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

作品:《大明惊变

    于谦性格刚强,遇到不如意之事,每每拍胸道:“我这一腔热血,不知竟洒何地?”大有“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之叹,已极具悲壮色彩。又曾赋诗明志,写下一首《石灰吟》:千锤万凿出深山,
    烈火焚烧若等闲。
    粉身碎骨全不惜,
    要留清白在人间。
    时人及后世认为,这正是于谦一生的写照。
    * * *
    [1]明英宗朱祁镇复辟后,命人在西四牌楼北侧道路当中建了当街庙,以纪念也先,“当年车马皆由庙之两旁绕行”。后人认为英宗无耻,竟然建庙纪念敌人。然而,明英宗的际遇难免不让他在心目中将也先与兄弟明景帝朱祁钰对比,在复杂的历史环境下,谁才是真正的敌人,一言难尽。事见清末民初人崇彝所著《道咸以来朝野杂记》一书:“西四牌楼北,当年在甬中间有一庙宇,坐南面向北,名当街庙。其址在石老娘胡同(1965年改名西四北五条)东口,庙供额森(即也先,都是根据蒙古文音译)牌位。据闻明英宗北狩,后为额森放还朝,感其义,为之立庙。”又,虽然明朝视北方蒙古为大敌,交战绵延,但承认元朝的正统性。明成祖朱棣道:“昔者天命宋主天下,历十余世,天厌其德命。元世祖皇帝代之,元数世之后,天又厌之,命我太祖皇帝君主天下。此皆天命,岂人力之所能也。”称宋、元、明之间的传承在于天命所归。每年明廷都会按时派人祭祀元世祖,明英宗时还重修了元世祖庙。“土木堡之变”后,明官方仍未改变祭祀元世祖的传统。
    [2]清水营:今陕西神木东北。花马池:今宁夏盐池。
    [3]徐渭即是民间传说的天才徐文长。其人才华横溢,在诗文、戏剧、书画等各方面均能独树一帜,给当世及后代留下了深远的影响。他的诗,“公安派”领袖人物袁宏道尊之为明代第一;他的戏剧,受到汤显祖(著名戏曲《牡丹亭》的作者)的极力推崇。一直有种说法,徐渭就是第一奇书《金瓶梅》的作者;他的书法,袁宏道称赞说:“笔意奔放如其诗,苍劲中姿媚跃出,在王雅宜、文征明之上。”他的绘画,干笔、湿笔、破笔兼用,风格清新,恣情汪洋,自成一家。清名士郑板桥对徐渭非常敬服,曾刻一印,自称“青藤门下走狗”(徐渭号青藤山人)。近代艺术大师白石老人,也对徐渭深为倾慕,曾说:“恨不生三百年前,为青藤磨墨理纸。”然徐渭的一生却很不幸,中年因发狂杀妻而下狱七年,晚年靠卖字画甚至卖书卖衣度日,终于潦倒而死。详细生平及事迹参见同系列小说《青花瓷》。
    [4]炒红果:老北京名小吃,用糖水熬煮山楂而成,汁红果亮,酸甜开胃。
    [5]刘大夏:字时雍,号东山,湖广华容(今属湖南)人。天顺三年(1459年),乡试第一。天顺八年(1464年),登进士,授翰林院庶吉士。成化元年(1465年)起,一直在兵部任职。他曾在张秋(今山东济南西南张秋镇)治理河道,功绩卓著。宋代以后,黄河变化越来越频繁,泥沙大量沉积造成河床升高,形成悬河。张秋正好位于黄河和大运河的相交之处,洪水一来,堤坝决口,洪水就形成新的河道,变成黄河的支流。张秋地段的黄河不但危及大批人的生命,而且严重地威胁着运河的运输。刘大夏采用了前辈水利工程学家贾鲁使用过的技术,彻底解决了这个问题。他从离决口很远的上流黄陵冈(几乎远及河南的开封)开始,疏通了贾鲁河、孙家渡和四府营的上流,用来分黄河的水势。又从胙城开始,经东明、长垣,一直到徐州,修建堤坝,一共三百六十里。最终通过堵塞、开渠和筑坝的巨大工程,改变了黄河主河道的流向,使它转向东南,流向江苏北部的徐州,再流入淮河入海。这样,黄河主流只在山东半岛南部流动,不再威胁到大运河这一漕运的中心。这一改变一直延续到清代。
    [6]刘大夏因为此举被今人视为千古罪人。一说刘大夏只是藏起了郑和宝图(航海图),等到事情平息后,又悄悄放回了原处。郑和宝图未能流传下来,极可能是明朝灭亡时档案丢失所致。另一说是清朝乾隆皇帝为了禁海,下令烧了郑和宝图。明人茅元仪(其事迹见同系列小说《柳如是》)所著《武备志》中录有《自宝船厂开船从龙江关出水直抵外国诸番图》,即郑和航海图。地图精度很低,但记载了530多个地名,其中外域地名有300个,最远的东非海岸有16个,是世界上现存最早的航海图集,令今人可以略窥当年七下西洋的盛况。又,成化元年(1465年),安南入侵老挝,宦官汪直建议趁机攻击安南。明宪宗闻言心动,要求兵部上交永乐年间名将张辅征战安南时的地图。刘大夏时到兵部任职不久,暗中将图册藏了起来。结果管理图册的官员被逮捕下狱,遭受毒打。刘大夏一声不吭,只对兵部尚书余子俊道:“打死一个小吏,不过是一条命罢了。如果安南战事一开,死的可就不止千人万人了!”
