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作品:《致甜甜的你

    明年春节来得早, 一月份就过年了,到了十二月底, 家家户户都开始备年货。
    何家也一样, 老何按照往年的老规矩,开始安排何秋水跟何天去采买过节要用的东西。
    “叫人从内蒙弄三只羊,到时候小严要一个, 囡囡舅舅家要一个。”他勾着单子, 一样样点着年货。
    “还有牛肉,也要准备些, 到时候先卤好罢, 不然不好存。”
    “海货山珍也要多买些, 去年买的那家金钩海米不错, 我还订的那家, 阿天你到时候直接去市场拿。”
    “糖果瓜子这些, 囡囡你去买,不想出门你网购也成。”
    说着一拍脑门,“嗐, 我差点把大白菜给忘了, 这大冬天就大白菜跟萝卜存得住, 我下午去拉半车回来放院子里头。”
    何秋水托着腮, 老何说一样她想一样, “一家一只羊够不够?”
    “够了, 过年就几天, 到年初七全都开张做生意了。”老何想了想,又勾一个,“明天我跟你们忠德叔去养牛场杀年猪, 囡囡去不去吃杀猪菜?”
    糖水铺跟附近乡下一家养牛场合作许多年, 他们负责养水牛挤奶,糖水铺负责把水牛奶用完卖出去,彼此互惠互利,关系好得不得了。
    每年老何都要过去跟他们一块杀年猪吃杀猪饭,然后再带着刚切出来的新鲜猪肉,回来了好灌香肠腌腊肉,一吃就能吃小半年。
    “今年咱们亲戚多了,得多杀一头猪。”老何沉吟半晌,又庆幸,“幸好年前他们多养了一头,还说要杀来把肉卖了。”
    何秋水呀的惊呼一声,“这么巧啊。”
    老何笑着点点头,又看她一眼,她立刻就道:“要去,我跟您一块儿去。”
    等过了半晌,她又说:“我跟玥玥说了,她说她也想去。”
    “行啊,明天路过饭店顺便捎上她。”老何爽快的答应道。
    何秋水这边兴高采烈的准备过年的事,另一边的严星河自从厉宁述他们碰过头之后,心头的大石越压越重。
    但还是宁愿把一切往好的方想,尽管就在两天前,“江城出现不明原因肺炎病人,疑似sars”的消息已经在医疗圈子里隐隐约约不胫而走,被更多同行注意到。
    但时代已经发展了那么多年,医学手段经过更新迭代早就比十几年前厉害得多了,严星河想,就算有什么,也没道理会很严重的。
    他努力叫自己放平心态,无论如何,快要过年了,先把年过好最要紧。
    所以他没有和任何人说起自己心里的念头,只偶尔跟厉宁述隐晦的说几句。
    何秋水跟黄玥玥随着老何下乡,去看人家杀猪分肉,吃到最新鲜的杀猪菜,现杀现吃猪五花肉、猪肠肚、粉条和冻豆腐还有血肠,配着解腻又增添风味的酸菜和粉丝,别提多新鲜了。
    容城是不常吃这道菜的,但养牛场的主家大嫂子是东北人,一手杀猪菜做得地道,何秋水捧着碗使劲吃,边吃边后悔,“我以前怎么没跟我爸来,真是走宝。”
    回去的时候照旧拿了许多东西,新鲜腌上的肉和灌好的香肠,拿回家立刻就晾起来,在楼顶晾了整整三排竹竿。
    严星河之前跟她说的事,也抽空跟方忠德说了,“严医生的意思是先等等,他觉得情势还不太明朗,所以我也不太懂为什么要这样,要是您觉得……”
    总不好硬要方忠德同意这件事,毕竟那只是严星河单方面的请求。
    方忠德倒没什么在意的,一挥手,“没事啦,反正现在也没人要,先过年,过了年再处理那些东西。”
    接下来几天,一直到新年元旦,日子都很平静。
    没什么再多的消息传来,严星河的心情放松了不少,开始觉得是不是自己真的杞人忧天了。
    他带了几盆新的猫草过去给何秋水,让她种在院子里,“小胖会很喜欢的。”
    小胖当然喜欢,恨不得一直蹲在那里守着,除了二白,谁都不许靠近。
    他陪何秋水拆快递,看她买了很多年货,有糖果饼干巧克力,有干果零嘴乳制品,一箱箱的叠放进储物间里,“这是什么,螺蛳粉?泡面?你买这么多这些干什么。”
    “我在直播间抢的。”何秋水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你不知道,蹲直播间那种感觉太激动人心了,一个没忍住我就剁手,我感觉我要是没买到就是吃大亏了,所以……”
    她清清嗓子,“所以最近花得有点多,不过我已经退了一部分比较贵的化妆品了,这些吃的不买都买了,应该可以的……吧。”
    越说越心虚,声音也不确定起来。
    严星河失笑,“你还不如把吃的退了呢,化妆品退了干什么,用在脸上不美么?吃的光叫你长肉。”
    何秋水一听顿时觉得自己失算了,不由得捶胸顿足,“……我真是亏死了,你不知道直播间买化妆品送好多赠品的!”
