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节

作品:《惟愿兄长不多情

    他们不过是为了让他坚信,他重生回到了那一天。
    可是,人死不能复生。雪雁已经死了,她怎么能重生呢?!
    是雪瑶,她深爱着秋生,所以她宁愿以姐姐的身份,作为一个替代品,留在他身边。而她自己,只能选择“与人私奔”,从此在桃溪村消失。
    秋生以为,他当年所犯下的错,在时间的回溯中得到了弥补。
    可是没有,从来都没有。是那些善良的人们,为了让他重新找回生的希望,而为他制造了一场美丽的假象。
    “我已经老了。哥,当年的知情人,只剩下我最后一个了。我答应过雪瑶,一辈子不会告诉你真相,我们当时也都发过誓,要让这秘密从此烂在肚子里,绝不留给下一代,发誓一辈子不能让村里任何人知道。可是,我……我真的做不到。”
    当他也在年老中死去时,这个秘密,就会像风中的一把浮沙,被吹散后,永远地消失于世上。
    他爱了一辈子的女人,作为另一个女人的替代品嫁给他哥哥,直到死,他都不知道陪在他身边的人是她,而不是雪雁。而她自己,更要为此背负着“与外人私奔”的名声,就连死去,都没有资格在桃溪村立下一块属于她的墓碑。
    一阵风起,吹落了一树的桃花。秋生老人伸出干枯而僵硬的手,接住了一片嫣红的花瓣。这一刻,仿佛时间再一次倒流,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天,当他决定阻止雪雁自尽的那一天——
    那时候,他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此生再也不愿松开。他对她说:“雪雁,我错了。我爱你。我看清了自己的心,我不爱雪瑶,我爱的人是你!”
    那时候,她也回抱住他:“秋生哥,我信你。”
    那时他想,也许是他的情话太过热烈,将她感动了。所以他看见她明明扬起了唇角,眼泪却流了下来。
    第124章 媚娘1
    碧波之上,夏怜站在船头,微风吹起她的裙摆。
    “大哥,你还记得容华么?”
    在容华的水宫里,他们在同一时间各自经历了春夏秋冬。而他们每个人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容华的回忆。他走不出那段回忆,所以他一次次模拟当年的情景,让其他人在不知情的状况下配合了这场戏,为他重现那个故事。
    “这一次,也许刚好相反——故事的主角,才是整场戏中唯一不知情的人。”
    ……
    秋生老人收回了干枯的手,他整个人都在颤抖,几乎摇摇欲坠。
    四十多年过去,他活了一辈子,一直坚信他重生了,一直坚信他挽回了雪雁的生命。可是原来,时光没有倒流,逝去的人也依然没有回来。而雪瑶,竟然心甘情愿以另一个人的身份,陪了他一生。
    “不……雪雁……雪瑶……”
    夏文见秋生老人状况不对,连忙上前一步扶住他。毕竟他也已经年过花甲,再也不是年轻人了,几乎可以说是受不得一点刺激。
    但是为了雪瑶,彦生长老最终还是选择了让他知道真相。可他答应过她,要永远对秋生和村里其他人瞒着这个秘密,所以他没有办法,只好求助于村外的人,引导他们去发现尘封的真相,借他们的口将当年实情告知秋生。
    “爷爷,我想,雪瑶奶奶……是真的很爱您。”
    夏怜眼眶湿润,扶住秋生老人的身体,“她愿意一辈子做一个替身留在您身边,因为这痛,她不愿您来背负。”
    所以……她选择为他背负。
    在秋生最绝望的时候,如果雪瑶无微不至地照顾他、感动他,他会不会对雪瑶有那么一点点心动?
    也许,会吧。
    可是,即使他在雪瑶的爱与付出中走出阴影,雪雁的死,也终究会成为他心口上的枷锁,折磨他一辈子。雪瑶不愿让他去背负这悔恨与伤痛,所以她宁愿以雪雁的身份留在他身边,哪怕是……听着他用最深情和温柔的声音,对着自己叫出姐姐的名字。
    桃花落尽了,层层花瓣飞舞,仿佛将一切都染成了粉红的颜色。夏怜抬眼望着天空中飞舞的桃花花瓣,脑海中浮现出话本中的场景——
    男子坐在桃树下,一个背着竹篓的少女嫣然一笑,向他轻盈地走来。
    一瓣落红飘零,上面沁着微微的水珠,晶莹剔透。
    不知是谁的泪水,滴落在了桃花的花瓣上。
    转眼间,花瓣被风吹入溪水中,随着冰冷的流水漂向远方。
    ……
    几天后。
    桃溪村的村民们,这些日子都在谈论一件事。
    他们说,四十几年前,原来雪瑶没有背弃亲人与外人私奔,当年的事,只是一场误会。雪瑶身患重病,深知自己时日不多,才叫彦生长老对所有人说,她和人私奔,目的是为了不让村里的亲朋好友担心。
    时隔四十多年,终于,桃溪村的族谱上,重新出现了“雪瑶”的名字。而她的墓碑,就默默立在雪雁的墓碑旁边——那是只有村长老的家族才有资格的得到的待遇。雪雁嫁给秋生,她是名正言顺的村长老夫人,而雪瑶的墓碑为什么也立在那里……没有人知道。
    也许有人知道,可是他们谁也不会说,每当有小孩子问起,他们只会叹息一句:“孩子,要记得,待你长大以后,要懂得珍惜。”
    “珍惜什么呢?”
