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仙。”蒋贺远远唤她。
    或许是听到“仙仙”两个字，程以宁把视线落在狗身上许久，但他大概是估摸出蒋贺只是在叫狗的名字，而不是小神仙。
    他把视线挪向远处，绕过小狗, 继续走。
    并没有跟蒋贺打招呼，以往跟蒋贺再不熟，见面还是会打个招呼的。现在的程以宁好冷淡，身上有股非常漠然的气息，连说话都兴致缺缺。
    肖仙仙扭头朝他：“汪汪。”
    程以宁没有停下来。
    蒋贺上前：“你要不要告诉他，我帮你去说？”
    肖仙仙扭头望程以宁离开背影——红色围巾是她送的，送给他的新年礼物，现在的程以宁看起来好孤单的样子。
    在学校没有认识新的朋友吗？还是李恩岚又对他不好了？不过依照程以宁的聪明，他肯定可以应付得来。
    内心的确闪过一丝犹豫，可是她没有想清楚自己究竟是要成仙还是成人，更何况，她的狗身亦有变数，到时候她再离开，程以宁会不会受得了？
    索性还是不说了。
    程以宁是个大人，能掌控自己的生活。
    往前再走几步，终究忍不住扭头凝视程以宁的背影消失在雪地里。
    有机会的话，一定还会再见吧。
    十年后。
    程以宁坐在一辆行驶的黑色奥迪车里，半摇下车窗，凝视路边的商业大厦、居民楼和广场。
    午后燥热，蝉在树叶中发出鸣叫。
    又是一年盛夏。
    车在前方掉头，进入另一个车道后缓缓靠边停车，助理小张放下手刹：“程总，到了。”
    “嗯。”程以宁淡淡应，推开车门。
    奥迪a6车身流畅，保养得非常干净，远远望过去像是柄刚抹上油的黑色剑身，仿佛连一丝刮碰也无，熠熠发光。然而更夺目的却是站在奥迪车门旁整理黑色西装领口，并系上腰扣的男人——程以宁。
    拥有偶像剧里男主才会配置的模特身材，以及格外英俊的中式面孔，黑色短发不知为何，站在车身旁，仿佛自带深棕色镀光效果，右耳镶嵌着一枚钻石耳钉，俊美得不像是“腾飞”集团强势的副总经理，反倒是哪里刚火、前来拍戏的偶像剧男主角。
    助理小张下车，引领道：“程总，这边。”
    程以宁抬头看，望见“缘远茶庄”四个字，他随着助理小张走进，等他跟柜台店员沟通完毕后，被带入茶庄里面一间房屋，推开房门，缘一禅师正盘腿坐在床侧，屋内檀香袅袅。
    “你在车里等吧。”程以宁说。
    “好。”小张关上房门。
    缘一禅师比程以宁之前见时没变多少，至少程以宁第一次见时，觉得他仙风道骨，很有普度众生的气质——
    “坐。”缘一禅师伸手示意，“请问施主，是来占卜何事？”
    说完，伸手替他倒了杯茶，推到眼前。
    “我想找一个小神仙。”程以宁坐下来，开口说道，“是禅师好几年前介绍给程家的招财童子。”
    缘一禅师收回倒茶的手，继续捻珠，平静无波眼神里并没什么情绪：“施主为何要找她？”
    “我听说，十六年前，自从这个小神仙入驻程家后，程家在商场上战无不胜，才到如今的规模。所以我想问问这个小神仙去哪儿了？”
    “完成了她的尘缘，自然是回到她该回去的地方。”
    “那究竟是哪里呢？”程以宁的目光片刻不离。
    禅师听他语气有种奇怪的压迫感，不由得认真注视他：“自然是回到天上。”
    “哦。”程以宁架着腿，双手放在腿上微微点点，“原来如此。那大师可知道如何治疗不举？”
    “施主难道有这方面的问题？”
    “我是替别人问。”
    “这方面，恕无能为力。”老禅师低头表示歉意。
    “可是大师在十年前，不是信誓旦旦说，只要用妖怪的童真之血便可解除？”程以宁从容不迫地说着。