    看着她痛心疾首的模样,严星河这下是真的笑出声来了,伸手轻轻掐一把她的脸,“你呀……”
    才说了两个字,就被她一把捉住手挤进了怀里,仿佛松了好大一口气似的,“严医生,你可算笑了。”
    严星河微怔,然后听见她絮絮叨叨的说道:“你这几天到底怎么了,愁眉不展的,我不知道,也不敢问,其实我们都好担心你的……”
    他这才知道原来这几天的寝食难安都被看在眼里,心里下意识一暖,又笑了起来,“我没事,只是想到些论文方面的事。”
    听到他的解释,何秋水松了口气,伸手揉揉他的脸,“写论文这个慢慢来嘛,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严星河点点头,应声好。
    何秋水放心了,忍不住有些想作一作,想起在网上看过的某些段子,决定试他一下。
    于是她从棉衣口袋里摸出个橡皮筋来,二话不说就要往严星河手腕上套。
    严星河吓了一跳,想甩开,“你给我带皮筋干嘛,哪有男人带皮筋的?”
    “这样就说明你有女朋友了。”何秋水双手包住他的手不给走,坏笑着道。
    严星河眉头一皱,这操作他就不明白了,“我带个皮筋证明我有女朋友了,你带个什么证明有男朋友?我要给你耳朵后面别根烟?”
    “……那万一哪天我要用又没带,你可以给我呀。”何秋水被问得差点答不上话来。
    严星河笑着道:“到那天我在路边给你买一个新的。”
    何秋水眼珠子一转,继续缠着他追问道:“万一没有呢?”
    “我用筷子或者树杈儿给你盘一下。”严星河想了想,郑重其事的应道,“这两样东西应该不难找到。”
    何秋水又问他:“那你要怎么证明你有女朋友?如果有别的女人勾搭你的话。”
    这回严星河无奈了,哪有人这么胡搅蛮缠的,“……那祖宗,我在工牌上给你特别注明一下拥有权?”
    被她这么一闹,严星河还真就有些忘了之前担忧的那些事,不自觉紧蹙的眉头松散开,眼角又似平常微微的翘起,笑眯眯的,优雅又温柔。
    何秋水于是偷偷伸手去摸他的眼角,轻轻的,让他觉得有些痒。
    事情到了元旦那天突然又有了新的进展,严星河看着新闻上说的,江城突然决定对某个大型的海鲜市场进行整治,觉得有些奇怪。
    紧接着到了那天下午快要下班的时候,他就听说有几位同行被请去喝茶了。
    告诉他这个消息的,是在江城老家一家中心医院工作的同学,可能是怕被抓去喝茶,只语焉不详的提了一句。
    严星河心里顿时一沉,那股熟悉的焦虑感又冒了出来。
    但他还是没说什么,只对自己的病人都交代道:“这几天天气更冷了,进出要注意加减衣物,戴好口罩,防止呼吸道疾病,别感冒了,还有,别到处乱跑,省得再回这里住院。”
    对病人是这么说的,但对家人说的却要直白得多,“小心别得流感,最近这段时间,没事最好不要去江城。”
    何秋水不知道他怎么回事,才好了两天不到,就又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了。
    直到十号,这天是春运开始的第一天,何秋水还在跟一个街坊的大妈聊天,听说她女儿从外地念书放寒假回来了,“她惦记你家糖水呢,让我来买。”
    “是吧,你们家丽丽就真的是吃我家糖水长大的,我记得她小时候这么高……”她伸手一比划,“就自己抓着零花钱来要吃绿豆沙了。”
    正说到这里,严星河忽然从外头急急忙忙的进来了,“阿水……”
    他的神色着急,何秋水愣了一下,街坊大妈见他们有话要讲,付了钱就走了。
    严星河一把将何秋水往饭厅里拖,走得很快,何秋水有些跟不上,连声叫他慢点。
    他突然又停下来,何秋水没刹住车,撞上了他的背,鼻子生疼,眼里泛起生理性的眼泪来,“……你怎么了啊,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她揉着鼻子,眨眨眼,抬头关切的去看他。
    严星河看着她起了水雾的眼,忽然有些语塞。
    他的嘴唇开开合合,半晌才道:“……阿水,真的出事了。”
    何秋水愣了一下,“出什么事了?”
    “昨天晚上十一点,通报了一个老年患者,因呼吸衰竭和重症肺炎入院,抢救无效死亡,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他的语速很快,像在确证什么。
    何秋水的呼吸顿了顿,“……你是说这次会跟非典一样?”
    “我不知道……我希望不是……”严星河有些艰难的回答道。
    何秋水立刻转身,“我要去告诉大家!”
    “别!别去!”严星河一把拉住她,“万一不是呢,万一你被……被人找上来呢,囡囡,这不是小事。”
    “那就这么干看着?”何秋水回过神,神情有些疑惑,“你们医院……有没有什么准备?”
    严星河抿抿唇,“不清楚,现在事情还没蔓延到容城来。”
    如果疫病开始大范围流行,医院就会成为第一道防线,所有的医护人员,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要上前线。
    想到看过的非典纪录片,何秋水的手脚有些冰凉,她有些害怕,如果真的再来一次,严星河会不会上前线去。
    应该会的,她想。
    可是同样的,她不想他去冒险,所以她祈祷,这只是一个不会成真的猜测。
    接下来的十天里,事情没有像何秋水希望的那样得到解决,而是愈演愈烈,开始出现愈来愈多的感染者,死亡病例又增加了几个,成立了专家组,八十高龄的老院士又站到台前。
    年还没开始过,空气中就弥漫起看不见的硝烟。
    而就在这一天,严星河突然告诉她:“囡囡,我要去江城了,不能陪你过年,你……你要好好的,等我回来。”
    手里端着的糖水还没递到他手上,就从她手中滑落,掉在地上,碎了一地玻璃渣。
    有温热的糖水在地板上蔓延,慢慢的,凝结住了这一刻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