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节

作品:《司徒山空传

    第九十五章 .金丝令牌
    这个时候,我听见背后那张巨脸的方向传来一阵哗啦啦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倾倒带壳的花生米一样,我担心事情会生出新的变故,于是就转头去看,之间先前那张巨大、无数虫子组成的脸,现在好像是沙雕一样,瞬间崩塌了下来,尘埃落定之后,地面上出现了那个先前掉在那里的石头盒子。
    我眼前的一切幻象和重影都不见了,身体下面只有一个正在软化的无头干尸。我从它身上拔起我的师门令来,发现上面还刺穿了一条很大的虫。这条虫就好像一根香蕉的大小。已经死亡,身体迅速干裂,然后碎成一片一片,掉在地上。
    地上原本那肉质黑色的东西现在也变成好像墨汁一样的液体流走,露出原本积水的地面,我这才发现原来此地是一个漏斗状的大水坑,四周围的地方都非常平坦,先前我落水的地方,恰好是并不算大的一个区域而已。看着那具干尸渐渐软化,最后变成了一张皱巴巴的白色的皮,我用师门令伸过去搅动了几下,那白色的皮就好像是油漆一样。一下子就散在了水里,接着随着水流,沉到了深处。
    我这才撑着身子站了起来,发现我的双腿可能是因为刚才太过紧绷,此刻竟然有些酸痛,好像是运动过度剧烈的那种。于是我一瘸一拐地朝着石头盒子走过去,半途中我也找到了我以为会就此遗失的铁剪刀。在石头盒子周围,先前哪些组成巨大的脸的黑色蠕虫如今都变成了黑色的油污漂浮在浅浅的水面上,半点也看不出是虫的样子。
    我将师门令和剪刀放回挎包当中,刚才的一番折腾后,我的挎包已经变成了落汤鸡,回头想要将里边的东西晒干,估计都要花上好几天的时间。当下也索性自暴自弃了,于是弯下身子想要去抱起那个石头盒子,但是可能是因为在水里浸泡了太久的时间,里头早已积满了水,我手软脚软的,根本就抱不动。于是我转头对松子和秦不空说,你们俩快过来,小心中间的深水坑。
    秦不空看起来身体没有大碍,至于先前是为什么会晕倒不省人事,我打算待会儿再问问他。松子扶着秦不空走了过来,因为秦不空身体的关系,在他们跨过深水坑的时候,我还专门到深水坑的边上去扶了一把,此刻的我对秦不空是心存感激的,毫不过分地说,刚才如果没有他的指点和相救,现在的一切都将不会发生,我也必然是小命难保。可是当下也并不是表达感激的时刻,毕竟我们还身处地底,石头盒子里的秘密也还没有看到,所以那些煽情的话,还是等我们都安全之后再说吧。
    因为我搬不动盒子,索性也就不搬了。我和松子合力将盒子翻正,接着撬开了上边的盖子。和我起初预料的一样,盒子里装满了水,和我们在“魑”的时候遇到的盒子一样,只不过里头的水是黑色油污状的水,我刚才那些蠕虫散落到水面上看上去很像。我们将盒子倾斜,将里边的水倾倒了出来,随着石头盒子里的水越来越少。最后我们发现,除了盖子上那个装了蜡皮珠子的突起物一如既往之外,在盒子的底部还有一块木质的道家令牌。
