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 早晨，新阳初升, 今天是个大日子, 杨家父子三人都没上班，一个坐在沙发上装沉稳, 然后看着一家人来来回回的忙。
    李嫂早上没煎鸡蛋，说那寓意不好，改成摊鸡蛋饼了。晨曦检查了好几遍文件袋, 准考证、座位号、铅笔、像皮、尺子、中性笔、草稿纸，看了一下又往里面装了一个小削笔刀, 防着在考试途中万一笔尖断了的情况。
    晨旭拿着保温杯开始犹豫，该装蜂蜜水还是该装绿豆汤，刘雅芙接过杯子给装了一杯红糖水。丫头这两天正好不舒服，不管是蜂蜜水还是绿豆汤，都不能喝。
    考场在附中，离家比较远, 得早点过去熟悉一下考场环境，最起码得找到洗手间在哪里。
    青岚穿了套薄运动服，把头发扎成丸子状，吃了两张薄饼就拿了东西随晨曦上了车。
    转过小区的时候, 青岚看到汤老太在菜园里冲她摆手。
    到了附中附近, 车子进不去了, 交警把学校附近的两条路都封了, 走到校门口, 有人用仪器检查，以防手机之类的电子产品被带进考场。
    高考这两天，名考场附近手机的信号都被屏敝了，青岚干脆把手机留在家里，晨曦的手机被仪器查到后，仪器发出一阵“嘀嘀”声，然后晨曦被挡在了大门外。
    附中的大小和二中差不多，教学楼也几乎一模一样，在寸土寸金的京市，学校的占地规模都是差不多的。
    青岚先找到了自己的考场，又在楼层最外面找到了卫生间，偏不巧，这两天恰好来了亲戚，难受倒不难受，就是略麻烦了些。
    考场的门还没开，门口已经等了十多个人，有三名是二中的学生，和青岚同级不同班，都冲着她微笑。
    这两年在学校，青岚多多少少算是个名人，人长的好，绝对能当校花，成绩也好，进了五班后，五班的那群学渣突然都转型了，刘老师逢人便夸青岚是他们班的镇班之宝，宝贝疙瘩吉祥物，所以，全校的师生几乎都认得她。
    一名少年两名少女低低的对她说一句“加油”，然后轻轻碰了一下她的手，转过头偷着笑。
    青岚隐约听见“终于沾到了仙气”之类的话语，无语轻笑，这些孩子真可爱。
    上午的两课考的很轻松，出了校门后发现刘雅芙挤在人群中挥着一条红丝巾，她身边还有几个人，青岚仔细一看，除了晨旭晨曦外，竟然还有大舅大舅妈和刘宇轩。
    这天热得能把人溶化掉，也难为这俩老头老太太顶着大太阳来接她。
    一走近，刘雅芙就急着问她考试顺不顺利，见青岚点了头才松了一口气。每年的高考都跟大型灾难场似的，总有人出了考场后哭的一塌糊涂，或是答题卡涂错行了，或是写着写着钢笔没墨了，中性笔不出油了，时间没安排好作文没写完，大题没有做等等的事故。
    中途没出意外就好，至于考好考赖，考都考完了，说这些没用。凭青岚以往的成绩，考的再不好也能上二本，如果发挥的正常点，市里这几所著名的高校也是能探得到的。
    这天也热，交通状况也不好，要是回家的话，说不准就给堵路上了。索性也别回去了，就到学校附近的酒店对付一中午，下午考完再回家。
    这家酒店里住的都是高考生，所以吃饭的时候很热闹，有互相认识的坐在一块儿对题，有人高兴，有人沮丧，还有人上窜下跳的。有意思的是，家长们的反应也和自家孩子如出一辙。
    青岚看的很乐呵，大概是她看热闹的表情太过明显，晨曦悄悄弹了她一下。
    “快吃，吃完饭回房间睡一会儿，还得让哥送她们回去呢。”
    大舅妈说：“不回去，等下午咱们一道儿回去。”
    晨曦：“不回去成吗？您瞧瞧您点的这些菜，又是大肘子又是红烧肉的，吃了不少吧？回去得吃药呢。”
    可不是，一盘子红烧肉也就青岚夹了一块，剩下的让大舅妈一个人全包了，她还抽空夹那肘子上的肥肉吃，这一顿饭吃完，她那血压肯定得呼呼呼的往上飚。
    青岚也无奈的笑了，感情这老太太不是专门来看自己的，她是借这由头出来打牙祭来了。
    吃了饭，晨曦带着青岚进了一个房间，晨旭带着三人进了另外一个房间。考虑到这店里住的都是考生，整个中午走廊里静悄悄的，一些家长们进进出出之间也是敏捷又安静，就怕吵着了正在休息的孩子们。
    青岚小睡了一会儿起来后，晨旭已经把人送走了。这儿离考场也不远，走着就能过去，快两点的时候，青岚便和同住在酒店的一众考生一起出了门。
    ……
    第二天和第一天的情况一样，考完最后一课，青岚迎着能晒死人的斜阳出了附中的校门，发现很多考生都四仰八叉的躺在树底，神情放松中又带着些许茫然。
    有一种突然如释重负后的怅然若失。
    还有一种看起来浅浅的但很真实的难过。
    原来，他们并没有想象那般的高兴啊。
    晨曦揽着她往外走，走过拥挤的着急着找自家孩子的人群，走过轻轻啜泣着的女孩子，走过一对互相说着我喜欢你的小青年，走过一路斑驳的树影。
    好像，有什么东西真的不一样了。
    ……
    高三年级的谢师宴都订在同一天同一个酒楼，玉馔楼的二楼东西两个大厅，能盛下二中所有的高三班学生。
    文科班的在西厅，理科班的在东厅。西厅叫折桂厅，东厅叫扶摇厅，都是好寓意的名字。
