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积蓄已久的怒气喷薄而出,皆化作了沉甸甸的毒瘴,直冲天灵盖,几乎震得沉庭脑中嗡嗡作响。
    他将扣着方蘅的手腕用力一甩,方蘅连同手中的荷花一齐跌落于地。
    沉庭傲然负手立于方蘅身前,冷冽的目光居高临下注视着她,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厌倦万事万物,欲毁之一快的暴虐。
    那张颠倒众生不可一世的脸,缓缓勾起了一个亮如光辉却阴狠彻骨的笑,侧脸倒是愈发英挺好看。
    “让方将军见笑了,是本殿不幸,此女乃本殿姨母家表妹,却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本殿母妃怜她失怙,好心接她入京暂居府中,不想,此女心术不正,成日搔首弄姿,幻想自荐枕席与本殿成就好事。”
    “非但如此,此女水性杨花,人尽可夫,但凡有几分本事的男子她都要网罗入怀,只怕眼下方将军便是其中之一。”
    他嘴角微微抿起,笑容冷煞悲狂,缓缓的声线里带着怒意,入骨刺心的冰冷眼神充满讽刺。
    “倘若方将军看得上这叁分姿色,倒不妨将人带回去为奴为婢皆随你心意,也算是为本殿了却一桩患事。”
    满湖荷花无声,晚风穿柳而过。
    众人窥着沉庭那一身生人勿近的气息,以及似悲似笑的阴森神色,谁都不敢轻易接话。
    目力可见的尴尬中,空气安静得让人窒息。
    方蘅骤然遭受如此欺屈折辱,一下子懵了,心猛地一寒,眼泪硬生生地凝在眼眶里,不再下坠。
    她眸光转动,看向方植,但见方植侧着头,不知在看哪一处风景,他双手围在胸前,似乎是对眼前之事全不关心。
    那一道清冷的侧影,清淡虚幻,如尖刀般刺入了方蘅心中,她胸口一酸,苍白的面容变得更加苍白。
    任她如何看淡声名,无所谓天意喜恶,可若是方植不喜欢,且看不起她呢?
    心头蓦地一阵钝痛,脑海里空空洞洞,周身似瞬间坠进了冰窖,腑脏犹如冰刀乱刺。
    她怕他介怀,她更怕他毫不在意。
    方蘅遏制不住恐慌,指尖微拢,身形摇晃,她低眉敛首,神色萎靡,颇为难堪地移开了视线。
    眼泪转了几转,成串滑落,她又不敢哭得大声,只能颤抖着双肩,极力压抑自己的声音。
    这一切尽被沉庭看在眼里,他恨意愈盛。
    他望着她有些散乱的发丝下半遮半挡的那张饱含凄哀与绝望的绝美容颜,眼见她眉目间满是愤怒,悲伤与痛楚。
    沉庭反而唇角慢慢上扬,极其短促地隐带挑衅轻轻一笑,似有轻蔑之意。
    “方将军,本殿素日深受其扰,着实受不住这等荡妇行径,不若你就赶紧领回去好生调教一番受用罢。”
    始终沉默无言的方植,终于缓缓回首,他垂眸望向摔在地上如一株即将枯萎凋谢的青荷般的方蘅。
    眉间戾气一纵而逝,他微微地笑了,似带着几许不上心的散漫,“殿下抬爱,方某却之不恭。”
    简单的几个字,掷地有声,清楚明白,犹胜过轻敲玦佩,珠满冰盘,当真悦耳至极!
    方蘅呼吸一窒,霍然抬眸,撞进了方植如深海般沉静的目光里。
    双目对视的一刹那,人声远去,如潮退散,时间宛如冻结,她的心都似在一下子就停止了跳动。
    她通红的泪眼噙着蒙蒙水雾,呆呆地与他的视线遥遥相对,似隔着千山万水在空中交接。
    他那双黑亮沉静,深沉悠远的眼眸宛若千丈之渊,像透过了千万年的光阴向她望来。
    饱含着近乎悲怆的柔和,似乎可以包容所有,拯救所有。
    四下里寂静无声,这全然不知底细的女子岂能揽上身,陆子敬急躁跺脚,他将声音压低急唤,“将军!”
    沉庭神态很是淡漠,不知在作何想,冷冷的视线始终凝在方蘅身上,“是吗?”
    他瞳仁幽黑,隐有火灼,神色略带嘲意,一字一顿道,“可本殿,却又反悔了。”
    一阵劲风吹拂而过,方植衣袖袍角都像快要起飞的纸鸢,在他身周随风共舞猎猎作响。
    方植皆置若罔闻,他轻撩袍襟,蹲于方蘅身前,含笑脉脉伸出了手,“和我走?”
    夕阳的一缕余晖隔着繁枝树影将他俊美的侧脸在风中完美勾勒,于地面投下一个浓暗的缩影。
    方蘅几乎看得痴了,她要如何形容她此刻的心情呢?
    面前这双眼,磊落坚定,干净得不掺一丝尘埃,映着一天一地的落霞,像蕴着无数的星芒。
    那么多的变故,那么多的伤怀,在这双眼眸中,都变得不再重要了。
    哥哥在,便能胜过繁花盛景,万语千言。
    方蘅的心尖儿都在颤,压抑不住的狂喜,化作千百道浩浩荡荡的暖流,流向她的四肢百骸。
    她不由笑了起来,微微仰头,望着苍穹而笑,笑得泪眼婆娑,天幕中那漫天的云霞如同她心内久违的星河。
    可她终究也不能跟他走。
    她强留着一口气,在生死之间徘徊挣扎活了回来,到底也并不是为了困于人世伦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