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枫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低声问：“温莲呢？”
    身边的文森没回答，他看了迟枫一眼，似在用眼神警告。这时，前面的卡尔兰开口，言简意赅。
    “走了。”
    温莲走了，他开着那架被嘲讽为博物馆藏品的二代机，开启电磁伪装，混在丹星守备军开拔的战机队列中，以四代机卷起的烟雾为掩护，冲上高空，冲入宇宙，消失在淼茫的星海之中。
    迟枫还记得，经过改装，二代机的操纵系统与卡尔兰的试01相连，温莲一定复制了卡尔兰曾经标注的星图，那上面每一个幽微闪烁的光点，都代表着一片广袤的海洋。
    这位莽撞的探险者，没有忘记自己向往的野性之海。他放弃了自己曾经效忠和热爱的，如今大厦将倾危在旦夕的联盟，也放弃了曾与自己亲密拥抱絮絮私语的恋人，义无反顾飞向宇宙，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迟枫忽然很崇拜温莲。不同于过去那种以他为奋斗榜样的仰慕之情，而是纯粹从个人的自我实现角度，羡慕这种自由与疯狂。
    当然，这种话不能说出来。温莲的离开明显带给卡尔兰重大的打击，迟枫选择闭上嘴，默默跟在失意的兰少身后，不给他糟糕的心情火上浇油。
    他们来到一间隐秘的地下维修车间。顶棚上若干大灯将整个空间照得明亮无比，试01赫然立在车间正中，周身围板七零八落，明显是在进行大修。
    迟枫疑惑：“这是……？”
    卡尔兰转过身，严肃地与他对视。
    “镁斯，请慎重考虑之后再回答我。你愿意继续在我身边工作吗？”
    “当然！”迟枫不假思索。
    “好。”卡尔兰拍了迟枫的肩膀，“我准备到首都去，比丹星守备军更早到达，我要去摧毁联盟的秘密生物研究所。我们三个，一起去。行吗？”
    迟枫双腿绷直，立正行了一个军礼，表示自己完全听从少将的指挥。
    旁边的文森仍旧笑得温和，握着拳头撞了撞迟枫的肩膀，让他不要这么紧张。
    “兰少会让你活着回来的，我们不是去送死。”文森一边说一边笑，露出了他的虎牙。
    秘密生物研究所的研究对象只有一个，就是“温莲”。所有的“温莲”都从那里出生，接受筛选和教育，被灌输知识和信念，被洗脑，被鼓动为了联盟奋斗终生。
    趁着战乱，卡尔兰废寝忘食，从联盟网络的最深处挖出了这间研究所的资料。他想摧毁它，他不想再看到批量出产的“人”，即使有着最优秀的基因，即使拥有逆天的身体素质和学习能力，这些“人”也只能成为傀儡，甚至在产生自我意识之后，仍然被自己的身份所困扰。
    精英不该遭受这样的侮辱，如果不能拥有至高的尊严，不能对着世界上庸碌的凡俗放浪狂笑，卡尔兰宁愿不做精英。
    他要摧毁这个研究所，毁掉它，砸碎所有“温莲”困惑和迷茫的根源，让他们忘记出身之处，重新寻找自己的定位，成为完整的人。
    卡尔兰脱掉了少将的制服，投身战机的改造工作之中。他一直知道，他不配当一名军人。在丹星需要他的时候，他没有去迎战敌机，也没有去统领部队。他把公事抛诸脑后，一心只想报自己的私仇。
    或许这次事成回来，他将被削去军籍，再也不能佩戴少将衔，也不能再驾驶军方试验机。
    可这些又有什么所谓，卡尔兰想，我并不需要这些，我也该去寻找自己真正的自由。
    第57章 星际两支花（二十一）结束
    柯罗·卡尔兰驾驶四代机单挑主星精英战机编队的视频像病毒一样在联盟迅速传开，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个来自丹星的卓越少将机师，人们把卡尔兰称作“超越温莲的空战天才”。
    严格说起来，这次以少胜多的惊世胜利并不只是卡尔兰一个人的功劳，当时迟枫和文森在试01的操纵台前聚精会神，向卡尔兰提供了许多帮助。要不是联盟空军的机载雷达系统遭到两位维修师的严重干扰，卡尔兰也不可能如砍菜切瓜一般干净利落地结束战斗，飒爽归来。
    当然，迟枫和文森不会在意这些小事，不如说，他们很乐意见到卡尔兰声名远播，他们所追随的少将值得这样的荣耀。
    这场空战发生在试01刚刚抵达主星的时候，他们遭遇了联盟军队的防守力量，必须正面迎击。
