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你

作品:《燃情予你

    莲花状的吊灯自上而下, 飞快地坠了下来,丝毫不给人任何反应时间。
    “乔老师,快躲开!”沈易喊了一声, 想要冲过去, 却被经纪人拉住了手腕。
    “乔老师, 小心啊!”
    然而, 在乔影感知到不对劲想躲的时候, 已经晚了。
    她依靠着本能起身, 怕砸到钢琴, 把整个钢琴架狠狠往外推,自己往一侧退了几步。
    最后, 钢琴没事,她却被莲花灯给砸伤了脑袋。
    乔影当时没想那么多,关键时刻眼睛里只有那架钢琴, 了解她的人都清楚, 她这个人和“视财如命”这个词沾不上边。
    她纯粹是不想让这架钢琴被毁。
    剧组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古董钢琴,它不仅具有收藏和实用价值,它更承载了那一段历史。
    乔影不想让它毁掉。
    况且, 整个过程事发真的太快了,莲花灯从不算高的悬顶坠落, 带来的冲击力是极大的, 乔影痛得要命, 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顾承野绕过导演和机器,疾步跑到她面前, 将她打横抱起, 直奔距离剧组最近的第一人民医院。
    一路上, 他都在自责, 为什么偏偏要在那个时间关口与客户通话。
    电话加上距离的原因,导致他没能第一时间保护到她。
    温导得知此事,跟道具组组长发了好一顿脾气,打听到乔影被顾承野带去哪个医院后,他派了一名女助理前去探望。
    第一医院,三楼急救室门口,顾承野眉心冷凝着,神色沉冷得不像话。
    他安安静静地立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强迫自己耐心地等待结果。
    终于,半个小时后,医生出来了。
    “谁是病人家属?”旁边的医生助手问。
    “我是。”顾承野低声回答。
    医生摘下口罩,“病人头部伤痕细微,已经做了缝合手术,我给她开了止血和改善脑循环脑保护的静脉点滴,听说她是演员,你告诉她,这小手术不会留疤,让她放宽心。”
    “谢谢医生。”顾承野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些。
    医生又道,“对了,脑ct的结果已经出来了,除轻微的脑震荡外,暂未发现其他症状,最近病人需要多休息,不能受刺激,你作为家属,好好照顾一下。”
    “好,我知道了。”男人深邃双眸微暗了一瞬,低声回应。
    “把病人送进病房,联系护士给她输液。”医生侧首,对身旁的助手说。
    “好的老师。”
    乔影被送回病房后,一直昏睡不醒。
    在她昏迷的期间,剧组不少人都来看过,但容卿跟他们说,最近乔老师需要静养,所以大多数人都只留下礼物就离开了。
    世人常言,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因着这场意外,乔影缺失的那段记忆竟奇迹般的回笼了。
    昏睡了两天三夜,第三天一早,天刚蒙蒙亮,乔影就醒了。
    她醒来之后才发现,趴在病床边睡着的男人是顾承野。
    容卿轻手轻脚地走进病房,给乔影倒了杯温开水,怕吵醒顾总,她打开手机便签,敲出一行字。
    【你昏迷了两天,顾先生下了班就往医院跑,整晚整晚的一直守着你呢。】
    最近这两天,顾先生夜晚守着乔乔,自己白天守着她,倒也算分工明确。
    可她看在眼里,顾总这几天明显憔悴了不少。
    如果乔乔再不醒过来的话,估计下一个病倒需要住院的,就是顾先生自己了。
    乔影抿了下泛白的唇,接过那杯水喝了一口,垂眸盯着他看,目不斜视。
    她全都想起来了。
    那天,广场上发生的所有事情,包括事后没多久,她被乔女士和顾承野带去了一家心理咨询室,接受治疗,因为她的心理状况出现了问题。
    因为她的心理状况有问题,所以他就要联合妈妈,把她那段记忆抹掉?
    顾承野,他可真是厉害啊。
    乔影瞪着他,憋闷委屈等多种情绪猛地涌上来,眼眶瞬间泛红。
    她甚至现在就想把顾承野从病床边拉起来,好好地质问他当初到底为什么要那么做。
    那是她的记忆,他和乔女士凭什么擅作主张,说抹掉就抹掉啊?
    她都不知道她和妈妈离开之后,他自己一个人在英国到底是怎么撑下去的。
    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与他存有相同一段记忆的她,那段记忆也被他亲手抹杀了。
    乔影清楚的记得,乔女士当时说的不是要带她去看心理医生,她说的是,要带她去见顾哥哥。
    她信了,可他呢?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容卿没想到她会是这种表情,也不管会不会吵醒顾总了,直接出声询问,“乔乔,你怎么了?”
