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作品:《全世界除了我都有病》 许风沐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对于她的做法很不理解,也没有嘲讽的意思。说到底胡丽跟他没多大关系,即使是郑家董事长夫人,在他这里也跟路边的的村姑区别不大。
胡丽跟许风沐对上眼,才总算看清楚他的五官,心里一惊。
那双带着笑意的瑞凤眼,跟许雯年轻的时候如出一辙,只是看着就招人喜欢。而他薄利的唇…胡丽定定神,诵了两句经文悼念已逝故人的亡灵后,轻柔的跟许风沐搭话,“小沐,我可以这么叫你吧?”
“不行。”许风沐想也不想就回拒。
先前还好奇郑明渊的脾气到底像谁,总透着娘兮圣母。现在见过胡丽,总算发现正主了。许风沐把香蕉皮扔进垃圾桶里,从兜里摸出纸巾擦擦干净手,大步往医院里走。
“小沐…”郑明渊似乎想要促进弟弟和母亲的友好交流,被胡丽不动神色的按住了,只能咽下大片大片劝说的话,跟在他后面走进医院里。
西二院除了地势清新脱俗,内部跟普通医院没多大区别,到处是扶着脑袋吊着胳膊哀嚎的病人,和穿着白衣服穿梭其中的医生和护士。
由于郑功成躺在医院的这大半个月,替医院贡献了卓越的营业额,身为他继承人的郑明渊在院里受到了贵宾般的对待,甚至不用去挂号处挂号直接进了院长办公室。
郑明渊安顿好胡丽,带许风沐七绕八绕到里面,穿过阴森森的走廊。越往里走人越稀少,显得周围环境萧瑟又阴沉。可能是由于是院方独立走线拉电,导致供电断断续续,悬在头顶上的白炽灯忽明忽灭,最明亮的时候也不怎么光亮,旁边白墙耸立在暗无天日的过道里,灯光打过去灰扑扑连成一片,似乎随时会聚拢,压得中间生灵沉闷窒息几欲逃离。
院长办公室在走廊尽头,踏过漫长的压抑,漆蓝的门牌上刻着墨字:良贵。
办公室内部和外面保持高度一致,空荡、压抑、阴森。黑厚的办公桌上没有堆成山的病例,黯淡的桌面上只有一双枯瘦的手,如同快要脱皮的老树丧失水分布满褶皱。院长良贵只有穿着勉强像个医生,宽松的白大褂垮在他身上。推门而入时掀起一阵微风,白大褂顺着这阵风变成个飘摇的塑料袋。
郎贵抽干魂魄的浑浊眸子勉强聚集起一丝焦距,勾住许风沐从脚踝开始落到他脖颈上。许风沐脖颈一凉,瞬间有被利刃舔舐过的感觉。
“许先生,您的检查项目已经安排好了,我这就带你过去。”郎贵说出口的每个字都像是闷在喉咙里,声带用不上什么力气,下一刻就要断气那种感觉。
他施施然从转椅上起来,垮掉的白大褂轻飘飘飞了出来,整件衣服吊在他身上。直到良贵走到他们身边,许风沐才注意到右边袖子是真的宽松。
他没有右臂。
世界上残疾人那么多,致残的方式也多种多样,许风沐觉得自己过度敏感了。可能是早上才见过那种形状的尸体,导致他现在看到谁缺胳膊少腿都忍不住多盯两眼。
许风沐没应声,没说话,顺着郑明渊的意思在医院转了一圈。由于是‘关系户’,检查结果神速揭晓,各项指标都证明许风沐身体比野兽更加强壮。
“…许先生最近生活作息不规律,身体免疫力已经在下降了。而且从片子里能看出您身上有多处骨折线,左小臂也有被钝物击打的淤肿。”
“我知道了,”郑明渊接过检查报告,语重心长的劝告许风沐,“你还是要注意休息,别太辛苦了。要是觉得公司事情太多劳累你了,以后不愿意上班可以不去,琐碎的事情都推出去,只要专心搞好跟亚诺的合作就行。平常有什么需求,也可以跟我提,别总是敷衍自己。”
许风沐听着他漫长的唠叨,暗自琢磨‘只搞好跟亚诺的合作’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郑明渊打算架空他?不至于吧,自己手里那点权限,哪够堂堂副董看的。而且要架空,更应该剥夺他跟亚诺的联系才对。
难道是,他终于不愿意自己再过度接入郑家了?正当他猜测的时候,旁边匆匆跑过的小护士灰头土脸咳嗽两声,朝整个大厅喊——
“停尸房起火了!有个小姑娘在里面!快打119!”
