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老泉 第351节
作品:《不老泉》 “万源的事你别自咎,当初可是大家投票同意和郑炎合作,谁知被这个老混蛋算计进去了。”纸人在她的手掌里坐起来,像是聊天似的说,“风水上的事,说到底就是与天算计,早死晚死那都是命数,与你没有大相干。好了,长话短说,你以前喜欢岳城,我总觉得你是猪油蒙了心,他不过是比我们多活了些岁数,今天这么一看,他确实比我强多,强多了。”
乔溶月从没听乔柯说过这样的话,他性子执拗又有些偏激,认定的事就是撞了南墙也不一定会回头,没想到现在坦诚自己不如。乔溶月越发觉得不详,眼角泛起微微的红。
“我知道你的心病,”乔柯说,“当初那个女校的学生,现在还有会通术的这个丫头,一个又一个,他未必会回头看你。我没剩多少力气,今天就帮你把这个解决掉吧。”
乔溶月脸色突变,不等她反应。
纸人已经翻身落到地上,嗖的一下钻进土里。
乔溶月朝闻玺看去,他手撑着门,青铜门是郑炎把大楼炼制成灵器的一道法门,现在已经失去控制,看着闻玺拉开没什么障碍,但她知道,换其他任何一个过去都没那么轻松。他见闻玺没有注意这里,赶紧蹲下找纸人。可一眨眼的功夫,纸人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乔溶月扭头朝走在最后的阮棠看去,目光复杂。
阮棠立刻就注意到乔溶月的注视,两人向来不对付,她见过乔溶月做表面文章,也见过她面露凶色,但像现在这样仿佛有话要说,又极为纠结的表情,她还是头一次见。心里突的一下,不由有些犯嘀咕。
脚下的土突然一软,她踩到一块犹如沼泽的泥土,脚很快陷了进去。
阮棠心知不好,她明明跟在严昱泽身后,看着他走过去没事,轮到她怎么变了样。
“当心。”阮棠喊了一声提醒大家。
陆一苇和严昱泽同时迅速转身,就见地上忽然涌起一个土墙,把后面隔绝开。
“阮棠!”
“糖糖!”
乔溶月心砰砰地快速跳动。
陆一苇已经飞快甩出一张驱邪的符,严昱泽也伸手在土墙上拍了一下,同时灵力吞吐。
但两人刚才受伤的受伤,运气耗损的耗损,驱邪的符纸在墙面上炸出一个大坑,严昱泽手里的抓到的土也软的像水,很快土墙倾倒。阮棠却不见了踪影。
闻玺脸色微变,手上一松,青铜门顿时又合拢一些。
外面的方子珩压力倍增,嘴里高声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还不赶紧出来?”
闻玺沉着脸对几人说:“你们先出去。”
陆一苇加快步伐,严昱泽心有不甘,但朝着空荡荡的身后看了两眼后,脸上露出几分黯然,也快步朝着大门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从青铜门出去,乔溶月反而走在最后。
闻玺朝她睇去冷厉的一眼。
乔溶月心中凛然,感觉到闻玺的目光犀利的好像一把刀,瞬间已经在她骨头上刮了好几下。
在她要穿过青铜门的时候,闻玺问:“纸人呢?”
乔溶月双手悄悄攥紧,已经摆出戒备的姿态。
闻玺从她的态度已经猜到什么,眸光阴晴不定,戾气涌动。
乔溶月魂死蝶已经消耗一尽,原本万源的资源也已经早就被郑炎占用,此时已经没有任何底牌。她是曾经被闻玺毫不留情地扭断脖子过的,心底早就已经埋下难以磨灭的怯意。她嘴唇动了动,“……乔柯有自己的想法。”
说完她整个人就好像被一股阴冷的大力推出门外。
青铜门嘎吱一下关上了。
门外方子珩手里掐着决,几个木雕小人正围在门旁,上上下下的爬动,看起来十分忙碌。张诚奇怪地问,“闻总和阮棠呢?”
