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舒评价道:“许海无恶不作,征求意见,谁都会同意送他去阳州劳教所。”
    侯大利道:“这还真说不定,许海住在城中村,这个社区一半都姓许,不少人都在许大光的企业工作,征求意见的结果是个未知数。汪建国联合学生家长的行为肯定能够成功,没有任何一个学校敢于接受许海,许海要么到工读学校,要么不再读书。我有一个建议,你现在不必管如何处置许海,当前你最主要的工作是陪伴你表妹,用科学的方法帮助她治疗心理创伤,帮助她走出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刻。”
    张小舒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准备近期就到江州一院轮转临床,抽空多陪欣桐。”
    侯大利有些意外,道:“你准备到江州一院工作?”
    张小舒道:“江州一院是山南大学医学院附属医院,我原本就要过来轮转。”
    侯大利到刑警队工作有两年多了,其间接触了好几起大案,原本就不浓的学生味早就消磨殆尽。在他眼里张小舒是成长在校园温室里的花朵,下意识觉得她比自己小得多。在聊天时,他才意识到若是读研究生,他应该和张小舒同级,张小舒和自己是同龄人。
    聊了一个小时,侯大利送张小舒回到江州学院家属院。
    家属院就在附属中学正对面,只需要跨过一条马路,就能从附中回到小区。张小舒站在家属院门口,回望附属中学大门。大门上有彩灯,彩灯明亮,衬托得门内更加黑暗。黑暗空间中似乎有一张猛兽的嘴巴,要吞噬胆敢进入者。这是张小舒在此时此刻看到附中大门的真实感受。而在表妹出事之前,她和表妹曾无数次在夜间进入附中,独自享受夏夜中的操场。
    侯大利没有下车,坐在驾驶室里,看到张小舒走进了家属院,才开车离开。
    随后的事件发展基本按照侯大利的推断演化。
    市教育局领导召开市区几个中学校长参加的小规模座谈会,在会上,附属中学校长态度最为激烈,道:“我这辈子都在教书育人,见过各种调皮捣蛋的学生,我可以负责任地说,许海是其中最坏的一个,坏得无可救药,坏到骨子里面,是天生的坏种。他让我的教师生涯蒙羞,从强奸案发生在阶梯教室开始,我就羞于提及自己是附中校长。受害者家长汪建国写了抗议书,整整有三百七十七个家长签字。”
    市教育局领导表情为难,道:“九年制义务教育,这是硬规定。如果许海不被收容教养,不到工读学校,我们总得安排他到某个学校,所以提前把几位叫过来,有个预案,免得措手不及。”
    附中校长强硬地道:“许海绝对不能回附中,如果他要回附中,我宁愿辞职。”
    其他中学的校长都唯恐市教育局把许海放到自己学校,一个比一个强硬。
    市教育局领导看着平时都很理智的校长们,自嘲道:“那我们就硬顶吧,随便许海家使出什么花样,我们都拖。”
    市教育局领导和校长们在头疼,许海本人却一点都不想回学校,在外面自由玩耍比关在学校里舒服得多。
    许大鹏的计划得以顺利实施,先拿出精神病医院的检测报告,报告中许海患有早期的情感型精神障碍。他又利用山南省对收容教养的谨慎以及向阳小区居民大半是许家人的有利条件,使调查结果有利于许海,再辅以严加管教并承诺让许海到湖州工读学校学习。最终,许海没有被收容教养。
    得知此消息,汪建国陷入沉默,张小舒和姑姑张勤抱头痛哭。
    许海不再上学,更没有到工读学校。许大光彻底断绝了让儿子读书的念头,将许海带到长江边采砂厂,准备让他提前进入社会,跟着自己做生意。谁知,许海这一次到采砂厂仍然只住了一个星期,便偷偷回到了江州,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继续留在荒无人烟的长江边上。