第28章 028
西区今天非常的忙,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穆瑞甚至忙出了朝堂之上权倾天下的日理万机。
首席大太监小矮子颤巍巍抖着搜查结果,捏着嗓子细声细气给他汇报,“穆局,咱们下午查出来的资料全报上来了。”
穆瑞咂了一口浓咖啡,移过两只乌青乌青的黑眼眶,干耗着撕裂的破锣烟嗓朝他吼,“大声点说话,你搞个娘娘腔是打算入宫当宦官吗?”
周围穿来穿去的人总算从忙碌中偷到五毛钱的笑点,余额哈哈哈完后又行尸走肉的继续执行各自的任务。
矮警官斜着眼瞪了半圈,手里捧的两页纸烫的厉害。他心虚地干咳两下,瘪着音佯装正儿八经的样子汇报,“殡仪馆发现的四十九具尸体你安排我们找死者身份,根据咱们西分局整个下午的对比调查确认了其中的三十三具,还有十六具正等待公安内网更缜密基因核查。目前我们调查的三十三具尸体身份都是——
查无此人。”
穆瑞端着瓷缸的手抖了一下,差点把瓷缸里的黑褐色液体灌溉到桌上的笔记本电脑里。他放下瓷缸地,眼珠子直直瞅着桌面上自己的手机,仿佛对这个结果没啥反应。
隔了半分钟,他问,“查无此人是什么意思?”
“在我们目前能够获取到的资料里,没有其中任何一具尸体的信息。无论是查他们生前的学校单位社会关系,结果都是空白的。我们试着用他们的基因对比过去发布的失踪人口和基因库中的消息,通过初步比对试图看有没有之前备案的失踪人口,还用有指纹的几个对比本市居民身份证的采样信息,结果都找不到相似的。”
喧嚷的办公室骤然安静下来,矮警官深吸了一口气,沉重地继续说。
“他们像是从来没来到过这个世界上一样。”
没有资料。
没有全尸。
没有社会关系。
活着的时候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在死亡后残缺的尸体成为笼罩整个东平的谜团。
穆瑞保持着之前的姿势没动,依旧盯着桌上的手机问,“各位,大家都是警校毕业或者通过正当考试才得到这份工作的警察,这事你们怎么看?”
聚在办公室里的十几个人在沉默中互相看着,视线交汇中能感觉到对方目光里的推卸。
从毕业开始就跟着穆瑞干的高警察垂着脑门想了会,掂量着回答,“穆局,我刚毕业没接触过大案子,遇上这种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我觉得吧,人活着肯定会有存在的痕迹。”
“嗯,没错。”穆瑞总算抬起头,沉重里透着狠劲的目光在他们脸上转了一圈,“西区一直太平,其实我也没接触过大案子。但现在事情已经摆在眼前了,咱们是东平的公安,就有义务查清楚此事的来龙去脉。小心求证看不到效果,就应该大胆假设。为什么系统里找不到他们的资料?因为他们从生到死,根本就没有享受过‘公民’或者说‘人’该有的待遇!”