    老禅师目光顿时犀利，他的预感不错，这个年轻人过来并不是占卜，而是针对他，“施主有事不妨直言。”
    “缘一禅师本名李贵富，初中学历，四十岁时出家。五十岁做到天云寺堂主，因被人揭发私吞香油钱，并跟商人合伙敛财被寺庙开除。开除后经营茶庄，自立门户，名下有十套房，以前有妻子，现在也有，另有情人两个，儿女共计四人。当初李恩岚是不是就是用这些要挟你帮她对付小神仙？”程以宁手指触碰着面前倒好的茶杯，是温热的。
    长得慈眉善目，望过去清心寡欲，说起话和颜悦色，却是个黑心肠黑手段的市侩商人。
    禅师问：“所来何意？”
    “没什么。只是来告诉你一声。刚刚我说的事情大概明天就会上热搜。诈骗、非法经营、重婚。”程以宁歪头打量茶杯，并未看他，“我一直在想，该用什么手段对付你。是让你声名尽毁，还是财产尽失？还是告诉你，你27岁小情人生的孩子根本不是你的？后来我想要不就全让你试一试。”
    程以宁把茶杯推回给他，变回端正的微笑表情。
    “是为了那个小‘妖怪’？”禅师说道，“有什么能让我补偿的吗？你可以尽管开口提。”
    “没有。”程以宁起身，理了理衣领，“我只是来欣赏一下你的表情。”
    程以宁转身离开，在茶庄门口停驻两秒，望着远处灌木烘晒得绿油油，太阳灼热，跨步走到车旁，打开车门坐进后车座。
    助理小张缓慢踩油门，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程总本科毕业后便回公司帮大程总，从普通员工一路升到副总经理，不可不谓之快。
    可快也服众。出身优渥、名牌大学、眼光独到、能力令员工信服，更是全身心铺在工作上，以身作则。相比于大程总另一个只会吃喝玩乐的儿子程安，大家都默认程总未来必定是大程总接班。
    只是这样的程总居然很迷信，这是让助理小张尤其不解的地方。
    每个星期天下午，程总都会去一个寺庙或者道观，或者有名的神算子那里。当然，今天的茶庄行程，是程总临时加的。
    去往“神算”那里的路程不远，这还是小张打听出来的，据说这个“神算”以前非常非常灵，几乎没有失算的时候，只是五年前已经不再接单。
    比较出名的大师，程总都已经见过，就剩这个，在他们的坚持以及加价下，今天这位“神算”终于答应跟他们见一面。
    三十分钟，到达神算住的地方，是间非常破旧的民房。
    程以宁依然让小张留在车里等他，小张提醒道：“程总，对方的物件可别忘了。”神算提醒过，让他占卜，一定要带对方近身、且接触较多的东西。
    程以宁知道。
    敲门后，便有人开门，却见不到开门的人，里面是非常昏暗，隐隐有动物毛皮的气息，房间内好像还布置着帐篷，像个山洞，山洞最前方有盏橘黄色灯泡，灯泡下坐着个光头眯眼长胡须老头，盘腿坐在一方矮桌前。
    矮桌前有蒲团，程以宁坐下。
    “东西带了吗？”闭眼老头说。
    “带了。”程以宁把肖仙仙的粉色手机递过去，十年前的旧款式，他每天都会充电，“我想寻找手机主人的位置。”
    闭眼老头只把手机拿到身前不过两秒，就再还给程以宁：“死了。”
    “为什么？”程以宁眼眸一暗。
    “灵力散尽。”
    这是第一个程以宁找到的大师会使用“灵力”这个词，且什么都不问，就肯定对方已经死去，程以宁勾勾盯着对方：“为什么灵力散尽？”
    “一只小虫子，灵力散尽很正常。或是被妖吃掉，或是妄动凡心，贪恋人世。”
    小虫子？动凡心？这是第一个什么都不问，便完全确认小神仙身份的人，这么多年来程以宁第一次察觉到希望。
