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作品:《大佬们为我火葬场

    火……
    冲天火光照亮了黑夜, 倒映在女人的一双黑瞳里。
    高耸的火焰,滚滚浓烟,弥漫在空中的焦油气息, 以及一声不知何处传来的低哑呼喊——
    “娘……”
    宋如意心头一颤, 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一步。
    铁链拖动, 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低头一看, 身上竟被粗重的锁链捆住, 缠在了石柱上,令她挣脱不得。
    是梦。
    又是这梦。
    宋如意喘着粗气, 忍着烈火的炙烤,挣扎着想要摆脱铁镣的桎梏。
    烈焰底下, 一具焦黑的尸骸露出来,一只手朝她伸着,那是临死前发出的最后求救。
    宋如意抵在滚烫的石柱上, 看着熊熊烈焰,飘扬的灰烬从火焰里升起,飞入漫天火光中。
    一个女人从烈焰里走出来,火光映着她的脸, 面容模糊,却笑的满脸狰狞, 眼泪顺着脸颊流出来, 很快又蒸干了,她声音低哑, 如低吼的凶兽——
    “娘……你害得我好苦……”
    “不……”宋如意挣扎着, 颤抖着想要躲避, 极力地否认, “你不是我孩儿……你不是……”
    “娘……”女人痛苦地唤着她, 她身上着了火,却丝毫不觉得疼痛,手里拿着刀,双眼被怒火充斥,那神情恨不得要将她千刀万剐,“娘……你看看我啊。”
    火光下,宋如意扭过头,清楚地看到了女人额上的疤痕,像复仇的厉鬼,她尖叫着、绝望地喊着——
    “不……”
    “你别过来……”
    “别过来啊!”
    “啊啊啊啊啊!”
    宋如意猛地惊醒,一身冷汗从床上坐起来,瞳孔扩散,全身发软,剧烈地喘着气。
    枕畔,陆嘉尘翻了个身,背朝着她,鼾声如雷鸣。
    “梦……”宋如意抹了把汗,惊魂未定,“是梦。”
    阮轻已经死了,她已许久不曾做这样的梦了。
    今日是为何……又梦到了这番情形?
    宋如意手指仍然发颤,抬头望向窗外——
    下了半个月的雨,终于在这一天停了。
    屋外天色已明,再过一刻钟,京城晨钟敲响,便是崭新的一天了。
    今日,万剑宗宋宗主大婚,天下门派纷纷前来道贺,京城客栈人满为患,就连城外都驻扎了不少前来道贺的门派,这些都是冲着宋家的面子来的,试问这盛世光景,天下间还有哪个门派能做到?
    这是她引以为傲的万剑宗,倾尽一生心血所扶持的宋家,今时今日之景,恍然间令她有一种四海归一、万国来朝、君临天下的错觉。
    就连她的夫家临安星照门,都不曾让她产生这样一种自豪感。
    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说明皇天不会辜负苦心人,她这些年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只是……那个梦。
    不,阮轻已经死了。
    所有人亲眼目睹,她尸骨无存沉在了东海,自爆灵核、魂飞魄散,在那种情况下,她怎么可能回的来?
    她听人说,阮轻死的时候,什么都没留下,只给了林淮风一封退婚信。
    即便要恨,她也应该恨林淮风,恨陆宴之,跟她有什么关系?
    宋如意从纳戒中取出一支药瓶,往手心倒入一粒定心丸服下。
    药瓶已经见底了,等回了星照门,她得让卫染再给她炼一批。
    说起来,她有好几天没见到卫染了……
    她应该不会出事吧。
    宋如意望着窗外,心里隐隐不安,坐了一会,晨钟敲响,人们陆陆续续都醒过来了。
    整个万剑宗宋家,沐浴着清晨的阳光,如一台运转不休的机器,开始了最繁忙的一天。
    前院后院,都是下人们忙碌的身影,光是酒席就有数百桌,有些客人一早就到了,带着贺礼亲自向宋宗主道贺;有些登记在册,自顾自在院子里逛着;也有遇上了熟人,互相寒暄的,将整个万剑宗被堵得水泄不通。
    宋如意还在用早膳,她胃口不佳,想起来问陆嘉尘:“萱萱昨天几时回来的?”