事实已经很明显了,一天忙碌下来众位警官心里大致都有个谱。
但被穆瑞简单直白的说出来,效果还是相当震撼,有几个警察细细的躲在人堆后面抽气。
“大家都看见过尸体了,有看的仔细的,也有看的不仔细了,尸体上怎么伤的大家也有个大概的概念。”穆瑞扶着桌沿,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把手机握住,平常还挂着笑的脸坠着千斤愁苦,把他眉间的皱纹又拉深了三道。他吞了下口水,艰难地给他们讲述着正常人无法想象的事实,“死者们尸体上除了缺胳膊少腿,还有很多共同点,他们年纪都差不多,二十来岁。体形都瘦,像是发育不良,个个皮包骨头。还有他们身上的伤…不是一次性的,而是很多新伤旧伤层层叠层层。这从侧面反映一个问题,我就不让你们猜了——死者们长期都处于被虐待的环境中。”
抽气声此起彼伏,更加明显。
“东平、尤其是西区,往前追溯二十年都没有大的人口失踪案,各派出所登记的常住人口都能对上,可现在躺在那里的尸体有四十九具!四十九啊,还只是这一次,在我们没查的时候,该有多少?西区流动人口少,没有旅游景点,大规模外来人肯定会引起注意,所以死的人只能是本地了。现在排除掉所有外界因素,剩下的无论你们信不信…那都是真相了。”
矮警官在静寂中把资料放在穆瑞的桌上,强压下情绪跟他汇报,“穆局,死者们的骨龄确定了,都是二十五岁左右。”
二十五岁,刚迈入青年的门槛,奔向大好的前途。
矮警官的话给沉重的气氛又蒙上一层悲痛。
穆瑞从喉咙里笑了声——比起笑,更像是嘲讽。
“都是二十五岁啊,看来我推测没错。我刚刚坐在这里,还一直试图找证据否定我的推测。”他身体虚晃两下,抬起胳膊扶住矮警官勉强稳住,从胸腔内吐出一口气缓缓说出自己的推测,“死者们很可能是从出生开始,就被一群有特殊爱好的人圈养折磨,直到他们长大到二十五岁,再被残忍的杀死分尸…或者反过来,他们眼睁睁望着自己的四肢被人割下来——”
“穆瑞副局长!”从外面跑进来一个刚从市局调来的小民警,急火火的窜到他跟前汇报,“穆局,上面领导得到消息给市局施压了,要我们马上撤回市局安分做好自己的工作。领导们还说,西区马上要大规模改建招商,让你别扩大事情影响。”
简而言之:压下这个案子。
穆瑞之前设想过领导们会参与,可没想到会参与的这么快,干预的这么彻底。正当他消化这个消息时,沉寂了六个小时的私人手机终于再度响起。
来电人:朗歌。
“喂,怎么是你给我打电话?”穆瑞觉得失望,他还以为是许风沐想通了来帮忙办案。
“沐爷在急诊室处理烧伤,我替他报个警。”朗歌慢条斯理的说着,字里行间渗着轻慢,简直想让听众点个加速乘八百,“出个警呗,西二院有人蓄意纵火。”
“什么?”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平常闲到长蘑菇的西局居然能一天出两次警。穆瑞狠狠锤了下椅背,朝矮高两位警官招了下手,“小高,小袁,西二院发生纵火案,你们去看看。”
穆瑞急躁躁嘱咐完,正打算挂电话。
朗歌又温吞吞的补充,“对了,沐爷答应帮你查案了。”
穆瑞迟钝的反应神经愣了半秒钟,刚要庆贺,挂电话比语速快的朗歌那边已经响起了盲音。
朗歌把手机扔到后座,侧过半身打开副驾驶车门招呼许风沐上来。
许风沐右手被火燎得满是泡,加上之前让钢筋砸过,整条胳膊裹得严严实实。他在车旁边愣了下,确认是他名下的白宾利,刮了朗歌一眼坐上来。
朗歌拿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两圈,确定除了右臂没有伤到其他部位,无比自然的倾身过去替许风沐绑好安全带,又从他口袋里摸出车钥匙。
金贵的肉体凑到跟前,许风沐隐约嗅到他身上传来的…跟他家里空气味道同样复杂的熏香气味,还混着股子药材特有的木香。
差点被失火的事情冲昏了头脑,这少爷是个药罐子来着。许风沐偏过身避开和他的直接肢体接触,朗歌也很有分寸的保持在安全距离外。他没急着兼职司机,而是开启了车内的安全系统。
朗歌勾起风流浪荡的笑,好整以暇跟他谈起条件,“沐爷,你胳膊受伤了很不方便,去我家休养吧,我会照顾你的。”
“你这算是趁火打劫?”许风沐难以置信地动了下右手,“你以为这点小伤能碍到我?”