    顾承野被声音吵醒,他睁开眼睛,看到了病床上的乔影。
    她那双清澈的眸子一如既往,男人起身,眼底的喜悦难以掩饰,声音多了几分温淡,“饿不饿,想吃什么,我去买。”
    乔影回答得文不对题,“顾承野,我想起来了,我全都想起来了。”
    容卿站在旁边,也听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什么?”男人看着她,微怔了下。
    他很少,不,几乎没有在她面前露出过这种表情,乔影只瞧一眼,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她那段记忆的消失,一定与他有关吧。
    乔影瞥了他一眼,冷声道:“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了,你知道我最讨厌被欺骗。”
    尤其骗她的,是她最信任的人。
    她捏紧手指,完全不知道该用何种词汇来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
    她难受,想哭,却哭不出来,气愤、憋闷,想要骂他打他,可是又有点舍不得。
    她心存希冀,她想听他亲口说出来之所以这么做其实是另有隐情。
    从十四岁的暑假到十五岁的生日,她的记忆中没有他;自打从英国回来到这次受伤之前,她脑子里全然没有那场事件的始末。
    所以,自始至终被蒙在鼓里的人,就只有她么?
    为什么要这样?
    乔影终于明白了,自己高三那年,明明拿到了剑桥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乔女士却执意不让她去的原因。
    当时,乔影以为乔女士说的“我和你爸爸只有你一个女儿,你独自一人去国外念书我们不放心”是真的,所以,她直接拒了剑桥大学的offer,全力备战高考,最终考上了南大。
    现在想想,乔女士那时候说的,也许的确是真的,但她不让她去英国,更重要的原因,恐怕是因为担心她去了英国以后,想起来她十四岁那年,在广场上经历的“无差别杀人案”。
    顾承野捻了下手指,眉心轻蹙了下,随即沉沉开口,“容小姐,麻烦你出去下,我有事要单独和大小姐谈。”
    “好的顾先生。”容卿话音未落,直接走出病房。
    “说吧,你到底为什么要抹掉我那段记忆?”乔影对上他的深邃双瞳,冷声质问。
    顾承野眼眸微垂,低低淡淡开口:“原来你最想知道的是这个。”
    乔影:“不想说就出去,你知道我没那么有耐心。”
    男人不动声色地扯了下唇,伸出右手,“你记不记得,我来你身边做保镖的第二天,你问我掌心处这道疤是怎么来的。”
    “记得,你说是自己不小心划伤的,让我不要担心。”
    她记得很清楚,他话未说完,就直接缩回了手。
    当时她就想,这男人为什么不能小心点,看着也不像是急性子的那类人,那道疤并不短,估计当时划得也不浅。
    总之,她看一眼,就能想象到他当时到底有多疼。
    所以,即便是当时他没有收回手,她也不想再去看第二眼了。
    “我当时撒了谎,抱歉。”顾承野声音清隽低沉,听来一如往常。
    一阵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冷风忽然窜进来,乔影忍不住打了个冷颤,问:“什么意思,你这道疤到底是怎么来的?”
    “医生说你这段时间不能受刺激,抱歉,我暂时不能告诉你。”
    乔影闭上眼睛,深吸口气,胸腔里的憋闷难以抑制,“顾承野,你这是在逼着我放弃喜欢你吗?”
    男人看着她,眸色彻底黯了下去。
    她刚才说什么?
    顿了一秒,她低声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走吧,以后都不要再来找我,我没有打你骂你怨你,只是想问清楚你那么做的原因,已经是我的让步了。”
    “难道你觉得,我这个当事人连知情权也不配拥有吗?”
    顾承野:“乔影,我只是不想看到你做伤害自己的事。”
    他那么做没有太多原因,归根结底,只有这一条而已。
    她咬了下唇角,眼眶里有泪在打转,忍下哭腔,追问道,“我怎么伤害自己了,我当时不就是受了点影响,心理状态出了点问题吗,怎么就被你说得那么严重?”
