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作品:《我在开封府坐牢

    “你来干什么?”崔茂眯着眼警惕地盯着崔桃。
    “爹爹年纪大了, 刚才或许没听清楚,女儿便再说一遍,女儿是来给爹爹送行的呀!”崔桃依旧态度良好。
    一旁的王四娘见状, 不禁用胳膊悄悄地捅咕一下萍儿,“怎么这说话的味道听起来跟你的有点像啊!”
    萍儿瞪一眼王四娘,“倒没觉得哪里错了。”
    “是没错。”王四娘摸着下巴朝崔茂瞧去, 果然见崔茂因这话气得脸色更铁青。
    吕公弼和吕公孺非当事人, 不太懂这话里的巧妙, 倒没听出崔桃说话有什么问题。
    吕公孺还在旁附和着, 崔桃能来特意给崔茂送行是好事儿。
    “我给爹爹带的都是汴京最有名的土特产, 有桂花糕、大蒜、酱菜、柳编、菊花……”崔桃每说出一样, 王四娘就扛着一袋子放到崔茂跟前。
    桂花糕由纸包包裹, 一摞十包,共有四十包。大蒜两麻袋,酱菜十坛。柳编的各种筐篓,样式不一, 都用绳子绑成了一大串, 堆在崔茂跟前的时候都比他人高。菊花共十六盆,眼下还没到开花的时候,都是一棵棵绿苗苗, 但长势很好。
    等把这些东西都陈列摆在崔茂面前的时候, 站在众多土特产中间的崔茂, 纵然一身锦衣华服,站立姿态高贵, 却也架不住这些东西给他烘托出了一股子摆摊卖货的气质。
    城门外来往的人不算少数, 这阵仗一摆出来, 自然是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
    崔茂的脸色进一步铁青。
    “有你这么送东西的么?”崔茂怒斥崔桃。
    有不少围观者瞧得出崔茂是有身份之人, 也觉得崔桃送这般东西,似乎有点便宜了,人家看不上也正常。
    吕公孺忙从中劝和道:“七娘也是好心,就是送的东西太多了,姨父莫见怪,但到底心意难得。”
    “听说一大家子的人,足有五房,兄弟姊妹那么多,要是照顾不到谁了,岂不是要父亲难做?我本意是不想让父亲别被人挑了错去,才会如此准备。这些东西再多一马车也能装下了,跟着在后头就行了。却没想到讨了嫌,父亲并不喜欢,是我思虑不周,请父亲见谅!”
    崔桃忙鞠躬给崔茂道歉,再抬头的时候,眼眶便有些泛红了。
    王四娘见状,抱不平道:“崔娘子听说崔知州要走,特意紧赶着前一日置办这些东西,好心好意地孝敬,怎就能被自己的亲生父亲给嫌了!”
    众人一听,原来送礼之人与收礼之人是亲父女的关系。那就没必要讲究什么贵重不贵重了,都是心意。这不是挺好的事儿么,为何会嫌弃?
    “要是我女儿有心送我这些,我高兴都来不及。”围观的路人,有个忍不住插嘴道。
    “礼轻情意重,再说来开封府,自然该带些特产回去。崔娘子这些准备,可都是用极了心思!”
    萍儿也不喜崔茂待崔桃这态度,为父者,女儿受了那么多罪,如今还送礼给他,他却一句贴心的话都没说过,只顾着训斥和嫌弃,这未免太叫人心寒了。虎毒还不食子,这父亲怎生比禽兽还无情?
    “这些东西都是开封特色,多难得。便是官家见了,怕也会喜欢得紧呢。莫不是崔知州觉得这些有失身份,唯有金银珠宝才配得上?”
    往日有事儿,都是崔桃在保护她们,还给她们做饭吃。如今面对亲生父亲,崔桃碍于礼法在众人面前只能敬着崔茂,不便说别的。萍儿觉得自己在这时候一定要站出来,替她把该说的话都说了,不然她就太没用了!
