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友

作品:《与他烈爱一场

    “李婶子。”
    人群后方响起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带着点冰冷的嘲弄:“你要砸死谁啊?”
    女人一回头,就看到陆成舟那张刀削斧凿般的脸,眉目凌厉压着怒意,周身泛着寒气。
    众人顿觉气压骤降,害怕引火烧身,纷纷瑟缩着向后退了一步。
    房间里,许皓月忍住脸上的笑意,心头如春雨浸润,荡开了阵阵涟漪。
    啧啧,她的男人,连发火都那么帅。
    自己可真有眼光啊。
    冰冷的眼神落在李婶子身上,迅速激起一层鸡皮疙瘩,她心尖打颤,但面上还在强撑着,牙尖嘴利道:“还要我点名道姓吗?谁做了亏心事,大家心里都有数。”
    陆成舟冷着脸,死盯着她,忽然弯唇一笑,眼里满是嘲讽。
    他慢悠悠地说:“李婶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上周你去镇上卖发霉的板栗,害一家五口急性肠胃炎进了医院。那家人心善,不跟你计较,医药费都自己出的,你倒好,连个赔礼道歉都没有。”
    李婶脸色倏地惨白,眼神不安地躲闪,仍嘴硬辩解道:“那、那我也不是故意的,谁家农货没点烂的坏的,味道不对就赶紧吐出来啊,还能赖我头上吗?”
    陆成舟猜到了她会这么说,冷冷哼笑一声,不紧不慢地说:“那你家男人外出打工,偷车还打伤车主,被判了五年。你儿子在学校打群架被开除,这些都不是故意的?要是做了亏心事就要被石头砸死,那先被砸的,应该是你们一家!”
    这番话无疑戳中了李婶的痛处。
    一直以来,她都羞于提起自家男人和孩子的丑事,每每被乡邻问起,总是以“外出务工”搪塞过去。
    现在,陆成舟三言两语就撕开了她的遮羞布,让她在众人面前丢尽了脸。
    她顿时恼羞成怒,五官都拧成一团,恶狠狠骂道:“姓陆的,我家的事你少管!你不就是想帮这女的吗?村里人谁不知道她是你姘头啊?”
    陆成舟脸色阴郁,眸光冷得像刀子,沉声道:“你嘴巴放干净点。她是我女朋友,不是什么姘头。”
    李婶跳起脚来正要继续骂,被身边人按住了:“算了算了,小年轻不懂事,别跟他计较……”
    众人七嘴八舌地劝着李婶,这时,不知谁阴阳怪气地说了句:“李婶你可有点眼力见儿吧,你家人以后要是再犯事儿,还得找小陆警官帮忙呢。”
    许皓月没忍住,扑哧笑出了声。
    一抬眼,见陆成舟正用眼神对她无声警告,到嘴的笑意又生生憋了回去。
    李婶气得破口大骂:“放屁!我就算全家死光,也不会求他!”
    “那我可太谢谢您了。”陆成舟不冷不热地回了句,向众人挥了挥手,像赶苍蝇一样驱赶道:“都散了吧,别打扰孩子们上课。”
    村民们识趣地散开了。李婶子杏眼圆瞪,狠狠剜了陆成舟一眼,怒气冲冲地转身走了。
    房间总算安静下来。
    可这么一折腾,这节课也没剩几分钟了,学生的注意力也没法集中。许皓月布置了作业,就提前下课了。
    学生们一哄而散。许皓月正收拾着讲义,身后响起一阵悠哉的脚步声,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她扬起唇角,冲陆成舟绽开笑容,语气欢快地说:“感谢姘头及时相救。”
    陆成舟脸顿时黑了。
    他伸出手,想去揪她的脸,被她灵活地闪身躲了过去。
    “能别用这个词儿吗?咱俩男未婚女未嫁的,谈个恋爱很正常,轮得到他们说三道四?”
    许皓月钻进他怀里,扬起脸,笑意盈盈地望着他,“那换个词,英雄救美怎么样?”
