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节

作品:《天道无所畏惧

    他们打算先在这里做一次尝试,若能就此将魔域压回原本的地方最好,若不能的话再让鸣雪露面镇压魔族以图后来。
    黑衣的暴君与红衣的神女并肩而立,玉神抬手撑开结界,挡住磅礴水流,闭目运转妖力——一颗流转着璀璨光芒的灵丹从她丹田处浮现,妖皇妖丹一出,结界外的水流如有感应一般,以更加疯狂的态势汹涌而下,精纯妖气四散溢出,幸好这里是别无生灵的地域,否则必定会引来万千妖兽的暴动。
    而在玉神取出妖丹的同时,人间数月的大雨骤然停止,阴云散去,日照初现,这一变故引得荼兆荼婴神情变化不定:他们都知道天降大雨是由于妖皇苏醒的缘故,也知道这雨对妖皇聚集妖力有好处,从妖皇的态度来看,她显然是觉得雨下得越久越好,断然不会主动停雨的,现在这雨却停了……
    是海域发生了什么变故?还是妖皇出了什么事?
    任他们脑洞开得再大,也断断想不到,妖皇竟然主动取出了自己的妖丹。
    妖族大半的功力都在这颗妖丹上,失去了妖丹就等于废了一身修为,没有什么妖会做这种傻事。
    玉神捧着妖丹,一张端庄清贵的面庞如雪般惨白,妖丹取出,手脚上的锁链便前所未有地沉重起来,束缚住她的躯体几乎让她连站都站不稳,鸣雪伸手接过那颗流光溢彩的妖丹,含进口中,双手抱住玉神免得她掉下去,而后闭上眼睛——
    轰隆!
    如果海中也能实打实地传出声音,这动静足以惊动数千万里所有生灵,将之从海底传到天穹之上。
    有了妖皇妖丹的加持,鸣雪放出的魔气威压翻倍翻倍再翻倍!
    这恐怖的力量如天穹盖地,足以将山峦碾压为平原,使星空在这样庞大的力量下也要低头坠落!
    但这样的力量想要镇压一片已经生出吞噬意识的魔域显然还是不够。
    恐怖沉重的力量强行施加在翻卷汹涌的水流上,撞击在魔域之上,要生生将这块陆地按压下去,这片承接了海域倒灌的地面属于地裂深渊的一部分,也正是因此,海水落入其中尚未引起魔族注意,这样恐怖的魔气却如天地震动般轰然炸开,就算有地裂深渊这样的地方承接,也止不住泄露了大部分。
    感知到这股强悍霸道的魔气时,在理智之前,本能已经催促着魔物们战战兢兢地跪下,它们丑陋狰狞的头颅死死贴着地面,四肢蜷曲,这是一个绝对的臣服姿势,臣服于那个沉睡在记忆里血腥的暴君,那个——时隔多年后归来的噩梦。
    鸣雪一旦也不关心魔物们在对他顶礼膜拜,他正疯狂地挤压丹宫,将其中的魔气揉入妖丹内丰沛的妖力,挟裹着万钧之势试图把魔域往下压去。
    庞大的魔域发出无人能听见的尖叫,初生灵智的大陆不会说话,它本能的察觉到这股力量对它满怀恶意,于是一边尖利哭嚎,一边向鸣雪求饶。
    天道之下生万物,而万物奉天道为父,魔域之灵当然辨别不出想要它下沉的是天道,但身为陆地之灵的它比其余生灵更贴近天道一些,它下意识地想要亲近这个在伤害它的人,又因鸣雪镇压它的行为而对他抗拒非常,两厢冲突之下,魔域之灵只能发出婴儿啼哭般的惨叫,试图让对方心软。
    鸣雪当然不会因为这样的哭嚎而心软,一张矜贵冷漠的脸上都是不见悲喜的冷淡,好似暴君屠城一样冷酷,狂暴力量压得魔域终于开始缓缓下沉——
    半寸,一寸,两寸……
    虚空中的啼哭愈发尖锐刺耳,魔域震动得更加剧烈,裂隙四处可见,房屋坍塌,行走其上的魔族稍不注意就会落入缝隙,被碾为齑粉,四散的魔气则被魔域之灵贪婪地吞吃入腹,用以对抗鸣雪。
    第131章 海底月(二十)
    下了逾月的大雨骤然停止, 荼兆站在窗边往下看,隔着薄纱似的云雾,地面上浑浊的河水仍旧在肆意蔓延。
    “……雨停了?”荼婴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 和他一起看向哀鸿遍野的人间。
