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尊世界的赵瑾月(五)

作品:《东宫美人

    他语气中有股嘲讽, 也有股自嘲, 赵瑾月听出来了却跟他生不起气来, 沉吟了一下只说:“那你得告诉我经过。”
    安珏复笑一声, 便口吻懒懒地说了起来。他说得平淡, 说完也没多讲什么求她信他的话, 言语说停便停了。
    赵瑾月把两个人的话搁在一起思量了会儿, 点头说:“那我信你的。”
    她信他是有原因的,因为对比来看,安珏说得原委详细, 白越的说法却是温和好听但过程含糊,听上去更像春秋笔法。
    安珏却很意外,怔然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当真?”
    “何必骗你呢?”她反问, 说罢站起身, 又伸手要搀他,“回房歇着吧, 我叫太医过来。”
    她这样, 自有机敏的宫人想要上前帮忙, 却被她抬手摒了开来。安珏觉得不妥却不太敢跟她争, 胳膊稍微紧了紧, 便一语不发地撑身站了起来。
    他腿上其实也没严重到要人扶着才能走的份儿上, 但总之赵瑾月是趁机扶着了。
    然后她在紧张的心跳声中,不吭声地抚着他往寝殿那边去。
    寝殿的门在内殿侧后,侧殿则在外殿旁边, 两处根本不是一个方向, 安珏没走几步便觉了出来,脚下一顿。
    赵瑾月抬眸瞅瞅他,神色平静道:“来嘛,你在寝殿歇着,我边陪你边看折子也方便。去侧殿还要另挪笔墨纸砚过去,麻烦得很。”
    安珏情绪难言地盯着她看了好半晌:“……臣可以自己待着。”
    赵瑾月立刻说:“可我不想自己待着。”
    他哑了哑,转而笑了声。那笑声倒没有多喜悦,更多的是茫然和无奈。
    但他到底还是由着她了,赵瑾月悄悄打量他的神色好几回,莫名有种是他在惯着她的错觉。
    ——其实明明是她在努力接近他啊!他都冷淡成什么样子了?除却那天吃“断头饭”的时候他说了些关心的话给她,其余的时候他都一副破罐破摔的模样。
    可她就是有这种感觉,而且挥之不去。等到太医来给安珏看过了腿,她又坐在他身边看了好半晌折子后,她才在一个侧首的瞬间突然明白了这感觉是打哪儿来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看她的时候眼底温暖了起来,像一束穿破冬日寒凉气息的阳光。
    前几天还不是这样的。她细作回想,前天一道用晚膳时都还不是这样。那时他眼里都还黯淡疏离得很,让她跟他对视时身上总一阵阵发寒。
    那是因为昨天若凌来了让他心情好了,还是她这几天的努力让他有了转变?
    总之赵瑾月心里喜滋滋的。
    她悠然地笑了声:“你在看我的时候,能不能不要因为我回看就把目光躲开?”
    她方才只是无意识地侧首了那么一刹他就躲开了。
    但此时,他略带局促地嘴硬:“臣没有。”
    赵瑾月低笑,未作置评,低头接着看手里的折子。
    过了会儿,他的手迟疑着伸到了她面前。
    她下意识地一看,看到他递了个剥好的橘子过来。
    赵瑾月接过来,掰了一半,又将另一半递还给他。
    安珏会意,抿笑吃了一片,转而眉心一搐,伸手就把她手里的那一半夺了回去。
    赵瑾月一脸诧异:“怎么了?”
    他把橘子放到榻桌的果碟里,又勉强把嘴里那片吞了,苦笑说:“又酸又苦。”
    赵瑾月失笑,也不知怎么想的,鬼使神差地想尝有多酸多苦。
    安珏都没反应过来,她便摸过一片吃了进去。下一瞬,她被酸得仿佛嘴里抽筋,旋即捂住脸,不想让他看见她面目狰狞的样子。
    “陛下?!”安珏一时以为她被酸哭了,在旁边不知道该怎么办。
    好一会儿,她深吸着气抬起头,眼眶真是红的,却是笑着:“咽下去了。”
    “……”安珏哑然,把那个盛着橘子的果碟端起来递给宫人撤走,“别再吃了。”
    说完他又递了茶给她,赵瑾月喝了一口缓过了劲儿,跟他说:“我方才看折子走神,想了想贵君的事,想跟你说说。”
    安珏的笑容微微一凝:“陛下请说。”
    “我觉得……”赵瑾月又想了想,“你既觉得他是成心找茬,下回便不要这样同他争了。”
    安珏脸上的笑意慢慢淡了,轻声说:“是臣的错。”
    “……你别急着认错,我不是那个意思。”赵瑾月往他那边挪了两寸,攥住了他的手,“我是觉得你这样同他争又占不到便宜,事后便是闹到我这儿,明面上也是他占理,我也说不得什么,对吧?那你何必逞一时只能吃这个亏呢……”
    她说到这儿又忽地意识到了安珏当时的处境。当时让他给白越叩首行大礼,他是决计不肯的。
    她便又不禁一喟,面露难色:“不过你有你的傲骨,这我也懂……”
    安珏复又笑笑:“陛下不必左右为难,当是臣错了便是了。”
    “你当我是在你们两个之间难以取舍么?”赵瑾月禁不住地瞪了他一眼,从他眼中看到的回应分明是:难道不是?
