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8
作品:《她啊》 “咔哒——”
房间门应声而开,执令司为首的领导黎宪亲自将门推开,朝陈燃点头致意,“那么近段时间就感谢陈处长的配合了,关于这件事呢,后续相关的调查程序可能还需要联系,烦请陈处长保持通讯畅通。”
陈燃那张从出现在执令司驻地就开始泛着冷厉的脸上,终于稍微缓和了一点,拿出那种虽然标准不过一看就知道是应付但是又偏偏挑不出错意的客套笑容,“好的,应该的。”
陈燃出了大楼,秋天下晚的夜风吹袭而来,倒是显出了那么一点凉意。一开手机,叮叮当当的一大堆消息扑面而来,她本来不抱希望地划到微信,置顶联系人却罕见地冒了红点。
陈燃看着那红点,这短短几天的所有烦躁苦闷竟然霎时都奇迹般的烟消云散了,她心尖颤动,像是在冬日被一泼滚烫的热流淋洒全身一般,整个人透着说不上来的喜悦欢愉。
她才想点进消息,冷不防一个电话突然打进来。
“……”
陈燃吁了一口气,接通了电话,“怎么了?”
那边听这口气觉得不对劲,“怎么,你还没有被放出来?不至于啊,我让雷珩那边去给你找关系,按道理执令司那边应该是松口了才对啊?”
陈燃顿时明白了什么,怪不得她说呢,这件事执令司都没有查出个所以然来,怎么就莫名其妙给她放了,原来是苏茴和雷珩那边去找关系帮忙了啊。
“没有。”陈燃笑道,“已经解决了,我准备回去了。”
“哦哦,这样啊,那还好,幸好赶得及时。”
陈燃当她是担心这件事,遂解释道,“你放心吧,和我没关系。零港那边本来就乱七八糟的,就是当时我正好送过去的人被撞上了,他们怀疑是我故意送过去的,解释清楚就完事了。再说了,没有直接证据,他们也没有办法把我一直扣留着。”
“不是啊。”苏茴说道,“我不是说这事,我说的是我过来得及时,你出来,给你看样东西。”
陈燃疑惑,“你卖什么关子呢?”
“别管,你出来就是。”
陈燃搞不清楚苏茴到底搞什么鬼点子,她疑惑地往外面走,到了大门口,看见一个身影正站在门岗边,在值班室旁边的路灯光源下映晕出一层暖白的微光,像透明地陶瓷一般。
陈燃没顾得上电话那端的絮叨了,她走过去,站在大概一米远的位置,讷讷地问,“你怎么过来了?”
苏燚转过身,看着她,“来接你。”
她们两人都罕见地沉默下来,值班室的值班人员在里面奇怪地看着她们,路灯上飞蛾扑簌扑簌撞击着光源的声响伴随着草丛中说不上名字的虫鸣一时间都变得特别清晰。苏茴那边早就把电话给挂断了。
苏燚歉意笑了一下,“抱歉,是苏茴带我过来的,但是我好像是不能进去,她就让我在这里等你了,车就在前面酒店的地下停车库里面。”
说完,她转身打算往地方去,但是没走动。因为她身侧的手突然一紧,那是被陈燃偷偷攥住了。陈燃捏着她的手,好半晌才意犹未尽地放开,只说,“看你穿得少,想不到还挺暖和的嘛。”
苏燚看着她,没说话,半晌,两人默契地往外走。
下晚天黑沉得厉害,如果不是路上的路灯光源,简直都不怎么看得清路面。虽然执令司的驻地不是市中心,但好歹也是占了交通要道的,附近的酒店、基建设施也都是很完善的,因此即使这么晚了,路上也还是能偶尔看到几个行人。
两人就这么慢慢悠悠地晃着,陈燃两手揣在风衣外套的兜里,摸着自己的手机,在猜想苏燚给自己发的消息是什么。刚刚消息太多了,又正好逢着苏茴打电话过来,所以陈燃确实是没来得及看到苏燚发的是什么消息。
要问她吗?