    荼兆点头:“没有任何预兆,突然就停下了, 玉神不是会大发善心的人物,一定是海域出了什么事情, 或者……”
    荼婴默契地接口:“我更偏向于是她自身出问题了。如果妖皇的力量不断下跌, 自然就无法引动天地妖气变化。”
    荼兆听了这话后保持沉默, 但这对兄弟彼此都在这个听起来十分天方夜谭的猜测上画了重点符号。
    “我要去一趟海域。”荼婴轻描淡写地说。
    这不是个征求意见的行为, 只是简单的通知。
    荼兆沉默了片刻, 最终还是没有说出什么阻拦的话来, 易地而处, 他也必然会像荼婴一样,不管怎么说都要将鸣雪带回来才行。
    只是尽管他没有阻止, 荼婴还是被拦在了危楼大门前。
    天衡与明霄结了活锁后修为倒退不少,整座危楼都被圈在了如流水般的符文中,成了一座固若金汤的堡垒,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荼婴仰着头看那些在墙体上时隐时现的玄妙符文,轻轻啧了下舌, 他于符文阵法一道一窍不通,鸣雪没有教过他这个, 他一切关于符文的粗浅知识都是少年时在蓬莱荼家学的,泰半都还给了师长,放在危楼里,连符文的结构都看不明白, 更不可能解开了。
    他站在这符文前一筹莫展,视线余光里忽然出现了一角雪白衣袍。
    “很壮观,是不是?”问鼎剑道的仙尊与他一样仰着头,像是最普通的凡人一般欣赏着面前壮丽华美的符文阵法,声音平静温和。
    荼婴是第一次和他这样单独相处,这样近距离地站在一起,如果是曾经的自己,可能会为此感到极致的喜悦和激动吧?
    那可是太素剑宗的宗主,一剑镇山河的剑仙,凌驾于天下修道者之上的仙尊。
    他曾经憧憬向往这个人,做梦都希望能成为他的弟子,想在梦寐以求的昆仑风雪中受他的教导,和他一样成为护佑天下苍生的人……
    荼婴认真而不失礼节地看了明霄的侧脸两眼,惊愕地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面对这位昆仑剑仙,他心里竟然是一片平静无波。
    憧憬敬仰仍旧在,但是那种极致的向往已经烟消云散。
    明霄看了一会儿流光溢彩的符文,转过头看着和自己弟子长得一模一样的血脉兄弟:“天衡是巫族几代大祭司中最为天赋异禀之辈,你想要不惊动他人突破他的阵法,是不可能的事。”
    荼婴:“晚辈不敢如此自大。”
    明霄好像几不可察地笑了一下:“不必这么拘谨,你是鸣雪的弟子,我照顾你也是应当。”
    “——因此,我不会放你独自去海域找妖皇的。”
    荼婴顿了顿,对明霄这话竟没有感到多少意外:“仙尊有什么打算呢?”
    明霄朝他招招手,转头走进了一旁热闹的街市,语气淡淡:“我现下修为不如从前,便是贸然前往海域,也不一定能带出鸣雪,我已与天衡商议好,他会去找找封印妖皇的法子,巫族典籍繁多,总有能克制她的法子。”
    白衣的仙人一边说着,一边饶有兴致地低头去看那些摊贩售卖的东西。
    心头那股焦灼褪去后,荼婴不用思考也知道这是最恰当的处理方法,他强行压下那点焦躁,将注意力转到身前的明霄身上,发现对方正弯下腰去捡起一只面具。
    摊主是个面容粗犷的巫族男子,按着巫族的习俗在发间插着明晃晃的银饰,发尾还吊着一只质地平平的玉葫芦,手里攥着刻刀,见到有客人来只是抬了抬眼皮,一副爱买不买的样子。
    这摊子大概开张了不短时间,上面琳琅满目堆满了各色小玩意,从葫芦丝到套娃到九连环到面具,简直是个百货铺子。
    明霄从这堆做工精致的艺术品里拣出来一张狐狸面具,比在手中看了看,这面具做的非常可爱,狐狸眼睛弯弯,不见妖冶的邪气,只有灵动狡黠的活泼感,只能从眼尾一痕绯红里窥出狐的些许本性,好似恶作剧成功后得意的骄矜。
    荼婴不意他竟然会喜欢这样的东西,眉头轻轻一挑,就见明霄举起这张面具,微微笑着转过来给他看:“有没有觉得很眼熟?”