    陆成舟低下头,在她唇上落下轻轻一吻,“这还差不多。”
    默默对望了会儿,陆成舟突然想到什么,皱了皱眉,“不过,你怎么这么怂啊?”他撇撇嘴,故作嫌弃,“别人打你骂你,你还回去啊。对网上那群喷子,你不是很刚吗?这么忍气吞声可不是你的风格。”
    许皓月眨眨眼,调笑道:“那么多学生看着呢,我得维持我的仙女形象啊。”
    陆成舟忍不住笑了,捏了捏她的鼻子,“仙女?你也就骗骗那群小屁孩。”
    他揽住她的肩,半推半带地往外走,“走,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啊?”
    陆成舟笑而不语。
    两人穿过半个村子,远远地看见陆成舟的车停在学校门外。
    傍晚天色渐暗,许皓月隐约瞧见副驾驶上有个人影,从侧面看,额头光洁,鼻子挺翘,侧脸线条秀气流畅,长发扎成利落的马尾,应该是个年轻女人。
    昏暗光线下,许皓月看不清她的五官,但心里却有些别扭,一丝酸酸涩涩的情绪涌上心头,说不清道不明。
    她放缓脚步,扭头瞟向陆成舟,眼神意味不明。
    “不是刚刚还说,我是你女朋友吗?”她语气凉飕飕的。
    “是啊。”陆成舟觉得莫名其妙,“怎么了?”
    许皓月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还敢问怎么了?副驾不是女朋友的专座吗?这个女人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许皓月勾起唇角,笑意轻讽,“小陆警官的异性缘可真好。”
    陆成舟怔了几秒,才听懂她的弦外之音。
    这是吃醋了?
    为什么啊?就因为看到他车上坐了个姑娘?
    不至于吧?
    “不是……”他又气又笑,“你先看看是谁再吃醋行不行?”
    许皓月脸更臭了,嘴硬道:“谁说我吃醋了?我是替你高兴!桃花运这么旺盛,天天招蜂引蝶,我羡慕还来不及呢!”
    陆成舟:“……”
    这反应,不是吃醋,就是吃炸.药了。
    两人渐渐走近,许皓月冷着脸,越过陆成舟,大力拉开车门,满肚子醋意正要发作,视线突然顿住——
    居然是她的旧友。
    许皓月脸上的表情僵了下,怒气瞬间消散,神色变得又惊又喜。
    “闵雪!”她差点跳起来,大声惊呼,“你怎么在这儿?”
    闵雪笑容灿烂,拉着她的手,有些吃力地下了车。
    他乡遇故知,许皓月仍有些恍惚不敢置信。她上上下下打量着闵雪,目光垂下时突然顿住,脸色微怔,又慌忙抬眼看向闵雪,试图用微笑掩饰自己的震惊。
    闵雪猜到她的心思,笑容温和地说:“没关系,我早就习惯了。”
    看着她明媚的笑靥,许皓月心中百感交集。
    四年前那场事故,起因是闵雪被山中的捕兽夹所伤,许皓月提议带她下山就医,队友们为了完成登山任务,冷血地抛下了她们。
    那个画面,后来无数次在许皓月的梦中重现,成为她人生最深的恐惧。
    被救后,闵雪因为伤口感染,又失血过多,在icu里抢救了几天,最后不得不截肢保命。
    为了养伤,她休学了半年,这期间,登山队里只有许皓月探望过她。
    半年后,她左小腿装上了假肢,重回校园。平时她总穿着长裙长裤,走路姿态也练得与常人无异,别人看不出来,只有许皓月和几个同班好友知道内情。
    这次,许皓月之所以那么惊诧,是因为闵雪穿的是a字裙,裙摆只到膝盖,将那条假肢大大方方地展示了出来。
    这份勇气和坦然,让她震动不已。
    三人上了车,闵雪这才不慌不忙地回答许皓月的问题:“公司派我来出差,我就顺道过来看看你。”
    许皓月:“……哦。”
    又是顺道。白白感动了一场。
    陆成舟从后视镜瞟了眼许皓月,眉眼弯了弯,笑着解释:“她到学校找你,没见到人,又到公安局来找我。来就来吧,还带来一堆特产。”
    许皓月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笑得也有点僵,“什么特产啊?”
