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心底唾骂自己，面上却又装作八风不动。这也是一种习惯，习惯在殷羽铎面前带上面具。
    “拉我一把。”殷羽铎不从旁边的专用台阶上岸，反而朝楚宥伸出手臂。
    楚宥握住身前的手掌，用力一拉，殷羽铎也一手撑在瓷白的砖面上，利落地出了泳池。
    殷羽铎坐在泳池边，两脚垂在水里，他往肖辰那里看了眼，肖辰领会其意，两三步跑到工作人员那里拿了个软的方形坐垫过来。
    “谢谢。”肖辰把坐垫放在殷羽铎手臂边，楚宥一瞧就知道是专门给他拿的，向肖辰道谢。
    他坐在坐垫上，两腿盘起，仰头对肖辰说：“你也下去游游，这里暂时不会有事。”
    肖辰没马上动身，等那边殷羽铎颔首才退开了。
    会所提供的衣服属于宽松型，因而穿在楚宥身上，不会让人察觉出他凸起的腹部。楚宥两手放在小腿上交握在一起，他看着前面晃动的水面，神情专注，却又似乎在刻意避开什么。
    殷羽铎身上还在滴水，这里空调温度都开得适宜，哪怕裸奔，也不会叫人觉得寒冷。他胳膊肘挨着楚宥手臂，蹭了对方半手的水，他瞥目，看到一滴透明的水珠沿着细腻的肌肤滑落下去，最后跌落在短裤外面的皮肤上面。
    他手比脑袋想的还快，当下正有那个念头时，手已经过去，把那滴水珠拭开。
    突然的碰触让楚宥怔了一下，他拧头，瞳孔微缩。
    擦了水滴后，殷羽铎没有其他动作，手放回了身边，楚宥视线随意那么一扫，就看到对方裸、露在外的六块弧线幽美的腹肌，人鱼线，还有下身那个臌胀的物体。
    他由此联想起某些事情，脸不有自主的就唰得通红。
    殷羽铎没注意到之前楚宥偷看他，见他脸莫名烧了起来，以为是这里空气不好，导致他不舒服：“还好吗？不舒服的话，到前面休息室躺一会。”
    楚宥紧抿了一下唇，点头：“嗯。”然后像躲避什么似的快速离开了游泳池。他如果肯回头看一下的话，或许会后悔当时的选择。
    殷羽铎平静的面容，在楚宥转身的刹那，变得暴风雨集聚，他手握成拳，狠狠砸在了瓷砖上，几乎能听到骨骼咔哒的声音。
    已经从泳池出来的肖辰站在远处，暂时不敢上前。
    顾客休息区，这里一排七八个休息室，玻璃半透明，能看到有些房间里面人不少，有的甚至交谈地甚欢，楚宥想让自己安静待会，便找了倒数第二房间。
    他推门进去，靠在墙壁边，这里温度暖悠悠的，加上又是午休时间，楚宥待了没多会，就闭了眼，浅睡过去。
    中途听到有人进来，脚步声停在旁边，他迷迷糊糊，有些知觉，就是不想睁开眼睛。
    那脚步声朝他靠近，仿佛就停在他身边。
    片刻后，楚宥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
    声音异常熟悉，他在脑子里面翻找，蓦地，他嘴上一软，那个声音的主人偷吻了他。
    黎野！
    是黎野，楚宥想起声音是谁的了。他清醒了过来，没有睁眼，他倒是要看看这个人敢做到什么程度。
    黎野从楚宥嘴上退开，他是满心想把这个人拥进怀里，可是他明白，现在还不行。他六七年的时间都能等，不介意再等一个星期。
    一个星期上面人事变动后，d省上层的格局将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曾经压在他们黎家头上的人，也会跟着跌下去。
    黎野从休息里面走出去，刚开门，他迎面碰到站在外面的殷羽铎，对方不知道来了多久，此刻看着他的目光，隐隐含着凶狠。
    他料定殷羽铎看到了他刚才的所作所为，可他并不怕，原本就是他和楚宥认识在先，对方不过是从中作梗，才把楚宥夺走。
    黎野面上也带了冷冽，和殷羽铎摇摇对视。
    时间有那么十几秒钟停滞凝固，殷羽铎踏着步伐，走到黎野面前，他先是扯开嘴角笑得嗜血，随后趁对方不备，一拳击在黎野腹部，黎野惨叫了一声，抱着肚子猛弯下腰，殷羽铎一把揪住他衣领，把人提起来。
    “胆子不小啊，黎野！”殷羽铎挑着眉，“我的人，你也敢碰。是不是活得太不耐烦了？”
    黎野在官场中游刃有余，奈何平日里少有锻炼，殷羽铎这一拳，也不见有多重，就是让他连说话都快吐字不清。
    “我……碰了又怎么样？你不也是仗着你爸，才敢横行霸道，你我半斤八两。现在上面发生了什么你也该知道，不出一个星期，你殷家就得完。”黎野在暗恋的人面前被打，自然心有不甘，想找回面子，扳回一局，可很显然，他威胁错人了。