    陆嘉尘停下筷箸想了想,看着她说:“她昨天露面了吗?她不是跟笙丞在一起吗? ”
    宋如意拧着眉,眉目间闪过一丝懊恼,却什么都没说。
    宋笙丞向来喜欢缠着陆萱萱,他每次来临安玩,不管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第一时间都会拿给陆萱萱,带她去爬山,带她逛集市,给她买漂亮衣裳,两人闯了祸,也都是宋笙丞主动担着,舍不得陆萱萱受一丝委屈。
    就如同他们还小的时候,她三弟宋钦砚总喜欢缠着小妹宋倾意一样。
    他们的大哥当家比较早,平日里总是很忙,照顾弟弟妹妹的事,便落在了她身上。
    那时候她就注意到了,弟妹二人感情很好,好到有时候,甚至容不下她这个当姐姐的。
    而她那个时候,大抵还是太年轻了,总以为他们还小,一切都无伤大雅。
    偶尔有些担忧,但很快就放下了。
    后来她嫁到临安,宋钦砚也成了家有了小孩,小妹的婚事也快定好了,她以为一切都尘埃落定,没有什么可以担忧的了。
    直到……小妹一再拒嫁,未出阁却被验出身孕,她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萱萱以前是看不上笙丞的,这些日子全然变了,”陆嘉尘用过早膳,端起茶漱了口,有些担忧地说,“年轻人的感情,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宋如意回过神来,手指轻轻一抖,被滚热的茶水烫到,却浑然不知。
    心里的担忧,再一次浮上来。
    也不知这个时候取出她体内的钟情蛊,究竟是对是错。
    她实在没有办法了,见不得陆萱萱一而再、再而三地因陆宴之而伤心……
    她快被陆宴之气疯了,归根到底……还是阮轻的错,她就连死了还要折磨人。
    宋如意越想越气,脸上一阵阵难看,陆嘉尘握住她的手,关心了几句,说道:“我去找找他们吧。”
    “派人去找吧,”宋如意埋怨说,“今天都什么日子了,还这么胡闹。”
    两人用过膳,往前院那边去,一路上遇见不少门派中人,都恭敬地跟他们作揖行礼、或抱拳问候。
    一般这种时候,宋如意只在旁边看着,或者颔首致意,或者完全无视对方。
    两名玄音宗的女弟子朝他们行了礼,从他们旁边过去,开始忍不住地笑。
    “站住,”宋如意叫住她们,转过身看着她们,冷冷地说,“有什么好笑的?”
    “宋长老见谅……”一名女弟子低着头,抿着唇说,“我就是……想到了好笑的事情。”
    另一名女弟子低头憋着笑,身体轻轻地颤抖。
    宋如意负手看着她们,愠道:“你们是哪个门派的,没人教过你们规矩吗?”
    此言一出,两名女弟子笑容僵住,开始紧张起来,头垂的更低,不敢开口。
    陆嘉尘在一旁看着,却没有插话。
    “宋长老,人家想笑就笑,这你也要管?”
    一年轻男子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二人身后。
    陆嘉尘回过头,惊讶地说:“是你?”
    “陆掌门,”年轻男子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笑道,“蓬莱阁一别已有数日,想不到陆掌门还记得我。”
    提起蓬莱阁的事,陆嘉尘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冷着脸说:“你怎么也来了?”
    玄音宗的女弟子插嘴说:“他是南天宗掌门之子,名叫于安游,宋宗主今日要娶的女子于茂华,正是他姐姐。”
    于安游笑了笑,斯文有礼地看着陆嘉尘。
    陆嘉尘脸色稍缓,“原来是亲家,失礼了。”
    “无妨,”于安游笑道,“既然算亲家了,得空了还请陆掌门一起,去我们南天宗游个水,就是不知道陆掌门水性长进了没有?”
    陆嘉尘:“……”
    想到上次在蓬莱阁,他被黑剑主人一路追到海里,差点溺死在海岸边,而这叫于安游的年轻人,当时就在旁边幸灾乐祸地看着……陆嘉尘气打不从一处出来。
    简直是奇耻大辱。
    奇、耻、大、辱!
    宋如意在旁边听着他们说莫名其妙的话,疑惑道:“什么游水?”
    陆嘉尘忙道:“这位于小公子开玩笑而已,夫人莫要理会。”
    于安游忍不住又笑了笑。
    宋如意听他们打着哑谜,恼火得很,欲要发作,却听于安游突然正色说——
    “宋长老刚才不是在问……他们在笑什么吗?”
    宋如意拧着眉看他,仔细将他打量。
    于安游收敛神色,有些忧心地说:“昨天夜里,一则流言不胫而走,如今整个京城都听闻了,此事关系到我姐姐今后的幸福,我正想请教一下宋长老。”
    “……”
    一盏茶后:
    “荒唐!”宋如意怒摔茶杯,气得浑身发抖,咬牙切齿,“竟有人如此歹毒,恶意中伤我万剑宗!”