    “可不,那酱菜是我们县特产。”
    “哎呦,这柳编是我们县的,我还编着卖过呢。”
    又有两名围观的路人,忍不住插嘴议论道。
    “这不是崔娘子么,开封府的崔娘子!”苏氏曾经是杏花巷的老住户,并且在杏花巷案子里做过证,今天她正好出城串门子,一眼就认出了崔桃,连忙惊叹道。
    旁边的百姓不明所以,但听到这俊俏的小娘子竟跟开封府有关,自然好奇要问一问苏氏到底是谁。
    孙氏便把崔桃在开封府厉害之处说了。自杏花巷的案子后,她便也因为喜欢敬重崔桃,经常打听崔桃的事儿。毕竟在开封府负责办案的女子就那么一位,搁谁谁都好奇。
    苏氏当即就把崔桃办过的案子都细数了一遍,直叹多亏了她,才能为死者们鸣冤,也叫杏花巷如今这些住户们终于可以安心过日子了。
    “这崔娘子我也知道,听说正因为有她参与,开封府近来才破了这么多大案呢。”
    随即有几人也想起来他们在汴京内的听闻,跟着附和。纷纷感慨最近名震汴京的分尸案实在吓人,正有崔娘子的功劳,有人亲眼见着崔娘子带人去抓了那会幻蝶妖术的恶徒。
    “为我们汴京的太平,崔娘子可是没少做事。但凡有良心的,都知道感恩我们崔娘子一嘴!”王四娘高声喊道。
    众围观百姓纷纷附和。
    大家再看送土特产给崔茂的崔桃,有着一份儿拳拳孝敬之心,心意十分难得。倒是不知崔娘子的这位父亲,怎么就一丁点愉悦之意都没有?莫不是这父亲狼心狗肺,看不见用心的真情,只看得上真金白银?瞧他一派斯文相,难不成比他们这些没读过书的老百姓还俗气?
    崔茂在一众人异样审视和鄙夷的目光中,脸色越加难看。
    崔桃确垂着眼眸,模样可怜巴巴,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像个犯了错被训斥的孩子。
    “你倒是会装装模作样!”
    崔茂不禁想起之前在开封府的时候,崔桃伶牙俐齿,几番拿话威胁他,这丫头何时变得如此有心机?
    “那日在开封府,你三言两语威胁我的事,倒忘了?”
    “女儿确实不得不留在开封府担责,才无法跟着父亲回家,并非拿此威胁父亲。”
    崔桃轻轻眨了眨眼睛,清纯可人的脸蛋上有一颗泪珠儿划过,瞧得人心里揪疼。
    这样的巾帼留在开封府继续为大家破案,这有什么不好?这怎么就被她父亲说成了威胁?做女儿的是该听父亲的话,可做父亲的怎就一点不疼爱女儿!人家又送行又送东西,说话乖巧又礼貌,他怎么那么嫌?
    大家都气愤不已,指指点点崔茂,说他简直是恶父。
    “我知道我在开封府做验尸之类的活计,丢了父亲的脸。”崔桃再度给崔茂赔罪。
    崔茂气得浑身发抖,嘴唇也跟着抖起来,“逆女,你竟颠倒黑白,当众算计我!那日你说的话,可没这么好听!”
    “父亲怎么能……唉,算了,那父亲可有证人证明我说了难听的话?”崔桃无可奈何之下反问崔茂。
    崔茂立刻直向吕公弼。
    崔桃随即也回头看向吕公弼。
    吕公弼本是有些不明白崔桃唱的这是哪一出。他还想着他不便插手,只静默旁观,等事后再问崔桃,谁知二人的战火突然就烧到他这里来。
    这节骨眼上,大家都想知道这对父女之间到底是谁诬陷谁。所以这会儿吕公弼说的话,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吕公弼和崔桃对视一眼之后,又看向崔茂。
    崔茂自是底气十足地看着吕公弼,就等他实话实说。
    “姨父还是快些启程吧,天色不早了。七娘这些孝敬,姨父何不带回去分给亲戚们,他们肯定也会高兴。”吕公弼劝道。
    吕公弼无法实话实说,让崔桃在众人跟前丢脸。上次他贸然带崔茂过去的事儿便是他的错,他不能再对不起崔桃了。至于崔茂,毕竟是长辈,他也不好直接让他没脸。
    但吕公弼这个回答,其实无异于已经站在崔桃这边了,是个人都能明白,作为晚辈的他这么说话就是在给长辈面子。
    崔茂颇为无语地瞪一眼吕公弼,又自嘲地笑了一声。忽然觉得自己这是自作自受,本意此来便是为了张罗吕公弼和崔桃的婚事,满意之处不正是吕公弼对崔桃的痴情?如今吕公弼为了崔桃,选择敌对他,崔茂颇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父亲一路走好。”崔桃对崔茂客气道。
    崔茂瞪一眼崔桃,根本无法掩藏他对崔桃的嫌恶态度。他恨不得当场发作,跟她断绝父女关系,但是他深知这场面他如果无法自控的话,他的名声便不能要了。所有人都站在崔桃那边,觉得他不是慈父。
    但终究他是父,她是女,且等着以后,不信收拾不了她!