    这样问话的明霄一点儿也没有高高在上的矜贵气息,反而很像是温柔的长辈,只可惜荼婴被这个问题弄懵了,压根没捕捉到这点爱屋及乌的平和亲昵味道。
    明霄不等他回答,掏出一枚灵石放在摊子上,自顾自拿着面具走了,荼婴满头雾水得不到解答,只得跟上去——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上去,但总不能没礼貌地转头就走吧?
    “鸣雪幼时性子开朗,我们兄弟二人被师父带上昆仑,他一直就是更受师长喜爱的那个,活泼、大方、喜好恶作剧,又心地赤诚,有他在的地方就总是欢声笑语不断,就算常常惹祸让师父气的吹胡子瞪眼,说着要罚他的话,但到底也不会真的下狠手。”
    明霄手里拿着那只狐狸面具把玩,口中却忽然漫无目的地说起了鸣雪的旧事。
    “我性子板正无趣,师长交口称赞时总说是可以托付之人,但是谁不喜欢小太阳一样的鸣雪呢?他是个心很软的孩子,会记得给未长成的师弟带山下特产,会默不作声地记着别人的喜好,会掐着手指数日子准备生辰的惊喜……”
    仙尊的声音因为提到了心尖尖上的弟弟而微笑起来,语气又低又温柔,几乎不像是那个一人一剑伫立风雪的剑主了。
    荼婴对这个突然开启的奇怪话题有些适应不良,嘴巴张了张,想制止明霄的话,又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没有将话说出口。
    明霄的声音还在不急不缓地响:“……鸣雪还在昆仑的时候,底下的师弟师妹们都喜欢他,他们见到我只敢远远地看,崇拜归崇拜,可他们看的不是我,而是太素剑宗的大师兄,是未来的太素剑宗宗主,是一个高不可攀的道标。”
    “但他们看着鸣雪的时候,就是在看他本人,一个很好很好,值得喜欢的人。”
    荼婴沉默的听他说着,下意识地把自己认识的那个鸣雪拎出来对比了一下,这么一对比,心里莫名地忽然一酸,什么很好很好的人啊,明明就是个无恶不作的大魔头。
    “……这不是他的错。”荼婴一时间还以为自己不小心把话说出了口,惊了一下,而后才反应过来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只是明霄仿佛听见了他的反驳。
    “鸣雪修魔,性情大变,不是他的错。”明霄说到这里时,身上才出现了属于昆仑剑主的那种锋锐冷酷,“我跟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鸣雪不全是你认识的那个样子,他对你不好,你可以恨他,魔域不容二主,你是他选择的继承人,迟早会超过他,站在魔域的顶端……”
    荼婴听着听着,心里越来越别扭,一种不知何来的愤怒促使他冷冷打断了明霄的话:“是啊,我迟早会超过他,等我杀了他,希望明霄仙尊能保持现在的冷静,不要找我寻仇。”
    他这话充满了尖锐的戾气,比起挑衅,更有孩子打抱不平的味道。
    明霄被他这话刺得愣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反应过来之后,他竟然没有生气,眉眼骤然一舒展,露出了一个笑容来:“我原以为……好吧,是我多此一举了。”
    白衣仙尊摇了摇头,噙着那点难得真实的笑容瞅了荼婴一眼:“既然你这样想,那我后面的话也不必说了,我笨口拙舌,不如鸣雪擅与人交流,你自己想开就好。”
    荼婴简直被这话弄得莫名其妙,明霄的反应搞得他浑身上下哪儿都不舒服,张嘴就说:“仙尊这么关心我,倒是令我受宠若惊。”
    明霄沉吟了片刻,一双沉静的眼眸定在他身上,一脸坦荡的真诚:“不,硬要说的话,我是为了鸣雪。”
    “我被人冠尊剑主的冠冕,他们称赞我是护佑天下苍生的仙尊,说我心怀天下,大公无私……”
    眉目静谧如冷湖风雪的剑仙站在熙攘人群中,将白衣下的淋漓血肉慢慢剖给别人看。
    “可是天下哪里有那样完美的圣人?我自私,我满怀贪念,我一心私欲……”
    “我救天下人,只是为了求鸣雪能分得半分我的功德;我庇佑苍生,是为了给鸣雪博一个可能的退路;我每一天都在为刺在他胸口的那一剑而难以入眠,我希望他一生顺遂,我贪求他平安,你看,他们给我的赞誉都是假的,我是这天下最冠冕堂皇的骗子。”
    荼婴眼里的震惊已经不能用语言形容,这番话如果传出去,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太素剑宗竖立起来的这座丰碑会顷刻间坍塌,人们愿意在这位剑主身上踏上一万只脚,他们苛求圣人的纯白无瑕,也不分缘由地渴望看见圣人的末路。
    但那个说出了这样隐秘恶劣话语的人还在微笑,他笑起来时依旧光风霁月,眼底悲悯,充盈冷淡疏离的仙气,眉梢都是霜雪般旷远的平和,他看着荼婴,像是仙人在看他羽翼下的万里山河。
    “荼婴,这样的明霄,被人称为仙尊,那样的鸣雪,被人叱为魔头,仙魔之分,有时候真的很令人疑惑是不是?”