“我其实一直都挺好奇你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我看里面好像很森严的样子,那些人是叫你去干什么啊?”
苏燚突然问她,倒是让陈燃还没有问出口的话都咽了回去。
陈燃反问,“有不说的选项吗?”
苏燚点头,态度不置可否。
两人接着沉默地往前走着,陈燃思索着问道,“在当时,你是怎么打算的?”
苏燚步子略微停顿,转瞬恢复如常,她侧头看着陈燃,等她把话说完。
陈燃轻轻耸了耸肩,“很抱歉,当时确实太过于仓促,没来得及问你什么,不太清楚你到底是如何打算的。”
苏燚的目光轻轻地从陈燃身上扫过,然后她看着前方,“我觉得你能猜得出来的,其实实在是很简单又纯粹的做法。”
是,确实是这样,很简单,陈燃能猜得出来。
在当时,苏燚被曾泽劫走,演了那么一出戏,如果是按照嫌疑人将她绑走,那么她作为一个确实是最为直观了解这个组织形成面的存在,势必会大规模地引起恐慌。
苏霖之所以一直对于苏燚呈现一种放养的状态,是因为虽然他从来没有直观地告诉过苏燚自己是她的父亲,但是他知道苏燚是知道这一层关系的。所以他笃定苏燚不会背叛他,不会将他的事情告诉警方。而且他一直以来都格外的谨慎,无论做什么自己都不会亲自出面,所以如果没有直接证据,确实很难将他定罪。所以,综合下来,苏燚确实就是最直观的证据。
要是当时苏燚被警方给挟持住了,那么苏霖肯定会有所动作,只要有心查下去,这一层能查到是迟早的事情。
苏燚最开始确实是这么打算的。
只是——
只是她没有想到,陈燃不愿意让她就这么背负那些所谓的污名,而是选择了直接将她从那些肮脏龃龉的泥潭里面拉出,带走。
就是这么简单,陈燃当然猜得出来。
但是她并不是想问这个,陈燃想问的不是这个。
“你那时候可以不管我的。”陈燃说的是在那个雨夜。那时的苏燚自然可以不用管她,当时警方已经快要赶过来了,那帮人连警察都敢杀,了不起就是等警察赶到的时候,她们都死了。
反正灭口这样的事情,要做就做得绝一点。
苏燚确实没必要冒着自己回去可能再也回不来,甚至可能会死的风险,再次回到那个存在于过往生命中潮湿阴冷的地方。
当然,她这么做也可能是心里面借由自己和苏霖的关系,所以觉得自己不会受到伤害。那么——她也确实没有什么必要在乎陈燃的死活。
陈燃回忆起那晚,一直都是以为,大概或许苏燚是觉得,没必要牵连无辜,所以才想着自己就这么跟着他们走了好了,起码免得陈燃会受到牵连。
也许就这么简单,没有别的意思。没有什么……或许是因为……我确实是喜欢过这个人,所以不想看到她就这么在我的面前死去这样莫名其妙的缘由。
而且,时至今日,去追问当时的目的,似乎好像是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了。毕竟这人到底兜兜转转,还是回到自己的身边了。
陈燃无端松脱了一口气,“其实也没有什么,你有不说的选项的。”
苏燚不由微微挑眉。
她往前走着,用余光看向身侧的这个人,想起自己幼时那些看似枯燥又结结实实让灵魂觉得仿佛受到重击的画面,恍惚间都好似化作了漂漂洋洋的鹅毛大雪,随着夜风回溯天穹,她甚至已经不太能记忆起自己当时第一次看到那个视频中那个长得很漂亮有着和自己相若的脸孔的女人是什么心境了。
也许当时会觉得恐惧、惊悸、乃至于憎恶。
但那都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她从来都觉得自己像是一个仅仅是依托着身体而在这个世间做出简单的生理动作的行尸走肉,她不曾感知过那些所谓的平静普通的生活,她从来都是活在那些根植于心底的阴冷森寒的恐惧之下,她就是带着这些隐秘的过往,往前走着。而这所有支撑着她往前走去的力量,无一都是来自于她身侧的这个人。