    [7]浣衣局:俗称浆家房(洗衣处),明代内官(宦官)八局之一,位于德胜门以西,是二十四衙门中唯一不在皇宫中的宦官机构,由有罪退废的宫人充任。
    [8]金英有妻,嗣子名福满,养子名周全。周全累官锦衣卫带俸都指挥佥事。都指挥是流官,按制度是不能承袭的,但周全死后,明宪宗朱见深特准由其侄周广袭职。
    [9]北宋灭亡后,李师师辗转流落在湖广一带。只是此时时过境迁,历经离乱之苦的绝代名妓已经容颜憔悴,不复有昔日的丽色。因为生活艰难,无以谋生,李师师不得不重操旧业,以卖唱度日。南渡的士大夫们仰慕其昔日盛名,时常邀她出席宴会。据说在宴席上,李师师唱得最多的一首歌是:“辇轂繁华事可伤,师师垂老遇湖湘。缕衫檀板无颜色,一曲当年动帝王。”而另一著名女词人李清照则有千古绝唱的《绝句》:“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10]秦桧一生作恶多端,生前死后都遭天下人的咒骂,声名狼藉。当时姓秦的人都哀叹说:“人从宋后少名桧,我到坟前愧姓秦。”
    [11]孔宏绪生父孔承庆虽然过世,仍被追赠衍圣公,是以孔宏绪为第六十代衍圣公。孔宏绪原名孔弘绪,日后因避乾隆皇帝弘历讳而改名。又,翰林许彬(即书中人物)曾为孔承庆所著《礼庭吟》作序。又,孔宏绪后娶大学士李贤之女为妻,因少年得志,骄横跋扈,所为多“过举”,滥杀无辜。明宪宗成化五年(1469年),南京科道弹劾孔氏宫室逾制,孔宏绪被夺爵,废为庶人,由其弟孔宏泰袭衍圣公,仍称第六十代衍圣公。明孝宗弘治十一年(1498年),地方官员上报孔宏绪已“迁善改行”,命复冠带。弘治十六年(1503年),孔宏泰去世,由孔宏绪之子孔闻韶承袭,是为第六十一代衍圣公。
    [12]渭南:今陕西。
    [13]滦州:今河北滦县。
    [14]徐有贞在山东治黄时,曾做水箱放水实验,是科学史上的一件大事,早于西方近400年。
    [15]明朝著名的临刑诗还有明初画家孙蕡《临刑诗》。孙蕡因曾为蓝玉题画,受蓝玉案牵连被杀,临刑口占云:“鼍鼓三声急,西山日又斜。黄泉无客舍,今夜宿谁家。”明太祖朱元璋听到后,怒道:“有此好诗而不奏,何也!”遂诛监刑者。但此诗其实非孙蕡原创,而是改自五代人江为诗作。江为因事被杀,死前索笔为诗云:“衙鼓惊人急,西倾日易斜。黄泉无邸店,今夜宿谁家。”又有刑部尚书杨靖被朱元璋赐死,死前作《临难词》:“可惜跌破了照世界的轩辕镜,可惜颠折了无私曲的量天秤,可惜吹熄了一盏须弥有道灯,可惜陨碎了龙凤冠中白玉簪。三时三刻休,前世前缘定。”顾影自怜,哀叹大才不遇,忠而获咎,“一寸葵花向日倾”,令人嗟伤。
    尾声
    明英宗朱祁镇复辟后,曾与皇帝同甘共苦的袁彬立即青云直上,由锦衣卫百户擢升为指挥佥事,不久又进同知,恩宠无比。只要袁彬开口的事,明英宗无不答应。内阁大学士商辂罢官还乡后,袁彬看上了商辂在京师的豪宅,明英宗立即将宅子赐给袁彬。后来袁彬娶妻,明英宗特别优待,命外戚孙太后之弟孙显宗主持婚礼。
