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9 章
作品:《下堂后成了前任的皇嫂》 若不是赵世禛说这话时候完全没有玩笑的样子, 阑珊几乎以为他是在逗自己。
“你说什么?”她愣了会儿:“你说的是谁?”
赵世禛道:“还能有谁, 你方才跟我赞不绝口的那个, 你的杨大人!”
阑珊听的发笑:“五哥你不要胡说, 这怎么可能, 我不相信。”
赵世禛了然的笑笑:“若我把人证给你, 你自然仍是不信, 或许还会疑心是我从中做过什么,那不如你直接去问杨时毅就行了,我虽然讨厌他, 却也知道他应该不是那种敢做不敢当的吧。”
阑珊后退了两步,拧眉看了赵世禛半晌,转身往外跑去。赵世禛喝道:“你去哪里?”
“我不相信你, 当然是去问杨大人!”
对答间赵世禛已经走到她身后, 虽然猜到了阑珊恐怕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可亲耳听她当面说“不相信你”, 心仍是给刺了一下。
握住阑珊的手腕, 赵世禛问:“我跟他之间, 你选择相信他, 却不相信我?”
阑珊其实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对于杨时毅的为人, 她从来都是尊敬有加, 无法容忍听到赵世禛这样说他。
只是现在两个人都有些赌气,竟是谁也不想退后,阑珊转开头:“你放手。”
赵世禛喝道:“你倒是回答!你是更信他是吗?”
阑珊试图挣开, 但赵世禛盛怒之下, 虽然仍是自己克制着并没有用上十足力气,却也用了四五分。
就算如此,已经让阑珊觉着手腕剧痛,不由叫道:“你放开我!”
赵世禛回来的时候,飞雪跟红线都在外头伺候,直到赵世禛喝问阑珊去哪的时候才觉着不对,此刻跑来正看到这一幕。
红线吃了一惊,不知如何是好。飞雪却道:“主子!”
赵世禛正在怒火燃烧的时候,便呵斥道:“出去!”
阑珊以前当然看过他盛怒的样子,可自从两人互通心意乃至成亲之后,赵世禛再也不曾对她路过什么怒容,此刻听他如此疾言厉色,凤眼之中满是凛冽杀气,真是久违而骇人的,不由也跟着吓得一抖。
红线立刻要后退,飞雪却很担心地看向阑珊。
飞雪当然清楚赵世禛的脾气,知道这会儿不是该多嘴的时候,可是阑珊的脸都白了,又怕赵世禛按捺不住失手伤了她,飞雪便试着道:“主子……”
话未说完赵世禛抬手一掌拍了过去,飞雪猝不及防,给那猛烈的掌力掀起,整个人往后跌了出去,多亏了红线在旁边,忙冲上去将她拉住,两个人一起却仍是没有刹住,踉踉跄跄地往后倒在了地上。
阑珊本还有些惶恐,见状大惊:“小叶……”
本能地往飞雪身边走了一步,又给赵世禛用力一把拽了回来。
赵世禛双眼微微眯起,盯着她道:“我就不该答应放你出去,弄的你的心越发野了,我的话你不听,却把他当成好人,你心里又当我是什么?”
阑珊的心一颤,泪早就涌了出来,疼还是一方面,另却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
赵世禛见她落泪,这才意识到什么,手上蓦地松了几分。
阑珊趁机把手挣了出来,后退回去。
赵世禛见她仍有躲避的意思,便冷笑道:“你心里当我是大恶人,是不是?”
阑珊看向飞雪,见她给红线扶着,脸色有些差,却也关切地望着自己。当着她们两个的面儿,阑珊压下心中的气,先向着她们使了个眼色。
红线会意,忙扶着飞雪先退了出去。
赵世禛自然是瞧见了,却没有做声。
阑珊见两人出去了,才站住双脚,垂眸说道:“你记不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不要对小叶他们动手,别为难他们。”
赵世禛微怔。
不过这件事他倒是记得的,那是富贵还在王府的时候。
阑珊又低声说道:“你要是生气,讨厌我,你就大可对我动手,或打或骂都行。不要牵连他们。”
赵世禛呵道:“你说什么!”他哪里会动阑珊分毫,刚才也只是制住她不许她走,只是对于飞雪等,当然就不必格外留情。
阑珊道:“你自然听见了。”她定了定神:“杨大人对我有知遇之恩,又是晏老师的弟子,我曾叫他一声‘师兄’的,我信他又有什么错,难道只凭你一句话我就认定事情是他做的?”