    闵雪不好意思地笑笑,“那不是特产,是我……哎,待会儿再说。”
    这欲言又止的模样太容易让人误会了,陆成舟急忙接过话:“都是水果,什么芒果、芭乐、山竹、释迦之类的,还有个超大的菠萝蜜。我给队里的小伙子们分了。”他看了闵雪一眼,话里有话,“其实这些水果我们这儿都有,没必要这么客气。”
    闵雪冲他一笑,眼神有一丝微妙的变化。
    她对陆成舟有印象。山洪冲袭时,她虽然意识模糊,但依稀能看见一抹淡蓝色的身影向她飞奔而来。
    养伤期间,她还特意给森警大队寄了面锦旗,感谢他们舍身救人的义举。
    这些年,她不是没想过亲自到队里拜访道谢,但一来是身体不便,等伤养好后大半年过去了,二来,她迫切地想从阴影里走出来,把那些沉甸甸的往事抛在身后……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啊?”
    许皓月的声音突然响起,将闵雪的思绪从回忆里拉回现实。
    闵雪幽幽地瞟她一眼,“废话,全网都知道。”
    许皓月一时哑然,有些尴尬地笑笑:“你也看到微博热搜了啊?”
    “我就是为这事来的。”
    许皓月皱了皱眉,不懂她的意思。
    闵雪轻咳一声,语气变得郑重:“四年前那场网暴,是我们俩相互打气相互支撑着扛过去的。所以这次,我想跟你一起面对。”
    许皓月承认,她听到这话还是挺感动的,但又有些哭笑不得。
    “别啊,我不想拖人下水。再说了,网友们都快把我遗忘了,你可别再去提醒他们。”她打趣道,“让我好好当个过气网红吧。”
    闵雪摇摇头,“不是面对网友。我听说,村里有些人因为这事而记恨你,排挤你,处处给你使绊子,我过来是想帮忙化解矛盾,缓和你们的关系。”
    想到最近在村子里的一系列遭遇,许皓月一时怔然,无奈地叹了声气:“怎么帮?拿个大喇叭在村口喊话?威胁说谁要是敢欺负我,就给他们好看?没用的。”
    她眼底闪过一抹失落的神色,喃喃自语道:“我给他们的孩子上门补课,背生病的老人去镇上的医院,甚至给他们修家电,教他们用手机上网……什么法子我都试过了,但他们还是那样,表面上对你客客气气的,转过身就开始骂你……”
    闵雪伸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捏了捏,似是在安慰。
    “我有个法子。”
    许皓月闻言,抬眸看向她,目光好奇。
    连陆成舟也不自觉放缓了车速,目光透过后视镜落在闵雪身上。
    闵雪看着许皓月,认真地说:“我现在在一个电商公司做市场专员,我们公司是专门做农产品网购的,就是让农民直接在网上卖货,听说过吗?”
    许皓月微微蹙眉。
    她在这山沟沟里待了一年多,感觉自己快跟不上时代的步伐了。
    现在是2017年,电商平台早已发展成熟。就在人们都以为,网购已经深入到社会各个角落、深刻影响到每个人的生活时,还有这么一群人,被电商们有意无意地忽视了——农民。
    许多农民还不会网购,更不用说在网上卖货了。还有保存、运输、售后等诸多问题,每一项都是难题。
    更重要的是,农产品的利润太低了,相应的,电商平台的抽成也极低,简直是吃力不讨好。
    许皓月提出了一堆问题,都被闵雪三言两语解答了。
    “运输?不用担心,现在每个镇上都有快递站,很快每个村也会有。对了,我们公司将来也会有自己的快递,到时候就更方便了。”
    “售后?农产品不需要售后,坏了就直接退钱,省时省力。当然,平台也会有惩罚机制,如果赔偿或投诉达到一定比例,会扣钱或者取消营业资格。”
    “农民不会用?学啊,我们的业务员会上门,开展免费培训,手把手地教他们怎么注册网店、怎么包装、怎么寄货……”
    许皓月听得心潮澎湃。
    她提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你说要帮我,就是要帮清源乡的村民开网店卖农产品?这两者之间,有逻辑关系吗?”
    闵雪语气笃定:“当然有啊!你帮他们赚钱,他们还会恨你?肯定是争着抢着把你当财神爷供起来啊!”