    她一瞬间气得语塞,银牙一咬:“才不是。”
    她挺想直接告诉他,我正琢磨怎么让你当回元君呢。但这话实在不好说,说出来太过吓人,尤其对安珏来说,可能会觉得她疯了。
    但她又气他那样想,憋了须臾,最后抱住了他。
    ——她就往他那边那么一倒,双手环住他的腰,脸负气地歪在他肩上。
    安珏明显僵住了,连呼吸都变得不畅,嘴巴几张几合,还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我知道白越没安好心,我知道的。”赵瑾月说。
    不论白越的话说得有多好听,不论依照位份算安珏是否原本就该向他见礼,他的做法都已恶意分明。
    赵瑾月认为自己所想无错,因为很巧,她做过类似的事情。
    上一世时,她并不是个多么恶毒的正室,但有那么一次,她让楚怡只穿着中衣在外头跪了半个时辰。
    她当时是怎么想的呢——她跟自己说这是在立该立的规矩,但事实上在心底深处,她盼着楚怡受此大辱后自尽了事。
    她心里有分寸,如果楚怡当时那样死了,沈晰纵使恼火也并不能废了她这个太子妃。
    万幸楚怡心大并未在意,至于沈晰……赵瑾月不太清楚他有没有往那些方面去想。但这么多年来,她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她知道自己在那个时候曾经恶向胆边生。
    白越也是一样的。
    立规矩是立规矩,但他心里图的究竟是什么,正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
    赵瑾月越想越气,可又不能把白越怎么样,一如沈晰当初不能把她怎么样。又在安珏肩头倚了一会儿,她松开了他,难免羞赧地抿了抿唇:“我看折子了,你歇着。”
    “……嗯。”
    之后他们好半晌没有说话,赵瑾月读着折子心里乱着、脸也红着,安珏则在旁边不住地看她,又一次次欲言又止。
    这样的安寂好似很熟悉,却又并不是她与沈晰相处时常有的那种感觉。在与沈晰间出现这样的安寂时她总是很慌,因为静得越久便越意味着他们之间不亲近,他们无话可说;可现下在这种安寂里她反倒觉得和安珏离得慢慢地近了,满心都是欢喜。
    过了很有一会儿,赵瑾月终于得以静下心来好好看折子了。看了三两本后她再侧首看去,却见安珏已靠在软枕上睡了过去。
    他重伤初愈,身子还虚着,赵瑾月想让他好好睡,又觉得该先吃了午膳再睡,坐在旁边矛盾了许久要不要叫他。
    最后这矛盾却是让宫人给了了。一个被她差去安珏身边的宫侍进了殿,到床边躬身:“陛下,安常侍……”
    安珏便醒了过来。
    他察觉到自己睡着了时很有点窘迫,揉着额头一哂:“竟睡着了。”
    赵瑾月问那宫侍:“怎么了?”
    “宜明苑那边差了人来禀话。”宫侍轻声道,“说皇长女殿下午睡做了噩梦,大哭不止,闹着要见常侍,乳母哄不住。”
    安珏的神思顿时清明了许多,撑身起床:“我去看看。”
    “一道去。”赵瑾月也下了床,理了理衣衫发髻,二人就一道出了门。
    皇帝不喜欢这个女儿,给她的宜明苑便离鸾政殿并不算近,一路上紧赶慢赶的也很花了些时间。但当他们走进宜明苑的时候哭声还在继续,声音已然嘶哑了。
    “若凌!”安珏冲过去抱她,哭得喘不上气的若凌看见他时怔了一怔,抽噎着伸出双手。
    安珏坐到床边把她抱进怀里,若凌搂住他的脖子,整个身子都在抖。赵瑾月坐到他们旁边,轻抚若凌的后背给她顺气,但若凌只看了她一眼便满目恐惧地挣开了安珏,缩到了床角去。
    “若凌?”安珏愣了愣,靠过去揽她,“别怕,爹在这儿。跟爹说说,你梦见什么了?”