赵世禛凛然不语。
阑珊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反应这样大,只是你曾经跟我说过,越是现在你越发的要稳住不出一丝错,怎么你在杨大人的事情上这么着急,甚至恨不得将他置于死地。”
赵世禛暗暗深吸一口气,肩头微沉。的确他心里有一股燃烧着杀意的火苗,无法熄灭。
阑珊道:“可是听你刚刚说的那些话,怎么好像……好像还跟我有关。”
阑珊当然不傻,方才是一时无法接受才冲动了,此刻冷静了几分,思绪便也理清了些:“若是为了别的,你公事公办,我也没有话说,倘若是有一丝私心在内,我便不能坐视不理,也容不得。”
她之前都是低着头的,说到这里就抬起头看向赵世禛。
赵世禛吁了口气,对上阑珊的目光道:“你容不得?”
阑珊笃定道:“是。于公于私,我都不能视而不见。”
赵世禛喉头动了动:“那你想怎么样?”
阑珊道:“我不知道。”她说了这句,转身往外走。
赵世禛脚步一动,又站住道:“宫门口关了!你还真想这会儿去见他?!”
阑珊淡淡道:“我只是去看看端儿。”
赵世禛张了张口,还没做声,阑珊已经往偏殿去了。
之前飞雪给赵世禛迁怒拍了一掌,立刻有小太监飞快地去告诉了西窗。
那小太监也没说清楚,只说太子殿下跟太子妃吵了起来,西窗正忙不迭地跑来查看情形,却在门口正遇见阑珊。
他忙问:“怎么了?”
阑珊面对赵世禛的时候虽然平静,此刻眼中却早噙了泪,听了西窗问话,泪便一摇而落,她却一笑道:“没什么,端儿睡了吗?我……我想跟他一起睡。”
“啊、啊……”西窗错愕,还不知说什么,阑珊已经丢下他自己往内去了。
西窗抓了抓头,忙奔到内殿,却见赵世禛站在原地,像是没有动过。西窗忙先行了礼:“主子……”
赵世禛回过神来,却冷然不言语。西窗陪笑道:“我先前听人说主子才回来,定然是没吃晚饭吧?”
“饿不死,别吵我。”赵世禛没好气的说道。
西窗忙道:“一顿半顿的当然不要紧,只怕把胃弄坏了,到时候小舒子岂不心疼?”
赵世禛冷笑:“她心疼?她只怕更心疼别人,顾不上我了。”
西窗听了这句就知道必有缘故,便上前道:“主子别恼,两口子过日子,自然有小打小闹意见不合的时候,这很不打紧……可是主子,这次奴婢不能站在你这边了。”
赵世禛皱眉呵斥道:“你这狗奴才,你说什么?”
西窗跟飞雪等不同,毕竟是贴身伺候着赵世禛的,按理说赵世禛的脾气行事等,还是西窗最懂,当下仍是满脸堆笑的说道:“之前小舒子没回来,主子偶然得闲回到东宫,都要唉声叹气几千回,还说以后断不容小舒子再往外跑了,怎么好不容易盼了她回来,却跟她吵架呢?”
赵世禛听到他说往日的话,咬唇道:“谁跟她吵?哼……我也是白用心了,她原本不稀罕。”
说着便愤愤地走到床边,一撩袍摆坐了下去。
西窗溜溜地跟着跑到他身边:“谁说她不稀罕?我听说先前小舒子进宫的时候,还主动扑到了主子怀里呢……虽然奴婢没有亲眼见到,可听他们说的,也不知真假。”
赵世禛想到先前那一幕,心里慢慢地漾出了几分甜意。脸上却仍冷冷的:“你说这些干什么?”
