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贫穷,请不起大夫,小夏露就自己动手将缝衣针放在火上燎了燎,穿上线,对桌上进气少出气多的黑猫说:“死马当活马医啦,不过你放心,我的针线活很好的!”
    第一针下去,黑猫惨叫一声,拼尽所有力气反嘴一咬,尖利的牙瞬间刺破了手背。突如其来的剧痛使得夏露低呼一声,朝后一退,跌出了梦境。
    “夏露!”黑暗中,一个焦急微颤的声音传来,沉沉道,“快醒来,夏露……快点睁开眼,听见没?”
    好吵。
    夏露皱了皱眉,想要睁开眼,眼皮却如有千钧重,怎么也睁不开。
    有谁握住了她冰冷的手,霎时,一股温暖的力量游走于四肢百骸,唤醒了她混沌的神智。
    “夏露,醒来。”那声音更清楚了,颤抖得厉害,近乎恳求地说,“求你!”
    “呼……咳咳!”夏露扭头咳出一股冰水,急剧喘息着,缓缓打开了眼睑。
    一片光怪陆离的色块。
    过了好几秒,夏露眨眨湿润的眼睫,模糊的视野才渐渐清晰,显出贺狰的脸来。
    他浑身湿透了,发梢淅淅沥沥地滴着水,一手搂着夏露,另一手抚上她的脸颊……明明是可以轻而易举捏死敌人的一双手,此时却颤抖得厉害。
    贺狰红着眼,脸上杀气未褪,又交叠着欣喜和后怕的神色,只怔怔地盯着夏露,哑声说:“……我知道你会醒。”
    夏露艰难地扭头看向一旁,北风凛冽,那座吊车高台已经成了远处突兀的一条线。原来不知不觉间,她竟是随着暗流漂出了这么远。
    掌心一阵尖锐的疼,她抖着呼吸,缓缓打开僵硬的五指,一枚黑色的小角安然无恙地躺在她的掌心。
    “逃出来了,对吗?”劫后余生,夏露失神地问。
    贺狰没有回答,只沉默着用灵气将夏露全身浸透的江水逼出,使衣服快速干燥不至于冻坏身子。
    “傻子!”贺狰骂她,仿佛又回到了初见时那般的凶恶,冷冷地问,“谁让你做这样危险的事?你要是没能从水里出来,或者我来晚了一步,你就没命了知道吗?!”
    “这次,是意外。”夏露浑身冷得像冰,久久没有暖和过来,只好往贺狰的怀里靠了靠,说,“老毛病犯了,在水里使不上劲儿。”
    荒冷的江边,月华如洗,贺狰唇如薄剑,线条冷峻的下巴紧绷着,眼底一片湿润的红。
    夏露一下愣住了,不知所措般抬手摸了摸他的眼角,问:“贺狰,你……怎么哭了?”
    话音刚落,一颗温热的水珠划过他的眼尾,擦过颧骨,溅在了夏露的心口。
    “我不会哭。”
    “从来不哭吗?哪怕你曾经被伤得那么重?”
    “从来不哭,只有懦弱的人类才会流眼泪。”
    夏露想起除夕那晚贺狰的话,再怔愣地看着眼角的湿痕,那滴眼泪就像是烙铁般落在她胸口,烫得人发慌……
    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见贺狰微微睁大了眼,暗色的眸中映着萤火虫的幽蓝光芒。
    可现在是寒冬腊月,哪里来的萤火虫?夏露定睛一看,才发现那光芒不是萤火虫,而是贺狰落下的那滴眼泪在发光。
    紧接着,夏露的心脏一阵翻江倒海的疼痛。她咬牙闷哼一声,在贺狰怀中蜷起身子,而那淡蓝的荧光却越来越多,越来越浓,最终化成一束光刺入夏露体内!
    “啊——!”夏露忍不住大叫起来,心脏剧痛无比,仿佛有什么东西刺破胸膛涌入体内,疼得人不得安生。
    “怎么回事?夏露!”
    贺狰的低吼声中,她眼前一黑,忽地停止了挣扎,脑袋垂向一边,再一次失去了意识。
    第59章
    几条黑影从高楼的平台上越过, 速度快如闪电,顷刻间就借着夜色的掩护掠过人群, 到了房屋低矮零落的郊区, 落地现出人形, 正是戚流云和几个穿着黑色西服的下属, 胸口统一别着人保协会的工牌。
    到达江边的大路, 戚流云抬起墨镜吩咐身边的小柔:“开结界,封锁现场,不要让无关的人类卷入这场风波。”
    “是,老板。”小柔打开平板电脑,以工地为圆心在b市地图上定了几个地标, 随即很快有一层淡蓝的光从地标处升起, 在空中汇聚融合成一个透明的结界罩。
    好在今晚天冷,江边风大, 并没有什么行人散步, 只有一只流浪狗呜咽着缩在灌木丛中。戚流云蹲下-身,伸手去摸那只瑟瑟发抖的可怜小狗,可手还没碰到, 就被那狗一口反咬在手背上。
    时间凝固了一秒。
    小柔司空见惯般,带着笑问:“老板,您没事吧?”