    “珍惜……你眼下所有的一切。珍惜你的现在,珍惜你的未来,珍惜……愿意不顾一切爱你的人。”
    过去的悔恨与伤痛,被时间埋藏在过去。不能忘,却没有人能够永远留在过去。
    在这世上,最幸运的事,就是还拥有当下和未来。
    桃树下,一位老人静静坐着。一杯桃花酿入腹,一杯倒入泥土中。
    “雪雁,当年我真的很喜欢你。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一直都觉得,你一定会成为我的妻子。”他将空酒杯重新斟满酒,“雪雁,当年是我对不起你,你闹脾气,我应该去哄你,不该放不下面子,否则你也不会一时冲动选择轻生。若是还有来生……雪雁,你一定不能再这样轻视自己的生命了,答应我,好好活着,然后,一定要幸福。”
    “这一杯……我敬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就好像,真的有人坐在他的对面。
    可是没有。他的对面,空空如也,就连风声都是寂寞的。
    喝完了这一杯,他又将酒杯斟满——
    “雪瑶……你知道么?年少的我,并不懂什么是爱。”
    他说着,突然苦笑了一声:“我以为,对一个人心动,有一种想和她过一辈子的冲动,就是爱。可是我错了。是在后来的四十几年里,我才真正学会什么是爱一个人。这四十多年你为我生儿育女、操持家务……你记得么?当你的眼角第一次出现皱纹,你问我会不会嫌弃你……傻瓜,我怎么会嫌弃,我只会心疼……你的每一道皱纹,都是为了打理这个家而被岁月留下的痕迹……还有你每一次在深夜里为我缝补衣服,我都舍不得穿,因为我害怕自己又穿坏,你又要辛苦一次……”
    他说着,手中的酒杯微微颤抖,一滴液体落入酒中。
    “我以为是我的心告诉我什么是爱,可是真正教会我爱的……是生活。是我和你一起经历的四十多年的岁月,告诉了我,什么是爱。”
    “桃花开了一年又谢了一年,也许明年桃花再开的时候,我就会下去陪你。”
    “如果还有下辈子,我希望我还能遇到你……”
    “雪瑶,下辈子,让我先认出你……好不好?”
    “雪瑶……我爱你。”
    ……
    又过了几天,四人和村里的人告别,因为他们即将回到属于他们的世界。
    他们在这里的使命,已经完成。桃溪村美则美矣,令人驻足,可终究不属于他们——他们不可能一辈子留在这个桃花源中。
    但是,他们会怀念。怀念这里的桃花、这里的人们……还有这里的故事。
    晚上的时候,几个人各自在房间中收拾东西,第二天一早他们就会动身。
    房间里,夏怜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的细软,并不多,她不像其他姑娘一样,每次出门都要带很多衣服和首饰,夏意也很快收拾好了一切。
    这是他们在这里住的最后一个晚上。
    “早些休息,明天一早就要赶路。”
    夏意走过去将房间的轩窗关好,他刚关上窗,还来不及转身,夏怜突然从背后后将他抱住。
    他先是一愣,不过很快又恢复了自然,只微微侧头温柔地问道:“怎么了?”
    身后,她却不说话。
    他松开她的手,转过身来与她相对,还未说什么,猝不及防地,她突然踮起脚主动吻住了他的唇。
    ……
    与此同时,另一间房里,朔阳也已经收拾得差不多,只是夏文比较忙碌。他本想帮忙,但夏文不喜欢其他人为他整理东西,所以朔阳就一个人静静坐着床上。
    突然,他开口问了夏文一句话——
    “二少爷……您还记得媚娘么?”
    正在收拾东西的夏文手忽然一顿。朔阳明显看到,当听到这个名字时,夏文的身子有那么一瞬僵了一下。
    “媚娘……”
    第125章 媚娘2
    “媚娘……”
    夏文站起身来,哑着声音问:“她……还好么?”
    朔阳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前些日子我在灵州见着她了,她现在是一家包子铺的老板娘。她……很好。”
    算不算好?也许算罢。
    夏文点点头,“那就好。”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而他字里行间所流露出的感情与其说是关切,不如说,更多的只是怀念。
    朔阳似乎还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最后只淡淡说了句:“二少爷早些休息,明日一早我们还要赶路。”
    夏文心不在焉地应了句:“嗯。”
    夜深了。朔阳躺在床上,听见另一边传来微微的叹息声。夏文似乎没有睡着,他大概心中有事,这一晚翻来覆去多次。
    而朔阳也一样。他虽没有动,可是他心头却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冲撞着。秋生老人与雪瑶姐妹的事,就像一根刺,深深扎进了他心底某个被冰封起来的角落。
    一个人,为什么要给自己的生命留下遗憾?
    在还有机会争取的时候,为什么要因为自己的懦弱而止步?
    某些人某些事,看似不起眼,却令他内心深处某些东西悄然发生了变化——也许,他不该就这样,永远地做一个局外人。
    此时此刻另一间房中,夏怜踮起脚尖,吻住了夏意的唇。
    他抱住她娇小的身子,回吻她,很快又占据了主动权。绵长的亲吻过后,他将她松开,唇角微勾:“小妖精,你学会勾引我了?”
    “对不起。”
    出乎意料的,却是她的道歉。
    他伸手轻抚她鬓角间的发丝,俯身亲吻她的额头:“为什么要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