西窗叹道:“奴婢只是感叹,主子跟小舒子也很不容易的,之前没成亲吧,彼此还惦记着,如今好不容易成了亲,却也又像是聚少离多,我看小舒子比先前都瘦了,刚刚又哭的那样……”
赵世禛听到最后一句,心头一颤:“她、她哭了?”
西窗道:“可不是嘛,只是强忍着,怪可怜见儿的。主子难道不知道?您生起气来,简直像是……那凶神恶煞天崩地裂的,这谁能抵得了啊,何况小舒子才回宫,您就这样……别说是她,奴婢看着也怪委屈的。”
赵世禛张了张口:“你、你……”终于一拍床板道:“你懂什么!要不是她一心为了别人说话,我又怎么会这么生气?”
西窗见说到了症结,便道:“奴婢斗胆,不知那个‘别人’是谁?”
赵世禛不回答。
西窗心里却已经猜到了七八分,毕竟杨府的事情是最近京城内传的最沸沸扬扬的,且阑珊才回京就去了杨府……西窗便道:“是为了杨大人吗?”
“你这狗奴才,你听见了?”赵世禛拧眉。
西窗忙摇头:“这是奴婢大胆猜的,小舒子是那么重情重义的人,如今晏老先生又不在了,杨大人对她来说恐怕就是那如同师父一般的人了。不然的话也不至于一回京就直接去了杨府啊。”
那句“如师父一般的人”,顿时让赵世禛的脸色略缓和了几分。
西窗忖度他的脸色,继续道:“奴婢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假如这次出事的不是杨大人,而是李尚书大人,或者是姚大人,江大人等,小舒子恐怕也会如今日这样替他们说话呢。主子您觉着呢?”
这句话更加说到了赵世禛心坎上去。
他之所以怒不可遏,就是觉着阑珊对于杨时毅委实是太过关心,太“偏向”杨时毅了,突然间听西窗用李尚书,姚升江为功等人打比方,他暗暗一想,可不正是这个道理吗?
一念至此,就觉着自己刚刚那口醋喝的太猛了,简直弄醋成火,大为不妙。
赵世禛心里的气已经平了,面上却依旧是冷冷淡淡的:“哼,我可不知道,毕竟女人心,海底针。”
西窗抿嘴而笑。
赵世禛喝道:“你笑什么?我说的不对?”
西窗笑道:“那是别的女人,主子又不是不知道,小舒子岂是那种庸脂俗粉?她心里怎么想的就会怎么说,要她也学着那种弯弯绕绕的心肠,喜欢逢迎的,也不至于今晚上惹了主子不喜了。”
赵世禛眉头深锁,直直地看了西窗半晌,忽地恍然问道:“你这混账,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伶俐,口才也见好啊。”
西窗揣着手笑说:“主子,咱们好歹在宫内住了这些日子,我又常陪着小殿下在乾清宫,雨霁公公略指点我些,我就受用不尽了。”
赵世禛笑道:“原来如此。雨霁竟肯教你这榆木疙瘩。”
西窗瞥着他,又小声道:“何况我是最了解主子跟小舒子的……主子你明明是很疼惜她的,可今儿晚上这一闹,怕伤了她的心了。”
赵世禛张了张嘴,黯然垂眸。
“主子您在京中虽然也忙的不可脱身,可小舒子在外头也是千难万难,九死一生的。雨霁公公常跟我夸她,她这么能干,主子您该高兴啊,就算有什么言差语错的,主子好歹收敛些,”西窗说到最后,叹息道:“想想当初的那么些不易,您到底、要多体恤她些才是啊。”
西窗说完后,便悄悄地退了出去,吩咐小太监们去准备些晚膳。
回到了端儿那边,却见阑珊坐在床边,从背后看仿佛有拭泪的样子。
西窗想了想,终于还是把脚步放重了些,等阑珊察觉后才敢走到她身旁,他小声说:“今儿殿下是玩的尽兴了,大概也累了,很快就睡着了,之前睡着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皇上说的对,不管别人对他怎么好,到底还是跟着他的娘亲最妥当。”
阑珊勉强一笑:“你去睡吧,我守着他就行了。”
西窗笑道:“我刚刚去看了主子,啧啧,今儿他在外头忙了整天,饭还没吃呢,我听说着饿着肚子的人脾气会格外大,果然格外暴躁不是?我已经叫人去传膳了,只是看这情形他未必肯吃。”
阑珊只看着端儿熟睡的小脸,并不言语。
西窗拉了拉她的手道:“有什么大不了的,就吵的这个样子?你也是的,从来你最会哄主子,怎么竟惹得他急赤白脸的出来……就算是为了杨大人你着急,可你不是不知道,主子心里眼里都是你,哪里容得下你为了别的人跟他急呢?他是错会了意,倒不是故意给你气受。”
阑珊听了这几句,本来忍住的泪簌簌地掉了下来,扭头道:“别说了。”
西窗扶着她的肩,又放低了声音道:“还有……主子毕竟是这个泡在醋坛子里的脾气,你要真的想为杨大人好,可得用对了法子,你难道不知道他最吃什么?”