    第四章 大象坡的碎尸
    金色天街是江州第一个大型综合商业设施,设施好,产业集中,吃、喝、玩、乐一条龙,吸引了众多老城区的居民。近年来,城西新城也建有大型综合商业设施,但人气远远比不上金色天街。
    许海终于得偿所愿,不再到学校读书,早上尽情睡懒觉,中午一点,许海起床,吃过午饭以后便出来闲逛。他下午到网吧打了几个小时的游戏,晚餐也在网吧解决。到了晚上八点,他离开网吧,又到金色天街。在夏天,有很多穿裙子的小姐姐会沿着扶梯上行,站在扶梯处向上望,可以看到很多风景。
    冬天,这一道风景就被厚衣服遮住,许海在扶梯处站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很是思念夏天。
    东走西逛,不知不觉消磨到十点,金色天街里的商户陆续关门,许海这才走出天街。早春的夜晚仍然寒冷,从温暖的商场内部走出,冷风直灌领口。一个戴着帽子的男子缩了缩肩膀,站在行道树的阴影下,望着慢慢行走的许海。
    许海穿得很薄,上身是一件夹克和汗衫,下身是一条薄薄的运动裤,与其他人相比如同一个怪物在黑色街道上逡巡。他停在酒吧门口,没有进入,而是在门外不远处的深夜面馆要了一碗面,一边慢吞吞地吃面,一边望着酒吧门口。
    男子握着一个小笔记本,上面记着许海行踪:许海活动地在老城区,范围很窄,主要是向阳小区和金色天街这一条线上,其间会进网吧和录像厅,偶尔打台球,四天时间进过一次酒吧,每天晚上都会到酒吧街吃碗面。
    许海行走的线路是老城区的核心区,人流密集,很难找到无人的僻静处。戴帽男子在内心算计,继续站在阴影处观察许海。
    许海吃了半碗面,看到酒吧里走出一个女子。女子明显喝多了,走路歪歪扭扭,用手撑墙,走了几步,来到角落,哇哇吐了起来。
    许海停下筷子,专注地看着呕吐的女子,很快放下筷子,朝女子方向走去。
    阴影中戴帽男子骂了一句:“他妈的,屁大点的人居然懂得在酒吧街捡死鱼,看来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
    从酒吧走出两个男子。其中一个男子蹲下来,拍女人的背,另一个男子站在一旁抽烟。女子吐完,挽紧拍背男子的胳膊,重新走进酒吧。
    许海停下脚步,视线一直黏在呕吐女子身上,等到女子重新走进酒吧,便走回面馆继续吃面。吃完面,他又在面馆坐了一会儿,这才起身离开。
    许海进入向阳小区后,戴帽男子合上笔记本,放进衣服口袋,转身离开。
    向阳小区,四楼传来麻将声,许海回家后,不和客人打招呼,径直进入自己的房间。段家秀来到孙子门口,问道:“小海,饭菜都给你留着,在厨房,我给你热。”许海经常看带色录像,极不喜欢其他人进入自己的房间,为此事,和爷爷、奶奶都闹过别扭。段家秀习惯站在门口和孙子说话,不敢轻易进入孙子房间。
    许海抓起桌上喝了半瓶的矿泉水,仰着脖子猛灌。
    “小海,别喝冷水,会闹肚子。”
    早春时节,江州温度也就在三四摄氏度,夜风袭来,寒意逼人,看见孙子喝凉水,段家秀忍不住打了寒战。
    许海关了门,打开电脑,戴上耳机,看了一阵带色的碟片,浑身燥热得紧。客厅麻将已经散了,爷爷奶奶关灯睡觉,他再次出门。
    向阳小区是开放式小区,没有保安,也就没有人来啰唆,这很对许海的胃口。他这次的目标还是酒吧街,希望运气好,能再次捡到醉倒在草丛里的死鱼。
    许海在酒吧街来回走了两圈,遗憾的是没有上次的艳遇。他生起闷气,在深夜的街道上乱转。
