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

作品:《绿腰

    手机上静悄悄地没有动静,陆嘉禾没回。
    宋茵把提示音开到最大,握紧了手机放回外套口袋。
    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砸在车窗上,车内侧的一面玻璃很快布上了氤氲的雾气,裸露在外的肌肤竖起了汗毛,有些冷。
    “师傅,麻烦您开个暖风。”宋母察觉她的手冰。
    “好嘞。”
    呼呼的暖风吹散雾气,玻璃外的世界又重新明晰起来,宋茵紧张等着回复,余光往外一瞥,忽地浑身僵硬起来。
    这么大的雨,陆嘉禾居然一直跟在她的车后面。
    大概怕被她发现,他跟的并不近,绿灯亮起来时,他的车便往后退了些。
    宋茵挣开妈妈的手,挪到窗边,擦干净玻璃上的水雾,鼻尖一酸,眼泪几乎要掉下来。
    第65章 chapter 65
    “茵茵?”
    宋母这次终于起了疑,偏头往后看去, 然而从她的角度, 只能瞧见绿灯后跟过来的密集车流,并没有认出陆嘉禾, 皱眉回头道, “别乱动,小心再扭到伤了。”
    宋茵扭着头看向窗外, 背对宋母点了几下, 示意自己知道了,掌心好不容易才忍住喉咙里溢出来的几声细碎的哽咽。
    这个笨蛋、笨蛋、笨蛋!
    她定定看着他, 心里不知道暗骂了多少遍,眼泪终于决堤一般涌了出来, 咬紧了手背,泪水安静无声从脸庞滑落。
    她本来想给自己一些时间冷静, 以为先什么也不说才是最好的办法,但陆嘉禾这样聪明, 其实他什么都察觉得到, 他本来就是个触觉极其敏锐的人, 更何况是这样的冷落和疏远。
    车窗玻璃把里外隔绝成全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外面闪电骇人,雷声暴虐, 乌云黑蒙蒙压上来, 天气坏得吓人, 车厢内却开着暖气, 司机甚至饶有情趣地打开了电台, 有舒缓的音乐播放着。
    雨幕中,陆嘉禾戴了头盔,宋茵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瞧见他的深色卫衣滴滴答答落着水,宋茵坐在车里都觉得冷,可想而知外面的温度,他浑身都湿透了。
    心里像是被灌了汽水,肿胀而酸涩,愧疚无限膨胀起来。
    宋茵性子很慢,接纳一个人也很慢,她总觉得认识陆嘉禾的时间并不长,没有这么多的感情基础,然而到这一刻,她觉得自己错了。
    她很心疼他,比自己淋了雨还要难受。
    她的脾气温和柔顺,对谁都克制内敛。然而陆嘉禾对她来说是一种特殊的存在,在他面前,她能无所顾忌地袒露自己。会把他当做一个大孩子,包容他、训斥他,有时也忍让他的坏脾气。
    雨似乎又大了些,宋茵攥着车门的手越来越紧,又过了一道红绿灯,她的拇指悄悄把眼泪擦拭干净,终于回过头来,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师傅,前面能不能靠边停下车?”
    “前面有路口,暂时停一下倒是没事儿,”司机奇怪,“这么大的雨,要下车了吗?我们不是说好到医院……”
    “怎么了?”宋母察觉刚刚从医院出来到现在,宋茵就有些不对劲,话里还带着鼻音,抬眸一看,才发觉她的眼睛红了。
    宋茵的眼睛生得好看,是清纯娇憨的杏眼,眼睛,还有要强的性格,都随了她。
    从小下腰翻跟头,不管多苦多累,宋茵从来不抱怨,比班里每个孩子都坚韧,实在压疼了就闭着眼睛咬紧下唇,有时候生理性地疼出眼泪来,她也马上就擦干净了。
    然而这样的时候,随着她的年纪增长也越来越少。宋茵眼睛周围的皮肤很薄,稍微擦一下就红了,眼睛通红,只能证明她刚刚看着窗外一直在哭。
    她示意司机依言停下来,惊讶地又轻声问了一句,“茵茵,你怎么了?”
