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为了那一口吃的,疲于奔命,根本顾不上女儿身上有多少伤口,即便知道女儿每天被同龄孩子虐打估计也无力去管。
    而那些邻居家的大人,事实上也知道这件事,却只是漠视。
    那是小孩子的世界的生存法则和游戏规矩,他们才懒得管,在这个充斥着贫民的社区里,每天都在死人,大家都习以为常。
    然后,母亲病了,没钱看病,病又来得急,很快死了。
    而这个“我”,居然活过了十六岁,带着十一岁的妹妹讨生活。
    在这几段日记里,这个“我”还逐一描述了身上有多少伤疤,每一道都是因为什么事落下的。
    周垚诧异极了,因为她十分确定菲菲身上没有这些疤痕,确定菲菲没有钱去做整容手术,她更加确定菲菲没有妹妹。
    那么,是不是日记拿错了?
    可是不应该啊,这里面的时间地点都和菲菲的背景吻合,故事也是发生在巴尔的摩,还是齐放亲手交给她的遗物。
    那这个“我”到底是谁?
    周垚很想继续往想看,可是翻译到这里就结束了。
    周垚催促那个法语翻译尽快弄出来,她可以加双倍的钱。
    ……
    就这样,周垚带着一头雾水,坐着出租车来到了龙泉公墓。
    长着这么大,周垚只去过这一个墓地,她家里的四个老人都睡在这里,还有菲菲。
    周垚先去看家里的四个老人,挨个打扫。
    她从背包里掏出白酒、碎步、湿纸巾和一把小扫帚,仔仔细细的擦拭清理落叶残渣,又拿出来祭品摆好,敬上几杯酒。
    中午,周垚蹲在台阶上吃了两个面包,这才起身去距离比较远的菲菲的墓地。
    当年买这块墓地时,周垚手里没多少钱,买不起高价的,只能买位置比较偏的,但她想菲菲是不在意的,她生前就是个仇富的人,对死后的去处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要回来中国,她母亲的故乡。
    菲菲的母亲很早就去了美国,在美国生下她,父亲不详,只知道血统里有点法国人的血统,会说一口流利的法语。
    这一点,倒是和日记里描述的差不多。
    打扫完菲菲的墓地,周垚真的觉得累了,一屁股坐在石头的台阶上,双手手肘搁在膝盖上,托着腮,瞅着墓碑上那张黑白照片里的姑娘。
    那是菲菲,笑的灿烂的菲菲,脸上有成熟世故的痕迹,也有满腹沧桑疲惫的眼神。
    菲菲没到过中国,自然也没喝过二锅头。
    在美国时,菲菲问过周垚,印象最深刻的食物和酒精是什么?
    周垚说,重口味的,辛辣的食物,辛辣的酒,就算吃过再高级的东西,每当饿了冷了,身体最直接的记忆永远是口味最重的东西,而绝对不会是鲍参翅肚。
    所以周垚每次来这里,都给菲菲带一点二锅头。
    偶尔,周垚也喝一口,但是得坐在这里一小时,等那劲儿散去才能走。
    今年,周垚没有喝。
    她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自动去找酒喝了,借酒消愁仿佛成了上辈子的事。
    周垚将二锅头撒在地里,又从包里掏出红油漆和毛笔。
    菲菲墓碑上的字迹淡了,要添点红色。
    周垚干脆盘着腿,对着墓碑,皱着眉,十分谨慎小心的将红色填进去。
    填了一半,手机响了。
    周垚掏出一看,是一个来自美国的长途电话,想来是陈潇的号码。
    周垚将耳机带上,接通手机。
    却没想到,那头出现的一道男人的嗓音。
    “iris。”
    周垚手一顿,红色的油漆差点涂出去。
    她的眉头打结了,将毛笔放下,不是很确定的问:“齐放?”
    “是我。”
    周垚不语,她以为,这个声音这辈子都不会听到了。
    她第一个反应就是,要挂上电话。
    可她的目光却在动作之前,落在“菲菲”二字上。
    哦是了,今天是十一月二十三日,菲菲的忌日。
    周垚开了口,声音嘲弄而沙哑:“巧了,你猜我现在在哪儿?”