    走到开放式的江州老公园时,许海在门前稍有犹豫,还是如夜猫一样钻进了公园。夏夜公园里有不少躲在角落里动手动脚的情侣,此时尚是早春,情侣们不会在深夜逛公园。他浑身燥热,不想回家,沿着熟悉的小道,从后门走出公园。后门外种着高大的梧桐树,接连有两个街心花园。这一带居住着老城区的有钱人,金山别墅区也正在此处。
    远处传来高跟鞋碰撞水泥路面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得非常远。许海原本无精打采,听到这个声音后,双眼如野兽一样放光。他和高跟鞋在梧桐树下相遇,互相打量对方。
    陈菲菲喝了些酒,头有些眩晕。她乘坐出租车原本要在公园前门下车,谁知错在后门下车。若是沿着公园绕行到前门,要走三十多分钟,而穿行公园只要六七分钟。
    陈菲菲自幼在此长大,熟悉公园,在酒精的作用下,准备在深夜横穿公园。她刚刚走到后门,就遇到一个高大的男人。
    两人交错之时,许海伸手去抓散发着酒味的年轻女子。陈菲菲夹着香烟,挥手之时,烟头杵在许海脸上,骂道:“臭男人,滚开。”
    烟头温头高,许海被烫得呲牙咧嘴,大怒,挥拳打向对面的女子。陈菲菲原本酒精上头,走路不稳,被对方一拳打在脸上,倒退两步,坐在地上。她还想咒骂,一只钵大的拳头又迎面而来。挨了这一拳,她眼冒金星,躺在地上,再无反抗之力。
    许海摸着被烟头烫伤的脸,上前又踢了一脚。他借着路灯,打量躺在地上的女人,这才发现女子非常年轻,也就十七八岁,化了妆,挺漂亮。这两年来,他对女性有着异乎寻常的兴趣,兴趣积累成欲望,欲望演变成怪兽,控制着他的身体,使其变得格外具有攻击性。最初,他的目标是年龄相差不大的女同学,后来在阶梯教室强暴了高三女学生。在前两天,他在酒吧街偶遇到一个醉酒后躺倒在草丛中的成年女子。到了今天,他的目标是外面世界的妖娆女人,对女同学完全失去了兴趣,更别提小学女生了。
    一股燥热从小腹升起,穿透腹部,直达大脑。许海抱起女子,进入公园后门。
    陈菲菲年龄不大,社会经验很丰富,挨打后,酒醒了大半,不敢动弹,只能任由对方施暴。对方兴奋之时,忙着进进出出,降低了警惕。陈菲菲眯眼打量对方,这才惊讶地发现此人很年轻,正是被伙伴们戏称为“行走着的荷尔蒙”的未成年人许海。
    这种年龄偏小的未成年人性格不稳定,出手不知轻重,能不惹最好不惹,陈菲菲一直装昏迷,任由对方摆弄。
    终于,许海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公园。
    陈菲菲躺在地上,慢慢坐起来,找到被丢弃在一边的裤子和提包,用纸巾整理了身体,骂道:“这个人渣,活不到十四岁。”
    深夜穿过公园,吃了大亏,陈菲菲行走艰难,一瘸一拐地走出公园后门,沿街道走到公园前门。平时绕行这一段路需要半个小时,今天走了整整一个小时才回到家中。
    继父陈义明坐在客厅里,精神亢奋,看见陈菲菲鼻青脸肿,嘲笑道:“被谁打了?要不要我帮你报仇。”
    被半大小孩强奸,这是让人羞耻的事情,陈菲菲不愿意在另一个人渣面前吐露实情,轻描淡写地道:“打架呗,还能怎么样。你别在这里吹牛了,瞧你那排骨样,就是挨揍的分。”
    陈义明嬉皮笑脸地道:“瘦是瘦,老子有肌肉。你得赶紧把脸上的伤弄好,隔两天有大业务。”
    “龟儿子给我爬。”陈菲菲骂了一句,到卧室扔掉手包,又找来换洗衣服,到卫生间冲洗。
    “这次真是大生意,包夜五千,陪个两三天,只要把对方陪高兴,至少这个数。”陈义明跟到卫生间门口,伸出了五根手指。
    “我妈还没回来?”陈菲菲看着继父的神情,想要呕吐。