    令牌通体有些泥黑色,整体看上去是一个长方体,但是其中一头是半圆形,看上去很像是学习书法的时候。用来压住纸张的镇纸,长度大约只有半尺。我将它拿在手里观察了一下,发现木条方的那一头刻着五行原始图,即金木水火土的象形符号,令牌较窄较长的两侧,分别在两边各刻有四个字,一边是“睛如雷电”,一边是“光耀八极”。
    比较容易理解,因为道家人在行令的时候,通常是将神明的力量借由令牌施号出来,所以这八个字应该是在催化这个地方“魍”的守关大鬼的能力,意思是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放过一丝一毫之意,这就是为什么秦不空和我先后都遭遇到攻击,在我们完全没招惹对方的情况下。等于说这是一条赦杀令,只要触犯到此地,一律杀无赦之意。
    而较宽较长的两侧,则分别雕刻了图案。其中一幅是一个人盘膝打坐的造型,但是人的脑袋背后有一圈光,说明这是一位神仙,但是五官不清我实在分辨不出究竟是谁。而此人的背后则雕刻有很多奇形怪状的东西,看上去像是芸芸众生,妖魔鬼怪,整幅图的意思大概是在说。此人有镇压妖魔,让妖魔鬼怪无法伤身的意思。而另一幅图则简单了许多,只是一把从上到下的宝剑,宝剑之上有螺旋状缠绕的一个长条形东西,原本我以为是蛇或者龙,但是仔细一看。发现竟然是一条长长的虫,就好像是蚯蚓一般。而在五行分属当中,蚯蚓无论颜色还是属性,都是居中属土的,这也恰好印证了先前八门阵中,对于各个卦象的奇门五行顺序,而此处的长虫,似乎暗暗在预示着我们要破此关,必然和虫有关系。
    这一点从先前挖洞的时候就逐渐有了印证,刚才的一番恶斗耗尽了我几乎全身的精力,也用事实向我证明,我们要打败的守关大鬼。其实正是一个以人身为容器的千年虫蛊。
    竟然不知为何,在看到这块令牌的时候,我心里隐约生出一股悲凉之感。并不是因为预感到接下来的四关将会如何困难,因为这份困难早在当初决定闯关的时候,就早有思想准备。我真正悲凉的则是当初留下这些东西的那位前辈高人。
    他似乎完全有能力将巫王魂魄镇压千万年之久,而事实证明这一千年来。他的确做到了这一点。可是他没有设下一个无头阵,每一道奇门,每一个关卡,他都相应地留下了一些解决之道,虽然不那么明显,好像是在解谜一样。说明他布阵的时候,内心其实极其孤独,他不希望魂魄被找到,但又害怕别人找不到。因为找到之人不一定是心术很正的人,而找不到的话,自己留下的旷世奇阵,也就没有人会知道了。
    这就是我悲凉的原因,因为我觉得他很孤独,一身傲人的本领,却很可能永远地深埋地底。他似乎是在寻找知音知己,却不敢确定这个人是正是邪,于是留下一些真实但又模棱两可的线索。也算是对后世人的一个考验。
    我看完手里的令牌之后,将它和那颗蜡皮珠子一起递给了秦不空,秦不空也就着光线仔细查看了一番,而那颗蜡皮珠子从我拿到它开始,就和先前的两颗珠子一样,发出了蝉鸣般的震动。秦不空问道,这还真是块木头,什么样的木头竟然在水里浸泡千年都还能够如此完好?