阑珊转头,泪光盈盈地看了他一眼:“你说什么?”
西窗看着她呆呆懵懂的,不由笑道:“我看你也是为了杨大人着急之下犯了傻了。”
正在这会儿,外头小太监来,说是晚膳已经送到了。
西窗命人送去,自己回来跟阑珊道:“两口子,床头打架床尾和。主子一天没吃饭,你好歹去陪他一会儿,别饿坏了他。”
阑珊低着头,默默道:“他先前差点打伤了小叶,也不像是个饿坏了没力气的。”
西窗又笑又急,才要再鼓动几句,忽然看到阑珊手腕上似乎有些青紫。
“这是怎么了?”西窗吓得握住阑珊的手,“这是……”
阑珊本没留意,给西窗一握才觉出几分疼,便忍着泪道:“你去伺候他吃饭吧,我也累了,今晚上哪儿也不去,就陪着端儿睡。”
西窗还没回答,就听到身后有个声音略有些冷地说:“你要是陪着他睡,小心他给惯坏了,长大了也未必成器。”
竟正是赵世禛。
西窗的心一跳:自己这个主子别扭起来也是够够的,分明是舍不得才来了,怎么话说出口却这么别扭不中听。
果然,阑珊脸色冷了下来,并不回话。
西窗眼珠转动,便皱眉道:“主子您快来看看,小舒子的手腕是怎么了?怎么肿的这么厉害?不知有没有伤到骨头,要不要传太医?”
赵世禛本没有靠前,听了这句,便毫不犹豫地三两步走到阑珊身后:“怎么了?”
阑珊把袖子拉了拉,将手腕遮了起来,赵世禛俯身握住她的手臂,扯落袖子一看……的确是先前给他攥过的手腕,浮出了几道明显的指痕印。
赵世禛知道自己之前动怒,大概多用了一两分力气,可亲眼看见这样,仍是有些心跳紊乱。
“疼吗?”他脱口问道。
阑珊转开头去,起初并不理会他,过了会儿才道:“殿下自去用膳吧。多谢关心,我无碍。”
赵世禛手势一僵。
要说有办法还是西窗,西窗见两人僵持,忙道:“嘘,小殿下刚刚动了一下,别吵醒了他,当父母的闹别扭不打紧,叫小孩子看见了可是不好的。”
阑珊听了这话,果然不做声了。
赵世禛趁机道:“走吧。别吵醒了他。”轻轻拉了拉阑珊,见她不动,便索性探臂将她打横抱起!