    明英宗朱祁镇复辟后,曾与皇帝同甘苦共的袁彬立即青云直上,由锦衣卫百户擢升为指挥佥事,不久又进同知,恩宠无比。只要袁彬开口的事,明英宗无不答应。内阁大学士商辂罢官还乡后,袁彬看上了商辂在京师的豪宅,明英宗立即将宅子赐给袁彬。后来袁彬娶妻,明英宗特别优待,命外戚孙太后之弟孙显宗主持婚礼。
    除此之外,明英宗还经常召袁彬入宴,谈论一些旧事,“欢洽如故时”。不久,袁彬升为都指挥使,差不多已经是锦衣卫的最高长官。
    袁彬曾经受中官夏时托付,为了私事,派百户季福到江西侦事,后来被人检举,东窗事发。明英宗见证据确凿,不便公然袒护,便将袁彬判了罪,但允许用钱赎罪。袁彬只是破了点小财,之后依旧官复原职。
    当时锦衣卫指挥使门达得宠,势倾朝野,群臣对他无不畏惧三分。唯独袁彬自恃是皇帝心腹,不大买账。门达怀恨在心,派人查到袁彬小妾王氏父亲王钦在外面用袁彬的名义聚众赌博,诈取钱财,立即上奏弹劾。
    明英宗本能地想要袒护袁彬。门达早有准备,讲了一大堆冠冕堂皇的理由。明英宗因为要继续利用门达控制臣民,不愿意因为一个袁彬得罪他,只好道:“任汝往治,但以活袁彬还我。”意思是,随你去办,但一定要把活的袁彬还给我。
    门达虽然不敢加害袁彬,但袁彬因此吃了许多苦头,被关进著名的锦衣卫北镇抚司,最后实在吃不消,被迫承认了门达加在他头上的数条大罪,“遂锻炼成狱”。
    危急关头,竟有人跑去敲了登闻鼓为袁彬鸣冤。更令人骇异的是,这敲鼓人竟然是失踪多年的漆匠杨埙。
    原来当年杨埙与朱骥一道追查锦衣卫百户杨铭被杀当晚行踪时,杨埙忽然想到在遇到杨铭之前,他先见到过太监李发。这个李发之前曾在国丈孙忠府邸附近出现,行踪鬼祟,又刚巧跟杨铭差不多同时出现,且总是一身便衣,也许不是巧合,而是他根本就在跟踪杨铭。杨铭起先没有觉察,找到杨埙后,反而无意中发现了仍在附近监视的李发,于是起了警觉之心,赶过去对质,但却被李发引开杀掉。
    杨埙起了这念头后,越想越觉得李发应该就是那内应的手下,于是赶来皇宫,打听李发来历。
    皇宫守卫道:“李发我知道他,那是司礼监金司礼手下。”
    杨埙“哎哟”一声,心道:“难道金英就是内奸?他原是本朝头号宦官,而今声势大不如从前。他既是支持太上皇之子当太子,内心当然是向着太上皇的,而今既因易储一事而失宠于当今皇帝,所以大有营救太上皇助其复辟的动机。”
    他离开京师数年,早不熟悉皇宫情形,更不知李发其实是大宦官兴安的心腹,皇宫守卫分不清楚,误将兴安说成了金英。
    怀疑到金英后,杨埙欲找李发进一步确认。只是他虽有腰牌,却进不去内宫,不免暗暗着急。
    刚好此时兴安引着一群太监急急出来,内中竟有李发。杨埙忙上前拦住,将李发扯到一边,称自己代表锦衣卫百户杨铭来找他。
    李发满面愕然,问道:“杨铭是之前一直陪伴着太上皇的蒙古将军哈铭吗?他找我做什么?”