陆一苇说,“再等等吧,应该很快会出来。”
闻玺的手段,无论是谁心里都是信服的。于是大家就在门前等。
墙上木雕小人绕着门不停动作。
张诚看了一会儿有些眼花,不禁问:“它们不能停一会儿吗?”
方子珩额头上全是细汗,“整幢楼是灵器,从刚才开始就失控了,如果不是符把这里固定住,门都会马上消失。”
张诚马上闭上嘴,他对符阵本来就不是很精通,刚才就是烦躁下唠叨一句,事情轻重当然是知道的。
阮棠眼前一黑,感觉好像自己被泥土包住往下沉。
她拼命挣扎两下,手往口袋里摸着符纸。忽然有锋利如同刀刃朝她手腕上割过来,阮棠吃痛躲开,转身一看,只余淡淡红色的纸人在她背后飞快游走着,它很快又窜到她肩膀上来。
阮棠立刻知道它想做什么——割喉。
周围泥土的束缚力同步增强,阮棠连个转身都无法做到,她闭上眼。
乔柯在她肩膀上往头颈位置挪。现在已经知道她是长生不死体质,歌喉不可能完全要了她的命,但只要她在身体恢复的时候失去行动力,他就可以进行下一步。
他的手抬起,锋利的纸刃对准她纤细的脖子。
第561章
纸人裁边割破皮肤,那里是颈动脉的位置,鲜血迸射出来。
乔柯还没露出得逞的笑意,突然眼前一黑。
不对!
这种滋味他在海底的时候就尝过一次,那是被强行拉进精神领域,虽然他已经失去身体,魂魄完全依托在纸人身上。但通术就是针对精神的,只要魂魄还在,就逃脱不了。
乔柯心头急躁,刚才割裂动脉到底是幻觉,还是已经得手,他不是那么确定。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中,他被孤立着,时间的流逝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知觉,整个空间是静止的。
现在的风水界对通术了解不深,但乔柯知道,崔氏通术中有一种术法叫“黑牢”,把人的精神永远困在静止的领域中不管不顾,不用多少时间,被施术者的精神会崩溃。
“想用这个对付我就是找错了对象,你看不出我的魂已经快散了吗?”乔柯对着彷如深渊的黑色呐喊。他的声音也不是真实的,而是魂魄中发出的意识。
就在他一声之后,眼前好像出现了一个光亮的洞口。
他既厌恶又警惕地望着,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还是抵不住本能的向往,缓步朝亮光走去。
轻飘飘纸人承载的身体好像变得凝实,他听到吹拉弹唱的乐声随风飘来。
“……愁看残红乱舞,忆花底初度逢……”
乔柯怔住,神情猛然变得狰狞,他抬头想怒喝一声,可眼前的光亮骤然变大,一下把他的身体笼罩进去。
暖洋洋的,难的的舒畅和惬意,这种滋味,乔柯记忆中好像从没有过。
不,还是有过的。
他的愤怒,仇恨,都被这种感觉给冲淡了。乔柯眼中的仇恨渐渐淡去,变得迷惘和孔洞起来。
眼前光怪陆离地闪过很多画面,似乎是一生的回忆,可他并不在乎,看着还未成年,谁知身体里的灵魂早已经百岁了,贫穷,战争,死亡他好像都已经经历过,也该顺遂岁月流失而离去。可他闭上眼,心底却燃着一小簇火苗。
乔柯不懂,这是什么?
百年为人,还不知道那是什么?黑暗空间中似乎有声音在问。
乔柯心砰砰地跳了两下,还是不解地问,是什么?
