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舒展耐心询问：“如果你觉得秦解的问题是精力药剂造成，你觉得我能做到什么？为什么找我，而不是找其他人？我记得你说过秦解的家事很不错，他出事情，他家人不管他吗？”
    多斯直起身体，“事情一句话说不清楚，让我跟你一一解释吧。”
    舒展做出一个你请说的手势。
    多斯走了两步，似乎在思考如何组织语言。
    “在你和疯兔大师都离开后，我、秦解，还有向二阳，我们组成了一个互助小组，一起解决疯兔大师留下的课题。疯兔大师说谁能先解决他留给我们个人的课题，他就收谁做记名弟子，只收一个。”
    舒展挑眉，这事疯兔大师可没跟他说，不过他也不介意多一个师兄弟，而且他对多斯几个的印象都还不错。
    多斯的性子就是比较慢条斯理的人，哪怕他很急，说话速度也不快，他继续道：“我们都是好强不服输的性子，虽然我们彼此互助，但也在彼此竞争，尤其是秦解，他曾找过大师两次，都被拒绝了，这已经是他最后一次拜入疯兔大师门下的机会。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想要成为疯兔大师的弟子……当然，作为药剂学徒，哪怕是初级药剂师，谁不想成为疯兔大师的弟子呢？”
    多斯看向舒展，“秦解的药剂量增加了，他从一天一两支精力药剂，发展到一天三支甚至更多。这还是我看到的，我没有看到的时候，还不知道他服下多少支。我原本不想管他，但是……”
    多斯低下头，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但最终还是抬起头道：“那天我们解决了一个小小的问题，向二阳约我们一起出去喝酒，董红也来了。那晚大家聊了很多，也喝了很多酒，董红喝醉，向二阳送他回家，我就负责送秦解。”
    舒展差不多能猜到后续发展。
    而事情也确实如他猜测的那样，多斯微红脸道：“那晚我也不太清醒，把秦解送回他在协会的屋子后，我就抓着他不断跟他说不要再喝那么多精力药剂，秦解一开始只是笑，说我不懂精力药剂的好。我就骂他，骂他在慢性自杀，骂他浪费自己的天赋。秦解他……突然就抱着我哭起来，然后……咳，我和秦解都是成年人，之后我们便算是成了临时伴侣。”
    说到临时伴侣四个字时，多斯的表情有点无奈。
    舒展观察多斯的表情，猜测他可能本身就有点喜欢秦解——这点从他很在意秦解服用精力药剂的量就能看出来，那晚十有八九是半推半就，说不定就是眼前这看似温柔的家伙主动把人推倒。
    但秦解那个人吧，舒展觉着对方有点游戏人间的味道，似乎除了药剂，其他什么都不重要。很可能临时伴侣这个词就是秦解跟多斯提的，秦解很有可能并不太想把这段关系固定下来。
    但多斯接下来的话，却出乎了舒展的预料。
    多斯说：“我当时确实有点在意秦解，但与其说我喜欢他，不如说我在意他喝下那么多精力药剂的反应，秦解很可能误会了，他觉得我对他有意思，那晚他一直缠着我，我那晚也真的喝了太多，而且秦解这家伙竟然还对我用了催情类药剂。”
    舒展：“……”
    多斯：“我跟你说这些，不是我想要推卸责任，而是我必须把来龙去脉跟你解释清楚，这涉及到后续的一系列事情。”
    “嗯，你继续说。”
    多斯看舒展的表情不算反感，这才接下去说道：“第二天，秦解让我不必在意，但他那样，我又是占便宜那方，我怎么可能不在意？我跟秦解说，我想要跟他在一起，跟责任有部分关系，但我也对他有一定好感。好吧，我承认好感大半是做出来的，秦解和我在那方面很契合。”
    多斯说得大方，舒展也听得自然。
    多斯：“秦解就无可无不可地对我说，那我们就先处处看吧，先做一对临时床伴。我不想让秦解远离我，就同意了。然后我们就开始相处，我也开始不断劝慰秦解不要服用那么多精力药剂。但秦解每次都敷衍我，他也没有因为我是他伴侣而放松疯兔大师留下的课题研究，反而更加专注。有一晚，我醒来，发现秦解站在我的床头，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他的眼眸看着很不对劲。但因为是晚上，我看得并不是很清楚。自那以后，我就不止一次看到秦解这样在深更半夜的时候看我。”