    “是吗？”殷羽铎嘴角笑意不减，“但我想，你恐怕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又是一拳打在同一个部位，黎野嘴里呕出血来。
    殷羽铎眼里染了无尽鲜血，他又要再打，拳头被意外出现的人抓住。
    “别打了。”楚宥阻止道。
    殷羽铎不松拳。
    楚宥另一只手去掰开殷羽铎抓着黎野衣领的手指，他们这边的冲突早就引来众人的关注，会所员工也跑了过来，不过其中一些知道黎野，虽然不太认得殷羽铎，可都心思活络，能连黎野的身份地位都不顾，敢亲自上手的，估计身份也不低，一时间都没有上前去劝阻，害怕被殃及池鱼。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楚宥掰不动殷羽铎，他懊恼自己睡糊涂了，没能立刻制止。而原本压在他心底亟待爆发的火气，早在看见黎野吐在地上的血迹后，消失了大半，他虽然还是气愤，可也知道必须冷静下来，愤怒对孩子不好，他不会让孩子有丁点意外。
    “黎野，刚才的事，我就不计较了。谢谢你喜欢我，不过很抱歉，我上辈子不会喜欢你，这辈子也一样不会喜欢你，哪怕以后我不和殷羽铎在一块，你也没有机会。”楚宥声音压得很低，只够他们三人听见，他话说的绝，一点不给黎野留转圜的余地。
    殷羽铎慢慢松开手，他想自己应该是高兴的，楚宥制止他，不是因为在意这个人，可他就是觉得心里揪着痛，什么叫以后不和他在一块。
    不和他在一起，他想和谁在一起？
    ☆、第40章 五
    楚原性格开朗，人也阳光爱笑，几下时间，就和公司的员工打成了一片。这天他和同事一起到楼下新开的中餐馆吃饭，吃了后，一行人返回公司，在离公司还有一个路口时，楚原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靠在路边停放的越野车边，他顿住了脚，一同事见他没有跟上，好奇问他怎么了。
    楚原道声音低回：“我好像把手机落饭馆了，你们先回，我去找找看。”
    “噢，那你赶快吧，去晚了说不定手机就被别人拿了。”
    同事和楚原分道，楚原转身，回走，街道边的人钻进越野车，朝他缓慢驶近。
    在最近的一个路口，楚原调头拐了进去，车子跟着左拐。
    楚原站在路灯杆下等着。
    夏辛从越野车里走下来，他个子同楚原相仿，身型也差不多，只是单从周身散发出来的凌然气势，却完全不可同语。
    “你在躲我！”夏辛沉声指控。
    楚原迎视着夏辛逼兀的双眼：“最近工作太忙，没时间。”
    “没时间？呵！”夏辛失笑，“那你刚刚和他们一起，难道也是工作？”
    “是！”楚原也不辩解。
    “楚原，你有必要做这么绝吗？我他妈不过是喜欢你，这也有错？”
    “你短信不回，电话不接，甚至把手机都关机了，你有多讨厌我，说啊！”
    楚原脸颊肌肉绷地紧紧的，回夏辛以冷漠。
    “今天你必须给我个准确的答复。”夏辛什么都不想再顾忌了，在联系不上楚原的这段时间里，他几乎快要发疯。
    “夏辛！”楚原不明白，明明他和夏辛都是男的，为什么对方会喜欢他。他被吓着了，这是不争的事实。他只当夏辛是朋友，没想过有一天会和对方由朋友发展成恋人，那不是他的人生规划，他喜欢笑得甜甜的女生，他想将来娶一个那样温婉美好的妻子。谁都可以，绝不会是夏辛。
    “你不要再喜欢我了，我喜欢女生。我们，还是当普通朋友吧。”
    这是楚原能想到的最好的回答。
    同夏辛老死不相往来，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他和夏辛这么多年的友情，让他马上放下，也似乎不大可能，他不想失去夏辛这个朋友。
    “都这样说开了，你觉得我还能拿你当朋友？楚原，是你傻，还是你以为我傻？”夏辛不肯退步。
    “你堂哥都能喜欢男人，为什么你不可以？”
    楚原平静的眼，在听到这句话后，陡然锐利起来，他咬牙切齿，几乎一个字一个字地道：“你在胡说什么？”
    “我说你堂哥楚宥……”
    “住口！”楚原猛地大声喝断，他不允许任何人诽谤他哥。
    楚原想他明明给了夏辛台阶，奈何对方不愿意往下走，还牵扯上楚宥，他也不是上赶着给自己找不痛快的人：“我哥怎么样，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置噱。至于我，我今天就话把话撩这里，我不和对我有龌龊念头的变态有瓜葛。”