    那头,齐放声音听上去很远:“在哪儿?”
    “龙泉公墓,菲菲的墓碑前。”
    ……
    一瞬间,整个世界都静了。
    周垚用力去听,试图要听到齐放的呼吸声,却什么都没听到。
    周垚问他:“你有什么话要对她说的?”
    齐放:“帮我问候她。”
    周垚:“别的呢?”
    齐放静了片刻才回:“没了。”
    周垚:“也是,人走了,说的再多也没意义。”
    又是一阵沉默。
    齐放叹了口气,声音很轻道:“我打这个电话,除了菲菲,也是因为你。”
    周垚:“我?”
    齐放:“阿姨找过我。”
    周垚这回真的愣了一下:“我妈?”
    齐放:“嗯。”
    周垚又一次拧起眉:“找你做什么?跟我道歉,下跪赎罪?”
    齐放似乎很无奈的笑了:“差不多。”
    不愧是她妈的作风,周垚感到既无奈又无力。
    周垚决定给大家都找个台阶:“不用理她。”
    哪知,齐放却这样说:“不过经她提醒,我才发现我的确差了一个解释给你。”
    周垚不太认真的问:“解释你当初为什么劈腿?”
    齐放:“不,劈腿那事,当时的我并不认为有错。”
    周垚:“也是,你就是那种人。”
    齐放笑了:“我的确是那种人。”
    隔了一秒,他又说:“我想解释的是,菲菲对你并不是朋友那么简单,她对你其实是有移情作用。这件事,我也是这次回美国才发现的。”
    周垚一怔:“移情?移谁的情。”
    电光火石间,周垚想到那几段日记。
    难道菲菲真的还有个妹妹?
    可齐放却给出一个完全相反的答案:“你很像她姐姐。”
    一瞬间,周垚仿佛被什么东西打中了头,脑子一片空白。
    隔了几秒,她才恍惚的问:“姐姐?”
    是姐姐,不是妹妹。
    周垚一下子乱了。
    齐放:“嗯,去世很多年了,在我们离开巴尔的摩之前就走了。”
    ……
    齐放描述的很简单。
    事实上,齐放对菲菲姐姐的容貌早已模糊,他记忆中只记得那是一个非常温柔敏感却又矛盾坚强的女人。
    那些片段在他记忆中本就不深,他想忘记,这么多年竟真的忘记了七七八八。
    印象最深刻的便是他最后一次去见菲菲的姐姐,那个叫莫莉的女人。
    莫莉的英文名叫ja□□ine,意为茉莉。
    莫莉便给自己取了个差不多的名字,她还这样告诉菲菲,他们的父亲姓莫。
    菲菲也任性的认定,她应该叫莫菲。
    齐放最后一次见莫莉时,莫莉交给他一把皱皱巴巴的美钞,上面还记录着当地小毒贩的电话,看来都是她交易得来的钱。
    莫莉还告诉齐放一个时间,一个地点,并命令齐放一定要等到菲菲来,带她去洛杉矶,在洛杉矶会有人等他们。
    齐放知道等他们的人是谁,那个男人是莫莉的情人,他原本要等的是莫莉和菲菲,但莫莉把这个机会让出来了。
    齐放没什么犹豫就答应了,在他印象中,大了他和菲菲五岁的莫莉在这里很有办法,她虽然弱小,却总能和其它势力周旋,她会照顾好自己,她也会像她说的那样,晚一个月就会来洛杉矶汇合。
    就这样,齐放毫无心理负担的和菲菲碰了头,和她一起去了洛杉矶。
    半个月后,他们一起被叫到警察局,得到通知,莫莉死了。
    ……
    讲到这里,齐放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不知何故,原本已经模糊的很多片段,此刻又清晰地浮现。
    齐放的声音压得很低,很沙哑:“我无意间,翻到一张当年的旧报纸,看到莫莉的照片……”
    那旧报纸上的照片非常不清楚,不是熟人根本难以辨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