    杨埙道:“不是你杀了杨铭吗,怎么还要问我他是谁?”
    李发大吃一惊,道:“杨铭死了吗?怎么死的?”
    杨埙道:“那晚我在御河边遇到你后,杨铭来找我,我喝醉了酒,没来得及说上话,结果当晚他就被杀了。我知道你人就在附近,不是你动的手,还能是谁?”
    李发惊讶之极,道:“我为什么要杀杨铭?他是锦衣卫武官,我只是个小太监,我怎能杀得了他?”
    杨埙道:“杨铭是被人从背后突然制住,再才被凶手正面一刀杀死。一定是你将他诱去了什么地方,再与同伙一道下手加害。”
    前面兴安回头催叫,李发着急摆脱杨埙的纠缠,便道:“实话告诉杨匠官,我只是奉命监视孙国丈府,其他一概不知。至于杨铭,那晚我确实见到他了,他不是和源公子一道扶着杨匠官你进衍圣公府了吗?”
    杨埙一怔,问道:“你说的可是真话,没有撒谎?”
    李发道:“这件事,有什么值得撒谎的?当时我就躲在孙府墙根下,亲眼瞧见。”顿了顿,又道:“那位衍圣公弟子实在有些怪异,我曾看到他……”听到兴安叫喊的声音愈发严厉,不及说完,便匆匆去了。
    杨埙心中不由得打起了鼓,暗道:“李发的话,与之前源西河所言全然不符,其中必有一人在撒谎。可源西河何等身份,怎么会平白无故说瞎话?太监当然不可信,但我看李发神情,也不似在说瞎话。”
    他是豁达随性之人,心中既有疑虑,便干脆直接赶去衍圣公府,预备当面找源西河问个明白。
    到衍圣公府门前时,源西河正要出门。杨埙忙道:“我也不耽误源公子太多时间,就想确认一件事,那晚我醉酒后,杨铭到底去了哪里?”
    源西河微一踌躇,即道:“起先,杨铭来了我这里,还带着杨匠官你。”
    如此,就表明李发所言无虚了。杨埙反而大为意外,问道:“那么源公子之前为什么要对我和朱骥说谎?”
    源西河便请杨埙进来衍圣公府,到正堂坐下,这才正色告道:“是杨铭要求我这么做的。他告诉了我一件大事,请我千万不要泄露出去。”
    杨埙忙问道:“是什么大事?”源西河道:“我立了重誓,不能说。”
    杨埙道:“但杨铭已经死了,而且他被杀,极可能跟这件大事有关。”
    源西河叹了口气,道:“杨匠官一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吗?”杨埙道:“一定要。”源西河道:“但我不能说。”
    杨埙心道:“杨铭明明是来找我,既然事情紧急,他应该设法弄醒我。就算另有他事离开,不得已托付了源西河,也该是转告于我或是朱骥,为何杨铭反而要源西河不要泄露?”疑虑之下,望向源西河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审视之意。
    源西河沉默片刻,忍不住叹道:“杨匠官终于还是想到了。”
    杨埙登时一震,瞪视了源氏好大一会儿,才失声问道:“源公子是日本人?”
    源西河居然不否认,道:“杨匠官到过日本几年,熟知我国国人习性。但我在中国出生长大,言谈举止与你们没有任何区别,杨匠官又是如何猜到的?”