    “我觉得古怪，就假装不经意地询问秦解，晚上睡醒后为什么要那样看我。秦解很惊讶，不是装的那种，他是真的惊讶。然后我和他都怀疑他可能因为精神太紧张，导致夜游症出现。我们找了医师、找了药剂师，但都没什么效果。”
    多斯又开始转圈，似乎接下来的话让他的情绪有点不稳。
    舒展见此，问他：“秦解不会是想杀你吧？”
    多斯刹住脚步，重新走回舒展面前，苦笑：“为什么会这么猜测？”
    舒展：“很显然啊，你说话的语气也很惊悚，表示后面发生的事情，让你和秦解都不是很舒服。”
    多斯痛苦点头，“你猜测得没错，秦解对我动手了，但因为我一直提防他的夜游症，感到不对就闪了开来。等我把秦解制服，他就昏睡过去。第二天我问他可记得昨晚发生的事情，他又是什么都不记得。这样两次后，不用我询问，秦解就主动逼问我，是不是他在晚上对我动手了。我跟他说了实话。秦解当时发愣了半天，然后说他要回家一趟。”
    “我不放心他，想陪他一起回去，他拒绝了。但还好大约一个月后他就回来了，但回来的他不肯再和我住在一起，还让我离他远点，又要跟我分手。我不同意，但也不好死死纠缠他，就借着继续做课题的借口观察他，想挽回和他的感情。但秦解不知是发现了我的目的，还是其他，他连这边的药剂制作室都不怎么来了。这样的变化，连向二阳都发现了。”
    “我忍不住在一天晚上跑去找秦解。”多斯的双手握成了拳，但他自己似乎都没有察觉，“可秦解竟拿出一支精力药剂递给我，说如果我爱他，就把它喝下去。我问秦解是不是知道精力药剂有问题，秦解他、他突然就不对劲了，他就像是分成了两个人一样，一边抱着头让我留下，一边又喊着让我赶紧走，以后再也不要来找他。”
    多斯的声音都嘶哑了，不是说得太多，而是他藏在内心中的痛苦终于泄露出来。
    “秦解那样，我怎么能走？我留下来，想要照顾他，想要帮他断掉精力药剂，他闹了两天，两天后他突然安静下来，看着都正常起来，一切又像回到最初。可是秦解在晚上和我欢好后，竟然问我，我之前的老师是不是留下了什么东西，问我能不能给他。”
    舒展皱起眉头。
    多斯眼圈通红，“我当时就发现问我问题的很可能不是秦解，因为秦解就算想要从我嘴里套话，也不会问得这么直接没遮拦。那就好像有人在操纵秦解从我这里套话，但秦解不愿意，就变成了强行控制。”
    “之后呢？”舒展的兴趣被提起来了。
    多斯平稳了下情绪，“我曾经跟你说我原来的老师发现精力药剂有问题，一直在研究它。他怀疑精力药剂中有一种东西能夺取服用者的精神力，但他从没跟我说那东西还能操控服用者。”
    “嗯，我记得。你还说你的老师用奴隶做实验，后被一个奴隶告到大巫塔，大巫塔就把你老师当异端抓走并杀死。”
    “是这样没错。”
    “那你老师有没有给你留下什么东西？”
    多斯沉默了。
    舒展耐心等待。
    多斯既然写信找他让他来帮忙，九成已经下定决心要把一些事告诉他，至于为什么找他，听下去就知道了。
    “其实沙国的人一直在找风起王国的王室血脉和遗民。”多斯开口了，“风起王国就是我老师曾经的国家，就位于沙国旁边，被沙国倾销精力药剂，后被沙国灭亡。”
    舒展：“既然已经灭亡，那沙国为什么还要找该王国的遗民？”
    多斯嘴角露出一丝说不出怪异的笑，“因为沙国一直怀疑我老师和他带走的王室血脉，他们手上掌握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东西。”
    “哦？那他们没有找到你头上？”
    多斯摇头，“以前没有，我和我老师的关系很隐秘，极少有人知道我的药剂启蒙老师就是沙国正在通缉的风起王国王室血脉。”