    崔茂不多言了,回身便走。
    家仆却不知该不该把这些特产带上,忙去问询崔茂的意思。
    崔茂只得硬着头皮应下,如今这众目睽睽的局面,他不带也得带。
    于是各种土特产都被安置在了马车上,菊花不好放,就放在了编筐里,然后穿着绳子,绑在货物外围,刚好够一圈儿。满马车的东西,高高地摆放着,带着尖儿。等车行驶起来的时候,那一圈被安置在编筐里的菊花苗儿便左摇摇右晃晃,好像很欢乐一般。
    崔桃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给王四娘使了一个眼色。王四娘当即和萍儿一起,骑着小毛驴慢悠悠地跟上去了。
    吕公孺摸了摸鼻子,然后拍了下吕公弼的肩膀,不禁感慨他二哥太难了。一方面不想惹自己的心上人生气,另一方面还不能得罪未来的岳父,但就怕他不管怎么做,都讨不了好。
    吕公孺忙借口他约了朋友,逃离了现场。
    吕公弼默然看着崔桃,似乎表情一直冷肃没有变化,但频繁滚动的喉结已经彰显了他的在意。
    “这三年来想必是有女子倾慕于你的,为何不应?”崔桃突然问吕公弼。
    吕公弼怔了下,“明知故问。”
    “她们之于你,便如你之于我。”
    崔桃意在告诉吕公弼,别的女子对他来说没感觉,那他对于她来说也是一样没感觉。
    吕公弼严肃蹙眉,紧盯着崔桃。
    “今日多谢,改日你有事,我能帮得上忙的,定竭尽全力。”崔桃对吕公弼拱了下手道谢,随即潇洒上马,离开了。
    吕公弼盯着崔桃的背影,唇紧抿成一条线。
    半个时辰后,城门内不过十丈远的茶铺摊。
    崔桃正坐在其中一张桌子边儿饮茶,等来了折返的王四娘和萍儿。
    王四娘和萍儿下了毛驴,就直奔崔桃跟前。
    崔桃早在桌上给她们俩倒好了茶。
    王四娘端起茶碗一饮而尽,对崔桃道:“被崔娘子猜着了,崔知州在半路命人把那一车子东西都给扔了。我和萍儿也没闲着,回来这一路见人就喊前头路边有好东西可以捡,还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那些东西都是崔知州扔的。”
    “做得好。”崔桃淡然道。
    只要让外人知道崔氏父女之间有隔阂,崔茂回头若想再以‘孝’之名压她,就没那么容易了。这件事她的确是先下手为强了,但如果她不下手,在与崔茂的父女关系上,崔茂必定会以绝对的优势压制她。
    快穿这么久,什么奇葩丑事没见过?人情冷,亲情薄,又算得了什么。理论上,这世界的‘自己’早已死在狗头铡下了。所以崔桃不会圣母地去顾念什么父女感情,于她而言,一切的相处都对应的。你对我好,我也对你好。你无情无义,便休怪我下手为强。
    “崔娘子太不容易了,若我有这样的父亲,只怕早气得想不开,天天以泪洗面,甚至不想活了。”萍儿深吸一口气,似乎还有怒火没撒出去。
    崔桃见茶摊外有俩人捧着一盆菊花路过,她令王四娘和萍儿先走。
    崔桃蹭地起身,拦住那俩人的去路,瞧那两盆花,大声问:“这花怎么在你们这?说!你们是不是在路上打劫了我父亲!”
    “什么打劫,这位小娘子可不要乱冤枉人!这花是我们在半路上捡的,听说是有什么富贵人故意把一车东西不要,扔了,大家见了都在疯抢呢,有的人拿不动了才不拿这花。我们赶去得晚,也就只能抢两盆菊花回来。”
    “再说这菊花都长得差不多,小娘子怕是认错了吧?怎么就知道是你父亲那盆?”另一人嘲笑道。
    “这菊花是我亲自送给父亲的,每一株我都细心挑选过,我自然是认得。不信你们自己看,每个花盆下面都写着一个‘崔’字。”崔桃让他们看一看盆底。
    这时候茶铺和来往的路人都争吵声所吸引,凑热闹看。
    俩中年男子随即查看花盆底部,果然有用毛笔写的指甲大小的‘崔’字。
    崔桃:“咱们这就去开封府好生说道说道!”