    杨埙虽然猜及对方身份,仍是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神思了半晌,才道:“因为你是唯一一个能将郭信手下林海被杀和那对男女贼人联系起来的人,再联系诸多前后事,不难想到。”又摇了摇头道:“不难想到,我却到现在才想到。源公子,你顶着衍圣公弟子的名头,隐藏得如此之深,好生令人佩服。”顿了顿,又道:“你既姓源,当是幕府将军源赖朝后人了。”
    源西河道:“我是源氏后人,但却跟他没什么关系。”
    原来源西河竟是日本英雄源义经后人。当年源赖朝千方百计地杀死弟弟源义经,又下令将源义经爱妾静御前所生之子溺死在海滨。然执行命令之人不忍对新生婴儿下手,遂将他丢弃在海边,料想海水涨潮时,婴孩自会溺死,总好过亲自动手。源义经心腹家将得到音讯后,及时赶来救了婴孩,并携其东渡,逃往中国。一行人在山东定居下来,由此繁衍生息。为掩饰身份,又与河西源氏联族,冒充起鲜卑皇族后人来。
    到了源西河父亲这一辈时,已与山东大族孔氏交往频繁,源西河亦得以拜在衍圣公孔彦缙门下,成为其得意弟子。然源氏终究是日本血脉,始终有割不断的根系相连。某一日,有来自东瀛的使者找上门来,要求源氏协助当今执政幕府足利将军取得郑和宝图,只要成功,便允准源氏重返日本。可惜源氏早已在中国落户,已无落叶归根之意。使者便以公布源氏真实身份相威胁,源西河为保家族能继续过平静的生活,遂同意了使者的要求。
    不久,源西河设法以衍圣公弟子的身份频繁到北京公干。到京师后,方知日本方面早已派了明镜、紫苏兄妹到北京谋取郑和宝图。这对兄妹出身武士世家,非但武功高强,还会说流利的汉语及福建沿海一带方言。明镜已打听到郑和宝图作为机密档案收藏在兵部车驾司,但兵部是军事重地,防守严密。兄妹二人多方权衡后,预备从兵部副长官于谦之女于璚英入手。
    源西河到底在中国长大,熟知明朝国情,忙告诉明镜兄妹大可不必如此。又称中国官员多贪婪无耻之辈,只要找到能接触机密档案的官吏,以重金收买即可。
    明镜是源义经的狂热崇拜者,亦视源西河为主,对其言听计从,遂放弃了监视跟踪于璚英。但经过周密调查后,始终没有寻到合适的兵部官吏。明镜觉得贿赂官吏太过冒险,除了人性难测外,还因为官吏向上告发一样能获得厚赏,一旦对方举报,定会引起大明警惕,那时再要取得郑和宝图就难上加难了。
    源西河亦觉得有理,遂放弃了贿赂的计划。后来终于发现往兵部食堂送米或许是个好法子。经过详细谋划后,终于等来了日本使团,于是有了孙太后生辰当日兵部官署发生的一幕。
    只是明镜、紫苏兄妹虽顺利混入兵部官署,却并没有找到郑和宝图。紫苏无意翻看了《军资总会》一书,觉得日后也许会有用处,于是顺手取走。不想出来时撞到杨埙,露了形容。因为杨埙神色镇静,一上来就问紫苏身上的扇子来自哪里,兄妹二人不知道其身份,没有当场杀他灭口,待后来杨埙出来呼叫人追赶明镜时,才后悔。
    紫苏出官署后即易回女装,暗中监视着杨埙,等到天黑与兄长明镜会合后,一道赶去蒋骨扇铺杀杨埙灭口。不但意外为人阻止,且被更多人看到了相貌,旋即遭到全城搜捕通缉。
    源西河得知经过,忙命紫苏将《军资总会》投回蒋骨扇铺,以平息事态。又让明镜兄妹藏身在衍圣公府中,不再抛头露面,一切等风声过去后再说。
    随即而来的便是明英宗御驾亲征、土木堡之变、北京保卫战等,中央官署忙碌得如热锅蚂蚁,要想再潜入衙门盗取具体不知在何处的郑和宝图,简直难如登天,事情由此拖延了下来。倒是以衍圣公弟子设法长驻京师的源西河对教坊司蒋琼琼一见倾心,不顾明镜兄妹劝阻,坚持要与她来往。二人郎才女貌,很快便走到了一起。
    就在某日源西河去找蒋琼琼时,意外撞到郭信手下朱公子大行嫁祸之计。朱公子派手下林海追赶源西河,欲杀他灭口。源西河武功亦相当了得,却因为不知这些人的动机和身份,又身处闹市,便没有贸然出手,只假意逃走,引林海到僻静处,出其不意将他擒住,悄悄带回衍圣公府,交给明镜兄妹审问。林海受不住拷打,如实交代了一切,但后来仍遭灭口抛尸。只是明镜兄妹弃尸时被巡城御史邢宥发现,虽仗着高超武功侥幸逃脱,但却再度受到官方严密通缉。