    “我没事,”宋茵摇头,“妈,我的雨衣您收在哪了?”
    宋母拎起地上黑色的旅行包,打开第二个格子,将折叠过的雨衣拿出来,出租车也缓缓在路边停稳。
    宋茵腿脚不方便,还是那热心的司机撑了伞下车去送的,瞧见雨衣递到陆嘉禾手里,宋茵才觉得心中好受了一些。
    这一次,宋母瞧着那雨幕里熟悉的身形,终于同上次医院碰见的人重合起来,神情顿时有些复杂,“这么大的雨,怎么也不知道找个地方避避,这孩子是不是缺心眼……”
    可不是缺心眼吗,宋茵心里揪成一团,强迫自己转回头。
    挡风玻璃上的雨刷刮个不停,车门没关紧,外头传来的雨声和雷声盖过了电台的声音。
    “他不是你同学吧?”宋母盯了半晌,忽地回过头来。
    “不是。”
    宋母料中了,又接着往下问,“他是哪个学校的?”
    “隔壁崇文的。”
    闻言,宋母松了一口气。崇文是举国最高学府,如果是崇文的学生,倒还不至于太过离谱。
    毕竟陆嘉禾看上去就不像个乖孩子,身上有股子桀骜和痞气。宋母不太喜欢这类型,从她的择偶标准里就可以看出来,宋父就是斯斯文文的。宋茵从前便是受家里的影响,总觉得自己喜欢的也是安静清秀的男生。
    “上次你弟弟说的就是他吧?”
    “嗯。”
    “认识这么久了啊……”宋母喋喋不休追问,生怕自己女儿吃亏。
    不过其实在刚刚下定决心让司机停车的时候,宋茵就做好了被盘问的准备。
    ……
    司机送完了雨衣,又撑着伞匆匆回到车上,裤脚边踩得一地水渍。
    ——你同学特意让停车拿给你的。
    他刚刚这样说。
    陆嘉禾身上其实已经差不多湿透了,穿与不穿没什么区别,只是他把折好的雨衣抖了两下拆开,还是套上了。
    这是宋茵的雨衣,淡蓝色的袖口边缘上还绣着一点花边。
    手机屏幕被雨点打湿,又被他拂开,擦拭干净水汽,屏幕微亮,上面是宋茵刚刚发来的讯息,他在开车,一直没看见。
    第一条是刚从医院出来时候发的,快下雨了,叫他先回家去。
    第二条说了她转到的那所医院名字。
    第三条让他早点回去,记得吃药,比赛加油。
    好像她就在耳边说话,宋茵还记得他明天该开始淘汰赛了。
    长腿撑着地,陆嘉禾跨坐在车上,感受着雨滴从雨衣外面划过,觉得身上暖了一些。
    他的宋茵其实是个极其心软的人。
    就像那年一样,明明她也失去了宠物,哭得泣不成声,还是坚持给他这个躺在地上快要死掉的人撑伞。
    那温暖像是蜜糖一样,浸透人心,蚀人骨,叫人上瘾。陆嘉禾当然难以自持,他把自己伪装起来,奢望着能离她近一点,再近一点,最好走到宋茵的心里去。
    然而到了现在,有时其实他也不能肯定,宋茵喜欢的,是不是真实的陆嘉禾,那份喜欢里,到底是同情多一点,还是爱多一点。
    宋茵转到的这家私人医院,于她而言并不陌生,红砖白墙,宋母带她来过,陆嘉禾也带她来过。
    宋母办好住院手续,便把单据都收了起来,宋茵想多看一眼都不行。
    也许是收费太贵,宋母大概是怕她瞧见吵着不住了。
    病房是双人房,另一张床上还没住人,倒是比之前那家环境好一些。
    傍晚过后,护士又帮宋茵拿过来一堆开好的药。