没有人再回答他。
眼前流动的各种画面刹那间褪去,他被强光刺激地闭上眼,再次睁开时,完全愣住了。
巷子的尽头亮着灯,墙面镂空的格子里露出修竹叶子,还有杳杳的说笑和弹唱。
乔柯看着眼前的熟悉的景色,面上一片迷蒙。修竹叶子上的纹路,墙面斑驳脱落的位置,原来在记忆的深处是那么鲜明。
他伸手摸向门把,还没碰到,大门就已经从里面拉开了,竖着两股粗黑辫子的小丫头,年纪轻轻就已经穿着掐腰的旗装,涂脂抹粉,透出远超年纪的风情,“咱们这里可有规矩,不是什么人都能上门的,要先生点头才能请进门去。”
先生——那可不是教书的先生,而是书寓的主人,只有叫得上名号,有才艺,不卖身的红姑娘,得到书寓的称呼,才能被叫做先生。
乔柯忽然笑了笑,再去看那个看门的姑娘。眼角眉梢还生嫩,把那些厚重的脂粉抹去——乔柯情不自禁地喊了声,姐。
喊出口的声音,好像把整个空间都震动了。乔柯恍惚就看见,一个十来岁的小子,大冬天跌跌冲冲地跑进巷子里,他眼睛被打得肿胀发紫,路也看不清,看到这里僻静就跑过来了。
他是路边的小瘪三,家里人都死光了,懂事起就跟着一群乞儿搞些坑蒙拐骗的勾当,七八岁的时候入了帮派,过得日子是朝不保夕,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死在路边。这是个人命如草芥的时代,今天不是这里打战,就是那里闹革命。他不懂那些,每天就只有一个念头,活着。
这次帮派互斗,他被打得太厉害,躲到这条巷子里来。
他知道这里白天没人,晚上才会点灯笼。听说来这里的人都有些身份,巷子前后的小楼里都住着漂亮的姑娘。
乔柯还年幼,对漂亮的意识,大概就是对方衣服整洁干净,或许身上还有好闻的香。
他跑到门边蹲在墙角,身体疲惫的好像快要散架,根本站不起来了。
只听到嘎吱一声大门打开,里面走出一个十五六岁梳着油亮辫子的丫头。她看到躺在墙角的小子,拧了拧眉头,“哪里来的小瘪三,躲远点去。”
乔柯抬了下眼皮没动。
那个丫头碰的又把门关上。
下午太阳最烈的时候,门再次打开,丫头手里端着一碗水出来,站到他的面前。
瘦小的个子把阳光遮挡住,他艰难地抬起头,从肿的只剩一条眼缝里看出去。
“别死在这里。”她嘴里念叨着晦气,人蹲下来,把水喂到他的嘴边。
乔柯缓过一口气,恍惚看着她。
这丫头大他六岁,已经有些老气横秋的样子,乔柯也不知道怎么的,大概是那天伤重喝了她给的水,又吃了她施舍的食物,总觉得巷子深处这一家有些不一样,时不时就要去一趟。他都是白天去的,手头有点闲钱就买些吃的,没有的话,就去门口闲晃。一来二去就和书寓的人熟了。
他知道那个嘴巴很坏,总是死啊死的挂在嘴上的丫头叫溶月。
“你姓什么?”
“就叫溶月,不记得姓了。”
“我有姓,我姓乔。”
溶月眉头皱地死紧,“有姓有什么了不起,你识字么,我也可以姓乔。”
“那咱么认个干亲呗。”
“你知道什么叫干亲?”
“知道,就是以后有念想,有家人了。”
“……傻样。”
乔柯趴在扶栏上憨憨地笑了一下,冲淡了脸上的野性。
溶月拿起琵琶,调了两下弦,轻轻弹唱起来,“愁看残红乱舞,忆花底初度逢,难禁垂头泪涌,此际幸月朦胧……”
阮棠只弹出一个很弱的符箓,还不确定能否成功,可纸人在触碰到符箓后,颤抖不止,随后据束缚在她四周的泥土变得松散。
她回头看去,只见纸人身上血气涌动,好像就要自行溃散。隐约间,她好像听到缥缈动人的歌声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依稀是什么“……月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