    其实这也是我非常不解的一件事,如果说这石头盒子里的液体和最早在“魑”的地方找到的一样,是经过特殊的化学处理的话,那从盒子内壁应该会有所展现才对,可是内壁上就是寻常的石头。不仅如此,还因为常年的浸泡,表面已经出现了一些粉末状,这意味着这盒子里的水其实就是寻常的地下水,就跟那些挖到古墓,打开石棺后的积水一样。
    松子说。这种木料叫做金丝楠,是一种樟木,本身的木质呈纤维状,有非常好的隔绝水分和氧气的作用。如果一样东西要腐烂的话,需要有两个必要的条件,一个是不防水防潮,一个是不抗氧化,而恰恰这种木料两者都具备。或许加上长年累月都浸泡在封闭的水下,也同样有隔绝氧气的作用,所以依然不腐。
    我仔细看了看令牌,上边随着光线的变化,竟然还真的出现了金色的水波纹。甚至是那种活水一样的水波纹,看的我啧啧称奇。而从水里拿出它来之后,我就迅速甩了甩水,并擦干了表面。此刻摸上去有一种微微湿润腻手的感觉,用力掐了一下,却没有水溢出来。
    想到这个东西将来也许还有别的用途。于是我们打算将它一并带走,只留下了一口空荡荡的石头盒子在这里。这时候松子用手电照射着我们头顶正上方的位置,在距离我们差不多六七米的洞顶,我们看到了一个井口大小,圆圆的黑洞。
    松子说,这个洞上边。如果没有计算错误的话,应该就是惕己井,当初填井的时候想必是倾倒了很多渣土,但是这里空间太大,怎么都填不满,于是索性就封上井口,在上边立碑了。
    秦不空点点头说没错,你看那洞壁上的颜色,似乎是被水浸泡了很长时间。我定睛一看,发现洞内的墙壁靠近井口的位置,竟然颜色比洞顶更深,这说明在很多很多年之前,我们所站的这个洞内,水位比现在要高出很多,到达了差不多井口的位置,不知为什么这些年可能因为退水的关系,露出了我们脚下所站的浅滩。
    我们三个人抬头望着井口很久,各自想着心事。秦不空和松子在想什么我是无从得知,但是我自己却在想,如果真如传说里的那样,那么这个洞是老君当初凿穿的。当初他就是在井口朝着我们的位置低头俯望,明心惕己。
    而我们现在反着方向朝上望,也许我们就成了别人眼中井底水面反射的那个自己吧,毕竟我虽是道人。但还恋恋红尘啊。
    第九十六章 .回忆当初
    就这么静静地呆了片刻之后,我们三人打算先回到地面去。松子在全程当中没有收到半点伤害,所以他理所应当第一个顺着绳索爬上地面。往上爬和滑下来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体力消耗,显然下滑要省力很多。不过因为松子身体瘦小,看上去也跟个猴子似的,但最终还是上去了。
    在经过起初被我们丢掉的那个人头的时候,我也惊讶地发现,那颗人头和先前的身子一样,也变成了一层软软的皮,剩下的都变成液体流走了。
    我是第二个爬上去的。由于先前费了不少体力,所以原本在平常很轻松的一件事,此刻竟然累得要了我的老命。幸好松子先爬了上去,还能拉我一把。而我在洞口喘了一阵之后,又跟松子一起合力将秦不空拉了起来,如此一来,我们三个人都安全地回到了地面。我们坐在早前挖出的坑里,我这才问起秦不空早前跌落下去发生了什么,以及他为什么会跌落下去。
    秦不空有点无奈地说,掉下去是因为没掌握到力道。以为那层泥土之后还比较厚实,于是当初的那一铲子扎得有点用力,一下子就扎穿了过去。而当时本来可以立刻收力,只不过侧洞挖掘的方向是一个斜斜的缓坡,所以身子一下子没稳住,就伸手去撑洞壁,这一下就彻底把那层薄薄的土给压垮了,于是就这么摔了下去。
    秦不空说,不过由于掉下去的地方虽然都是小石子,但毕竟还相对松软,自己在半空中也趁着那短短时间召唤蛊物给自己阻挡了一下,所以摔下去的时候只是身体被震伤,除此之外的外伤倒并没有。可是这一次毕竟还是很猛烈,于是就立刻晕了过去,只是在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瘫坐在水潭的中央,背靠着那个无头干尸了。