苏燚半垂着眼帘,看着脚下的地砖,轻声说,“我无数次巴不得亲手杀了他,杀了那个和我流着同样骨血的人。这想法大概不怎么看得出来,其实有时候我自己都不太搞得清楚我自己在想些什么。明明说到底我不过也只是一个普通人,面对那些所谓强权还是黑恶的时候,自然是会觉得害怕。但我很长一段时间,确实一直都是沉浸在那些所谓将曾经凌驾于灵魂之上的恶魔全部斩杀的快感之中。我不止一次这么想过,哪怕不是经过我自己的手。”
所以,她确实是利用了陈燃,这一点她完全不能否认。
所以,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苏霖给出的所谓放她自由的筹码都是假的,她确实不曾想过让陈燃代替自己。因为从始至终,都没有这个选项。
这其实是一个让人觉得悚然的一个答案,没人能忍受躺在自己身边的人,竟然一直都在算计自己,并且还是往火坑里面推的那种。
但陈燃就是这样,站在她的旁边,深深地凝视着她。
苏燚说,“——我其实并不值得你这样。”
陈燃笑了笑,并没有接这个话茬,只问,“那如果当初是真的让你挑一个可以代替你自己的人,你会选中我吗?”
苏燚一怔。
“会的吧?”虽然是个问句,但陈燃的语气是肯定的,“毕竟你看,我长得又那么好看,而且能力也不差,身材也很好,又正好有那么一两个臭钱。仔细想想,我实在是一个很有魅力的人,对吧?”
苏燚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望着陈燃那张落拓在路灯明暗交界处好看的脸,半晌才轻声说出一句,“怎么会……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啊?”
陈燃看向苏燚,微微一笑,“我也不明白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
偏生还叫我遇上了,叫我这辈子最难堪、最卑微、哭得像个小孩一样的样子全都被你看尽了。
两人对视良久,苏燚嘴唇动了动,片刻后才问,“什么样?”
陈燃看着她,看着她乌黑的眉眼,想忍住什么,但是也没能忍住,最终还是抬手,拇指指腹轻轻在苏燚的眉尾摩挲着,“你这样的人……就长得很漂亮,就……我喜欢的样子。”
光影交错中苏燚的眼睫骤然颤动了一下,陈燃收回自己的手连同目光,往前走去。
“陈燃。”苏燚叫她,陈燃停住步子,正好回身。
伴随着这个回身的动作而来的,是苏燚那张在陈燃记忆中从未改变的眼脸,她在那暖白的光线下,掀起眼帘,瞳孔是陈燃从未见过的清亮,她一字一句,“我爱你好不好。”
——这并不是一个问句。
远方风起,繁华都市灯红酒绿纸醉金迷都在此时随着万里夜风席卷而来,高架桥下车流涌动,如潮水般远去,灯光如同微弱的萤火,于黑夜散发出迷离的光晕。
陈燃好长一段时间仿若丧失了知觉,她明明觉得自己有很多话想说的,但她始终都是眼神深处闪烁着微光,就这么一直沉默着。她终于站定自己的步子,向前,朝着苏燚靠近,紧紧地拥抱着她,从肺腑直至喉管舌根呼出一口炙烫的热气。
那实在是一个紧紧相贴到彼此体温都好似透过布料互相感知的拥抱,陈燃把脸深深埋进苏燚的肩窝,半晌才发出一种非常细微,但是确确实实通过皮肤肌理感知得到的真实存在的抽泣。
苏燚偏头,嘴唇从陈燃的发梢擦过,她闭上眼睛,终于抬手环住陈燃的背脊。
心跳通过那温度同步传递,一下又一下——
夜越来越深,不远处是繁华都市喧闹吵嚷的一隅,更多的是万家烟火。而在这里,不过只是路灯照亮空旷的街道,而在那路灯下,彼此相拥的两人如同这浩瀚尘世所有的芸芸众生一般平凡。
整个城市一片光亮,而在那光亮中,终有一束是为她们共同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