    “哎哟,小娘子饶命!我们真不知道,真是捡的,没打劫啊。”俩中年男子无奈地辩解道,真怕去官府招惹是非。二人惊惶之际,看见城门那便又进来一位中年妇人,一手手拎着三个纸包,另一手也捧着一盆菊花。他们忙指着那妇人表示,当时她也在,大家都是一起在路边捡的。
    妇人听说崔桃的指责,忙道:“这我倒是听人说了,这些东西都是崔知州故意不要的,却不是我们抢!”
    大家这就听明白了,问崔桃那崔知州是不是她的父亲。
    崔桃窘迫地看看众人,抿着嘴不说话。
    这时候,曾在城门外正好瞧过崔桃送父热闹的百姓,直拍大腿叹道:“原来是崔娘子送给父亲的东西都被扔了?”
    众人皆望向崔桃。
    崔桃用胳膊捂着眼睛,飞快地消失在人群里。
    事情发生得太快,大家因没得到正主儿的亲自确认,反而都好奇心想要去弄明白。大家便八卦地讨论起来,各自提供自己所知道的消息。有好事者,再见有拿着筐、菊花、酱菜坛子等物进城的人,都会主动问几句打听情况。最终大家就搞得非常明白了,崔娘子的父亲崔知州在城外装模作样地接了女儿的孝敬,转头就变脸了,嫌弃地把东西给扔了。
    这事儿有些好笑,又有些蹊跷奇怪,好好做父亲的人,因何要这般对待女儿?于是,此事很快便成了满汴京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在汴京内传开了。
    以至于被某位皇亲家眷听说,好事特意打听其中经过,在面见刘太后的时候,便把这事儿当个笑话去讲给了刘太后听听解闷。
    刘太后早些时候便知道崔桃这个人,听说她在开封府因立功卓著而被赦罪。其协助破获的几桩案子,皆扑朔迷离,也都是影响颇大,包拯都曾上奏过,所以刘太后都略有耳闻。
    这猎奇的事儿,她以前也没少听过,这一次也不过当成耳旁风,听完就过了。
    两日之后,崔茂呈上折子,参开封府扣押他的女儿不让领回。
    此事当即引起了朝中御史们的关注,特别是刑部的林尚书,因丧子一事对开封府颇有仇怨,他暗中周旋,撺掇几名御史联名把此事奏禀至刘太后和赵祯跟前,指责开封府不顾伦常,强押人家的女儿留在开封府不放。
    “既已赦罪,女从父命,理当归家。”御史们对刘太后和赵祯纷纷表态。
    刘太后没有吭声,冷眼看着赵祯如何处置此事。
    赵祯自然是觉得崔桃这等奇女子,理应留在开封府受到重用,但是听着御史们喋喋不休地在他面前说着纲常伦理,赵祯仅凭自己一张嘴那里斗得过这些专业挑刺儿的嘴。
    赵祯便招来包拯问话,包拯满脸懵地表示不清楚,便再将韩琦叫来解释。韩琦便简述了崔桃误烧簿册的经过,且与仓曹参军立了文书约定,表示当时崔茂和吕公弼都有在场作证。
    赵祯笑了一声:“这崔茂明知缘故却还有参此本,不知存何居心?”
    刚才说得唾沫星子满天飞的几位监察御史,如今个个都不约而同地面觑地,不吭声了。他们心里倒是免不得骂起了林尚书,竟撺掇他们搞这种傻事儿。且等着,这仇记下了,以后也要他好看!
