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节
作品:《他总想对我以身相许》 凌夜仔细看着这个九年后的自己,毫无意外地发现自己气息极其微弱,生机正在慢慢消散,快要死了。
再看修为, 比现在的她要高出不少,临近成仙——
殷太初说的没错。
白头仙白头仙, 就算白头尽去,可到底还留着个仙。
一旦成仙,必死无疑。
凌夜从来都知道自己资质好,好到即使有白头仙压制, 她也仍能以别的修者望尘莫及的速度修炼到至尊。而白头仙一解, 被压制了几十年的资质全面爆发,短时间内达至离成仙只差那么临门一脚,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然而,就是这临门一脚, 让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接近仙人的范畴, 于是再度白头,奄奄一息。
看过自己, 凌夜转而看郁九歌,就见他微微垂眸,像是在想着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想。他就那么抱着九年后的她,一张脸上面无表情,冷若冰霜。
而九重台下,重天阙也仍在那里站着。
重天阙脸上伤口分明才好,这回又添了新伤。看伤势,完全能让人想象得出,郁九歌动用左手剑时,天子剑是怎样贴着重天阙的脸落下,几乎要把他的脸划成两半。那条极长的伤口极狰狞地从左到右横亘而过,内里皮肉翻卷着,被雨水淋得近乎发白。
他站在雨里,声音十分艰涩。
“我真的没办法了。”不知是不敢看台上的郁九歌,还是不敢看白头的凌夜,重天阙微垂着头,说道,“在她之前,从没有至尊中过白头仙。我是真的不知道解毒之后,还能造成这样的后果。”
郁九歌没说话。
他再道:“你杀了我,我也没办法。除非……”
郁九歌终于道:“除非什么?”
重天阙道:“除非你能成仙。你成仙了,就能救她了。”
郁九歌沉默了。
须臾回道:“成仙?”他唇角微勾,似笑非笑,显得嘲讽极了,“你知道她魂魄已经无法和身体融合了吗?若不是我强行镇压,她早已魂飞魄散。成了仙就能不让她魂飞魄散?”
重天阙不说话,只摇头。
于是郁九歌看了他一会儿,终究道:“你走吧。今后不必再出现在我面前。”
重天阙立了片刻,转身走了。
他走后,郁九歌仍坐在九重台上。
雨越下越大,密集成帘。他低下头,分明还是那么面无表情,声音却很轻:“我该怎么办?地府无人能帮忙,这世上也没有仙。难道我就眼睁睁看着你死?”
说话间,凌夜气息越发微弱,郁九歌抱着她,眼神是油尽灯枯般的死寂。
到了最后,气息将将断绝之时,九重台下来了个人。
来人撑着把伞,一身藏蓝厚重沉稳,正是许久未见的凌怀古——体内魂魄是金玉坤的凌怀古。
这个时间点里,除金玉露外,无人知晓此凌怀古非彼凌怀古,郁九歌当然也不知道。他只微微抬头,看向凌怀古,平静道:“你来做什么。”
凌怀古被夜言下了毒,几十年从未说过话。然而此刻却吐字清晰道:“听说凌夜要死了,我来看看她。”
郁九歌道:“不劳你挂心。”
说完便站起身来,转身欲走。
凌怀古道:“等等。我有办法能让她醒来。”
郁九歌回头看他。
就见他面上带着从未有过的笑意,连被雨水浸湿的衣角都似是要随着主人心情的转换而变得飘逸。他一步步地走上来,说:“你用了那么多办法,当真不试试我的办法吗?反正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立刻身死。”
郁九歌自是不会答应。
“无事不登三宝殿,凌夜不信你,我也不信你。你走吧。”
说完,再不去看凌怀古,郁九歌打开九重台里的通道,抱着凌夜跳了下去。
他进了九重台下的那个小洞天。
小洞天里太过寒冷,他细心地给她再加了几道屏障,便朝被雪牢牢覆盖的坟墓走去。
走到坟前,他跪下来,说:“你以前不是问我,我可还有亲人吗?我没有亲人了,这是我父母的坟墓,我带你来看他们。”
话说完,怀中人的魂魄蓦然开始大动,以郁九歌的能力,竟是都再镇压不住。
他无能为力。
只得低头看她气息刹那间断绝,看她魂魄尚未脱离身体,就骤然分崩离析,而后一片片地被风吹起,卷入飞雪之中,几欲要和雪花融为一体。
就在这时,雪中忽然亮起一道白光,那些碎片仿佛受到什么召唤一般,纷纷倒飞回来,乘着那道白光进入凌夜的躯体里。
于是刚刚才断绝的气息再度出现,凌夜眼睫微颤,竟是要醒了。
“……凌夜?”
是失而复得,也是不敢置信,郁九歌紧紧盯着她,呼吸都要屏住。
然后就见她睁开眼,目光茫然极了。她缓了会儿,慢慢坐起身来,道:“这是哪里?”
