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节
作品:《孟四十九剑》 颐和:倔强呐喊
小师叔:去你丫的
第296章 神京雪(十六)
从地底喷薄而出的微光, 向仿佛来自九天之外的异界之风, 发起了最后的反抗。霎时间,狂风大作, 光暗倾轧, 每个人都一脚踩在了死亡边缘。
可孟七七的血, 激起的大概是这座千年雄城最后的一丝血性。
城乃人造,决定这座城池命运的, 当然便是这座城中千千万万的人。当他们发出不甘的怒吼, 无数颗心紧密联系在一起,这座城便凝聚起全部力量, 发出了最后一击。
因为这里的每一块城砖, 都保有无数人南来北往的足迹。
这里的每一棵花树, 甚至每一根草,都曾与百姓们同呼吸。
威武的将士曾在洒金街打马而过,受万人称颂,满腹离骚的诗人亦吟咏过百花楼的酒香和玉林台的春景。
还有那衣袂翩翩的仙君, 哪一个不曾为雄城的瑰丽而倾倒?“悟道城墙下, 剑指十四洲”的传奇, 至今还在唱响。
他们心意相通,最终,也必将共存亡。
于是,千千万万颗心在这一刻发出了同样的呼喊,光与暗、天与地发出了最后的碰撞。
“轰——”
那一瞬间,巨响仿佛带走了世间所有的声音, 留给世人极致的死寂,甚至模糊了时间。
也许是一瞬,也许是隔了很久,“轰隆隆”的巨响逐渐远去,被震趴在地上的人们惊疑不定地抬起头来,来不及抖落满身的灰尘,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黑色的旋风不见了。
漫天的风雪也停了。
乌云散开,一个巨大的红日跃然眼前,洒下一片金黄色的暖阳。无声,无息。
一个修士忙不迭从倾塌的城墙废墟中爬起来,不顾满头满面的血,趴在断垣处看向城外,而后发出一道狂喜的惊呼:“结束了!我们赢了!赢了!”
惊喜的狂澜很快便席卷了四方城墙,无数激动的声音交织成片。
“我们活下来了!”
“仙君在上!公主在上,神京守住了!”
“……”
妖兽皮糙肉厚,但唯独不会构筑防御,于是城外那浩浩荡荡的妖兽大军,竟已十去其七,剩下的那些也大多受了伤,再难成气候。
四野之上,一片呜咽。
妖兽们褪去了疯狂的战意,感伤着同伴的逝去,一时间竟茫然无措。而修士们很快也从狂喜中回过神来,转身扒开废墟,救出同伴。
“赵将军,马上带兵去玉林台各处!救人要紧!”
“天姥山的仙君还在吗?请回答!”
“还有人应声吗!”
匆忙的脚步在各个地方响起,青姑从妖兽堆里拉出了王子灵,剑阁的弟子们也红着眼睛从一处断墙下找到了戴小山,探到他微弱的鼻息,心中一紧。
“戴师兄!”
一颗丹药喂下,却不能教人完全放心。他们还记得陈伯衍也在附近,可怎么找,都找不到他,一个个急得快哭出来。
还是沈青崖安慰道:“他定是去找阿秀了。”
话音落下,他整个人晃了晃,唇上毫无血色。旁边有人想要扶他,却被他婉拒,仍探出手,先行为伤者把脉。
大家看到他十指上遍布的伤口,一时哽咽。
而此时此刻的陈伯衍,踉跄着扑倒在孟七七身侧,他想把人抱起来的,可奈何自己已经完全脱力。
孟七七喘着气,也没了动弹的力气,道:“你怎的又把自己弄成这样?”