    赵祯见这些嘴巴厉害的都老实不说了,偏要质问这些御史,都必须说一说这崔茂此番参本到底是何用意。
    “臣听说崔茂有意讨女儿回去结亲。”
    “怕是要亲上做亲,巴结富贵。”
    “崔茂与吕相连襟。”
    ……
    这些御史们嘴巴毒惯了,挑起崔茂的毛病也不含糊。
    韩琦立在包拯身侧,俩人此事都默不作声。
    帘后的刘太后喝了口茶,目光锐利地扫过在场几名御史,以及包拯、韩琦,嘴角轻轻勾起。她垂眸摆弄了一下自己手上的宝石戒指,从始至终没说一句话。
    出宫后,包拯便称赞韩琦此事办得妥当。
    韩琦微微颔首,“太后未言一语。”
    “无碍。”包拯拍了下韩琦肩膀,感慨最近他担了两份儿政务,必然累坏了。如今王判官终于病愈归位,嘱咐韩琦好生休沐两日。
    ……
    临近端午,开封府没什么大案了,只有几桩催缴粮税的活计。
    这‘老赖’什么时候都有,在宋朝也不例外,越是体面的大户,反而越抠抠搜搜不爱出钱。更因为这几户跟皇亲国戚粘着点边儿,倒也不敢追狠了,只怕把人给得罪了。
    这些人中尤为以王员外、甘员外和万员外最老大难。王判官黔驴技穷的时候,身边人向他提议借调人马来处置此事。
    “我都拿这些人没办法,多借几个衙役就能成了?”王判官直摇头,直叹不可能。
    “这借来的自然不能是一般人,得是咱们开封府最厉害的那位才行。”黄文书说道。
    王判官若有所悟地望向黄文书。
    黄文书还担心王判官没想到,特意再提醒一句:“什么都会的那一位。”
    半个时辰后,王判官提着礼物特来韩琦家中问候。
    这两日韩琦正在家中休沐,此时身着一件舒适松散的象牙白袍,立于窗边,正微微躬身,专心致志绘制扇面。
    王判官在被张昌带进院儿后,隔窗就瞧见了韩琦的身影,不禁唏嘘这人和人怎么这么不一样?人家如此随意的穿着,随意挥毫泼墨的举动,便是般般入画,愣是把周围的凡俗之景衬成了仙境。而换成他们这些普通人,干什么就是干什么,若如他这般略胖的身材,那就像是一只笨蛆在蠕动了。
    韩琦虽听张昌回禀说王判官来了,却还是专注于眼前,手执纤细的毛笔,精细地点着扇面上的桃花花蕊。直至将这一朵画完美了,韩琦才停笔,客气招呼王判官落座,叹多有怠慢,请其用茶。
    “万万不敢,是下官冒昧前来,打扰韩推官清幽了。”王判官忙作揖道歉,才落座。
    王判官对着韩琦那张俊美无双的脸,一时间愣神儿,脑子里空白了。随即赶紧喝了口茶,压压惊,然后就小心地跟韩琦道明来意,表示他想借崔桃几日。
    韩琦听了他催缴税粮的麻烦,轻笑一声,“这有何难,公事公办即可。”
    “此事若换韩推官来,怎么办都得体,自然不碍什么。可下官却万万不敢的,下官家世低微,嘴笨又胆小。回头若被找了麻烦,却也没有三寸不烂之舌去应对。最后说不过,便是理亏了,白白惹来一身骚,事儿却还没能给解决。”王判官摊手,颇为无奈地抱怨道。
    “我休息了,却也让她休息两日。你若想请她,却不用问我,兀自问她的意思便可,随她定夺去与不去。”韩琦道。
    王判官一听这话,心放下一半,赶紧跟韩琦道谢,随即去求崔桃。
    王判官听说崔桃喜爱美食,求人自然要投其所好。他特意给崔桃带了两块上好的酱牛腿,这是他母亲的手艺,独此一种口味,绝无二家。
    崔桃闻过酱牛腿的味道,都不必特意尝,便连连点头称赞是好东西。
    这酱牛腿上所粘着的酱料呈红褐色,细看可见黄色的豆瓣,咸中带甜,散发着浓郁的酱香和脂香。怕是只要有这味儿酱料在,甭管多难吃的食材给它酱腌一下,只怕都会变成美味。更不要说这两块酱牛肉,都是鲜嫩的小牛腿,肯定味儿更正。
    “这酱料太妙了,看得出是颗颗精选的蚕豆,挑着气候宜的时节酿制,要非常老道的经验才成。”
    没有温控装置,全凭丰富的经验去掌握好豆子的发酵程度,这可不仅仅是技术活儿,更是天赋和经验的累积。
    “崔娘子果然识货,我娘做酱可是一绝,家里人没人不夸。当年我来汴京赶考,还特意随身带了一罐我娘做的酱呢。”王判官解释完后,随即赔笑着问崔桃,可否愿意帮他这个忙。
    崔桃搓了搓下巴道:“这得罪人的活儿王判官自己都搞不定,交给我一名小女子就能成了?”