    “没事。”戚流云淡定抽回手。
    小柔说:“可是您的手……好像在流血。”
    “报工伤吧。”戚流云忍着痛,将一圈狗牙印的那只手背到身后,努力保持一个神仙领导应有威严。用墨镜盖住疼出泪花的眼睛,他说, “看看四周有没有滞留的人类,按规矩处理。其他人随我去会一会穷奇,这回要是再让他跑掉了,我们部门近二十年的绩效都要打水漂……”
    正说着,不远处江边升腾起一束幽蓝的光,如同光的喷泉涌动,在空中汇集,又猛然刺下,似乎融入了某个身体。
    “夏露——”
    贺狰的嘶吼响彻四野,使得戚流云的脚步一顿,不禁回想起了千年前祁云山上的那一幕血色。
    “那是……她的灵魂?”戚流云眉毛一挑,露出一个神情复杂的笑来,“心魂找到了?竟然是在这个时候,看来我们又有得忙了。”
    工地上空的结界已经被破坏了,碎裂成万千火羽坠下,穷奇化出双翼从高楼飞下,扑腾翅膀咬牙道:“怎么可能?!狰!你为了这个人类,竟然连鱼死网破也不怕了吗?”
    说着,他裹着如刀刃般锋利的疾风袭向贺狰。他用了十成十的妖力,如果不躲开,他怀里的那个女人一定会连带着被撕成碎片!
    即便杀不死贺狰,杀了那女人泄愤也好。穷奇想起了自己失去的那只眼睛,心中越发憎恨:该让贺狰也尝尝珍贵的东西被毁去的滋味……
    他嘴角咧开一个阴冷的笑来,手上的妖力又加大了几分,风刃形成漩涡猛然击向江边的贺狰,速度快到根本来不及躲开!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贺狰的身形飞速拉长变大,化出巨大的妖兽原形,将生死未卜的夏露紧紧护在自己皮毛柔软的怀中,用背脊生生受了穷奇的那一击……风刃席卷而过,所到之处一片摧枯拉朽,尘烟散去,两股蛮荒妖力相撞,反弹的气波甚至将穷奇撞出十几米远,在空中翻腾几下才勉强稳住身形。
    妖兽狰龇着牙,满身见骨的伤痕,齿缝中淅淅沥沥地淌出血来。可尽管如此,他依旧死死地护住怀中瘦小的人类宠物。他松开爪子,只见怀中的夏露面色苍白,微微张着唇瓣,呼吸微弱,却是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落下。
    狰明显松了一口气。他身后五根尾巴如长矛倒竖,暗红色的兽瞳转动,喘息着乜视空中扑腾的穷奇,喉咙里发出咕噜噜低哑的声音:“你敢动她一根汗毛试试!”
    残月下,穷奇一声嗤笑:“你看看你这样子,都快被肮脏的人类同化了,哪还有一点大妖的骨气?真恶心!”说着,他再次凝结妖力于掌心,狠狠朝贺狰拍去!
    贺狰嘶吼一声迎战,淳厚的妖力化为黑雾冲天而起,无奈他刚受过重伤,状态比不上巅峰时候,一红一黑两股妖力在空中相抵,又化作气波朝四方激荡开去。树木沙沙,狂风骤起,只听见一声毁天灭地的巨响,河边的铁护栏都被整个儿连根拔起!
    自始至终,狰一直用自己庞大的身形遮挡夏露,不让坠下的重物砸到她身上。
    “主人,管理局的神来了!”婴啼飞身过来,发出尖利刺耳的笑声扰人心神。
    人保协会一旦介入,这件事就不是私斗那么简单了。穷奇目光一沉:“先撤!”
    然而为时已晚,空中无数光点交织成一张天罗地网落下,穷奇飞身闪过,那婴啼却来不及躲开,被光网罩住,僵白的小身子挣扎了几下就不再动弹,化成一股阴森森的黑色怨气逃窜。
    只是这一次,她这金蝉脱壳的法子失灵了。戚流云随手捡了个丢弃的矿泉水瓶朝婴啼丢去,飞速双手结印捏决,婴啼所化的黑色怨气就被吸入了瓶中封存……
    戚流云抬了抬手,示意几名手下去追戚流云,一旁的狰却匍匐下巨大的身形,龇着染血的牙说:“照顾好夏露,我去追!穷奇的命,该我来取!”