    卡尔兰简略观察了敌方兵力，然后从容跳上随试验机一起带来的四代战机。他在起飞前爽朗一笑，朝两位并肩作战的兄弟说了几句心里话。
    “以后，我打算离开军队去做军火生意。兰少我既有技术又有人脉，绝对能赚到盆满钵满。跟着我吧，保你们子孙三代衣食无忧。”
    没等迟枫吐槽这句话太像个flag，卡尔兰已经起飞了。而在见识了少将精湛的技术之后，迟枫也不得不承认，作为一个举世无匹的天才机师，就算卡尔兰立下再多flag，也能气定神闲地一个个拔掉。
    被打得丢盔弃甲的联盟军队并不知道卡尔兰这番行动是自作主张，他们以为这是丹星的先头部队，从此对丹星的军事力量闻风丧胆。
    于是，丹星大军如入无人之境，一路攻入了联盟主星，首都所在地。
    试01宽敞的操纵舱里，卡尔兰的通讯器被连续不断的呼叫搞得发热烫手，他不理睬一切来自丹星政府和军队的通话联络，却也不切断自己的通讯信号，大概是为了能让高层知道自己的位置，并表明态度——没有叛变，不添麻烦，见敌杀敌，我有自己要办的事情。
    迟枫想，思谬尔先生一定为卡尔兰的所作所为头痛不已。他十分同情行政长官有这么一个实力强大又有行动力，却我行我素的儿子。
    在顺利赢下了几场小型遭遇战之后，卡尔兰安排迟枫和文森原地休息，他们的下一步行动将是进入并摧毁秘密生物研究所。
    这是他们此行的最终目的，为了抵达这个好不容易才探查到位置的神秘机构，他们已经做了周密的准备。然而，到了这座地下研究所门口，三人才惊讶地发现，原本该是严加守卫的机要重地，此时已经几乎人去楼空，不仅保卫力量薄弱，连技术人员也不剩几个了。
    卡尔兰逮住一个负责保护这里的小兵，询问了才知道，就在几天前，这里的守卫部队几乎都被调走，上了前线。
    看来，联盟已经使尽了最后的办法与丹星一战，可惜，现实却是，即便如此他们依然不是丹星的对手，依然无法阻止自身的覆灭。
    钢筋铁骨的研究所上下两层，实验室一间连一间，数不清的样本、胚胎、培养基在让人眼花缭乱的仪器控制下，自动继续着实验进程。
    白发苍苍的所长被卡尔兰毫不留情地提着后领，冷言呵斥，终于开口详细介绍起这里所有的实验材料和数据。
    老人吓得双腿发抖，在卡尔兰的逼迫下，他吞吞吐吐地将整个研究所的机密和盘托出，然而在说完之后，他却又控制不住自己紧绷到顶点的情绪，放声怒骂卡尔兰是野蛮的强盗，痛声疾呼说这里的一切都代表着科学，这里是联盟最尖端的生物技术研究所，这里的实验成果都是人类智慧的结晶。
    他的聒噪和丑陋让卡尔兰怒不可遏。少将把所长摔在地上，然后蹲下身凑近他，鼻尖对着鼻尖，一字一句地驳斥他方才的慷慨陈词。
    “你就像一只愚蠢的癞蛤.蟆，守着一个臭水坑就以为自己拥有举世无双的宝藏。我告诉你，这里的技术根本不值一提。多年以前我读军校的时候去亲戚家医院玩，在实验室里随便摆弄材料，就能做出你所说的尖端科技成果。不要坐井观天了，你以为自己坐在冠以联盟名号的研究所里领着高昂的津贴，保守着最不可告人的秘密，你就是整个宇宙中最伟大的科学家了吗？别人不做这样的实验，不是因为做不出来，而是因为受到良心和法律的约束。付给你们的研究津贴不过是封口费换个说法而已，你看看这座钢筋铁骨守备森严的研究所，难道不觉得这里像个监狱？”
    卡尔兰将所长甩在一边，站起身，沉默地走了几间实验室。迟枫注意到，近些日子一直冷峻严肃的卡尔兰此刻双眼赤红，胸口起伏不停。他似乎在刻意不去看周遭高大的玻璃器皿，在那些容器中，初具雏形、跟温莲几乎一模一样的赤.裸人体毫无生气地立在营养液中，连接着仍在工作的实验仪器，机械冰冷的电子音不停地播报着监测数据，温莲的名字带着复杂的编号一次又一次在这座令人窒息的研究所内响起。
    卡尔兰一言不发，压抑着自己的情绪，销毁了所有实验材料。然后，他安排迟枫和文森帮忙检查是否有遗漏，又亲自去处理实验系统中的数据记录。
    最后，卡尔兰按照早就计划好的爆破方案，对这座罪恶的研究所进行了爆破。幸亏他们带来了足够的炸.药，否则根本不能毁掉这座坚固的地下堡垒。
    出人意料的是，那位被卡尔兰吓得差点失禁的老所长，在爆破前最后一刻冲进了研究所，在绝望的嘶吼声中，他与这个自己心目中的最神圣科学殿堂一起化为了碎片和灰烬。
    看到这个场面，迟枫颇有些唏嘘，然而他身边的卡尔兰和文森表情都无动于衷，他们拍拍身上的尘土，转身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