    “哎呦,崔娘子可不是一般的小女子,是巾帼豪杰。若换了别人,我还不求了呢,深知求了也没用。”王判官连连向崔桃行礼,告知如今他这一年的考绩如何全系在这事儿上了。
    “可我听说王判官是吕相的门生啊。”崔桃悠悠叹道。
    王判官赶紧再解释:“吕相门生遍天下,我不过一个小人物。再说我这点事儿吕相也看不进眼里,哪里会帮忙。这遭救命的事儿,还得指望崔娘子了。崔娘子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尽全力。”
    崔桃输了两根手指给王判官:“第一这酱料的做法——”
    “我今晚上回去就问我娘,细致给崔娘子写清楚了,保证毫无保留。”
    崔桃点头,“第二,王判官不能再给吕家传递任何关于我的消息。”
    王判官闻言一愣,倒是没想到自己跟吕公弼那层关系崔桃竟然知道。他当即有几分窘迫起来,憨笑着挠头,不知该如何解释为好。
    “我不问过去,只要以后的承诺,也信王判官是一名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王判官能做到,这事儿我就办了,若做不到,还是劳烦王判官去求跟您关系不错的吕家兄弟,想来他们也能办好这件事。”崔桃不客气道。
    王判官当然不会去求吕公弼,这种政务若要由宰相之子出面,那涉及的东西可就复杂了,万万没有崔桃来做合适。
    王判官思量了下,一咬牙便应承下来。吕家人都是明事理正直之人,他相信自己只要把难处解释明白了,吕二郎不会为难他。
    “成交。”崔桃当即问了这三位员外的住处,告诉王判官她先准备一日,便去解决。
    次日,崔桃腰上便挂着两个柳编的小筐篓,先上门了王员外家。
    王四娘和萍儿都跟着崔桃一起,她们的腰间也都挂着同样的小筐篓。
    王宅的管家一听说崔桃她们是开封府的人来催缴税粮,便直接告诉他们王员外不在家。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崔桃问。
    “这可就说不好了,我们员外出去巡查田庄,有时候一两天就回来,有时候临时改了主意,连西京那边的田庄也会一并看了,那就至少要半个月了。”
    “没事儿,我们等。”崔桃说罢,就带着王四娘和萍儿直接进府。
    三人都是衙门的人,管家自然不能太过怠慢,将三人引到正堂等候,并给她们上了茶。
    等了大概半个时辰后,崔桃就开始倦怠地打起了哈欠。
    管家见状连忙劝她们先回开封府,等王员外回来之后,他便派人去开封府通知她们。
    崔桃哼哼笑了一声,“这种糊弄人的话,你已经对开封府的衙役说过八遍了,还能信么?”
    “哎呦,瞧我这脑袋!一定是因为平时府里的事儿忙,我就给忘了。”
    管家这话说得熟练又自然,可见他已经不知说过多少遍了。大概每次开封府催税的人过来质问他,他都会用这样的话去搪塞。
    “那我们还是在这等着吧,省得管家再忘第九次,更省得管家派人去找我们了。”崔桃说罢,问管家可有点心吃,她们有点饿了。
    管家见崔桃居然这么不客气,却也没法子,只能上点心给她们。心想她们见不到人,早晚还是得走,浪费几盘点心而已,跟上缴的粮税比起来,根本算不得什么。
    等点心上来了 ,崔桃就跟王四娘、萍儿一起围桌坐着。崔桃随即摘下腰间的筐篓,把里头笋蛆倒了出来,寸长,肥肥白白,滚圆滚圆,密密麻麻地铺陈在桌子上,蠕动着。
    管家一见吓了一跳,惊呼崔桃等人为何把蛆带到了他们府上。
    “这可不是蛆,这是我养的宝贝,就跟别人养狗养猫一样,不过它们要是少喂食一天就会死了。为了等王员外回来,我也是没法子,只能把我的小宝贝们都带来了,这样才可以及时喂养他们。”崔桃说着,就拿其中一条小白虫儿,爱抚地用指尖戳了戳这小白虫的细眼和小黑嘴儿,连连称赞它可爱。
    管家以及身后的家仆,只觉得浑身痒痒,起了鸡皮疙瘩,还他娘的反胃想吐。
    “这还有呢,都出来透透气。”崔桃把腰间的另一个小筐篓也摘下,倒了出来,桌上的蠕动的数量瞬间增加一倍。
    “对了对了,我家的宝贝也该喂食了。”王四娘赶紧也把她腰间的小筐篓拿起,也倒了出来。
    “还有我的。”萍儿尽量让自己的嗓音不颤抖,她真的很怕这种虫子,可是听崔桃解释了这虫子如何干净对人有好处之后,她才勉强接受了,而且她有责任配合崔桃执行任务。
    管家和几名家仆再也忍不了了,扭头就跑屋子外头吐了。
    崔桃捏着点心渣儿往这些虫子们上面撒,好似在喂食。
    管家吐完后,听身边人问他该怎么办。
    管家咬牙,“随她们去,我倒要看看她们能等多久,大不了那张桌子不要了。”
    不一会儿,王宅的人就发现,崔桃带着王四娘和萍儿俩人,捧着她们的小筐篓,在王宅里面闲逛起来。说是要给她们养的小宝贝透透气,正好它们也没见过王府这样的大宅,给它们长长见识。
    比如她们到水榭了,就抓一把‘小宝贝’出来,或放在石桌上,或放在栏杆。
    家仆们见状,便问管家,那些水榭凉亭还能不能要了?