    楚原性格和他堂哥楚宥不同，对方或许会委婉点想个折中，不伤大家体面的方法来解决这一类的事，他的方式更直接激烈。
    “我下午还要上班，先走了。”楚原也不等夏辛再说话，转身就大步流星地离开。
    夏辛一张英俊的脸因为愤怒扭曲狰狞，他拧头就是一脚，狠踹在车门上，车子发出尖锐刺耳的鸣叫，将过往的行人都骇了一大跳。
    楚宥随着殷羽铎乘坐电梯通往四楼，一路上殷羽铎都面色阴沉，身上散发一种生人勿进的气息，就差在脸上刻‘我现在心情不好，想找死的就自己过来’，他对心里这个冒出来的想法觉得好笑，不过也知道这事，算是他的错。
    他觉得相当奇怪，上一世他怀着孩子，独自承担这个事实，谁也没有告知，这一世想好好活下去，所以选了现在这条路。
    但怎么会？怎么会莫名其妙招惹上那么多麻烦，被人下药不说，又被绑架，还有刚才，黎野偷亲他，简直像个巨大的讽刺笑话，而他就是那个叫人发笑的存在。
    电梯停在四楼，殷羽铎先走出去，有会所工作人员来接待，把他们直接带往一个绿藤环绕起来的坐处。
    服务生正要问两人需要喝点什么，楚宥摆手，让他先倒两杯开水过来。不多时，服务生端了水杯，放在两人面前，随后退开。
    楚宥两手捧着杯壁，从上面汲取一些热度，太阳倒是有挂在头顶上，只是这里是顶楼，难免不会有冷风吹过。
    “我和黎野……”楚宥选了这个直接的开场白，“上次同学会，算是毕业后的首次接触，其他时间，没有联系。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我事先不知情。对于他的行为，我也不知晓。如果你不出手，我也会揍他，在休息室我是醒着的，也猜到了是他，没有马上阻止，是想看看他具体要干嘛。我很抱歉，如果因为这个，让你有任何误解的话。”
    “嗯。”殷羽铎眸低的阴鹜少了点，却依然没有完全消散，他介怀的并不是黎野。
    “不过由于这个，我倒是想通了一件事。”
    楚宥接着道：“德胜那边是我做的手脚，最开始时我找了两个黑客帮忙。后来德胜和ac娱乐同时出事，我猜想可能是另外那两人中的一个，因为消息出来的时间太过巧合。再之后，我通过网络联系上一个黑客，在交谈过程里，我发现对方可能认识我，也可能近期见过面。”
    “现在，我可以断定，那个黑客就是黎野。”
    “黎野大学和我一个专业，在计算机攻击方面，甚至比我要略盛一筹，听他刚才的话，你父亲那边是不是和他父亲在争夺什么，他会攻击ac娱乐，也许就有这个原因。”
    楚宥也想过是因为他，不过他暂时还没有那么大的脸。
    “是在争夺某个位置。”殷羽铎语焉不详，但也足够楚宥管中窥豹。
    楚宥是电脑高手，即便是官方系统，也能够很轻易潜入，得到殷羽铎身份的信息，不说信手拈来，也算是比较容易。
    殷羽铎的具体身份，都是被特意隐藏了的，普通人只以为他出生豪门，家里顶多有钱，事实却是，他家里，不仅有钱，还相当有权。
    “你这次回来d省，也是因为这事？”楚宥已经有了答案，还是又问道。
    “是。”殷羽铎点头。
    楚宥手指无声敲了几下杯壁，清俊的眉头蹙了起来，他认清了自己对殷羽铎的感情，因此在想问题时，会首先想到对方，殷羽铎也不忌讳外界，带他出来，若是没有黎野那事，他们的关系或许还能瞒一段时间，可现在冲突发生了，还让许多人都看到，难保不会被谁给捅出去，他在想，自己需不需要暂时先回南城，起码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给殷羽铎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我想，我还是返回南城。”楚宥向殷羽铎说。
    “为什么？”殷羽铎沉着脸问。
    “你别误会，不是我不想和你呆一块，我只是有点担心，怕出现什么状况。”
    “你的担心太多余，我还有能力护着你。”殷羽铎定眼看着对面的楚宥道。
    有些事能摊开说，有些事不能摊开说，楚宥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垂目避开殷羽铎太过深邃的眼睛，他这是杞人忧天，可心底总是惴惴不安，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将要发生。
    殷羽铎不会放他走，这他早该清楚，现在能做的，就是祈祷老天，可以再眷顾他，以及殷羽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