的国泰民安。
    若他回过头看,总能见到一道单薄身影,为他尽力支撑着这方不知何时就会塌陷的天地。
    如若不是今日徐毅点出来,齐墨可能永远不会意识到,沈怀璧也是人,他也会很痛。
    可是他从来没回过头,在狂风巨浪之前,只有沈怀璧还为他固执地打着一顶单薄的伞。
    那种感觉,就像一支尖锐至极的针,刺入他心尖最柔软最娇弱的地方,刺得他鼻子一酸。齐墨仰起头,让还没落下来的眼泪在眼眶中回流,迟迟不让它落下来。
    齐墨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树冠间露出来的斜阳渐渐西移,里面还是没有人点起灯来
    徐毅不许别人进去打扰沈怀璧休息,一个还昏迷着的人,又怎么能自己点灯呢?
    十一?
    齐墨被这一声熟悉的称呼叫回了神。
    在远离京城的这个地方,叫他十一的人只有两个。
    一个是还躺在里面的沈怀璧,另一个就是
    容叔?!
    齐墨生怕是幻觉,急忙用手揉了揉已经发红的眼眶。待他睁开眼面前站着的还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他一厢情愿想象出来的幻境。
    齐墨张了张嘴,下一句还没开口,眼眶便红了。
    他的那颗似乎已经麻木的心脏在这时却又恢复了知觉,变得酸酸胀胀的,像一颗熟透软烂的梅子,轻轻一掐就能流出许多酸涩的汁液来。
    这些天他辗转各地,一直流离失所,京城父皇驾崩,叛乱来的突然,这一切都几乎让他难以接受。
    在最早时候,被恶人掳走关在江陵,一直生死不知的容叔却在这时候回来了。现今沈怀璧还躺在屋内的床上昏睡着,也不知何时能够醒来。
    好在容叔回来了,这无疑是对他自己最大的安慰。
    也许是这段时间过的不好的缘故,容叔看上去消瘦了些,颧骨高高地突出来,把他本来就显得过分消瘦的面颊又缩了一个度。
    不过容叔像是没经历过那些苦难一样,和没事人似的,仿佛齐墨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皇子,而他还是朝廷派过来当十一殿下保姆一般的人物。
    一切都没有物是人非,没有家破人亡,没有辗转流离,也没有分别苦痛。
    容叔笑眯眯地看着他,目光巡索了一圈,像是在打量着他这段时间有没有消瘦一样。
    良久,他才开口了:小殿下,您最近过得可曾安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