    陈义明撇了撇嘴巴,道:“今天她睡菜市,又找不到几个钱,没球意思。”
    陈菲菲毫不客气地道:“你龟儿子好意思,不是我妈赚钱,你喝西北风,吃个锅铲。你滚开,别站在门口,我要洗澡。”
    陈义明自言自语道:“又不是没有见过,关啥子门。”
    进入卫生间,陈菲菲冲洗时更觉下身疼痛,低头看时,发现大腿内侧有外伤,也不知许海干了什么。她蹲在卫生间里,任由热水冲刷自己,想起渐渐模糊的生父面容,生出了撕心裂肺的思念,悲从心来,泣不成声。
    哭声如悲怆的无线电波,透过小窗,飞向黑沉沉的天空,如魔鬼一样在空中逡巡,最后猛地下沉,与另一处哭声重叠共振。
    汪欣桐坐在马桶上,双手撑头。她用尽全身力量想要忘记几天前发生在阶梯教室里的事情,以前这种事情只是在影视作品中出现,每次在影视作品中出现这种镜头,都会令她感到发自内心深处的厌恶,如果不能换台,她就自行离开。在生活中,她喜欢宁静的、优美的、和平的事物,理想就是进入某个大学或者研究院,以大学或者研究院为盾牌,抵挡人世间的丑恶。她钻研某一方面的学问,找一个具有同样人生目标的老公,如居里夫人和其老公那般。那一夜,少女单纯的心思被粗暴打断,社会显示出了狰狞的面目,将其咬得体无完肤。
    “欣桐,你在卫生间吗?”张小舒醒来,发现表妹不在身边,出来敲卫生间门。
    “嗯,我在里面。”汪欣桐被袭击后只跟父母、爷爷奶奶以及表姐说过话,没有踏出过家门半步,外面的世界对于她来说太过恐怖。
    从卫生间出来,张小舒还站在门口,拿着一杯温水。汪欣桐跟在表姐身后回到房间,又重新上床,盖着柔软的被子,望着天花板。
    “睡吧。”
    “嗯。”
    那件事情发生后,汪欣桐很久一段时间迷迷糊糊,神经系统拒绝承认此事的发生。她每天躺在床上的时间很多,在黑夜里,所有人都睡觉时,她无法入睡。感受变得异常敏锐,大街上的汽车刹车声、远处的若有若无的歌声、城中飘浮的火锅味道,都进入了她的感官之中。这不是令人的愉悦的感受,总是让她不经意间回忆起躺在冰冷水泥地上等待死神降临的痛楚。
    表姐陷入梦乡,翻过身,说了几句梦话。梦话含混低沉,似乎有一个男子的名字。
    汪欣桐在黑暗中大睁着眼睛,终于有了些睡意,慢慢进入梦乡。梦乡还未受到干扰,还是安静、纯洁的世界。远处不知名的爆响声让其惊醒,原来世界在无法阻挡地破碎。她翻身坐在床沿,水泥地板冰冷的寒意如怪兽一样在黑暗中拥抱这个尽量缩着身体的高三女孩。寒冷持续抽走她的能量,夺走她对人生的向往,在这一时刻,一切事情都没有意义,以前追求的清华北大没有意义,梦想中的白马王子也没有意义。她来到卫生间,站在墙边,透过小窗看到天空上明净的月亮。月亮如此纯净,散发令人着魔的皎洁光亮。她走出卫生间,在客厅拿了一张方木凳,放在墙边,探身抓住卫生间顶端的小窗。
    汪家和其他人家一样,在流行安装钢制防盗网时就安装了防盗网,除了卫生间顶端的小窗以外,所有窗户都严防死守。
    陈正淑晚餐吃得咸,睡到半夜,起来喝水。她没有开灯,借着窗外的月光,倒了热水,坐在客厅小口喝。
    她见到孙女轻手轻脚走出卫生间,又到门外拿了板凳,心生疑惑,便跟了过去,轻轻推开卫生间的门。
    所幸汪欣桐全身心地关注着天上的月光,没有反锁卫生间房门。
    汪欣桐的右脚已经搭在小窗上,突然听到奶奶撕心裂肺的一声大吼,左腿被奶奶牢牢抱住。
    汪建国、张勤、张小舒、汪远铭听到吼声,皆从床上爬起来,来不及穿外套,朝客厅跑去。汪建国最先跑到卫生间,抱住女儿的腰,用力将其从小窗拖了下来。他将女儿抱到客厅,声带哭腔,道:“欣桐,你怎么能做傻事,你这样,爸妈怎么办?”