    “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帮我找到她？”
    “你想找她做什么？”
    “你不用管我找她做什么，你只需要告诉我，有没有办法？！”程以宁问，“钱不是问题。”
    闭眼老头像是沉吟片刻，过而睁开眼睛，目光锐利无比：“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很快就会遇到她。”
    那是在天上，还是徘徊在人间？
    总觉得小神仙是神仙，没有那么容易死的。
    他把视频看过千千百百遍，每一帧都仔细分析过，小神仙吃了安眠药，可小神仙不是有灵力吗？为什么会如此轻易中招？一定是有什么仙家忌讳是他不知道的。
    这几年，他到处求僧问道，第一次得到眉目。
    第49章 小神仙又说
    回到车上, 助理小张问：“程总，下周还要继续找大师吗？”
    “找。”程以宁永远要寻找更多可能性，并吩咐道，“你再帮我调查一下今天这个, 资料越详尽越好。”
    “好的, 程总。”小张从后视镜里扫了眼见程总从出来后若有所思, 跟之前出来后面无表情完全不同。
    难道是这个大师比较灵验？不枉费他找了好多关系才问到联系方式和住址, 可是见面费真的不便宜, 一次五十万, 对于他这种打工仔来说, 可以说是十分肉疼。
    这些年, 程总花在这种僧侣身上的花费少说也有好几百来万了, 程总到底在算什么啊？以前以为他在算商业合作, 可公司也没有这么频繁的商业活动，而且程总明明都有研究, 不是靠占卜。
    小张歪歪头，有钱人的生活真够奇怪的。
    周天下午, 去完大师所在的地方, 程总也不会立刻回公司或者回家，而是会去某个商业广场，并不是为了看川流不息的美女，而是直勾勾盯着……大妈们跳广场舞。
    公司那些喜欢程总的小姑娘，得知程总这个品好后估计心都要碎了。
    幸好程总选小张当助理就是因为他守口如瓶，只做事不多话，这个品好始终没有其他人知道。
    程以宁也不出来，就是坐在车里面远远望着，坐个十几分钟、二十分钟, 有时候四五十分钟也有过，谁知道呢，不过程总很好的是，如果待的时间长，会让小张先去吃饭。
    休息日，商场门口川流不息，广场舞大妈们穿着红色衣服，伴随着音乐开始热闹地跳起来。
    小张看过好几百次都觉得没什么好看的，只是实在无聊，会跟着打发时间。打发着打发着，就发现原本整齐的广场舞舞团，像是混入了一只不太和谐的……生物。
    是个很年轻的姑娘，大概二十岁出头的样子，长发，远远望过去很清秀，蛮好看的，与她清秀面容截然不同地却是她过于僵硬的舞姿。
    她是第一次跳广场舞，不不不，说不定是第一次跳舞，不不不，看起来像是第一次……活动。
    竟然两只手直直往前伸，一直僵硬地只会往下，还张着嘴老想吐舌头的样子，像个小僵尸似的，抬头抬脚动作无比笨拙，好像根本无法同步，连旁边的小孩子都跳得比她好。
    这个姑娘跳了十几分钟就停下来，到不远处买了杯奶茶坐在长椅上边喝边盯着，过会儿，舞曲到了高丨潮阶段，她眉开眼笑，突然抬起头，看口型好像是在说：“汪汪！”
    是碰见朋友，朋友叫“王王”或者“旺旺”吗？小张心想，可等半天也没见到有人朝她走过来。
    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小张腹诽，很快收回视线，瞥眼车内镜，程以宁好像也在盯着那个奇怪的女生。
    程以宁：……这个人的神情，有点像小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