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巷北这次的小型演唱会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演唱会。
    租用的艺术馆沙龙厅甚至没有很好的音响和灯光设施，因为平时这个厅都是用来举办一些沙龙、小型讲座。
    厅前是一个小型舞台，底下是三四十个不固定的观众座位。
    此刻，只有一个工作人员在调试音响和背后的投影仪。
    这场面看上去倒像是大学的社团报告演出准备。
    因为在调试投影仪，所以观众席的灯光都被关上了。
    舞台上射过来幽暗的夹着粉尘的光线。
    有几个粉丝有些不满，埋怨了几句为自家爱豆打抱不平，但谁都没有喧哗出声。
    糯米锅巴和其他人一样，在靠前面的位置上坐下来。
    她没有说话，只是拿出自己的荧光棒，打开荧光板，静静地等待演唱会开场。
    忽然似想到什么，糯米锅巴凑近简栀，小声道：“哥哥老说，他第一次开的演唱会其实是在高三时，下午的自习课，他和朋友把教室的门窗关紧，窗帘都拉上。
    “整个教室黑暗，他们就用投影仪投不同颜色的ppt发光，还派了一个同学把班长拦住了。同学们最开始都惊呆了，但很快就成了他们的听众，他们完整地唱了两首歌，直到第三首时，班主任来了……”
    “还能这样？”简栀听着也有些惊呆。
    “哈哈，对吧，哥哥以前超叛逆超可爱吧？听说他那次被班主任罚打扫了一个月的男厕所！”可能是又唬住一个，糯米锅巴笑得很开心，甚至有点骄傲。
    “所以我一点也不嫌弃这个会场。哥哥是真心喜欢音乐，在哪里他都可以开演唱会。”
    “嗯。”简栀看了糯米锅巴一眼，应得认真。
    只是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糯米锅巴的神色忽的失落起来，眼神中满是怅然：
    “哥哥以前说过，那一刻是他最开心的时光，身边是他最好的朋友。所以即使被全网黑，哥哥也没有说过那个朋友的不是。
    “但我就是想不通，那个贾昊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甚至，都没有好好约束自己的粉丝，任由他们到处黑哥哥。……他这样背叛好朋友的人，为什么可以成为成功的那个人，为什么可以爆红成为这么多人的偶像？反倒要哥哥以后只能生活在黑暗里呢……”
    糯米锅巴握紧拳头，简栀伸出手拍拍她的肩。
    她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也许贾昊不约束粉丝是不对，但她也无法确定，糯米锅巴所说的，就一定是真的。
    毕竟在很多人看来，秦巷北甘心退出娱乐圈，就是默认了抄袭事件成立。
    “噌——”一声和弦自舞台后响起。
    室内细微的响动立刻全部息声，所有人抬头望向舞台。
    简栀听出，这是《致我爱的人们》前奏开始的一个音符。
    仿佛是说好一般，底下的粉丝，包括糯米锅巴，都热泪盈眶地望着声音的源头，颤抖着嘴唇喊出同一句话：
    “秦巷北！我们永远相信你！我们永远支持你！”
    “秦巷北！我们永远相信你！我们永远支持你！”
    “……”
    秦巷北从舞台的阴影中走出。
    一片喊声里，他是唯一的安静。
    他依旧是黑发，黑眸，白衬衣，抱着一把金属色电吉他，嘴角含笑。
    简栀看出，他似乎比广告牌上的身影要消瘦一些。
    但眼神仍是清亮的。
    在灯光与阴影的雕琢下，他立体而英俊的脸庞，宛如古希腊雕塑中的尊贵神祇。
    现场的尖叫声应援声未停。
    秦巷北在舞台中央的椅子上坐定，低头调整好话筒，而后嘴角弯起，伸出一只手指到嘴边，向着在场的人做出“嘘”的姿势。
    场上喊声立停，很多人和糯米锅巴一样，捂住嘴，拿手背擦着汩汩滑落的眼泪。
    但她们很快又不约而同地停止，做出和秦巷北一样的动作。
    “嘘……”
    观众席安静地恍若无人。
    “啪——”
    一束柔和的白色灯柱自头顶打在秦巷北身上，他的发梢，鼻尖，肩头，都浮起一层发亮的细微尘埃，在灯柱中恍如一个个精灵光点，轻缓升起。
    秦巷北手指一动，是歌曲里的第二个和弦。
    这次，他没有停顿，继续弹了下去。
    “给我爱的人们……
    天很蓝，阳光正好，
    教室的午后，我在唱着
    嘟嘟嘟……嘟嘟嘟……
    你们在笑着
    日子在飘荡，阳光它晃眼
    又是一年，一年
    那一天阳光又正好
    午后小酒馆，我在唱着
    嘟嘟嘟……嘟嘟嘟……
    你们仍在笑着
    哪怕夏天过去，有一天我们年少不在
    我仍会唱着，嘟嘟嘟……
    给我所爱的人们”
    歌词很简单，甚至没有韵脚，但入耳顺畅，自然生情。
    这是一首完全靠旋律出韵的哼唱歌。
    听着这清澈嗓音，简栀仿佛也置身在一片蓝天之下，风悠然而来，她躺在树下，看白云散漫游走，远处有人哼着轻快的旋律。
