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咽了咽嗓子，心里那股羞耻感瞬间漫布全身，此时耳边任何的声音都自动被屏蔽在外。
    她攥紧手指，努力地维持着正常的语气回话：“我自己可以的，你先去忙吧！”
    门外许执应了声，又不放心地让她如果有事可以打自己电话，然后才下楼去。
    明月又在床上侧躺了好一会儿。
    脑海里却是不由自主地就假想了下他帮自己穿衣服的画面……
    “停停停！”
    她小声念了好几遍“停”字，对自己这忽然冒出来的想法感到不好意思又羞耻，轻叹了一声。
    然后像是泄了气一样，歪着脑袋靠在床沿，对着房门的方向，安静冥想，思考人生。
    *
    用完早餐，明月走去落地窗前看了会儿两人种的那一排仙人球，然后躺在懒人椅上，轻轻晃着小腿，沐浴着春日暖阳。
    “下午去看电影吗？”
    明月觉得自己许是出神得过于认真了，连许执何时过来的也不知道。
    见她呆呆愣愣地回头望着自己，像是没听到他的邀请，许执又把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
    “《温暖》这周在恒星影院免费重映，今天是最后一天，下午一起去看吗？”
    “温、暖？”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明月眨了眨眼，脑海里记忆重现，想到了一些过去。
    《温暖》是她主演的第二部 电影作品。
    因题材不太合那时候的国内市场，所以票房并不可观，但好的故事与好的表演，让电影的口碑一路暴涨。同时在那一年，《温暖》杀入了各大电影节的主竞赛单元，出乎众人意料拿下了国际大奖。
    只不过拿奖后没多久，导演季文英刚过了而立之年的生日，就在回家路上遭遇车祸意外身亡。
    那时候新闻大篇幅渲染，这是天妒英才。
    如果说《姐姐》的导演是明月的伯乐，那么《温暖》的导演季文英对她来说，就是亦师亦友的存在。
    明月没有科班正规演员培训的经历，她像愣头青一般凭着自己的天赋在演艺中横冲直撞，而季导在剧组教了她很多演戏时的小技巧。
    他告诉明月，演戏需要演员的情感投入是第一，但同时也需要技巧，真正的好演员，不只是把自己感动了，而是能把观众拉进自己的情感里，无论悲喜，都能让观众共情。
    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明月都没敢再回头去看《温暖》那部影片。
    她总是不愿面对离别。
    但是今天，明月深深地注视了他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心里那株名为勇气的小苗似乎瞬间长大成了一棵茁壮的小树。
    明月回头看窗外的光景，春意盎然，万物生机，她感受着温暖的阳光，也听到了自己的回答。
    “好啊。”
    *
    下午影院里人不多，出电梯后是通风口，冷气扑面吹得明月伸手拢了拢外套，不忘跟上他的步伐。
    许执去取了票，又带着她往柜台走。
    排到队伍，许执指了指旁边的柜子，明月跟着看过去，是观影标配的薯条和爆米花。
    她伸手攥了下他的袖子，偏头在他耳边轻声说：“我不想吃那些，就喝矿泉水吧。”
    不是不想吃，而是因为马上就要进组了，明月非常自觉地戒了这些高热量的零食。
    “嗯。”许执垂眸看了眼她，似乎是还笑了下，“那我吃。”
    顿了下，他又特意加了句：“你看着我吃。”
    “……”
    明月转回头，没理他，但眼尾明显上扬着。
    许执单手抱着桶爆米花和两瓶水，另只手牵着她往里走。
    放映厅里位置也没坐满。
    两人坐在最佳观影区，静静等着广告过去，正片开始。
    旁边轻轻的“咔嚓”一声忽然钻进了她的耳朵，明月余光偷瞄过去。
    男人伸手又拿了颗爆米花往嘴里丢，动作随意，但她看得差点入了迷。
    口罩被他拉到了下颌处，整张脸暴露在空中，大银幕散放的浅淡的光影打在他的五官上。
    许执拿起中间的那瓶水，又倏地转过头。
    明月正偷盯着人看，这一秒毫无征兆地和他对视上了。
    “……”
    偷瞄被发现了。
    明月视线飘忽起来，眼珠子转了一圈，假装自己刚刚是在观察放映厅四周。
    许执无奈失笑了下，把拧开的水递给她，又凑过去压低声音笑着提醒：“电影要开始了。”
    “哦。”
    明月回过神，正襟危坐，颇有些学生时代上课前准备认真听课记笔记的模样。