阑珊立刻挣扎,可又不能出声,只是胡乱打了他两下。
赵世禛给她轻轻地捶在身上,反而把先前的那股赌气恼怒都给捶散了,且走且笑说:“打吧,人家说,打是亲骂是爱,打的越狠越好。”
阑珊听了这句反而停了下来,扭头闭上双眼不理他。
西窗在后面瞧着,这才念了几声佛,两个人之中总得有一个人低头,这情形才能缓和,如今是主子先低了头,这事儿就好办了。
那边赵世禛不由分说地把阑珊又抱了回去,见她似打定主意不跟自己说话也不看自己,他便说道:“你不理我,我就要亲你了。这里这么多眼睛呢。”
阑珊这才睁开双眼,带怒瞪向他。
赵世禛抱着她到了桌边落座:“我肚子饿得很,你听听,都饥肠辘辘了,怪不得先前虚火上升……你吃了晚饭了?”
阑珊垂了眼皮:“你骂了我一顿,还动了手,现在这样算什么?”
赵世禛笑道:“谁骂你了?先前不是跟你好好说话吗,若是我骂了你,那你也骂了我呀。而且哪里是动手……”说到这里扫了阑珊的手腕,“这、这还不是因为你想走开?”
“这么说还是我的错了。”阑珊道。
“姗儿是没有错的,”赵世禛叹了口气,“错的是五哥,好不好?”
阑珊蓦地听他认错,却很意外,定睛看了赵世禛半晌:“你有什么错?”
赵世禛道:“我错就错在白吃干醋,还把醋吃成了酒,烧了起来,其实我知道,姗儿心里只有我,是不是?”
阑珊的眼睛又湿润了,唇动了动,却又不知说什么。
想了想,便道:“我不听这些甜言蜜语的,你也不用对我这样,我是怕了你了。”
“怕我什么?”
“你对我说那些话,你还对小叶动手了。”
“那我可对你动手了吗?”说着轻轻地揉了揉阑珊的手腕,“这个不算。”
阑珊吸了吸鼻子,心里仍是万般的委屈涌动,虽然不肯掉眼泪,眼角却不由自主地有泪渍沁出。
“别生气了,”赵世禛叹了口气,低头在她额头上轻轻地亲了一下:“都是夫君不好,委屈了姗儿,行吗?”
阑珊闭了闭眼,被他这几句话,弄的心都软了。
此刻闻到桌上的饭菜香气,便道:“你既然一天都没吃饭,不赶紧正经的吃些东西,又在闹什么?难道要等饭菜凉了再吃?”
赵世禛道:“姗儿不理我,我哪里有心情吃饭,就罚我饿几天吧。”
“你胡说!”阑珊破涕为笑,却又忙转开脸,不肯让他看见自己的笑容。
赵世禛轻轻地捏着她的下颌,让她转回头来面对自己,目光在她脸上逡巡,终于又吻落下来,这一次,却是落在唇上。
“我不想吃这些了。”赵世禛垂眸对上阑珊的双眼。
“那你要吃什么?”阑珊的眼神躲闪,“叫他们去做。”
逐渐地靠近阑珊的耳畔,赵世禛低低地说道:“想吃你。”
他重又缓缓吻落,暗色的凤眸里是如同深海又像是浩渺星空般的情深如许。
温柔的唇在肌肤上留下连绵微润的轻吻,如同夏夜细密而微醺的雨点打落在摇曳盛开的花瓣上。
次日,阑珊无可避免的又起晚了。
她撑着有些酸痛的腰,艰难地起身,却发现手腕处散发着淡淡的香气,细看,像是有人给上过一层药膏。
外间红线听到声响,忙过来伺候,阑珊身上穿着单薄的中衣,蓦地跟红线四目相对,还有些赧颜。
只是想起飞雪,忙问:“小叶呢,她怎么样了?”
红线笑道:“娘娘放心,叶姐姐没事儿,主子也不是成心要伤她,否则哪里就那么轻易呢……只是方才容妃娘娘那里派了人来,姐姐就去了回话了,一会儿就回来了。”
阑珊听说飞雪无碍这才放了心,又问:“容妃娘娘派人来做什么?”
红线道:“听说今天各家的诰命夫人等进宫来行年礼,贵妃娘娘应该是派人来看看您如何。”
阑珊觉着有汗冒了出来:“是吗,我竟忘了……”
红线见她不自在,便忙道:“不打紧,之前殿下离开前就派人去说过了,说您今儿身子不适,未必能去了。”
阑珊苦笑,突然又想起来:“端儿呢?”
