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作品:《心坟

    那一次以后,贺毅来烦予问的次数,开始渐渐减少。
    两个人极少极少联系。
    予问对儿子相当紧张,甚至有时候有点保护过度,为此,她和赵士诚偶有争执,但是,幸好,有时候不是她退步,就是他先妥协。
    “阳阳,你怎么躲在这里?”找了一圈,才发现,儿子居然蹲在储藏室里,目不转睛地盯着某一个点。
    “妞妞好吵。”儿子抱怨。
    今天大哥的一家和婆婆都在这里做客。
    五岁的妞妞爱喳喳,但是,她刚满两周岁的儿子性格偏静,很怕吵。
    “你在看什么?”予问也蹲下,问。
    “妈妈,吸尘器为什么能吸走灰尘?”儿子很认真地问。
    予问头痛。
    刚上幼儿园的儿子不爱说话,但是,特别喜欢问问题,而且问的问题,总是很“深奥”,比如电视机为什么能发光能发出声音。
    “妈妈去翻了书,再告诉阳阳。但是阳阳做错了什么事,阳阳懂吗?”她柔声问。
    “不可以躲起来,要陪妞妞。”儿子虽然不甘愿,但是,还是把手交给她。
    “予问,有你电话。”大嫂来找他们。
    “好。”她到客厅,接起电话,“哪位?”
    “他在哪里?你告诉我,他在哪里?”一道很激动的声音。
    “小姐,你是不是打错电话了?”予问疑惑。
    “阿毅,阿毅在哪里?”
    这名字让她一愣,“杜晓雯?”她到哪打听的电话号码?还有,找贺毅怎么会找到她家来?
    “求你告诉我,他在哪里?温城所有的医院我都找遍了,就是找不到他……求你快点告诉我,他在哪里……他最后的日子,我一定要陪着他……”哽咽哭泣的声音,是如此无助。
    予问挂了电话后,起疑。
    她打给贺毅,手机居然已经是停机状态。
    然后,打到“问毅”。
    “老板他……”吞吞吐吐,最后,对方一会儿说出差,一会儿在休假,总之就是不肯说。
    予问感觉不对劲,她再算了一下时间,这几季,贺毅都是直接把分红汇入她的银行帐号,没有叫她去公司对帐。
    一股不祥的预感,腾然升起。
    “阿雷,你告诉我,贺毅去哪了?”
    “你别问了……他现在最不想见的人,就是你和杜晓雯。”阿雷也吞吞吐吐的。
    “原来我什么时候成了可怕的前妻?”予问冷冷一笑。
    “哎,你别误会了,他是……不想让你见到他现在的样子……”
    越听,她越发寒。
    她是谈判高手,阿雷不是她的对手。
    “这一两年里,他几乎都在上海,做了很多手术……能试的方法都试过了,很辛苦……实在是撑不下去了……”
    挂了电话,她整个人茫茫然然的。
    阳阳被妞妞吵得又把自己躲到了储藏室里,继续去研究吸尘器,她也没有阻止。
    “出什么事了?”赵士诚一回家,就见到这一幕。
    “士诚,我想去上海。”话刚一出口,身体已经剧烈地颤抖,抓着丈夫衣袖的手,几乎无力。
    刚说完,她就发现自己逾越了,阳阳需要她的照顾,贺毅的身份尴尬,是她的前夫。
    “你别哭,我们回房,告诉我出什么事了。”
    一路上,她的腿都发软,赵士诚扶着她,才让她可以站稳。
    回到房,她把刚听到的事情都告诉他。
    听完,赵士诚沉默了几分钟,然后,他起身:“我帮你收拾行李。”
    所以,他这是同意?
    “阳阳交给我。你去吧,不陪他走完最后一段路,你一辈子不会心安。”复杂翻腾的情绪埋在心间,其他的,他一句也没有多说,因为,她现在的样子,与刚知道贺毅身体里长瘤那会儿一模一样,茫然、无助,好像天都快要塌了。
    “对不起——”她是真心想做一个好妻子,不想惹他难过,但是,这一刻好愧疚。
    “予问怎么了?”察觉到不对劲,赵妈妈敲门来问。
    刚才在客厅里掉眼泪,赵妈妈也见到了,以为儿子把媳妇惹哭了。
    这两年里,赵妈妈和她的关系很好,护她护得紧。
    “她有个亲人在上海得了重病,予问要去探望他,会住上一段日子。”赵士诚和妈妈这样解释。
    ……
    她在上海的医院,先遇见贺爸爸。
    “他的情况很糟,痛起来的时候,不得不注射大量的止痛剂,大部分时间都是昏昏沉沉睡着……”
    “他写了遗嘱,把问毅留给你,他希望‘问毅’和‘念瑞’能并成一间公司。两间公司不要分开,是他最后的遗愿……”
    “医生说,最多就是这一两个月的事情了……”
    她缓慢地步入病房,贺毅正背对着房门,躺在床上,身体微微发颤,似乎睡得很不安稳。
    她一步一步地走近。
    “贺太太……疼……”在病床上,迷浑辗转着的那道身影,瘦得几乎脱了形。
    她微凉的手,轻轻按在他的肩头。
    “不疼,阿毅,我来了。”她忽地落泪。
    因为,心如刀割。
    眼泪簌簌地掉下来,滴在他的脸上,如同下着小雨。
    被滴醒的他,慢慢地、慢慢地,转过身来,极慢极慢地问,“你来了?贺太太——”他的眸色,是涣散的,仿佛,还在梦中。
    “对,我来了。”她紧紧握住他瘦得指骨分明的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