    刘老师进来的时候满头大汗，他还专门看了看门牌，点头说：“好，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这意头好。”
    年级组长笑着摇头：“这个老刘啊。”
    那感慨里带着佩服也带着一丝不能言说的嫉妒，五班那群孩子还真让他带出来了。
    他们性格乐观开朗，热忱，积级向上，思想灵活，团结，知道感恩。到了他们这个年纪，早就已经知道，一个人能否在社会上获得成功，学习好并不是唯一的判断标准。学习好只是他们向上攀爬的一个途径，要想获得成功，还得看他们外在的能力。
    而这些孩子已经初步具备了这些能力。
    不是谁都能在逆境里破釜沉舟般的迎难而上的。
    把完全不可能的事变成一件极有可能，这其中付出的艰辛和汗水，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会明白那种滋味。
    很多成年人都无法做到的事，这些孩子们做到了，并且一个都没落下，这是何等的凝聚力才能做到啊。
    全二中的师生们都知道，五班的存在就是一个奇迹。
    这一群奇迹中，陈隆在说这两天他家里闹出的各种笑话。
    “八号那天早上，我正抱着被子睡的香呢，我妈破门而入，抽了我的被子就给了我两巴掌，她还挺生气，朝我吼‘咋还不起床呢，上学都迟到了。’给我我吓的一激灵，穿了衣服就往外跑，下了楼才发现，唉，不对啊，我好像都高考完了，不用去上学了。这还不算完，第二天，五点多的时候，我这生理时钟准点儿就醒了，醒是醒了，人还半迷糊着呢，我反射性的开始刷牙洗脸穿上校服就准备出门。我爸被我闹腾起来，看着我收拾整齐那叫一个呆，对我说‘都考完了你不好好睡觉，这是想去哪？’你们知道我那时是什么感受吗？一万个卧槽都表达不了我当时的心情。”
    “哈哈哈哈，真是好惨一男的。”
    “卧槽，咱这是难兄难弟啊，你说的这些我都经历过啊，我奶说我学习学的都魔怔了。”
    “同魔怔。”
    “同魔怔+1”
    “……”
    “唉，都疯了。”
    “老刘来了，哟，穿上西装了，这派头还挺不错。”
    “话说，今天的室外温度是38度吧？啧啧啧，老刘今儿可下了血本了。班长，把那瓶冷饮递过来，老刘应该需要的。”
    “唉，我昨天在街上看到了一套男士麻棉夏衣，我爸穿着正合适，老刘穿着有些紧，我让店长再订一件加肥加宽的回来，过两天货就应该到了。”
    “你既然订了衣服，那我订双布鞋吧。”
    “我妈跟我醋的不行，说我对老刘比对她都好，三句不离老刘。我说你少打两场麻将对我也多上点儿心，我保证对她更好。我跟你们说啊，我爸整天灯红酒绿的不着家，我妈那是看见麻将比我亲，两个家长都不负责任成这样，我还能长成个正直健康的好少年，绝对是老刘的功劳。”
    说着说着，就变成了刘老师一个人的庆功表彰专场，另外几个班的老师那叫一个酸，一个个当场变身柠檬精。
    虽说这是大夏天，多吃点酸会更好，可酸成这样，简直让人呕心呕肺。
    人家这才是真的谢师宴，他们就跟个旁观者似的。关键是这群孩子特别会来事，敬酒时的话说的贼漂亮，口才那就一个了得，姿态那叫一个恭谨，让人听了就跟三伏天喝了一杯冰水似的舒坦。不像自家班的孩子，一板一眼的，还腼腆的不行，看着就是真学傻了。
    这差距显见的就拉开了。
    到了后半截，老师们放开了，学生们也放开了，喝了点儿酒后，一阵一阵的鬼哭狼嚎，许多感性些的女孩子已经抱着哭成一团。
    老师们说，到了现在，我们再不管你们早恋的事了，趁着现在，想表白的就表白吧，往后天南海北的，就算是表白了估计也没戏。
    这可真打了一众学生一个措手不及，今天这场合，表白这种事多让人羞涩啊。
    可也有胆大的，直接跑在折桂厅门口大声喊：“徐琪琪，我喜欢你，我不需要你也喜欢我，我就想让你知道，你是我在最真挚的年龄里最单纯的喜欢过的女孩子。往后余生，我将再不会像这样单纯的喜欢一个女孩子了。
    在这个年龄里，我不含欲念不求回报不管你的家世不顾你长的胖瘦美丑，哪怕你脸上有雀斑，我依然觉得你很可爱。我曾想折一只三月的新柳送你，因为你的笑容让我看到了阳春三月里堤上的柳，树上的莺和扑面来的清甜春风。
    我喜欢你，是我一个人的事。
    往后，我祝福你，每一天都能笑口常开，开心快乐，我说完了，再见。”
    两边厅里的人立刻拍手叫好，这才是真爷们，霸气。
    少年红着脸回了座位，眉角上扬，神态坦然，似终于完成了一件或许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完成的事。
    青岚含着轻笑歪头倚在赵娜肩膀上看着热闹，一转头就发现自已身边多了几个眼生的男孩子。
    “我喜欢你，李青岚。谢谢你，你让我知道，我喜欢的那个人是全世界最可爱的女孩子。”
    青岚：“……”这才是真正的猝不及防。
    所以，你到底是喜欢我还是喜欢那个世界上最可爱的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