    我问秦不空道,你那个时候并没有醒过来啊,我记得你醒过来的时候是我把你推倒水里之后。秦不空却摇摇头说,不是这样,其实在我们趴在洞口喊他的时候,他就已经醒了,并且已经醒过来很长时间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眼睛始终无法睁开,也没办法开口说话。
    他告诉我们,自己在昏迷当中明显感觉到身体正在被什么东西抬着朝着另外的地方挪动,在这个过程的时候,他就已经清醒过来,当时就感觉好像是自己身体下有一张会自己移动的毯子,将他带到了一个软乎乎的东西跟前靠下,接着自己的整个后背和脖子的后半侧,都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的感觉,由于秦不空用蛊的高手,这个触感传来的时候,他就立刻意识到自己身体上的感觉。是来自于别的蛊物。
    由于眼睛没办法睁开,嘴上也无法呼喊,身体即便想要动弹,却始终好像是睡着了一般软绵绵的。而这个时候头顶的皮肤上开始传来一种水滴的感觉,那种黏糊糊的液体顺着自己的眉毛越过眼睛。身体上那种蠕虫蠕动的感觉直接沾到了肌肤上,感觉自己的全身力量都正在被一丝一丝地抽离一般。
    秦不空说,幸好我摔的那一下没有伤到脑子,否则的话,恐怕连那些自保的咒语都想不起来,你们真正赶到我身边的时候,我恐怕早就已经被那千万只小虫子给吞噬了个干干净净了。
    我问秦不空,那你醒过来之后,就立刻提醒我念咒,你是怎么知道该念什么咒。难道说你当时就已经察觉到这是一个千年虫蛊了吗?秦不空说这其实很容易区分,由于自己的身体结构和别人有些不同,我还有一张嘴巴,别看它平日里作用不大,关键时候,它是可以把它看到的东西耳语给我的,我们从小就连生在一起,别人认为是不祥之物,却屡屡都是救我性命的一部分。
    说到这里的时候,我情不自禁地朝着他那满脸的大胡子望了一眼。胡子几乎完全遮住了第二张嘴,如果不撩拨开去看的话,根本就无法发现。近来的这些日子秦不空极少会用到这张嘴吧,在我们看来他身体的怪异之处,却恰好是他不可缺少的部分。不过分的说,如果秦不空少了这张小嘴巴的话,他的实力绝对会大打折扣,搞不好连我都比不上。
    于是我问秦不空道,那你当时教我的那段咒文,我听着好像是蛊咒对吗?我从来都没有学过蛊术,我身上也完全没有蛊流派的师承所在,你怎么会知道有用?还是说你仅仅只是试试看?秦不空哼了一声说,谁说你没有师承了,你难道不是我的徒弟吗?
    我一愣。有些尴尬,于是说道虽然如此但是你从未教过我这些啊,而且你当初也明言在先,说了不教我蛊术的。秦不空说,我直到现在也没改变主意。我不会教你蛊术,刚才那一段咒文只是给蛊师明神提气用的,不算是蛊术,只是在释蛊之前,大多数人要做的一件事罢了。就跟你们的起神的法子差不多。
    秦不空告诉我说,这人和动物一样,单打独斗没有胜算,总是会拉帮结派地去打,那地洞里除了守关大鬼,别无其他,所以你此刻不向天地万物借力,难道还指望你们的神仙么?人有了靠山就会底气更足,底气足了你的气焰也就上去了,那结果可就不一样了。这就是为什么我要你明神之后,还是用你惯用的招数打的原因。
    我微微有些明白了,然后我说我用中指血画了额头之后,立刻就能够看到一些淡淡的重影,耳朵里头还听到有一种耳语般的呢喃声,只是完全听不懂。秦不空说你当然听不懂了,连我都听不懂更别说你了。我说既然听不懂,那那些声音存在有什么意义呢?秦不空说,那些声音,是天地万物。蚁虫鸟兽的声音,你听到的越多越大,说明你借力就越强,有些蛊师在面对一些东西的时候念咒后听不见耳语,立刻会落荒而逃。就是因为他从耳语的强弱大小就能够立刻区分出到底能不能战胜对方。