    这纯白的世界没有纷扰没有伤感，所有的痛苦不甘被解压出来，在阳光下慢慢蒸发，化作泡沫被风吹走远远飘去。
    连那场景也是唯美的。
    一曲终了时，简栀感觉自己的心绪都变得极为平静。
    现场似乎也沉浸在这种平和的美好和感动里，没有人想出声打扰。
    “真好听。”她转向糯米锅巴，比出三个字的口型。
    糯米锅巴愣了愣，睫毛倏地一颤，眼眶里含着的一滴泪珠终于落下。
    她朝着简栀笑得很神气，晃了晃荧光棒，也比出口型：“哥哥永远是最棒的！”
    “谢谢大家来到这里听我唱歌。”
    舞台上，秦巷北跳下椅子，朝观众席深鞠一躬。
    然后，他狡黠轻笑，假装露出思索不解之意。
    “不过，好奇怪，我竟然没有听见掌声。”
    哗！哗！——
    震天的掌声响起，在小小的沙龙厅内回荡。
    很难相信，仅仅二三十个观众，就能发出这样震撼的音效。
    “嗯，看来大家还是喜欢我的歌的，放心了。”
    秦巷北满意点点头，开起玩笑。
    “喜欢！超喜欢！”糯米锅巴冲舞台上大声喊，连带着一片人都喊起来。
    “喜欢就好，那我要开始唱第二首了。”
    秦巷北再次回到椅子上，凑近话筒，“《世界遗迹》送给大家。”
    这是一首以失落的古文明为灵感的作品，但并不像《致我爱的人们》那样文艺民谣风，它曲风搞怪，带着一点点嬉皮风格，还有不少的rap成分。
    秦巷北的吉他功力竟也相当深厚。
    ……
    这一天，秦巷北唱了整整47首歌。
    这是他在云音乐上所有的歌，也是他迄今为止所有的单独原创成品。
    他几乎是一刻不断，到最后，嗓子哑了也没有停歇。
    有粉丝低声求他休息，他却全不在意。
    最后，底下的粉丝也跟着轻轻吟唱，仿佛这样可以为他分担一些嗓子压力。
    糯米锅巴紧紧地抓着简栀的手，努力抑制住自己的哽咽，唱得断断续续，却坚持到了最后一刻。
    最后一首歌……
    最后一段句子……
    最后一个词……
    句点画上，室内有清晰可闻的啜泣声此起彼伏响起。
    “好了，都别哭。”秦巷北的声音沙哑，甚至有失声的倾向，但却显得格外温柔，连同他此刻的眼光。
    他问最前排的一个粉丝：“几点了？”
    “7点。”粉丝哭着道。
    “怪不得我肚子饿了，得吃饭了啊。”
    秦巷北笑着站起身来，看着场上所有人，“那啥，天也不早了，大家就早点回去吧。”
    他转过身，一只手臂扬起。
    “再见。还有，谢啦。”
    没有粉丝冲上去要合影要签名，大家沉默地看秦巷北再次消失在舞台一侧的阴影之中。
    所有人都清晰地看到，最后，他的肩头在颤。
    他一向结束得很帅，这一次，也一样。
    “结束了。”糯米锅巴肿着杏仁眼，吸了吸鼻子，轻轻呼出一口气。
    难过当然是难过的，但当中亦泛起小小的释然，满足。
    哥哥一直很棒，也努力带来了一场最完美的告别。
    哪怕以后再也不能听到他唱歌，他留下的这份感动，必将伴随她一生。
    “给，栀栀姐。”她抽出一张纸巾，递给简栀。
    简栀愣了愣，才感觉到自己脸颊冰凉。“谢谢。”
    糯米锅巴摇摇头：“该我谢谢你的。”
    她又沉默放空一会，忽然想起什么：“栀栀姐，你之前好像还有事情吧？……真是抱歉，这个点了，我可能也没法请你吃晚饭了。”
    她本打算请简栀吃晚饭的，但算了算时间，她再不赶去机场也要来不及了。
    “没事，我来得及。”简栀道，“倒是你，去机场时间够吗？”
    看简栀面色确实并不着急，糯米锅巴稍稍放心。
    “嗯嗯，还行的，那我先走了。”
    “去吧。”
    -
    看着糯米锅巴离开，简栀却没有离开艺术馆。
    王司机今天家里有事，告罪下班。但这里离靳齐的办公室倒也不远，打车也来得及。
    她先发了个消息给靳齐。
    似乎是在忙，靳齐没有立刻回复。简栀就绕着艺术馆走了走。
    连着坐了快5个小时，她的小腿有点浮肿。
    夜晚的公园路灯幽暗，但并不可怕，因为远远还能听见广场舞的伴奏乐声，动次打次的震动仿佛通过地面传到脚下，很是节奏而热闹。
    走到艺术馆背后，她忽然听到有人在树丛另一边说话，声音嘶哑。
    “只是个小小的演唱会，来参加的人也不到30个，还热搜？你在担心什么？”
    “我说了，这是最后一次，协议我也签了。今天晚上凌晨的飞机，我回襄北。”
    “呵，你以前可不是这么畏首畏尾的人，是所有的胆量都在伪造证据的时候被你用光了吗？”
    “挂了。”
    “啪”，一点星火在树丛的缝隙里亮起，而后清淡的烟味随风飘过来。
    简栀拐过一条鹅卵石路，看到树冠的阴影深处，黯淡路灯下，有一道人影倚靠着树干站立着。
    身上的白衬衫让他在灯下很是显眼。
    竟然是秦巷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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