    陆嘉尘给她顺气,轻抚她后背,温声道:“夫人莫要跟此等小人一般见识。”
    “听说这传言早就有了,”于安游淡淡地说,“早在六十多年前,时任万剑宗宗主还是玄渡君的时候,关于宋家的诅咒和传言,就已经传遍了京城。”
    人言可畏。
    天知道,宋家付出了多少代价,才让这恶毒的流言消失。
    可如今,一夜之间,这流言再一次席卷而来,传遍了整个京城。
    有人在害他们!
    否则怎么偏偏是这种时候?在宋钦砚大婚前夕?!
    宋如意紧张地看着于安游,冰凉的手摸到了陆嘉尘身上,咽了咽口水,竭力保持镇定,她说:“此乃恶意中伤,无稽之谈,宋家的确出过有损门楣的事,但那已经过去几十年了,当事人也已经殉情而去,如今的宋家,风光霁月,无愧于天地,还请于小公子放心。”
    于安游点点头。
    陆嘉尘又问:“你姐姐可听说了这事?她怎么看?”
    “她没什么看法,”于安游笑了笑,“她相信宋宗主的为人。”
    宋如意这才放心下来,身上却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
    “你是选择相信他,还是信我?”
    宋倾意拿起一张口脂,抿上去,冲着梳妆镜里的年轻女子柔柔一笑。
    于茂华颓坐在嫁床上,看着宋倾意的背影,又看一眼“唐星遥”,眼里带着些许迷茫。
    “她没有骗你,”阮轻冷淡地说,“你对宋钦砚的为人所知甚少,不必悲伤,早点脱身最好。”
    于茂华抽了口凉气,浑身骨骼细密地发抖。
    “我不悲伤,”她咬咬牙,猛地捶床,站起身说,“我一点都不悲伤!”
    阮轻诧异地看着于茂华,见她已经出离愤怒了,猛地撕掉身上的嫁衣,仿佛还嫌不够,又哗啦啦地撕了几下,丢在地上,踩了几脚,血气上涌,怒不可遏,“我倒要看看,这人面兽心的家伙,还打算怎么在天下人面前蒙混过去!”
    “……”
    宋倾意化好妆,换上喜服,对着镜子温柔地笑了。
    阮轻凝视着她镜子里的脸,悲喜莫辨,一字不发。
    再过半刻钟,宋钦砚的人就要过来,将新娘抬上花轿。
    唐星遥这个身份,也将公之于众,也不知……到时候她们即将面临的,是苛责还是宽恕。
    她起身推开门,看了眼守在门外的靳十四,淡淡说:“可以再帮我易次容吗?”
    靳十四朝她走过来,淡笑:“乐意效劳。”
    唢呐奏响,阮轻给新娘盖上盖头,搀扶着她,将她送上花轿。
    宋钦砚穿着大红喜服,骑着白马,春风得意,正在朝两边道贺的人抱拳致意。
    阮轻遥遥地看了他一眼,唇角勾起,跟在了送亲的队伍里。
    今日京城,可真是热闹极了。
    各大门派聚在一起,竟是比当日前往东海、支援蓬莱阁还要积极。
    街道上都是人,两旁的楼房里也站着人,看着这支送亲的队伍从面前经过,浩浩荡荡地进了万剑宗。
    宾客们早已经入座,谈笑声不绝,及至新人入了府,众人这才安静下来,看着宋宗主将新娘从花轿上迎下来,两人各持牵红一端,一步一步走到堂前。
    奏乐声停下,无数双眼睛注视着正在行礼的新人。
    “一拜天地——”
    新人膝盖落地,朝堂前缓缓一拜。
    宋如意弯着唇,看着他们,不由地想到了那位还被关在地下的妹妹。
    她想:礼成之后,她就去陪着妹妹,陪伴她度过生命最后的时光。
    在那之后,她妹妹也好,宋家那些不堪入耳的流言也好,都会彻底从这个世上消失。
    “二拜高堂——”
    宋家到他们这一代,当属宋如意辈分最大了,长姐如母,两人恭敬地朝她磕了个头。
    宋如意稍稍低下身,高兴地扶二人起来。
    “夫妻对拜——”
    新人行礼,头差点磕到了彼此。
    人群里一阵善意的笑,带着真假掺半的祝福。
    “礼成——”
    宋如意看着他们,露出柔和的笑容,目光却越过他们,落到了人群中一人身上。
    倏然,她笑容僵住。
    于茂华站在人群中间,缓缓揭下面具,她声音清亮,在人群里格外具有辨识度,拍着手激动地说:“恭喜新人,贺喜新人。”
    宋如意:“……”
    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