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忱的声音忽然沉了下来，“妈，哪里才是我的家？”
    靳娴的心像是猛地被扎了一下, 一时竟无言以对。
    “以前, 我总觉得你在哪，家就在哪。你要我努力融入到顾家, 我努力了。做个好儿子，好弟弟，好哥哥，以为这样就会有完整的家。结果，爸爸好像依然不是我的，连妈妈好像也变得不再是我的了。”
    “我不是抱怨什么, 这些年，你和爸供我吃穿上学，我很感激。但我扪心自问，我也尽到了自己该尽的责任，我也想过我自己的人生，有我自己的家。”
    顾忱顿了顿，语气稍有缓和：“妈，我恋爱了。我们的未来，我想把握在自己手里。”
    靳娴完完全全愣住了。
    这些话，顾忱之前从来没有跟她讲过。
    但她仔细一想，这些年她在国内的时间屈指可数，跟顾忱的交流似乎就仅限于涉及到顾家的那些事。
    这个儿子本来就性子淡，从小到大都很少提需求。
    之前她总以为他原本就是这样，现在听他这么说，才意识到自己当初跟他说要懂事的那些话对他的影响有多深。
    顾忱无疑是做到了。
    甚至比她要求的做得更好。
    但越懂事的孩子，她就越是容易忽略。
    就连不是亲生的顾均，她都生怕一碗水端不平，会刻意对他好些。
    她这个亲生母亲况且如此，继父就更不用说了。
    就连顾家其他的亲戚，也跟他们夫妻俩是差不多的态度。
    虽然顾忱是三个孩子里最优秀的，却是获得关爱最少的。
    然而最可怕的是，所有人都觉得这是理所当然。
    没有人问过顾忱的感受。
    包括她这个亲生母亲。
    靳娴沉默良久，心里一直在回顾着这几年自己到底为顾忱做了什么，可脑中呈现出的画面几乎全是顾廷。
    她真的是没有关心过这个“不会哭”的孩子，却总在劝他为别人着想。
    “对不起阿忱……”
    她难过又自责，哽咽着刚道歉，顾忱温声道：“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我也不是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想让你明白，顾氏并不是我的归属，我有我自己的打算。希望你哪怕有这么一次，能够支持我。”
    靳娴这次立刻表态：“我支持你，儿子，我也相信你能做好的。你爸那边我会跟他说，你别担心，放心去做。实在不行，还有妈给你兜底。”
    顾忱笑了笑。
    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看到靳娴对她如此“偏袒”。
    有点开心，却又有点酸涩。
    要是小时候她也能偶尔这么偏爱他几次，该有多好。
    两人通话结束的第二天，靳娴就从纽约飞回江临，并和顾鑫年好好长谈了一次。
    虽然后者并不明白一向支持他的老婆怎么好好的就突然被“策反”了，但靳娴这些年对他是极好的，还给他生了个聪明活泼的儿子。
    这些年靳娴几乎从来没有干涉过顾忱的事，也没有为顾忱索求过什么。
    单就这一次，他说什么也没理由不给靳娴这个面子。
    再说，他也确实不想跟顾忱闹得太僵，只能在这件事上退让一步随他去。
    -
    离开学还有两天，沈意眠渐渐有种不详的预感。
    果然，吃过晚饭之后，顾忱就把她叫到客厅，像是有什么正经话要跟她说。
    于是她先下口为强：“你说不会赶我走的，谁骗人谁是小狗！”
    “……”
    顾忱无奈又好笑，“你先坐下来，我慢慢跟你说。”
    沈意眠不情不愿地在沙发上坐下，一脸警觉。
    “我确实是想要你回学校去住，但是——”
    顾忱一看她立马要炸毛的样子，连忙伸出一根手指示意她等一下。
    沈意眠一股火气又憋了回去，耐着性子抱臂看着他。
    “但是，我有这么几个理由，你先听一听。”
    “第一，你如果开学了继续在我这住，很快其他人就能知道。你还是个在校学生，现在就跟男朋友同居，别人会怎么看你？再加上之前魏黎那件事还不算过去很久，你本身就比别人更容易引起话题，万一之前那些舆论卷土重来怎么办？”
    刚刚讲完第一点，沈意眠就急着反驳：“可是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啊，反正我又管不住他们的嘴，他们爱怎样怎样好了。”
    顾忱耐心地抚住她的手臂，“可你现在是生活在群体里的人，并不是一个人住在深山老林里。你要群居，要社交，就不可能真的完全不去管那些舆论。因为这些东西不仅仅是言语那么简单，它还会影响你现在以及将来的社会关系，甚至影响到你周围的人。不是说你不在乎，它就真的伤害不到你。”
    明知道他说的确实有道理，但沈意眠却还是觉得委屈：“那我难道要为了别人的看法而活吗？”
    “不是让你为了别人的看法而活，而是你在慢慢长大，就必须理解成人世界的一些规则，要懂得去规避风险，保护自己。”
    沈意眠默了半晌，没有表态，而是问他：“那第二呢？”