“怎么可能,你俩胳膊都断了,还能身残志坚的修炼铁头功。”朗歌半恭维半怼,有理有据跟他解释,“我是真想照顾你,你住我家以后做心理咨询也方便。”
许风沐定定望着他,微微眯起眼。
“朗诗很喜欢你,”朗歌无耻的把弟弟搬出来当筹码,“你还跟他有约定,而且我认为你能帮助他恢复。”
“那行吧。”反正他过去生活随意,卷个草席在天桥底下就能凑合一夜,何况是朗歌的金窝。
朗歌变态归变态,危险性倒不大。
再说,住哪都要被他跟踪。许风沐无趣的想着,膝盖上多出来一叠卡片。
“礼物。”朗歌发动引擎的时候,轻飘飘说着。
仿佛把东平商界政界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详细资料和联系方式全部拱手送人,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关系巨网,不如他为他征途铺一块砖。
车开到半路,许风沐才拿起那些名片,“你知道我要去穆瑞那边了?”
“我已经通知过他了。”
“……”
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第29章 029
“我在西二院的停尸房救下了一个小姑娘,五六岁的样子,有人放火想烧死她。”到达朗歌家的别墅前院,许风沐从车上下来,避开那套监控系统才提起下午的事情,“院方说是线路短路引发火星,点燃了停尸房的易燃物。事实上西二院都是低压,产生火星的概率很低,而且停尸房环境相对潮湿,难道指望尸体自燃吗?”
“失火的事情等下再讨论,如果这真的是人为纵火,沐爷你不觉得奇怪吗?”夜幕降临,朗歌抬头望了眼二楼打开的那扇窗户,比了个手势把许风沐呆到后院,跟他坐进空旷的凉亭中继续刚才的话,“一周之内,西区发生三件案子,你都在现场。”
许风沐岔开腿,刀锋般的唇抿的更薄,显然也意识到这个问题。
“过度的巧合一定是必然,这三件案子或许没有直接联系,但肯定都跟你有关系。”朗歌眼底飞快的闪过一丝哀伤,晚风钻过旁边的树叶,新绿的树叶沙沙作响。
树欲静,风不止。
“有人…或者有某个团体,想把你卷进去,沐爷。”正因为觉察到这一点,朗歌才没有让他继续呆在中央二街那个毫无安全感可言的公寓里。
“我知道…”许风沐身体微微后倾,眼底澄澈清明,薄唇悠悠吐出后半句,“我认命。”
意料之中的答复,朗歌耸耸肩,把话题拐到最开始,“你说有人放火烧死一个五岁的小姑娘,为什么会这样觉得?”
许风沐把裹得严严实实的右手搭在桌上,对于意外负伤这件事明显不是很开心,“我在西二院大厅正跟院长和郑明渊说话,有个护士跑出来说停尸房起火,有个小姑娘在里面。紧接着我旁边有个挺瘦的年轻女人失魂落魄的跪倒在地上,说她女儿在里面。西二院的停尸房在住院部的地下二楼,要穿过大厅绕过两排住院楼,才能到停尸房所在的楼里。五岁的小姑娘在停尸房,她妈妈怎么可能放心的呆在大厅?”
“听你的描述,更像是蓄意引起你的注意了…”朗歌对亲情的感知很淡薄,分析不出五岁小姑娘去停尸间,她妈妈留在几十米外的大厅是否正常。
他的七情六欲只剩下爱,变态到极致蔓延人骨血乃至侵蚀生命的爱意。在唯一的情感支配下,朗歌听完整个故事只觉得这是个吸引许风沐钻进去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