    “每天几点几次,每次几片,都写在盒子上了,你记得看着点认真吃啊。”小护士叮嘱着,帮她倒了杯开水。
    宋茵道了谢,认真点了头。
    这些进口药从前对她确实效果明显,可是现在却不一定了,宋茵知道。
    上次和陆嘉禾一起来开的药其实还有两盒没吃完,都摆在宿舍的柜子里。因为吃到后面便发觉,她的脚伤太久了,再贵的药也已经达不到起初的效果。
    恰巧宋父拎着晚饭进门,瞧宋茵端杯子,赶紧截断她,“茵茵,等一下,先吃饭再吃药,不然胃会受不了。”
    晚饭是他从家里坐好带过来的,饭盒一个个依次打开,还冒着热气。
    “爸爸,吃不掉这么多的。”宋茵轻笑着摇摇头。
    “都生病了,就多吃点儿,什么都等伤好了再说。”
    宋家桌子上最常见的肉是鱼肉,因为高蛋白低脂肪,不容易发胖,都是为了迁就她,这一次,宋父难得给她做了几道其他肉菜。
    也是,她这次伤成这样,都不知道又要等多久才能好了。
    躺在病床上的日子是最难熬的,每天都仿佛在复制粘贴一样的生活。从早到晚打消炎针水,敷药、吃药,伤处却丝毫不见起色,宋茵还是一动便疼得出冷汗。
    医生不敢替她决定保守治疗打石膏,宋母也不敢下定决心冒着风险动手术。
    “对了,我把你的电脑也收过来了,没事儿就多玩会儿。”宋父送包里把宋茵的笔记本拿出来,递给她,“茵茵,像你们这么大的孩子,正是最爱玩儿的时候,就你活得像个小苦行僧一样。”
    宋茵平日练功忙,电脑买回来,除了写作业就没打开用过几次。
    开了机,知道看见网页里京舞新生艺考的消息时,宋茵才猛地想起来,之前崔博涛导演拍的那段招生宣传片,似乎也开始播了。那个舞剧宋茵辛苦排练了好久,还从未看过剪辑后的成品。
    崔博涛导演的风格浓郁,舞剧由最初的情感晕染全然生长成为一种氛围。作为舞剧的唯一女主,宋茵自然拥有着最多的镜头。
    他拍得好极了,画面中充斥着的鲜明激情几乎要溢屏幕,宋茵是第一次从导演的镜头里客观地去欣赏自己,舞台上的她光芒四射,也许还没办法将每种情感游刃有余地处理到位,但依旧感染力十足。
    第66章 chapter 66
    凌晨六点, 宋茵准时睁开眼睛, 平日里过得太忙, 躺在病床上的时间便无限漫长起来。
    宋母一连陪了几天床, 昨晚才被宋茵赶回去休息一夜,也顺道回家收拾些东西。
    病房的窗帘半掩着,天刚蒙蒙亮,外头的雨小了些,还在淅淅沥沥下着。她的病床靠近窗户,坐起来, 从二楼望下去, 一眼便能瞧见花园里被昨晚暴雨打得弯了腰的花草。
    今天是陆嘉禾的淘汰赛,体育频道会在八点五十分准时开始直播。
    不知道陆嘉禾昨天回去有没有吃药, 会不会感冒……宋茵有点犹豫, 一会儿觉得该给陆嘉禾打个电话, 一会儿又怕他还在睡觉, 吵醒了他。
    正巧负责她的护士来抽血,宋茵只得又把手机放回枕下。
    “你们跳舞的姑娘都醒这么早啊。”那护士开了灯, 打了个哈欠, 瞧着宋茵已经梳好了头发坐在床上, 还微微有些诧异。
    “平时要练早功, 都习惯了。”宋茵微微冲她一笑, 挽起袖子, 顺从地任她绑住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