    “但秦解问你了，你跟他说过你老师？”
    “没有！”多斯猛地抬起头，“我没跟他说过我的老师，我只跟你说过。”
    舒展：……好大一口锅。
    “那么你是怀疑我泄露了你的秘密？”舒展平静地问道。
    结果多斯再次摇头，“不是，我没有怀疑你。是我自己……”
    多斯捶打自己的脑袋，满脸悔恨，“是我害了秦解！都是我自己搞出来的事。”
    舒展头大，“你说清楚点，你都已经把我找来，说希望我帮你联系疯兔大师，但你不跟我说清楚，我也不知要怎么跟我老师解释。”
    多斯深吸气，“我相信你。”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相信我，你对我都不熟。”舒展失笑。
    多斯深深看他，“因为精力药剂对天残没有效果。”
    “……你说什么？”舒展收起笑容。
    多斯说出了他最大的秘密，也是最为关键的一点：“我的老师确实给我留下了一点东西，那是他的研究资料，他的研究发现，不管是普通人还是符纹战士，只要喝了精力药剂，哪怕一次，他体内也会多出一些东西，那东西还会永远留在他体内。但只有天残，什么用都没有的天残，他们服下精力药剂后，那东西会被自然排除，精力药剂对天残基本无效，天残也不会受精力药剂的影响。”
    舒展眼睛亮得可以当灯用。
    他以前就想过天残使用精力药剂的效果会是怎样，但因为精力药剂价格不便宜，处在天柱星社会最底层的天残恐怕从精力药剂诞生到现在，就没几个人吃过精力药剂。如果按照多斯老师的研究，天残服下精力药剂也没什么效果，那以后更不会有人买精力药剂给他们服用。
    于是，一个漏洞出现了，但因为天残极为卑微的地位，几乎所有天柱星药剂师都把他们给忽略了。
    就是舒展也没来得及找天残来试用精力药剂，何况他知道这东西害人，又怎么好随便找人来试用。
    多斯又说：“沙国的人之所以会追着我老师和风起王国王室血脉不放，就是我老师在被抓的时候喊出一句话，说他已经找到克制精力药剂的方法，说沙国的阴谋终将破碎，然后不等杀他的人动手，他就自己自杀了。”
    舒展按住眉心，“你老师是自杀？”
    多斯痛苦道：“是，他当时知道自己如果落在大巫塔或者沙国手中，肯定会被逼迫或诱供，他不想把他最后研究出的秘密落到阴谋者手上，就在被捕时选择了自杀。”
    “那他为什么要喊出那句话？他完全可以藏住这个秘密，保护他的研究。”舒展不解。
    多斯握拳，眼里满是仇恨：“因为我老师不甘心，还有就是他想警告世人，他当时连大巫塔都不相信。可他根本不知道，他喊出那句话后，当天那条街上的所有人都消失了。事后大巫塔公布说是异端害人。”
    舒展越听越觉得大巫塔简直就跟最大的反派一样，但花铁儿和骆鲲大巫他们似乎并不这么认为。
    也许大巫塔的情况比他想象得要复杂。舒展记着等回去一定要好好问问花铁儿，不过花铁儿前面十九年恐怕也没那么多时间去了解大巫塔。
    舒展整理了一下，问多斯：“那么你是不是继承了你老师的遗志，也一直在寻找解决精力药剂的对抗药物？你找了天残做实验？”
    多斯目光闪了闪。
    舒展：“你当初跟我交浅言深，是不是想拉我一起去研究精力药剂的对抗药物，甚至想用我做实验？”
    多斯抱歉地道：“我不否认当时我确实有这个想法，因为你是我见过最奇特的天残。你具有天残的外表，可你又拥有符纹能力者的能力，你还那么聪明。”
    舒展懒得生气，他只抓住重点：“这么说你之前用天残做研究，并没有研究出对付精力药剂的方法？”
    多斯惭愧摇头，“没有，我只是确定了我老师的研究，那就是精力药剂确确实实对天残无效。只不知对你这种特殊天残是不是也无效。我想找到天残体内能排除精力药剂特殊成分的东西，但一直找不到。我本来想用你做参照物……我不是想谋害你，我当时是真的想要邀请你，但我那时对你还不太熟悉，也不敢随意邀请你，只是让你小心精力药剂。”