    “你别哭,好不好?”他看着她,胸腔骤然收紧,一种浓浓的酸涩感不住上涌。
    “伦敦特拉法尔加广场无差别杀人案”距今已经五年七个月零二十七天了,但这件事如同一个死结,缠在他心里。
    过不去。
    他时常会梦到那个十四岁的女孩儿和他一样,同那群人一样,被那个留着络腮胡的,毫无人性的中年男人伤害,浑身是血的倒在了广场中央。
    在凶杀案发生前,他和朋友休息时偶尔会一起来广场转转,那天傍晚,阳光洒在广场中央,倒映出一片余韵。
    他注意到,一个亚洲女孩儿正在那里喂鸽子。
    之所以会注意到她,是因为她在喂鸽子的时候,会小声地自言自语,让它们多吃点。
    她说,“多吃点哦,我过几天就要回家了,喂不了你们啦。”
    他在英国待了太久,听到母语都觉得亲切,甚至认为当时的她,是最接近天使的存在。
    顾承野没有走过去跟她说话,只是远远的看了她许久,直到朋友拍他,说到时间该回去了,他才离开。
    谁能想到,再与她见面,就是无差别杀人案的案发现场。
    一场没有组织、没有预谋,毫无差别,看见谁就朝谁开枪的枪杀案件,就这么发生在了他们身上。
    他当时倒在地上,血不断往外渗,她远远地走过来,傍晚的光晕洒在她身上,那一刻,衬得她更像天使了。
    伦敦天气并不好,一个月当中有半月以上都在下雨,可是那几天,每天都晴空高照。
    他想,大概是因为她的出现。
    太阳与他一样,都想见到她,所以才舍得从云雾中逃离。
    可中枪后,他看到她,只想让她快逃。
    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怎么奢望他发善心放过一个素昧平生的中国女孩儿呢?
    她听到了他那声“快跑”,然而,她却没走。
    她眨着清澈灵动的小鹿眼,手掌合十,站到恶魔面前,哭着祈求道:“please put the gun down.please.(请放下枪,求你了。)”
    她一刻不停地重复这句话,直到第五遍的时候,那个络腮胡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支手|枪,对准了她的脑袋。
    他把手里的机关枪扔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you can kill me,but please don't touch her.(你可以杀我,但求你不要动她。)”
    顾承野知道,杀人魔刚才没对他下死手,如果没有她,他应该会再朝自己补一枪。
    作为军事学院的学生,他这方面的感知能力不弱。
    络腮胡杀人魔笑了两声,举着枪道:“you should know that even if i kill you both,you can't do anyting to me.(你们应该知道,即便是我把你们两个都杀了,你们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乔影:“but sir,if you do that,you'll going to hell.i don't want that to happen.(但是先生,如果你那么做,一定会下地狱的。我不希望发生那种事。)”
    络腮胡忽然大叫了两声,怒吼道:“this world is hell!(这个世界本就是地狱。)”
    就在顾承野以为他下一秒就会开枪打死他们其中一人时,恶魔把枪从乔影头上移开,对准自己的脑袋,“砰”的开了一枪。
    他自杀了。
    顾承野看到,女孩儿颤抖着手,拨出了急救电话。
    无差别杀人案最终造成两死六伤,那个时候,这事在英国造成了不小的轰动。
    据英国警方报道,络腮胡是个瘾君子,精神时而正常,时而紊乱,他为了买毒品,花光了所有积蓄,最终不得不以贩养吸,案发两年前,妻子儿子全都离他而去。
    杀人犯不值得同情,他只是为那两条鲜活的生命感到惋惜。
    乔影盯着他的眼睛,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声音略略颤抖,“不想我哭你就把原因全都说出来,你快说啊。”
    顾承野撕开一包纸巾给她递过去,声音冷到极致,“不是小问题,你当时想自杀。”
    “我为什么没印象?”
    难道是因为她刚刚恢复记忆,所以一些细节还没有彻底记起来?
    男人声音温淡,“你不是想知道我手上的疤怎么来的吗?”
    “你说。”
    顾承野捻了下手指,随即淡淡地道,“为了把你抵在自己脖子上的刀夺走,不小心划到的。”
    他的语气很平淡,似乎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乔影撩了把碎发,呼吸恍若凝滞了一般,闭上眼睛,他刚才说的事情变成了画面,浮现在她脑海。
    确有其事。
    她当时心理状态极差,受不得一点刺激,顾承野来夺她的刀,却被她划伤了。他原本握住的是刀背,可她却用刀刃对着他。
    当时她怎么就那么狠?
    再开口时,乔影声音弱了几分,“可是,那是我的记忆,你找医生抹掉之前,为什么不问问我同不同意?”
    “你当时才十四岁,属于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这件事,当时我是和乔董商量的。”
    “她同意了,是吗?”
    “是。”
    “顾承野,”乔影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声音极低,“不早了,你该去公司了。”
    “你是不是,不想再见到我了?”
    他眼眸微垂,声音低哑暗沉。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神里分明藏了几分委屈。
    乔影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顾承野,你就对自己那么没自信,是吗?”
    他沉默,并未开口。
    “我没说不想见到你,只是,我需要时间梳理一下现在的状况,如果你想来看我,那就来吧,我不会赶你走的。”
    因为……她舍不得。
    那些记忆原本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可他为了保护她,却……
    “好。”
    “顾承野,你告诉我,既然你找医生抹掉了我那段记忆,为什么不让他把你的也抹掉?”
    经历了如此重大的杀人案件,她的心理状态变差,甚至想要自杀,难道他就能不受一丁点儿影响了?
    她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