红线道:“小殿下先前去了乾清宫,这会儿应该也在那里。”
阑珊越发笑道:“给皇上知道了……我竟不如一个小孩子懂规矩。”
红线抿嘴笑道:“娘娘别多心,您毕竟才回京,先前又立了那样大的功劳,谁敢说什么。”
于是忙起身洗漱整理,才换了衣裳,外头飞雪回来了。
阑珊转身细看,见飞雪并无不妥之处,才定神道:“你去见了娘娘,是怎么说?”
飞雪微笑道:“娘娘吩咐了,让您不必特意过去,好生保养身子最要紧。”
阑珊握住她的手,又问:“昨天可伤着你了没有?”
飞雪笑道:“别担心,我难道不知道主子的脾气?一来主子并没下重手,二来我自己也提防着有数的。”
说了这句,又叹道:“可虽如此,你们两个以后可要好好的才是,别干这些让人提心吊胆的事情了,可知我宁肯自己粉身碎骨,也不愿意看你跟主子那个样……你也委屈,他也难过,有什么说不开、大不了的?”
阑珊又是感动,又是有些害羞,红着脸说:“我知道了,下次再也不这样了。”
飞雪才又笑说:“你知道就好,不然的话……吃亏的还不是你?”说着,便含笑给阑珊把领子轻轻地拉了拉,遮住了颈间那两处显眼的红痕。
阑珊后知后觉知道了她的意思,更是红透耳根:“你又打趣我!”
飞雪笑道:“真心为你好才说这些话呢。”
说了这些飞雪又道:“不过,瑞景殿今儿热闹的很,除了京城内的那些诰命夫人等等,那位北狄的雪越公主也到了,对了,还有宣平侯府的孟二姑娘。”
阑珊听到最后,脸上的笑就慢慢散去了,便淡淡地问:“是吗?还有谁?”
飞雪笑道:“没有谁了,倒是我回来的时候,看到咱们小殿下去了瑞景宫。”
阑珊诧异:“端儿去了容贵妃那里?”
飞雪道:“是啊,是西窗陪着,还有雨霁公公的人。”
瑞景宫。
容妃也没想到小皇孙居然会到,一时惊喜交加。
而满殿的各位诰命,各家夫人姑娘们也都很是意外,大家都忙起身,一边齐刷刷地看向殿门口处那道小小的身影。
端儿穿着牙白色的小小蟒袍,腰间勒着革带,头上罩着小金冠,偏生得粉妆玉琢,小脸格外精致讨喜。
虽然年纪小,可是一举一动很是像样,完全没有先前在阑珊跟前撒娇卖乖的样子,倒是偏向于赵世禛跟皇帝的举止风格。
这让那些从没见过小皇孙的夫人太太们在震惊之余顿时生出自然而然的喜欢之心,又爱又敬,无法言喻。
端儿走到容妃座前,跪地行礼:“参见贵妃娘娘。”
容妃早就命人将他扶起,笑道:“承胤怎么忽然来了?还以为你皇爷爷舍不得放你过来呢。”一边说一边伸出手去想让端儿到她跟前儿。
端儿慢慢走上前道:“皇爷爷说今日瑞景宫热闹,偏偏我母妃因为劳累过度不能亲来,所以让我过来,替母妃行个礼的。”
他的口齿还有些许含糊,但是说话一板一眼,显得可爱乖巧极了。
在座的众人纷纷笑道:“这怎么敢当。”
容妃打量着端儿肖似赵世禛的容颜,也微笑道:“这倒罢了,只是你母妃劳苦功高,各人都是知道的,何况方才东宫已经派了人过来知会了,你偏偏又特意来行礼,倒也是你的孝心了。”
阑珊之前奉旨出京,本并没有宣告天下,只是在事成返航的时候,京城内才逐渐地传播颂扬开来。
所以今日这些进宫的各家夫人们也是心知肚明的,虽然觉着此事惊世骇俗,但是却也不得不钦佩太子妃之能。毕竟从阑珊在工部当差到现在,若是所立的功劳一件两件倒也罢了,可一直都这样的通天彻地,无可挑剔,那些对她的非议之语当然就自动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无限的钦佩跟赞誉。
又看到小皇孙生得这样讨喜,言行举止又如此的卓然不俗,一时更加的啧啧称奇。
在座之中,唯有孟二姑娘看着端儿,心里略有些黯然的。
众家夫人坐了半晌,时辰将至,便纷纷起身拜别贵妃。
大家都循规蹈矩的,不敢乱看乱行,但其中却有一个不同于众的人,那就是北狄的雪越公主。
见众人都往外退去,雪越站起身来,走到赵承胤的身前,笑道:“小殿下,几日不见,你越发的出息啊,似乎比先前长高了几分。”
端儿昂头看她:“公主殿下,你好呀。”
雪越笑道:“年后我就走了,还真是有些舍不得你呢。”
端儿眨巴着眼睛道:“那公主就别走,留在京内不就行了吗?”