    “第二是我的原因。我之前跟你说过，离开顾氏之后我要重新开始。最近我手上有个资源，所以九月之后，我应该就要开始着手准备创业的事。前期要做的工作很多很杂，可能还经常需要出差，我大概没有办法像这段时间一样陪你。”
    沈意眠的眼中逐渐露出失望之意，垂下眸没有说话。
    顾忱也觉得挺对不起她的，本来这段时间他难得不上班，想着带她出去玩一趟，结果又被交接的事情给缠住，没有办法长时间出远门，两人也只能偶尔去附近转转。
    他也想多陪她一段时间，但最近他手头有点消息，联系上了一位关注已久的科技新贵。对方对他也早有耳闻，有意向与他寻求合作。
    这种事情讲究的就是一个天时地利人和，机会来了总不能跟对方说等几个月再说。
    创业本来就是一个长期的事，早些开始，也能早些把沈家的事情给解决，他也不用老是觉得自己偷偷拐了别人家的姑娘。
    可沈意眠显然也不太考虑这些成人的道理，撅起嘴道：“这么急的吗？你都没怎么休息啊……”
    “也不是急，就是机会来了，我不想错过它，我也不能一直不工作对不对？你搬回宿舍，又不是说就不能来我这了，周末啊节假日啊你都可以过来的。”
    听到这里，沈意眠似乎心情好了那么一丢丢。
    “还有第三吗？”
    顾忱轻笑一声，伸手把她抱住，“第三，也是跟第二有关。我忙起来之后，可能没法随时照顾到你。我这里离你学校又远，你又不会开车。万一我没时间送你或是出差了，你自己在家或是来回打车我都不放心。所以，你还是住宿舍方便又安全一些。有没有道理？”
    沈意眠长长叹了口气，无奈道：“其实你不用照顾我的，我都快二十岁了，可以照顾自己。”
    “我知道。”
    顾忱顺毛似的摸着她的头，“可是照顾你，我觉得很幸福。”
    沈意眠这才有了点笑容，起身问他：“真的？”
    顾忱点点头。
    沈意眠眨了眨眼，又重新枕到他肩上，“行吧，那我就勉为其难的让你幸福幸福吧。”
    开学当天，顾忱开车将沈意眠送回学校。
    为了不引人注目，他特意找阿光借了一辆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东风日产，这才将沈意眠送到宿舍楼下。
    可宿舍区人来人往，还是有同学看到，很快就把“陌生中年男子送沈意眠来宿舍”这件事传的到处都是。
    她现在算是比较深刻的体会了顾忱所说的，什么叫人言可畏。
    只是半天的功夫，就已经有不少人跑到她宿舍来打听。
    所有人都在猜测那个虽然车很一般，但看起来又帅又有钱的男人究竟是谁。
    沈意眠只能尴尬的笑笑，简单的应一句——“普通朋友”。
    叶葵比沈意眠晚了大半天返校，一看见沈意眠就问：“顾总的豪宅你住的不舒服吗？干嘛回寝室住啊？”
    沈意眠连忙示意她小声，并把早上发生的事情跟她说了一遍。
    叶葵不太能理解，“你又不是劈腿，正常恋爱嘛，干嘛不直接告诉他们啊？”
    “我之前也是这么想的，不过……”
    沈意眠把顾忱的话转述给她，又补充道：“虽然之前那个劈腿富商的传闻是假的，但是现在要是被人知道老顾是我男朋友，他们免不了瞎想瞎传，那我也解释不清楚啊，所以我觉得，还是低调点好了。”
    叶葵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果然是年纪大的人懂的要多一些哈……没想到你们家顾总不但人帅钱多，还很有思想呢。”
    沈意眠骄傲地昂起头：“当然了，我们家老顾什么都好！”
    叶葵立刻八卦地朝她挑了挑眉，“那个也好？”
    沈意眠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那个？”
    叶葵一脸笑得意味深长：“就是……那个啊～你懂的～”
    沈意眠立刻脸颊通红。
    “说什么呀！我们……我们什么都没有啊！”
    “我才不信，在一起住了快一个月……”
    “都说了没有！你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啊～”
    看着沈意眠死不承认，叶葵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突然神秘兮兮地凑到她耳边，“哎，你们家顾总这么多年都单身，对着你这样年轻貌美的还忍得住……该不会是……”
    “什么？”
    “不会是……gay吧……”
    “……”
    沈意眠无语凝噎地看叶葵半晌，慢慢握紧了拳头，“姓叶的，信不信我打你？”
    叶葵立刻往后退了几步，“……信。”
    “那你和何家衍又是怎么回事啊？他暑假跟我说……”
    沈意眠话还没说完，叶葵就突然一个箭步冲向门外，“差点忘了，我充电宝还没还呢，先走了姐妹！”
    慌张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
    沈意眠忍不住笑了几声，突然又笑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