    舒展的心脏猛烈跳动起来。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找了那么久的方法，原来方法就在他自己身上？嗯，他觉醒了符纹能力，也许他该找几个纯天残好好研究一番？
    舒展忽然想到一点，他盯住多斯的眼睛，问：“只因为我是天残，你就相信我？难道你就不担心天残们知道精力药剂可以解决原本压在他们头上的符纹能力者和普通人，都会巴不得他们死在精力药剂手上？”
    “那是你不了解精力药剂。”多斯失笑，“暂且不说天残们没有了符纹能力者和其他普通战士们要怎么抵抗天柱星上的恶劣天气和凶残猛兽，就是精力药剂本身，也不是说把强者害死，而是控制强者。而现在精力药剂对天残无效，如果我是精力药剂的制作者，知道这个秘密后，肯定会想办法把这世界上的所有天残都消灭。到时只要控制那些服用精力药剂的强者们一起对身边的天残们出手，天残们谁能活下来？所以……”
    “所以知道这个秘密的我，哪怕为了保护自己和天地村的其他天残，也不可能把你和你的秘密暴露出去。”舒展终于明白了多斯的逻辑。
    多斯点头，承认自己的“卑鄙”，“这个秘密迟早会泄露出去。不，如今很可能已经泄露了大半，精力药剂背后的阴谋者他们也许还不知道天残身上有对付精力药剂特殊成分的东西，但他们已经知道我的存在，知道我的老师把他的研究留给了我。”
    舒展特别想揍他！这个看似温柔又好学的人，不但藏了那么大一个秘密，还敢不藏好，如今更抱着把他和疯兔一起拉下水的疯狂想法。
    “你是怎么泄的密？”舒展深吸气问。
    多斯满脸尴尬和悔恨，“秦解他家和沙国一个贵族沾亲带故，负责很大一片地域的精力药剂销售权。我想通过秦解多了解他们家的事情，也想查一查精力药剂的真正来源在哪里，如果能找到制作人和那味特殊药材最好。但我一个普通药剂学徒的身份，就算顶着秦解床伴的名头，也很难真正接触到他们家的重要事务。是我跟秦解主动说，想要成为姜城乃至附近区域的精力药剂供应商，想请秦解帮我跟他家说一说。”
    舒展：“……你还是研究药剂比较适合，搞心眼真的不适合你。”
    多斯脸红，“秦解也嘲笑我了，他看出我对精力药剂的反感，根本不相信我会想要贩售精力药剂。但他也开玩笑说会帮我和他家人提一提。谁想他真的提了，而他家人似乎很重视秦解的伴侣，就开始调查我。”
    舒展：“你不会是风起王国的王室血脉吧？”
    多斯再次尴尬地笑：“我没想到他们会派人来翻我的家，还把我查了个底朝天。虽然我老师帮我安排的身份很安全，但是他们翻出了原风起王国代表王室血脉身份的项链。他们开始怀疑我，但那时我什么都不知道，直到……”
    “直到多斯直接问你，你老师给你留了什么，你才知道自己暴露了。”舒展冷笑。
    多斯深深垂下头了。他自以为聪明实际莽撞的行动，害了自己，更害了秦解。
    “行了，事情我已经清楚了，你现在希望我联系疯兔大师，是希望他能通过研究天残找出那种你说的可以对抗精力药剂特殊成分的东西，来挽救秦解？”
    “是。”多斯痛苦万分，“秦解还有意识，他不想害我，他几次都想让我赶紧跑，但他这样，我根本无法离开。”
    舒展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能活到现在真的不容易。难道你就没有想过，秦解背后的人知道你的身份后没有直接抓你，而是把你留到现在，还让秦解留在你身边，是为了什么？”
    多斯心惊，猛然变色：“他们是想……”
    “钓鱼。”舒展不客气地道：“他们肯定以为你背后还有其他人，想要把你身后的余孽全部钓出来一网打尽，就算不是余孽，只要知道这件事的，他们都不准备放过。你向我和疯兔大师求救，也就相当于告诉别人，我和疯兔都在研究对付精力药剂的药剂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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