容妃才要笑他童言无忌,雪越却想了想,才笑说:“我倒是想留呢。”
端儿道:“那就留呀,你还可以教我射箭呢!对了,你的手好了吗?什么时候能好?”
容妃见两人你问我答的很热闹,就只转头跟孟吉说话,原来方才众人要退的时候,容妃特留了二姑娘。
“你最近可好吗?”容妃关切地看着孟吉,道:“怎么看着清减了?”
“多谢娘娘关切,”孟吉柔声道:“之前着了凉,喝了两天药,才好起来。”
这里才说了两句,就听端儿插嘴道:“二小姐,你的身体这么差,这怎么行啊?”
孟吉一怔。
雪越却问:“小殿下你在说什么?”
端儿一本正经地说道:“父亲可不喜欢病歪歪的美人啊,你不如不要当父亲的侧妃啦。”
孟吉脸色一变,端儿却仿佛童言无忌的,仍是问道:“二小姐,你说行不行啊?”
端儿突然冒出这句,他身旁的西窗都呆住了。
倒是容妃笑问:“承胤,你怎么这么说话呢?这亲事原本是你皇爷爷定的,二小姐怎么能做主呢?”
“那我就叫皇爷爷取消了就好啦。”端儿笑眯眯地说。
容妃忍不住也有些变了脸色。
西窗忙道:“小殿下……”
“怎么啦?”偏偏端儿撅着小嘴,继续说道:“父亲之前跟姨姨说过,除了我母妃之外,看别的女人都很烦的,我可不想让父亲烦心。”
他说了这句居然还看向容妃,道:“贵妃娘娘,你说这该怎么办呀?”
容妃看一眼孟吉,见她脸色泛白,便含笑对端儿道:“承胤,你还小,不懂这些事,既然是太子,自然会有很多妃子,这是规矩。”
“可我听皇爷爷说过,规矩是人定的嘛。”端儿竟这样回答。
西窗在旁边听着,心中暗喜!
容妃向来工于心计,善于言辞,此刻面对这孩子,却有些无法招架了。
暗中深吸了一口气,容妃才笑问道:“承胤啊,你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原来容妃怀疑是阑珊不喜欢赵世禛纳妾之类,所以背后教了端儿。
西窗自然知道容妃的意思,他不便插嘴,只捏着一把汗看端儿。
却听端儿脆生生的回答道:“我整天跟着皇爷爷,他说的话我都听着呢,贵妃娘娘,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呀?”
这意思竟是皇帝教的。
西窗简直乐开花了。
终于孟吉告退,雪越陪着她出了瑞景宫。
雪越想到方才端儿的话,笑道:“你们这小皇孙可是了不得啊,小小的年纪,说话这么伶俐,真是有趣。”
孟吉说道:“有趣吗,这么小的孩子居然就知道维护他的母妃了,我倒是觉着……有些可怕呢。”
雪越公主一愣:“他才不过两三岁而已,什么也不懂,刚刚也不过是有口无心而已吧?”