    仙尊仿若耳语般在他耳边轻轻道。
    这句话激得荼婴脊背上密密麻麻爬满了鸡皮疙瘩,他一瞬间竟然错觉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什么昆仑剑仙,而是那个恶劣地捏碎他的灵脉丹宫的鸣雪!
    但等他霍然抬头去看时,明霄正垂着眼帘,气质一如往常的疏离冷淡,好似方才那句话不过是荼婴的臆想。
    见荼婴没反应过来似的死死盯着他,明霄无奈地摇摇头:“我跟你说这些,不过是我出于兄长偏宠弟弟的私心,就算鸣雪做错了事情,我也总是希望他能被原谅。”
    “长兄如父,我没有教好鸣雪,鸣雪犯的错,理应我这个兄长来还,你若执意要向他讨一条命……”
    高高在上的昆仑剑仙轻声道:“……那就向我来讨吧。”
    荼婴瞳孔一缩,说出了这种某种意义上来说极为恐怖的话的明霄,却一脸若无其事地转头走远了。
    危楼顶层的巫主盘腿坐在星图下,结活锁时坠落的漫天星辰已经被一颗颗复位,现在这里看起来和之前没有什么区别,星轨循着自己的线路行进,将命运写满苍穹。
    侍奉在一旁的尤勾注意到星图下闭目的大祭司忽然勾了勾嘴角,苍白单薄的脸容上出现了一丝笑意,这难得的笑意为他添上了一点生气,连瘦削的身体也像是丰盈了起来。
    尤勾在心中暗暗猜测,大概是看见了什么有趣的星轨?猜测到一半,就听见大祭司低柔的声音:“尤勾,有客。”
    尤勾闻言,立即站起来,结界在意念的驱使下打开,身形挺拔修长的剑仙站在她面前,见结界打开顺势看过来,尤勾蓦地有些紧张,这种紧张大部分来自于对明霄做了坏事又不能承认的心虚:“啊……明霄仙尊……大祭司他还在修炼——”
    “我不进去,”出乎意料的,没有佩剑的明霄平和地说话时,周身气质内敛极了,他伸出手,将一张狐狸面具递出来,轻声道,“闲逛时顺手买下的,天衡以前说过对天冠城的灯市很感兴趣,请尤勾姑娘替我问一问,等回到极东之地,他是否愿意与明霄去看灯?”
    尤勾万万想不到会听到这样一番话,整个人都惊呆了,视线在面前的狐狸面具和明霄脸上来回转了两遍,几乎疑心是不是自己在白日做梦,等漫长的反射弧跑完全程,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完了,明霄仙尊栽了。
    看来这个结契大典板上钉钉就在不远的将来了吧……
    第132章 海底月(二十一)
    海域万丈之下, 人身鱼尾的神女环抱着高大挺拔的男人,如离弦之箭般向着上方飞驰,在幽深不见五指的海水里, 那条布满骨刺的狰狞鱼尾不断收缩肌肉,每一次弹动都能迸发出恐怖的力道,带着二人穿透沉沉水压,顶着重逾万斤的海水拼命逃亡——
    是的, 逃亡。
    有了妖丹加持后的鸣雪依旧没能将上浮的魔域压下去, 诞生了朦胧灵智的魔域在生死存亡关头竟然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吞食魔气,它作为土地之灵无法修炼,吃下去的魔气统统散布在了魔域里,一时间竟然反过来攫取了鸣雪的力量,将魔域内的魔气浓度提高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