    蛊术对于我来说,完全就是另外一个系统,实在是太神奇了。秦不空接着说,让你横竖各三画,是因为如此交叉之后会在额头上形成是个密封的正方形,这四个方位称为四象,也就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是所有兽力中最为强大的,如果没有它们帮你,我也救不了你。
    我不说话了。再说下去会显得我实在太无知,于是也就不再追问了。秦不空也说,这件事过后,咱们师徒俩找个时间好好梳理一番,也许我教给你的东西还实在太少了。我沉默。长期以来不曾跟秦不空师徒相待,但竟然在此刻我才发现,即便关系虽然算不上恶劣,但也绝对谈不上好,在真正危难发生的时候。我会毫不迟疑地选择去救他,他也会不假思索地来救我。
    出洞之后才发现天色已经快要黑了下来,我们都累得筋疲力尽,只想休息。于是我们三人向道观的吴师傅索要了食物,一顿狼吞虎咽后,就纷纷倒头睡去。第二天一早开始,我们就将洞口回填夯实,最后才补上了地砖。作为道观的客人,实在没有理由捣乱一番后不交代就走,于是我们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不加任何隐瞒地告诉了吴师傅。他大概是鲜少接触到这些层面,于是听我们说起的时候,那表情就好像是在听传说故事一样。松子还特别叮嘱对方,将来被我们挖洞的地方如果要新修什么殿室的话,一定要注意别打桩太深,因为地下是个深洞,回头塌了下去,恐怕就要出人命了。
    吴师傅思考了一阵后说,这件事他不会让任何人知道,也不打算记载下来,只可惜叹龙井从此将听不见龙叹之声。浪花井也从此没有了浪花。
    做完这一切,已经距离我们拿到盒子里的东西足足两天了。既然事情已经完成,我们也是时候离开了。临走前为了答谢长春观给我们行的方便,秦不空特意对吴师傅说,将来如果有任何需要我们帮助的地方,只要是力所能及的,只需找人捎个话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秦不空能说出这样仗义的话,还真是让我有些意外,也许在潜移默化当中,我和他也在互相影响着对方。我不再像从前那么思前想后,不够果决,而他则也渐渐没那么冷漠,多了些人性了。
    回家之后我们来不及洗澡换衣,就马不停特地钻进地洞里,将新得到的那一粒蜡皮圆珠剥掉外层后,放到了“魍”字石砖内的凹槽里,然后把石砖推到柱子当中,合缝的一瞬间如触动机关一般,“魉”字砖弹了出来。
    取下一看,内部构造一模一样,除了面上的字之外,似乎这块拿在手里轻飘飘的石砖,预示着下一段冒险的开始。我朝着秦不空和松子扬了扬手上的石砖问道,现在就开始吗?松子不语,望着秦不空。
    而秦不空看着我说,休息几日吧,我有些倦了。
    第九十七章 .一个包袱
    在此之前,我一直认为秦不空的血脉里,就没有消停二字。当我手里拿着石砖问这句话的时候,其实我以为他会说要马不停蹄地继续立刻开始,虽然大家都很疲惫,但是秦不空在我们三个人当中,似乎是对这件事最热衷的一位。
    可当他这么说的时候,我还微微有些诧异。这样也好,那就休息几日吧。
    没有了梦魇,那一夜睡得特别踏实。我甚至连梦都没有做。之后的两三天,我每天都无所事事地瘫在门口晒太阳,就好像一只慵懒的猫。武汉在这个季节会渐渐变得很热,所以每到正午的时候,几乎全部人都选择了在能够遮荫的地方歇凉,而我却肆无忌惮地感受着阳光,也许是因为知道前几天自己逃出生天的不易,也许是我们接下来要去的地方依旧是地底,所以既然阳光还在,那就放肆地来吧。