孟吉回想端儿那乌溜溜的眼神,那双眼睛像极了赵世禛。
那个人,对心爱之人自然是深情如海,但对于不喜之人却是冷酷绝情到令人无法想象的地步。
孟吉突然有些不安。
两人且走着,雪越忽然看见前方有两道人影对站着,似在说话。她“咦”了声,忽然道:“那不是太子妃吗?另外那两人是谁?啊!”
孟吉听到是阑珊,忙抬头看去,却见阑珊对面站着两道身影,看轩昂挺拔的身形,却都是男子。
孟吉依稀认出前面那人是内阁首辅杨时毅,可后面那个……正辨认,身边雪越已经迫不及待地往前走去,孟吉忙拦住她:“你干什么?”
雪越指了指那边,满脸兴奋地说道:“是温侍郎呀!我得过去……”
孟吉哑然,这才知道那人正是温益卿。她定神道:“太子妃既然在哪里,应该是有事的,你这会儿冲过去算什么?”
“谁管那些,”雪越已经有些迫不及待,“我得过去跟温侍郎打个招呼。”
孟吉看着她发光的双眼,又看看那边那道沉静如斯的身影,忽地说道:“公主这么喜欢……温侍郎吗?”
雪越几乎挣脱她的手了,闻言却戛然止步。
孟吉道:“可是照我看,这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雪越公主呆了呆,道:“什么落花流水的?”
孟吉说道:“我的意思是,温侍郎似乎对公主殿下没有那种男女之情啊。我也听说过一些传言,说是公主很亲近温侍郎,但是……”
雪越见她踌躇没说完,却道:“但是他不太搭理我是吗?”
孟吉道:“你既然知道,还如此一相情愿吗?”
雪越若无其事地笑道:“一相情愿又怎么样,我见了他心里就觉着高兴,能多见一会儿就是多赚了一会。”
“是吗?”孟吉心头一阵绞痛:“可是这样飞蛾扑火,值得吗。”
这一句像是在问雪越公主,却也像是在问她自己。
阑珊本是要去瑞景宫的,只是先到乾清宫来给皇帝请安。
不料正遇到了杨时毅带温益卿进宫。
原来因为杨时毅暂停了一切公务,内阁之中自然也少了一个人,所以杨时毅举荐温益卿作为候补阁员,今日正是带他进宫面圣的。
才退出来,就遇到了阑珊迎面而来。
阑珊正盘算着,找机会出宫一趟,万万想不到竟然在宫中遇到了杨时毅。
当下也顾不得温益卿在旁边,便迎着杨时毅拦住了。
温益卿见状便自动后退了数步,垂首等候。
这边阑珊面对杨时毅,想到杨盤的事情还未了局,自己本不该在这时候“添乱”似的提那些不堪往事,但是存在心里,始终有一个结。
赵世禛说她信任杨时毅更甚于信任他,其实不对的,阑珊相信杨时毅,但也并未因此而怀疑赵世禛。
这是一种很矛盾的心情,而她想要在此刻解开。
“杨大人,”阑珊深深呼吸,“我知道这会儿不该烦你,但是我有个、有个小小的问题,希望你不要介意。”
杨时毅道:“娘娘请说无妨。”
阑珊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杨大人还记得、记得当初我的身份给揭穿的时候皇上十分震怒,把我囚禁于司礼监,那天晚上……”
“是我叫人做的。”不等阑珊说完,杨时毅沉声回答。
阑珊耳畔嗡地一声,她竟仓促一笑:“我还没说完呢……”
“我知道你要问的是什么。”杨时毅坦然地对上她的目光。
两个人的目光相碰,杨时毅目光澄澈而沉静,阑珊反而显得躲闪,就好像做了亏心事的是她一般。
但是杨时毅的回答,让阑珊觉着自己的心像是绑了石块,刷地往水底下沉了下去。
她沉默了半晌,终于艰涩地问道:“为什么?”
“因为当时的情形,让我不得不这样做。”杨时毅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