    小柔道:“局里有规矩,禁止私用刑罚,你不能杀……”
    戚流云抬起墨镜递了个眼神给小柔,示意她止住话题。
    “去吧,不过注意分寸。我可不想等夏露醒来,你再被提审镇压了。”戚流云苦笑着说。
    狰根本没听他说完,目光如刀,四爪一踏驾云上天,朝穷奇缩在的方向追去。
    残月的血色消失,皎洁如纱的月华倾泻在冷气弥漫的江面上,映着上游的灯火和零星的几颗星辰,连风都止住了步伐,仿佛刚才的殊死大战只是一场荒唐的错觉。
    ……
    而昏迷中的夏露好像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少女系的粉色屋子,有摩天轮上的橙红夕阳,有灵溪村深夜带回来的引魂种,有风雪弥漫中广场上的那句‘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梦里还有贺狰深邃的眉眼,问她:“今天有喜欢我一点吗?”
    那些刻意被她忽视和遗忘的记忆碎片如潮水般交叠涌现,心脏酸麻胀痛,几乎令人无法喘息。
    夏露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变了,曾经漠然冷静的情绪变得敏感纤细,心中残缺的一角找到归宿般被填充地满满当当。直到这一刻,她终于能完整地感受到贺狰对她深沉到近乎卑微的爱意,也能清楚地察觉到自己不知不觉间对贺狰萌生的爱情……
    原来,自己竟然也是这样地爱着贺狰。
    不错,不是‘喜欢’,而是明明白白的‘爱’。
    心中一片汹涌,那随着灵魂融入而日臻完善的感知令她几乎落下泪来。
    不知过了多久,梦中的记忆平息,归于一片无尽的黑暗中,寂静,空旷,漫无边际,连步伐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般没有实感。
    四周一片墨色,只有一线曦光从头顶垂下,镀亮了前方不远处一个人的身影。
    那道背影宽阔熟悉,却又无比寂寥,像是在这片无尽的黑暗中孤独生存了很久的囚徒。夏露眼眶一热,下意识唤了声:“贺狰?”
    困顿于黑暗中的贺狰并没有回应,只是漫无目的地朝前走着,明明步伐不紧不慢,可无论夏露怎么奔跑都追赶不上,始终保持着可望而不可即的距离。
    “贺狰!”夏露又唤了声,声音微颤带起一连串的回音。
    可贺狰的背影只是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眼看着就要追不上了,夏露脚下一空,忽的坠下无尽的深渊……
    她到了另一个地方。
    铺展在眼前的是大片大片的绿,高不见顶的苍林古木郁郁青青,像是不要钱的颜料般恣意泼洒。重峦叠嶂,悬崖峭壁,远处云雾缭绕,时不时传来几声小动物窜过的窸窣声响,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山林。
    林中小道上,有一个赤着上身的褴褛少年从云雾深处缓步走来。他长发凌乱披散,上身劲瘦强悍,只在腰间围了块破布堪堪遮住重要部位,破布下延伸的双腿笔直修长,肌肉匀称有力。
    他不知道刚和什么东西打过一架,肩上有深可见骨的爪伤,紫红的鲜血顺着胳膊淌下,滴滴答答一路。他恍若不知般,只赤着脏兮兮的脚踏过一路的荆棘碎石,神情木然仿佛没有痛觉……
    尽管和现在的样子有些许出入,可夏露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这少年赫然就是年轻了一千岁的贺狰!
    “贺狰……”夏露伸手想要拉住他,那少年却径直从她身体里穿过去了。
    夏露一怔,然后反应过来:又陷入记忆的梦境中了吗?
    可这一次不同的是,她看到的不是以前的自己,而是贺狰的记忆。既然是记忆,贺狰当然看不见她,她始终只能以旁观者的角度回溯过往。
    少年狰已经远去,夏露定了定神,忙跟上他。
    冥冥之中夏露有种感觉,好像上天安排她看到贺狰的过往记忆,一定是有什么隐情要告诉……
    画面一转,到了山脚下的断壁旁。
    一群修真的人类正在围攻另一个紫衣男子。少年狰停住脚步,漠然地站在林中看了会儿,而后他嗅到什么似的皱了皱鼻子,目光一沉。
    接着,他出手如闪电,蹿出去的瞬间已化出妖兽原形,妖雾弥漫中沉沉一吼,仿佛巨石相撞、山崩地裂的铮鸣声。
    人类哪里是狰的对手?当即伤的伤,跑的跑,很快没了人影,地上只剩下那个浑身是血的紫衣男子撑剑半跪着喘息,看了眼贺狰,似乎怔愣于狰兽化形后竟然是个这样冷峻好看的少年。
    紫衣男子撑着剑勉强站起,对贺狰说:“谢过小兄弟。”
    “你身上有妖味。”少年狰面无表情地和男子对视,“同类?”
    男子抹了把脸上的血,顿了一瞬,才似笑非笑说:“是。北山猿猴成精,七百年道行。”
    狰眼底有戒备。黑色的妖气如触须般从他身后延伸出来,在男子的丹田处探了探……的确是有颗七百年的妖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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