    在这几天时间里。我们三个人如同默契一般,谁都没有再提起七煞关的事,甚至没有去讨论那四个字。而我心里知道,也许我和秦不空会享受这难得的空闲,但是松子却未必。毕竟他下山来帮助我们的唯一目的,也是他希望借此机会丰富自身的阅历,在这件事之后,他可以回到宫观里潜心研习,这会为他将来下山行走江湖,是一笔宝贵无比的经验。所以松子一定会成为我们三个人当中最闲不住的那个,虽然没有跟我们讨论,但我心里清楚,他正是趁着我们大家都还在休息的时候,悄悄做了不少研究。
    这很容易发现,从他每天早出晚归就知道了。
    而秦不空在那几天时间里,除了日常的关门练功之外,就是自己炸点花生米,一个人默默地喝酒,似乎这样的状态也是他所期盼的。最让我感到意外的是,甘木这条蠢蛇竟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越来越像条狗,以至于我逗它玩儿的时候,它还会跟我摇尾巴。
    第四天的时候,秦不空问我休息够了没有。我说我还想问你呢,你如果要继续的话随时说一声就行。秦不空却摇摇头说,闯关不忙于一时,我问你休息够没有,是有别的事情。于是我懒洋洋的起身,然后问他到底是什么事。秦不空则转身回到自己的里屋,从柜子底下拉出一个蓝色布料包起来的包袱递给我,我接过手里的时候发现里边是硬邦邦的,而且还挺沉,相对于这个包袱的大小而言的话,的确是重量大了一些。
    秦不空在我面前坐下,看着一脸纳闷的我。我心想着老东西是什么意思啊。给我这么大一个包袱,是要把我扫地出门吗?秦不空让我打开看看,这是专门为我而准备的。我将包袱展开之后,发现里头有大约十几本蓝皮线装的书,看上去老旧不堪。似乎有些年份了。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我此前见过或没见过的东西,见过的部分,有一个纯粹用麻线缠绕而成的大约半尺长的小人,小人的手脚竟然还能够自由活动,麻绳的上边有一些红色的斑点和针孔,还有一些烧焦的痕迹,这东西我认得,是用来下咒的扎针人偶。这东西向来被我们视为邪术,可是秦不空也从未是正派人士过。所以也就没有争论的必要。
    除此之外我认识的东西里头,还有一根小拇指粗细的小竹筒,其中一头斜斜地切了一个气口,看样子是一个哨子,只是另一头上则刻着一条盘着身子的蛇,刻工比较粗糙简陋,似乎就是秦不空自己刻下的。
    而在另一边,有一样我不认识的东西,但我知道那是一把刀。只是这把刀的形状非常奇怪,不像匕首或者短剑一样是直的。也不是镰刀那种“7”字的形状,看上去像是一个问号,像是一个钩子,长度大约一尺,上边锈迹斑斑。把手是贴合人的手握姿势,雕刻出一些波浪的感觉。而在大拇指应该持握的位置上,有一个半圆的小铁环,似乎是专门用来卡住大拇指,好让抓握这把弯刀的时候能够更稳一些。
    最稀奇的还是刀把的尾端,有一个凸出的小小的长条形,长条形上却并排栓上了很多细细长长的头发。没有刀鞘,但是弯刀的那道弯,直径大小和人的脖子差不多大,所以不难想象出。这应该是一把用来取人首级的弯刀。
    我一阵纳闷,不知道秦不空把这些东西交给我用意何在。尤其是那把弯刀,如今虽然世风不好,但也不是草莽乱世,难道说我还能拿着这把刀到外头去取人首级吗?秦不空看我一脸不知所云。于是笑了笑对我说,这些东西都是给你的,都是我曾经用过的东西,只是这些年手艺精进,我早就用不到了而已。现在把它们传给你。希望你能够抽时间钻研,以你的底子和现如今的岁数,要不了几年,你就能把我远远甩在身后。
    以秦不空这样一个自大自傲的人来说,讲出这种别人会比他的强的话,只怕是比杀了他还困难,如今却用这样一种自然而平静的语气对我说,一时之间,让我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于是结结巴巴地说,可是我自己看书没人教我。我也学不会,这些东西属于巫术,和我本身底子有些不同,我也不知道我到底能不能学会。