    许皓月仍是不信,“如果钞能力能解决问题,那我早就挨家挨户发红包了。”
    车子驶入小镇,缓缓停靠在路边,陆成舟拔下钥匙,回过头,目光深邃地看着她。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道理大家都懂。直接给钱,有些人觉得伤自尊,有些人想要更多。但是教别人怎么赚钱,既体面又持久,别人都会感激你。”
    许皓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视线不经意望向窗外,才发现车子停在了上次“相亲”的西餐厅外。
    陆成舟伸手揪了下许皓月的脸颊,眼中漾着宠溺的笑意,“下车吧。咱们请电商专家吃顿好的,替全村人好好感谢她。”
    闵雪怔了下,随即低头一笑,推开车门。
    “我刚刚说的,只是初步的计划。具体能不能实现,还得看你们村的农产品有没有特色,适不适合在网上销售。”
    陆成舟思索片刻,神色恍然,“所以你送到局里的那些水果,都是我们这儿的特色农产品。”
    “对。”闵雪弯眸笑了,“这是跟我们平台合作的农户送过来的,我就当借花献佛了。”
    现在正值晚餐高峰期,又是周五,餐厅早已坐满了人,三人只好拿着号码牌,坐在在门口凳子上等着叫号。
    许皓月对这个话题兴致浓厚,不停向闵雪出谋献策:“咱们这儿好吃的可多了,比如荔枝、龙眼、板栗、山楂……”
    闵雪略一沉吟,“这些水果,附近的村镇都有。有没有什么有特色的、最好是当季的?”
    许皓月认真想了想,正要开口,被陆成舟抢先了:“三红蜜柚。”
    “对对对,”许皓月忙不迭地说,“这柚子我吃过,超甜!没有一般柚子的那种酸苦味儿,而且我听说,红柚含的维生素更多,营养价值高。”
    闵雪眼睛倏地一亮,忙问:“村里种这种柚子的人多吗?”
    这问题把许皓月难住了,但对陆成舟来说,简直是信手拈来。
    他有条不紊地说:“清源乡有二十多户人家承包土地种了红柚,虎跃山上还有四家大型红柚林场,除此之外,几乎每家院子里都有几棵果树,这些散户可以靠农村合作社集中收购。”
    “年产量呢?”
    “总共有500亩左右,每亩年产……”陆成舟蹙眉回想了下,“听说是3000斤。”
    闵雪“嚯”了一声,不知是对这个数字表示感慨,还是在惊叹他的记忆力。
    “按照传统渠道,柚子成熟后,会有采购商上门收购。你知道收购价是多少吗?”
    不知为何,陆成舟笑容淡了些,露出几分无奈神色,说:“听说去年是每斤一块二。”
    这下,连许皓月都震惊了。
    因为这个价格,实在太低了。
    别的市场她不清楚,就她家附近的超市里,三红蜜柚能卖到七八块一斤。收购价和零售价居然差了五六倍?
    中间商赚得也太多了吧!
    闵雪默了会儿,缓缓地说:“这就是我们搞这个平台的原因。”
    许皓月忍不住问:“在你们平台,三红蜜柚能卖多少钱?”
    闵雪想了想,谨慎地回答:“普通的柚子差不多两块一斤,三红蜜柚,至少能卖到三块五。刨去包装、运输、平台抽成的成本,每斤至少能赚两块五。当然,这只是我大致的推算,具体数字还得看实际情况。”
    许皓月心中一喜。
    不错啊,两块五,是原来的两倍。每亩能多赚近四千块!
    要放在以前,这点钱她根本不放在眼里,甚至还有点想不通,辛辛苦苦一整年,一亩地才赚个几千块钱,不如外出打工,随随便便两个月就能赚这么多。
    可现在她不这么想了。
    不是所有人都有能力有机会出去闯荡,留在村里的人,总得找一条活路。
    不管是许皓月来支教,还是闵雪搞农产品电商,都是为了让这条路更通畅、更平坦、更有希望。
    许皓月心头涌上一股热血,挥着拳头,中气十足地吼了声:“搞!”
    闵雪:“……”
    陆成舟:“……”
    站在餐厅的服务员擦了一把汗,讷讷地说:“三位,排到你们的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