    《温暖》是五年前国内少有的悬疑题材电影，明月一人分饰两角。
    姐姐温暖，是受害者，生前任z大文学院的讲师，很受学生的喜欢，有个已经在谈婚论嫁的未婚夫。
    妹妹温媛，是本案的报案人，姐姐死于订婚日前一天，她和保姆是第一案发现场的发现人。
    电影开头是在某高中门口，有对样貌相似的姐妹在校石碑旁亲昵地拍下合照。
    随后画面一转，热闹声被警笛覆盖，电影进入正片。
    电影以“温暖”为名，但温暖这个人物在整部影片中却只出现了短短十分钟。
    妹妹坚信姐姐不是自杀，言语中多次提及姐姐的未婚夫。
    警方有人猜疑是感情问题导致的杀人案。而巧的是12h后有封匿名信被寄来，里面赫然是姐姐的未婚夫出轨的证据。且有酒店服务员证明，姐姐的确和未婚夫在前一夜有过争吵。
    在调查下，警方无意间在未婚夫的电脑加密文件里发现了一组他在高中时与人的亲密合影，备注却是温媛而不是温暖。
    未婚夫承认那个女孩的确是妹妹温媛不是姐姐温暖，但妹妹被叫去协助调查时，却表现得很惊讶，看到照片更是觉得好笑，说那是姐姐，怎么会是她呢。
    案件到了瓶颈期，而被保释的未婚夫，却在第二天被人发现死在了家门口的院子里。
    也是因为嫌疑人这一次的犯罪，被警方发现了破绽。
    影片最后，被警方带走的妹妹忽然转头朝着镜头露出了一个微笑。
    画面渐渐凝固住。
    她的笑容，和在前面两姐妹高中校门口的合影中，与温暖的笑逐渐重合了。
    大银幕上的那张合照，容貌相似的姐妹俩笑得格外灿烂，但笑容不是一模一样的。
    众人也是这时候才逐渐回过神来，原来，主角从头到尾都是温暖。
    那个温柔大方、体贴父母、疼爱妹妹，但最终被嫉妒与伤害吞噬了心的温暖。
    但是，又留了一个谜团。
    死者温暖的指纹的确与指纹库中对应得上，且父母之前又来认领了人。那为何结尾处妹妹的这个笑容又与温暖一模一样呢？
    电影里最后有段持续十几秒的黑屏，一段音频缓缓播放：“死的是温暖，死的也是温媛。”
    明月看得很认真，许执的心思却基本都在她身上。
    口罩被她拉到鼻子下方透气，大银幕的光映在她漂亮的脸蛋上，衬出探究认真的神情。
    许执发现，她有时候专注到眼睛可以很久也不眨一下，就好像她只是以普通观众的身份在看这部电影。
    播放彩蛋时，后排有个男生似乎是在和他女朋友吐槽：“这电影也太扯了吧，现在指纹一测，死的是姐姐还是妹妹不就知道了！”
    明月笑了笑，早在五年前电影刚出时，她就听到过看到过无数类似的评论了。
    她忽然起了好奇心，转过头问身边的人，声音浅浅：“你觉得他说得对吗？”
    许执低眸对上她的目光，眼里忽然漾开一抹笑，缓缓说道：“温暖这个身份，其实是姐妹俩共用的吧。”
    低低干净的声音卷拂过她耳边，如晚风般舒和轻柔，明月静静地望着他。
    “回忆里的温暖，有时候的言行举止会有点不同，不是因为你没演好，而是温暖本来就是由姐姐、妹妹两个不同性格的身份来演的。温暖有时候可以是姐姐，有时候也可以是妹妹，对吗？”
    这段话有些绕。
    明月却没想过会从他的口中得到这样的回答。
    当年电影刚上映时，有无数人评价她演技倒退，把两个性格本该迥异的双胞胎演得不自然，有时候分不清谁是谁。
    只有少部分的资深影评人注意到了细节和剧情设置，明月饰演双胞胎，但影片里，双胞胎实则也在饰演温暖这个角色。
    “只不过最后，妹妹不甘心得到‘温暖’这个身份的和拿到好处的是姐姐，于是将事情摊盘了，但姐妹两人没谈拢。”
    他的声音很轻，又柔和得像是有根羽毛拂过心尖，明月心里一片柔软，又很高兴。
    电影放完，四周大灯亮起，本就没多少的观众也陆陆续续出去。
    明月起身，垂眸看着他帽沿上绣着的那枚月牙，没有说话，过了会儿才开口，声音清甜，夹杂着笑意：
    “恭喜答对，奖励是——”
    她眼眸弯弯，没有受伤的右手自然地向前伸出，手心向他展开。
    许执望着她，听见她对自己说。
    “带你回家。”
    **
    明月去了趟洗手间，许执在外面不远处等她，他像是面壁思过，对着墙上悬挂的电影人物。
    他敛了周身气质，又站在阴影下，旁边大多都是看完电影就匆匆离开的观众，没有人会另外分出注意力看他。
    不过，洗手间里却是另一番场景。
    现代吊灯挂在盥洗池上方，明亮璀璨的灯下洗手的人都被照得像是通身会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