    许是这句话引得若凌脑海里又涌起了梦里的画面,她的哭声一下子尖锐起来:“她杀了爹!”
    她望着赵瑾月哭得疲惫又绝望:“我梦见她杀了爹,我不喜欢她!”
    安珏猛地捂住了她的嘴。
    但周围还是顿时陷入了一片死寂。
    满屋的宫人齐齐跪地,却连一声“陛下息怒”都不敢说;安珏捂在若凌嘴上的手微微战栗起来,僵硬地看向赵瑾月:“陛下……”
    若凌自己也意识到了自己失言,哭声蓦然低了许多,抽噎着死死盯着赵瑾月。
    这是赵瑾月第二次被小女孩说不喜欢,偏偏两个都是她的女儿。
    她一阵心累,但此时此刻却没有闲暇让她沉溺在心累里。
    ——若凌说出这句话,和柔凌是不一样的。柔凌当时这样喊虽也引得满殿安寂,却不至于让旁人多么惶恐,但试想一下,如若是柔凌冲沈晰这样喊呢?
    ——如若是冲已承继大统的沈晰这样喊呢?
    近处的人会怕天子一怒,往远了说,这样不忠不孝的话传出去更会引起轩然大波。
    赵瑾月长缓了口气,提高了几分声音:“都听着,这话若再有其他人知道,你们的命就都不用要了。”
    满屋的宫人只敢叩首不敢应话,她顿了顿,让他们退了下去。
    屋里清净下来,她也向床榻里侧挪了挪,若凌不自禁地缩得更厉害,安珏攥住了赵瑾月的手腕:“陛下……”
    她扫了他一眼,他的手一时颤得厉害,但并没有松开。
    “是臣没教好她。”他说。
    赵瑾月未予置评,复又看向若凌:“若凌,来,母皇不生你的气。”
    话音刚落,便闻安珏骤然松气,继而迟疑着松开了她。
    若凌似乎也平静了点,看看安珏又看看她,小心翼翼地往前挪了两寸:“母皇……”
    “来,别害怕,母皇知道你做噩梦了。”她边说边揽她,若凌的肩头陡然缩紧,但她还是将她抱了过来。
    她把若凌放在膝上,若凌紧张不安地缩着,缩成了小小一团。
    “你听母皇说啊。”她说着看了看安珏,“从前母皇与你爹……确有许多不快,惹得你也不安。但那些都过去了,日后母皇会跟你爹好好的,你不要担心。”
    “……真的?”若凌抽噎着抬头看她,赵瑾月笑意温和,点一点头:“不骗你。”
    若凌想了一想,复又问她:“那您不会杀了爹?”
    “不会。”赵瑾月把她搂得更紧了些,“你爹是个很好的人,从前的事是母皇不对。”
    安珏愕然看向她,可她仍只是抱着若凌,闻言细语地继续说:“母皇不会再为那些不相干的事迁怒他了,你别生母皇的气好不好?母皇日后好好照顾你。”
    若凌乖巧地点点头:“谢谢母皇。”
    赵瑾月一哂,趁热打铁:“那你住到鸾政殿去好不好?这样有什么事我们都好照顾你。”
    若凌想到父亲近来都住在鸾政殿,当即点头答应了:“好!”
    “……陛下?!”安珏目瞪口呆,觉得这不太对,滞了滞说,“臣过些日子便要回信安宫……”
    “那也可以不回。”皇帝风轻云淡地看向他,神色诚恳,“我觉得你住在鸾政殿也挺好的,你说呢?”
    “臣……”安珏神情复杂,思绪比神情还复杂,全然不知该如何回话。
    赵瑾月笑了声,又低头问若凌:“若凌觉得呢?”
    若凌望一望父亲,点点头:“好呀!”
    安珏:“……”
    他又一种怪异的感觉,觉得陛下仿佛是有心下了个套,故意先把若凌哄骗过去再来问他。
    但这想法太不切实际。
    安珏自顾自地摇了摇头,赵瑾月神情一紧:“不好吗?”
    “嗯?”他干咳一声,下意识地就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