    源西河既知真相,很瞧不起郭信这些人,也对他们异想天开的阴谋没多大兴趣,本不欲再理会,但后来听到杨埙背负上了杀人罪名,一时颇为忧心。他很喜欢杨埙的个性,又曾在国丈孙忠府上听对方大谈日本风土人情,那可是他的故乡,虽从未到过,却深有眷念。那一次会面过后,他便对杨埙有本能的亲近。
    反复思虑后,源西河去了锦衣卫官署,大致说了当日在蒋骨扇铺后巷看到的情形。不想锦衣卫长官朱骥已认定杨埙便是真凶,不愿理会。源西河失望地离开,又顺路去了国丈府,与孙忠感叹了一番世道云云。令人意外的是,贵为国丈的孙忠亦爱惜杨埙,竟跑去敲了登闻鼓,闹出一番大事来。
    最巧不过的是,明镜兄妹丢弃的林海尸首,竟成为证明杨埙无辜的物证,且经过巧妙安排,引发了郭信等人的行动,令官府迅疾拉网,将郭信一干人一网打尽。
    杨埙亦好奇当日源西河挺身到锦衣卫官署为他作证一事,问道:“当日源公子到锦衣卫作证,是真心想救我吗?”源西河道:“当然。”
    杨埙叹道:“如果源公子当日不主动说出林海追杀你的那件事,大概我今日也不会猜到你是日本人。你为了救我,埋下了危机的种子。”
    源西河笑道:“我不后悔,这大概就是命数。”
    杨埙也笑了一笑,道:“我自知今日再难活着离开衍圣公府,但我死前有一个请求,希望源公子能拿出解药,救朱骥一命。”
    源西河干脆地回绝道:“不行。”
    杨埙仍不死心,道:“如果我设法取到郑和宝图呢?”
    源西河摇头道:“那也不行。况且我知道杨匠官只是说说而已。就算你真打算这么做,朱骥也不会同意,他宁可自己死。你若是这么做了,他到死也不会原谅你。”
    杨埙道:“哈,想不到源公子倒是朱骥的知己。”又道:“原来你们一开始就是要毒害朱骥,想要他死,这是为什么?”
    源西河道:“我有我的理由,杨匠官不需要知道。”
    正说着,明镜、紫苏兄妹一齐走了进来,站到杨埙身侧,虎视眈眈。杨埙自知死期将至,而朱骥不知源西河真实身份、且身中奇毒,怕是等不到查明真相,便会毒发身亡,更无人会怀疑到衍圣公弟子头上,不由得冷汗直冒。
    源西河笑道:“原来杨匠官也有怕死的时候。”
    杨埙叹道:“嗟大恋之所存,故虽哲而不忘。说‘不怕’,那肯定是骗人的。”
    源西河喝彩道:“好一个大恋所存,虽哲不忘!”挥手命明镜、紫苏兄妹退开,想了想,道:“我不想杀杨匠官,但又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囚禁你。而且风险太大,一旦你逃出去……”
    紫苏插口道:“公子,杨埙这个人聪明绝顶,而且运气奇好无比,将来势必坏我们大事。不如现下将他杀了,一了百了。”
    源西河道:“紫苏说得对。这样吧,我给杨匠官两条路,一是死,二是去日本。”
    杨埙惊道:“什么,你要带我去日本?”
    源西河道:“杨匠官之前去过日本呀,不过是受宣宗皇帝所派。你能说流利的日语,去了日本也不会有任何不适。”
    杨埙问道:“那源公子你呢?”源西河道:“我当然要留在这里,继续我的使命。”
    杨埙摇头道:“不行,我不去日本。”
    源西河道:“我也不是要你终身留在那里。五年,我们以五年为限,如何?”杨埙只是摇头。
    紫苏很是生气,怒道:“杨埙性命现下在我等掌握之中,公子何必对他好言好语?直接杀了他便是。”
    源西河摇头道:“这是我们男人之间的事,你不懂的。”
    紫苏道:“公子迷恋那妓女蒋琼琼,我是不懂。而今你又坚持不杀杨埙,我还是不懂。”赌气甩手出去。
    源西河也不理会,沉吟许久才道:“杨匠官如果肯乖乖听话,我就拿出解药去救朱骥,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