    女儿的遭遇及精神状态给了张勤极重的心理负担,从广州回来后,在无人的时候经常以泪洗面,今天女儿的行为让她失去理智,抓起女儿衣领,狠狠地打了她两个耳光,用力摇动女儿,吼道:“汪欣桐,你要振作起来,比起生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女儿啊,你这是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惩罚你的家人,你太自私了,根本不管爸爸妈妈的感受。”
    汪远铭声音发抖地道:“欣桐穿得薄,回屋里再说。小舒,你和姑姑扶欣桐进去。”
    汪欣桐进屋,睡到床上,捂着被子,在里面瑟瑟发抖。张小舒坐在床边,道:“欣桐,你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过了几分钟,汪欣桐终于哭出声来。
    听到哭声,汪建国和汪远铭都松了一口气。汪远铭道:“你妈呢?”汪建国道:“还在客厅。”汪远铭来到客厅,见妻子瘫坐在沙发上,快走两步,从客厅桌子里拿出常备的救心丸。救心丸盒子小,汪远铭手抖得厉害,始终打不开盖子。汪建国一把抢过救心丸,打开盖子,把丸剂倒在手心,道:“几粒?”汪远铭见妻子状态不佳,道:“别管几粒,先喂进去。”
    陈正淑已经无力张嘴,汪远铭把小小的药丸塞进去,急切地道:“建国,打120,赶紧。”陈正淑嘴含着药丸,大汗淋漓。她无法行动,胸口剧烈疼痛,就用眼睛望着丈夫,一动不动。
    汪建国打完120后,走到女儿卧室前,伸头朝里面看了一眼。
    女儿用被子蒙着头,缩成一团,躲在床角。母亲本来心脏就不好,随时都有发病的可能。这一次发病与女儿有直接关系,为了不增加女儿的心理负担,他轻轻关了房门,暂时不准备告诉女儿奶奶发病了。
    汪远铭、汪建国和张勤都默默地坐在陈正淑身边,焦急地等待救护车。良久,救护车来到,医护人员进屋以后,迅速将陈正淑抬上担架。张勤跳上救护车,陪同老人。一家人做这些事情时,井井有条,没有出声也没有哭泣。
    走在最后的医生对汪建国道:“病人状况很不好,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汪远铭听到这句话,身体力量被瞬间抽空,手抚门框,老泪纵横,压低声音道:“天啊,这是造的啥子孽。”他已经八十二岁,老伴离开或者自己离开是必然之事,当这一天突然来临之时,还是无法接受。世界顿时失去了原来的模样,以前的世界有老伴,两人相濡以沫走过大半辈子,如今的世界没有了老伴,这是最致命最残酷的变化。
    汪建国最为冷静,将守在卧室的张小舒叫到客厅,道:“奶奶情况不好,心肌梗塞,送到医院抢救,我和你姑还有爷爷要到医院。你在家里陪欣桐,欣桐情绪不稳定,把她盯牢一点,随时随地跟着她。”
    发生在姑姑家的事情,超出了张小舒的生活阅历,极大冲击了她的心灵。她颤声道:“奶奶肯定能治好的。我在家守着欣桐,一步都不离开。”
    “拜托你了,一步都不能离开。”汪建国转身的时候,擦了擦眼睛。
    汪远铭、汪建国、张勤离开后,张小舒关闭房门,回到卧室,坐在床边。表妹汪欣桐仍然用被子蒙着头,身体缩成婴儿状。
    母亲失踪之后,父亲工作非常繁忙,张小舒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住在姑姑家里,被汪家人视为家庭成员。长大后,张小舒回想这段经历,暗自庆幸有一个好姑姑,而姑姑嫁给了好人家。此刻,姑姑家蒙难,她觉得自己有义务做些什么。
    在卧室里等了二十来分钟,张小舒的眼光无意中扫过墙角,看见那把蒙尘的老吉他和小提琴,心中一动。音乐是两姐妹的共同爱好,而且皆有不错的音乐天赋。小时候,她和表妹同时学习弹吉他和拉小提琴,水平都很不错。张小舒弹吉他更胜一筹,表妹拉小提琴水平更高。表妹成绩特别优异,为了考上清北,进了高中便暂时封存了吉他和小提琴。
    张小舒取过吉他,先调音,然后端正身姿,弹了两人都熟悉的《梦中的婚礼》《水边的阿狄丽娜》。当弹到《阿尔罕布拉宫的回忆》时,床上的被子动了动。汪欣桐虽然仍然蒙着被子,但是蜷缩在被子里如婴儿的身体舒展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