    秦不空说,这些书都是浅显易懂的,只是如果没有提前熟记心法和修习方式的话,虽然能看懂但是也没有作用。这个小巫人让你学习并不是要让你将来用它去下咒害别人,而是要你在知晓对方信息之后,能够迅速找到对方的弱点,这个小巫人就是用来给你练习判断力的。要知道这世间的人比鬼形色复杂得多。如果你能够在短短时间就掌握对方的弱点的话,那你必然将会立于不败之地。
    秦不空在讲出这番话的时候,我从他的语气当中,察觉到一种叹惋和无奈的感觉。他一辈子都在跟自己的命运抗争,原本他顺了自己的命运。或许简单点,自己也不会过得这么艰难。也恰恰因为他和周围的格格不入,才让他落下了一个怪人的名号,只要是认识他的人,都会在真正去了解他之前,先对他用一种古怪的眼光来看待。突然之间我明白秦不空为何会有这样的情绪,也许是这几天的休息让他也潜下心来回想了许多,或许他认为自己就好像当初留下这个旷世奇阵的老前辈一样,本领再高,技艺再强。那又能怎样,在世界上总是少了阵阵理解和靠近自己的人。
    虽然我和秦不空是在一番交恶后才有了今天的局面,但是不得不说的是,我恐怕是现今世上最懂得他和理解他的人,所以他将这些东西教给我。要传授我学习,估计也是因为如此吧。我默默地点点头,然后将小巫人拿起来放在了我的床上,我自己懂得扶乩木人术,所以心想学习起来。应该有些相通之处,不会特别困难。
    秦不空接着说,这个竹口哨是用来行箍山法的时候使用的,虽然上边雕的是蛇,但绝非仅限于蛇而已。我会找个时间专门传授你这套法术的技巧,剩下的就需要你自己去练习,从蚂蚁蚯蚓开始,假以时日,不光是蛇,甚至是虎是豹,你也能够降驭。
    坦白说当初听闻他箍山而降驭甘木的时候,我就觉得太神往了,如今我自己也有机会学习这套看上去对于制敌似乎没什么大用的法术,竟然开始尤其期待起来。
    于是我将那个竹哨子也放到了床边,表示我的接受。秦不空这时候却伸手从包袱里拿起了那把弯刀,凝视了很久,眼神当中,似乎是在思索往事。他将拇指在弯刀的刀刃上摩挲着,刀看得出已经有相当长时间没有打磨过了,连刀刃都有些钝。那些看上去生锈的地方显得特别暗淡,却也并非那种一摸就掉的锈迹,而是经过了漫长岁月的沉淀后,那种老锈迹的感觉。秦不空对我说,这柄刀,是我的阿爸当年传给我的,而我的阿爸则是从他上一任手上传来的,具体传了多少年,我也不清楚,但它是我们黑苗巫师的必备之物。而你看到这刀把上的头发,每一小捋头发,都是我们前任巫师的头发,将它传到我们手里的时候,意味着也将前辈的法力过继到了我们身上。
    我一听肃然起敬,然后站起身来对秦不空说,那这个东西我可万万不能收下,我何德何能,只是跟着你学到了一些皮毛小术,这个既然是给黑苗巫师的,我既不是巫师,也不是苗人,我怎么能当得起?
    秦不空将刀递给我说,这个你一定要收下,只要你认真学,你一定可以超越我。况且这些日子一来,每次我看你攻击鬼怪用的都是师门令等东西,我也是你的师父,这件武器,你也应该要用才对。
    于是我不再说话,心里有些矛盾,甚至有点抗拒,但还是乖乖地收下了。
    第九十八章 .楞严宝经
    秦不空看我收下了,眼神里闪过一丝释怀。或许他在决定把这些东西传给我的时候,似乎是曾经担心过我不会接受。毕竟我和他之间的师徒关系,是在一种比较莫名的条件下形成的,不光是我又担忧,他也会担忧自己的一身本领会所托非人。
    当我收下所有东西,并重新将它包好的过程中,我们都没有再说话,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尴尬。等到我包好之后,我就问秦不空,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教我学习?秦不空说,就等“魉”字关破了之后吧。如果咱们大伙都还活着的话。