    管家还不及作答,随即又听见崔桃说房顶的太阳好,‘小宝贝’需要去房顶晒晒太阳。
    王四娘便连忙过来问管家,梯子在哪儿。
    管家忍不了了,“还请三位收好你们的东西,这种虫子太恶心,我们可受不了。它们爬过的地方,都断然没法子要了。”
    “哎哟,我们这不也是万不得已么。这要是差事能及时完成了,晚上能按时放值回家,我们也不至于暴露这种嗜好给外人,晚上回家照料一下小宝贝们就行了。”崔桃好脾气地笑着跟管家打商量,“咱们都互相迁就一下,毕竟是你们先不按时缴纳税粮的不是?”
    崔桃说罢就张望左右,问梯子怎么还不来。
    “若不然咱们直接把小宝贝丢上去吧?”王四娘提议道。
    崔桃和萍儿连连点头附和。
    “三位,且缓缓,我亲自去给你们找!”管家一溜烟跑了,没多久回来了,他手拿着十张交子过来,“哎呦,可真巧了,我们员外回来了,一听说还欠着官府的税,好一顿骂我呀。崔娘子,还请收好!”
    崔桃接过来,清点收好后,笑问管家:“不知管家可认识甘员外和万员外的管家?还请您派人跑一趟,帮我们捎个话儿去,我们随后就去那二位员外的府上。”
    管家算是听明白了,这三位祖宗要他提醒他们也乖乖缴税。得了,还是赶紧提前捎话,让他们做好准备吧,反正他这里是应对不了了。
    随后,崔桃和王四娘、萍儿在只有不到两炷香的时间,就把甘员外和万员外家的税粮也收齐了。
    崔桃交差之后,就把借来的六小篓竹虫还了回去。这东西可来之不易,营养价值高,炸着吃香脆可口。这些都是八仙楼花费大价钱从南方购买而得,就是专门给嗜好吃竹虫的人准备,崔桃就不夺人所好了。
    事儿办妥贴了之后,崔桃便打算去王判官那里讨酱料的方子。她刚要往王判官的房间去,就忽见一名手拿着拂尘的中年宦官拦住她的去路,这宦官身后还跟着两名年纪很轻宦官,为其随从,架势气派得很,再瞧其衣着用料,应该是相当于宫里宦官中最高等级别了。
    “随咱家进宫。”罗崇勋转身便走。
    崔桃疑惑地跟着罗崇勋进宫,便面见了太后。
    刘太后让崔桃抬头,打量她一眼之后,便面似慈祥地笑着夸崔桃模样标致,但一双眼却锐利无比,仿佛把崔桃浑身上下都给看透了。
    “我知你安排算计,躲离了你父亲,故意留在开封府。你倒是厉害,竟能让包、韩二人皆替你掩护。”
    崔桃心惊了一下,忙跪地请罪,却也不辩驳二句。因为她知道,刘太后断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亲自召唤她,必然还有后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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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研究了一下,为何同收藏数据甚至比我少的,评论都比我多的原因,结果很深刻:一我人品不行,二不够可爱,三不够讨读者喜欢,四气质也不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