陈伯衍:“疼。”
孟七七:“……小师叔今儿个疼不来你了……”
陈伯衍:“了。”
孟七七:“你闭嘴吧。”
陈伯衍闭嘴了,他真的连多说一个字的力气都没有了。好在阿秀还活着,否则他恐怕连活着的力气都没了。
孟七七到底还是心疼情郎的,伸出还能活动的小手指勾住了他的手,两人肩并肩躺在地上,看着许久不见的蓝天,倒也安宁。
隔了不知道多久,久到孟七七都快睡过去,终于有人来到他们的身边。
周自横负手望着这对青天白日的躺在一块还手拉着手的小年轻,“啧啧”两声,一手一个把人扛到肩上。
只是他高估了自己,没走一步就吐出一口血。
孟七七疼醒了过来,很感动,但仍忍不住埋汰他:“您行不行啊……”
周自横气得差点把人扔下去。
好不容易,三人回到了百花楼。孟七七艰难地转动脖子,看到一张张熟悉的脸,再看到向自己奔来的小玉儿,终于露出一丝笑容,合上了眼。
大家都还活着,便足够了。
一个月后。
大战刚过,被损毁过半的神京还保持着当时的模样,但宁静与喧嚣已经重新回到了这座城里。
孟七七戴着幂篱慢悠悠地走在洒金街上,看着街边重新开张的零落店铺,深吸一口气,仿佛在这风中闻到了春日的气息。
玉林台的花,应该快要开了吧。
他一路走,一路看,活络着躺了一个月而有些僵硬的身体。
不知不觉间,他走到了城墙处。
东面的城墙塌了一半,正中的位置,便是那块悟道石。孟七七走得有些累了,重新盘腿坐在这里望向远方,一时有些出神。
妖兽们都散去了,因为己方伤亡太大的缘故,他们并未追击。于是那些妖兽都跑进了四周的山林中,如今也不知去了哪里。
而随着黑玉碑的碎裂,新秘境已成空谈,人与妖兽,注定将要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接下去应该怎么办,是颐和最为头疼的事情。
“今天又有人联名上书请求颐和登基了。”陈伯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孟七七回头望着他,道:“你怎么那么快就找来了?我才跑出来一会儿。”
陈伯衍将一件狐裘披在他肩上:“小师叔若不是三天两头想着要逃跑,我也不至于盯那么紧。”
孟七七提起来就气。
明明陈伯衍的伤看着比他重多了,可就是好得比他快。这也许是因为体质不同,可孟七七就是很气,为什么他可以下床自由行走,而自己就必须躺在床上,连吃饭都不能自己吃。
他又不是子鹿,十指都缠着纱布,像连体萝卜。
“公主殿下早晚要登基,她昨日还来与我商讨神武司一事,瞧着竟像是要我去当那司长。”孟七七说着,挑了挑眉:“本仙君像是那么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人么?”
陈伯衍笑了笑:“不想当便不当。”
“对了,星竹小师妹今日好些了么?”
“好些了。”
大战后,沈星竹的神智愈发清醒,终于在半月前再度化成人形。只是她的记性变得有些不大好了,心智也似个没长大的孩童,总是黏着沈青崖。
孟七七是有私心的,所以沈星竹是妖兽一事暂时被瞒了下来。毕竟这是关内,知道此事的人并不多,他们大可以对外宣称沈星竹与沈星舟并非亲兄妹。
要保下沈星竹,对于如今的他们来说并非难事,只孟七七心中还有一个疑虑。
“你说……屈平真是那个王么?”
陈伯衍没有立刻答话,过了许久才道:“也许是,也许不是。”
模棱两可的答案,正应对着两人心中的疑惑。可这个疑惑,终究难以验证,而如今这世道,人与妖兽共存,便注定要在不断的纷争中寻求平衡。
长路漫漫,他们将要面对的问题,可能还有更多。
“路漫漫其修远兮啊……”
孟七七喃喃感叹着,目光扫过城外的某个地方,望着那一片新起的碑林,脸上慢慢露出一丝肃容。
那儿曾经是一片花海,传说中尧光将所有的叛军贼子都埋在那里。千年过去,花都枯萎了,那里就成了乱葬岗。
而今,无数墓碑林立其上,无言地诉说着大战的惨烈。
“子鹿来了。”陈伯衍道。
孟七七回头看到沈青崖,目光扫过他已经拆了绷带的手指,调笑道:“你怎的跑出来了,星竹小师妹竟肯放人?”
沈青崖笑得温和:“她刚睡下。”
孟七七撇撇嘴,身子一歪靠在陈伯衍的大腿上,仰头无辜地冲他眨眼间:“芳君啊芳君,你看人家子鹿兄,对小师妹多好。”
陈伯衍无奈。
三人笑闹着,末了,沈青崖道:“过些时日,我打算带她四处去看看,先回天姥山,再一路往西去。”
孟七七顿了顿:“你都想好了?天姥山还需要你,有我和芳君在,你大可不必……”
“我相信你们,阿秀。”沈青崖摇头:“可我也想与她游历四方,你还记得当年我曾说过,想要编一本《草木志》么?或许现在就是实现愿望的时候了。”
闻言,孟七七沉默良久。
陈伯衍抬手揉了揉他的发顶,目光与沈青崖交汇,见他双目一如当年那般澄澈,不禁会心一笑,道:“不论你走到哪里,当记得我与阿秀在等你归来。”
“好。”
沈青崖笑着,孟七七也终于释然,拍拍屁股站起来,与两人并肩而立。
远方的红日,依然很大,大如倾天华盖。
但这一次它是暖的,金黄色的暖阳照在三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在断垣残壁上无限拉长。
远处的金满靠在栏杆上,喝着从地下挖出来的百花楼的陈酿,哼着不成调的小曲遥望三人的背影,蓦地想起了一念和尚临死前说的话。
他问:“你真的觉得你做的对吗?”
金满嗤之以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