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瘾 第85节

作品:《薄荷瘾

    女孩儿咬住下唇,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她强忍着哭腔:“我知道了……妈妈,我再试一下……对不起。”
    然后忍着手指的疼痛,再次拿起了琴弓。
    “再来!”
    “是……”
    “不要再出错了!”
    “……知道了。”
    音律再次流淌,刚才那火冒三丈的女人回到自己的位置时,发觉了门口的乔稚晚,微微一愣。
    乔稚晚顿了顿,如此也不偷窥了,大大方方地推门进来。
    女孩儿的乐声也停下了。
    女人听说自己的父亲下午有客人来,刚出去在茶室瞥过一眼,见到是乔稚晚还心下吃惊,面前的她,和印象中在各大音乐厅中姿态翩跹的女人大不一样——若是说哪点不一样,也许是沾了些烟火气。
    而她现在还这么堂而皇之地走了进来。
    女人一时话都不会说了,支支吾吾半天也没打个招呼或者什么的,乔稚晚只对她微笑了下,径直走到了练琴的女孩儿面前。
    女孩儿并不认识她是谁,抬起脸来,天真地眨眨眼,还以为是自己祖父或者母亲的朋友。
    “阿姨……”
    女孩儿才要开口问候,乔稚晚却淡淡地对她说:“琴弓能给我一下吗。”
    “……”
    女孩儿愣住,看着自己妈妈。
    女人以为乔稚晚要示范给自己的女儿看,赶忙堆起笑脸,有点儿诚惶诚恐地说:“晶晶,愣着干什么,把弓子给姐姐呀——”
    乔稚晚对这声“姐姐”非常满意,都没计较女孩儿那句差点脱口而出的阿姨。
    她心想怎么怀野叫她姐姐的时候她没这么满意过呢,她最多的想法却是一直在吃他其他姐姐们的醋,他对谁不是那样呢。
    思绪翻覆间,她已经为女孩儿拧好了琴弓,弓身因了弓毛的张力而微微躬起,具有了更大的紧张度。
    但她没有代替女孩儿坐在大提琴后演奏,而是低头,温和地微笑:“试试吧,琴弓拧紧一点,听起来节奏感会更强,还有,你刚才的那个短促的跳弓很好,丰富了音乐的层次——是自己的想法吗。”
    女孩儿就是因为刚才的那个突兀的跳弓被妈妈打了手,这会儿又是惶惶地看了面前的女人一眼,咬咬唇,才对乔稚晚点头:“……嗯,是。”
    “可以再试一次吗,”乔稚晚依然眯起眼睛,笑道,“我觉得很不错。”
    女孩儿几乎被眼前这个漂亮姐姐的笑容迷晕了眼,她怔怔地点头,都忘了自己的妈妈刚才是如何大发雷霆,“好,那我再试一次。”
    第54章 chapter.53
    一更】
    许颂柏许久未见乔稚晚回来, 与老板一路从茶室闲聊出来,循着那断断续续的琴音经过这处走廊。
    脚步倏然就顿在了这间演奏教室的门前。
    她早不是他印象中十几岁的少女模样。
    这么微微躬了身,一袭白裙翩跹, 耐心地教教室里的小女孩儿拉琴时,带着微笑的侧颜便更动人了。
    长发从她的肩头滑落,这样离经叛道的发色衬得她皮肤更白, 薄暮洒落的点点柔光跃动在她长而卷翘的睫毛, 她稍稍抬手将一缕发优雅地顺到耳后, 就还是那个虔诚地信奉着大提琴,侍奉着高雅的古典乐,在聚光灯下闪闪发光,看似绝对不可亵渎染指的joanna。
    只不过现在的她, 比起从前那樽被妥善地封存在玻璃罩子中的艺术品一般的她, 沾了些平易近人的烟火气息。
    美是美的。
    但许颂柏并不喜欢这样的她。
    尤其她的发色,漂亮归漂亮, 总归是不适合她的。
    “……啊, 那位是我的女儿和孙女, 许先生,你刚才应该见过的, ”老板笑呵呵地解释, 同许颂柏一齐打量方才与他们闲谈时都有点儿心不在焉的乔稚晚, 这会儿很小声地问, “joanna没打算继续回她母亲的乐团吗?我好像听说, 她在北京玩什么乐队?”