郁九歌怔怔道:“这是九重台下。”
“九重台下?”她重复了一遍,终于看向他,犹疑着问,“你是谁?”
郁九歌彻底怔住。
他轻声道:“你说什么?”
她道:“我叫夜言。你认识我女儿凌夜吗,你知道她在哪里吗?”她说着,眉头皱起,很是疑惑,“我不是死了吗,怎么又活过来了?我……”
说到这里,她看到自己的双手,整个人如遭雷劈。
只见她的左手食指上,赫然有着一颗红色的小痣。
那红痣十分独特,也十分小,不过针尖大,恰好长在指节处,不弯曲手指,平时根本看不见,是凌夜独有的。
夜言看着这颗红痣,喃喃自语:“这是我女儿的身体,这是阿夜的身体。”
她仿佛疯了一般,不顾郁九歌在场,低头解身上的衣服,似乎想要看看这具身体到底是不是凌夜的。
郁九歌按住她的手。
她想反抗,但因为刚刚醒来,尚且无法完全掌控这具身体,根本反抗不了。只得含着泪,嘴唇颤抖地问郁九歌:“为什么我会在我女儿的身体里,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你能告诉我,我女儿她怎么了吗,她还活着吗?我在她身体里,她去哪儿了?”
郁九歌不答话,只怔怔看着她。
看她顶着凌夜的面容流泪,看她用着凌夜的声音声嘶力竭,他神情终于慢慢变得悲哀。
“她死了。”他声音低不可闻,“你借她的尸,还魂。”
……
在凌夜的记忆中,夜言是个很温柔,也很固执的女人。
温柔到即使是她最不懂事的时候,夜言也从来都没打过她骂过她;固执到明知凌怀古被人杀死替代,夜言也要强撑着看替代凌怀古的人想做什么。
可凌夜从未见过她失态。
更从未见过她声声啼血,疯狂得仿佛走火入魔的样子。
溯回石上,得知自己是借着女儿的身体复活,夜言先是一刀杀了凌怀古,而后转头恳求郁九歌杀了她。
她说,只要她死了,她不占用这具身体,阿夜就能回来了。
郁九歌道:“你以为我不想吗?”
夜言说:“那你快杀了我啊?我死没关系,阿夜怎么能死?她还那么小……”
郁九歌不语。
夜言几乎要给他跪下了,哭着道:“我求求你杀了我,你快杀了我。”
她哭得眼睛都要流出血泪,才听他颤声道:“我如何能下得了手?”郁九歌似乎有些崩溃,但还是坚持说道,“你以为我不想杀你吗?可她已经魂飞魄散,杀了你,她也回不来。”
夜言听了,重复道:“魂飞魄散,回不来?”
“嗯。回不来。”
“可我已经成仙了。这样也回不来吗?”
“回不来。”郁九歌静静道,“你不是真正的仙,以你的能力,即使找到了,也救不活她。”
于是夜言彻底疯了。
她疯疯癫癫地离开九重台,疯疯癫癫地去了不夜天,疯疯癫癫地杀了所有人,最后疯疯癫癫地被坠毁的不夜天压入地底,再未醒来。
她刚复活,就又死了。
她甚至都不知道她的女儿因何而死,也不知道为何死了那么久的她会在女儿的身体里醒来。
被压入地底的时候,她甚至还在笑,自言自语道:“我死了,阿夜能回来了。”
然而……
这是她首次复活。
她陷入了无解的循环。
第一次她复活,杀金玉坤后走火入魔,致使不夜天坠毁,殃及凡间。
第二次她复活,杀金玉坤后修习魔功,成就千万年一现的魔头,屠戮万众生灵。
第三次她复活,杀金玉坤后再度自杀,不夜天金玉宫就此结仇,大战百年不休,民不聊生。
第四次,第五次,乃至是第六次第七次……
每一次,夜言都会先杀了金玉坤给凌夜报仇,再想方设法地让凌夜回来。
可无论她怎么做,凌夜都回不来。
哪怕她杀遍所有人,流尽所有血,上天入地地去找凌夜的魂,也仍然没能让凌夜回来。
她发疯,她痛哭,她绝望,她悲哀。
她一次次地满怀希望,再一次次地变得绝望,可她始终不肯放弃,不论多少次的循环,她都在努力找着凌夜魂魄,希冀着能有那么一天,可以看到凌夜回来。
为此她在所不惜。
而正如夜言执着于找到凌夜,凌夜之所以也一直执着于给她报仇,大抵就是因为这份刻在骨子里的亲情,藏着血,埋着肉,割不断,也忘不掉。
凌夜对着溯回石看了很久。
看借着她躯体复活的夜言跪在那里,拿刀一遍遍地往身上刺,刺得血都流不出来了,还在不停地哭,边哭边道:“阿夜,娘给你报了仇了,娘把这具身体还你,娘要死了,你怎么还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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