    许颂柏从那个方向收回视线, 淡淡一笑, 有点不屑:“她会回去的。”
    老板从他的脸上看到了笃定, 微微一怔, 随后也不大惊奇了:“嗯……是,的确,她是很有天赋的人,如果不在大提琴领域发光,实在过于可惜,一枚齿轮都可能有生锈需要歇下来润滑的一天,做点别的找找新鲜感也没什么,网上一些评论对她实在过于苛刻了。”
    老板说着,要推门带许颂柏往进走。
    许颂柏却制止了他,“您再带我去别处看看吧。”
    “joanna呢。”
    “让她待在这里就好,”许颂柏并不想打扰,笑一笑,“有的事情需要她自己想明白了。”
    *
    乔稚晚和女人一言两语的聊天之间,了解到她是老板的女儿,这位练琴的小姑娘是老板的孙女。
    女孩儿的天赋不差,很快就在乔稚晚的鼓励下拉的流畅又自然,虽仍旧生涩,但音乐就是这么神奇,会跟着演奏者的心情随意变换,抛开了方才在母亲面前演奏的紧张,此时随心所欲起来,连续几个漂亮的跳弓,都在原曲的基础上大大增色了不少。
    女人把茶具摆到了演奏教室来,乔稚晚却准备作别了,女人便颇感遗憾:“joanna,我很喜欢你和你父亲的音乐,去年你在北京演出的几场我都去看了,你现在不拉大提琴了,实在很可惜。”
    乔稚晚默然须臾。
    她和女人站在门外,再次打量那个女孩儿练琴时的背影,随后唇角轻牵,答非所问,静静地笑了下:“你知道吗,小时候我练琴,我妈妈也会打我的手,因为错了一个音,或者多加了某个跳弓。”
    女人一愣,不明白她是否要同自己谈心。
    乔稚晚却认真地看着她,继续微笑:“如果不加以随心所欲,那么每一次的演奏就不叫作演奏,只能是‘练习’,音乐就不是音乐了,太过紧绷演奏出来的东西,是没有任何生命可言的,过多的矫枉过正只会让音乐失去原本的灵气,音乐本身就是没什么标准的,
    “我父亲的音乐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作品了,古典乐的流派也经历了许多次的更迭,实际上,您女儿的想法虽然稚嫩,但其实是出于对音乐最原初的体会,这样不加技巧的天赋,后期如果丢掉,是很可惜的。”
    女人听得似懂非懂,细细思索一番,还是认可了乔稚晚,转而小心翼翼地问:“那joanna你呢,要为自己的音乐加点什么呢?我知道你前段时间的状态很不好,你……打算回到舞台吗?其实,我一直想带我女儿去看你的演出……她其实也很喜欢你呢,你父亲的这首曲子,也是她选来参加比赛的,一开始我还很担心她练不好,你这么一说,我觉得我对她有些信心了。”
    乔稚晚再一次沉默了。
    这时,女孩儿的琴音也停了下来,乔稚晚撞上她这样钦佩渴求的目光,心下忽然有些许心虚。
    她转头,看向窗外。
    不知什么时候,天空已经变成了这样浓墨重彩的颜色。
    时间居然过了这么久。
    问题是问她,乔稚晚却忽然想到了怀野。
    在舞台上恣睢睥睨、散漫随心的少年,他的音乐也跟随着他,那么的灵动,自然,充满了野蛮向上的生命力,有着令人无法小觑的天资和才气,只得望其项背。
    她突然想明白了下午临走前,他对她说的那句话。
    ——以后说不定就看不到了。
    她很想去看他的演出。
    趁以后可能看不到之前。
    是的没错,她心底万般清楚,她迟早要回归自己的原点。
    她不会无止境地允许自己堕落。
    从最开始他对她说,陪他一起玩乐队吧,她心底某个角落,就做好了注定无法久留的打算。
    尤其今天下午来到这里参观,听到了小女孩儿那生涩却鲜活的琴声,她心底的那个声音冲破了这些日子的颠倒无措,开始尖叫。
    那么他呢。
    他是有天资才气不错,也有很多出乎年纪的理性和疯狂,自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法则。
    然而现在他的生活其实与堕落无异。
    他就打算这么下去吗。
    乔稚晚最终没多说什么,作别了女人和小女孩儿。
    就离开了。
    *
    和许颂柏吃过晚餐,二人漫无目的地兜起了风,开心是很开心的,乔稚晚这段时间几乎没有哪一刻是不开心的。
    许颂柏忽然提起:“不如去看你朋友的演出吧?我突然很想看看,joanna玩摇滚是什么样子。”
    乔稚晚正盯着窗外的风景出神,听到他这么说,转过脸来,夜风撩着她的头发和笑容,她便笑了:“——你想去看?”
    “你不想吗。”
    许颂柏反问她。
    “想啊,”乔稚晚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支着脑袋,吃饭时喝了点儿酒,她都有点神魂颠倒,“跟他玩儿了一阵子乐队,觉得挺有意思,说不定以后就看不到了,还是趁早去看看吧。”
    车在道路尽头停下。
    夜色霓虹从窗外掠过,许颂柏也转头看向她,眼神中不乏多了些试探的意味,轻笑着问:“今天我看到你教那个小姑娘练琴。”
    “嗯?”乔稚晚迟疑地看着他,脑子钝了下,盈盈一笑,“嗯,是,看到她,我就想到了我小时候被我妈胁迫一样地练琴,师兄你应该没忘记,我妈以前总拿琴弓敲我的手。”
    “是啊,我没忘,你也不敢哭,师母罚你多练两小时,我就去跟师母求情,”许颂柏想着他们小时候的事,不禁也弯起了唇角,他半握着方向盘,手指缓缓地敲了敲,“感觉你那时候真的很恨练琴,但其实每个人最开始都会很憎恨吧,毕竟小时候正是玩心重的年纪,谁愿意天天被关在琴房里?”
    乔稚晚醉醺醺地眯着眼,打量着面前的男人,忽然问:“我送你的礼物比较便宜,你真的不会介意吗。”
    “不会,”许颂柏立刻否认了,他靠在座椅,侧着脑袋,温柔地看着她,“你送我的我都很喜欢。”
    “你家门的密码还是我的生日?”乔稚晚借着酒意,继续问。
    许颂柏点头,忽而又笑:“我这样是不是显得太在意你了。”
    “但你表现出的,”她不禁抬起手,食指的指腹点着他的下巴,下滑到他的喉结和衬衫的领口,想象着他穿上那件廉价衬衫的模样,“就是这么多年一直都很在意我。”
    她的话才说完,他便倾了身过来,捏住了她抚他下颌的手,靠近她的唇,眼中的某些情绪,在对上她的眸子的一刻,深沉了不少:“joanna,其实我今天带你去琴行,是有目的的,你能感觉到吗。”
    乔稚晚的呼吸沉了沉,点头:“嗯。”
    “你应该属于大提琴的舞台,这是我的私心,你不应该站在livehouse的舞台上,你明白吗。”
    “我知道。”
    她发自内心地说。
    “真的?”
    他笑了,抚住她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