    说完他转身回了里屋,丢下这句听上去有些悲观有些绝望的话,留给我默默思考。他的这句话让我迅速从这几天的松懈和慵懒中紧张了起来,七煞关已破其三,剩下四个只会越来越困难。
    当天晚上等到松子回家之后,秦不空就提议我们应该开始继续闯关了,晚饭后大家就坐在一起,开始商讨对策。
    按照之前三关的经验,我们逐渐掌握到一些规律。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古籍尤其是《山海经》和《搜神记》里对于这些鬼怪的描绘。事到如今,我们遇到的已经远不是寻常意义的鬼魂,而变成了鬼怪。“魉”表病气。伴幻象,足致死。冲撞“魉”者无不重病缠身,非死即残。这些记载对于我们来说,就好像是一个警告,阻挡我们向前。而大家心里都清楚,即便面前是万丈深渊,如今我们除了闭着眼睛往下跳,也没有别的路可选。
    松子说,“魉”字石砖上的四个字是“楞严宝经”,毫无疑问说的是楞严经的意思,这是一部汉传大乘佛教的宝典,当年布阵的前辈显然是个道人,所以他绝不可能无缘无故留下这四个字,所以据我这几天的调查和分析,这四个字应该不是在特指这本宝典,而是指有资格放置这本宝典的地方。如此说来,第一个要素,就是此地必然是个佛家场地,例如佛庙佛堂。
    我和秦不空都点头,其实我们也思考过这个问题,一个道家的老前辈,实在是没有理由专门把一部佛家经典的书当做最重要的线索留在石砖上。
    松子接着说道,这楞严经虽然是宝典,但并非原始佛经,而是《法华经》传入中土之后,被我们汉族的高僧将其对《法华经》的理解和感悟写下的一本经书,它的文辞上具有非常明显的时代格局,其立场是在于当时的时代环境,而并非《法华经》一般是个相当宏观的角度。松子说道,《楞严经》首著在我们的唐代,所以论时间的话,的确是符合我们现在要闯关的先后规律,当初那位前辈在留下此阵的时候,《楞严经》已经在汉传佛教里成为经典之作了。
    松子道,如果说一个道人留下一本佛经的线索,那么两者之间必有一些共同之处才行,否则就太过突兀,显得毫无逻辑。按照那位前辈高人在此前的做法,显然不会给我们留下一个毫无根据的线索,否则他大可以在第一关甚至是八门阵的时候就这么做,是在犯不着让我们一路破阵至此。
    我和秦不空自知论手艺高出松子太多,论学识的话却不是他的对手。小小年纪在山上道观关了十多年,恐怕是每本书都念了不下十回,知识的积累量是我和秦不空望尘莫及的。松子接着说道,既然要有共同性,我这些天就试着读了一下楞严经,想要在其中找到和我们道门下相通之处。别说我还真是找到了。
    松子看上去有些得意,似乎是对这次的判断胸有成竹。于是他说道,这楞严宝经里,有过这么一句:“归元无二路,方便有多门”。这个概念就跟我们道教根本的经典《易经》当中有一句话几乎完全雷同。我一听,来劲了,于是脱口而出:“元者善之长也,乾元资始,坤元资生,而易行其乎其间,此万法归一”,是这句吗?
    松子点点头笑着说。正是这句,意思都是从哪里来,回到哪里去,万事万物周而复始,却永远不会无穷下去,而是反复循环。所以我结合这个共同点,才打听到本地的一处场所,恰好是符合这一点的。
    我问他那是哪里。松子说,归元禅寺。
    可是当他刚说完,秦不空竟然呸了一声说,臭小子,我知道你厉害。可你说话前可有先想清楚,别闹笑话好吗?
    我一愣,这难道有什么问题吗?但是松子一脸含笑,似乎对秦不空的反驳质疑早有预料。他笑嘻嘻的望着秦不空,却不说话。我问秦不空道,你为什么这么说。难道你觉得这个地方有问题?秦不空瞪圆了双眼大声说道,当然有问题了!你们都知道我身上的法脉不止一种,佛家法脉我也是有的,所以早年的时候我来到武汉,出于敬重,还特地去看了看这个归元禅寺,上香了愿,那建筑都比较新,咱们要找的是千年之物,就算这归元禅寺已经存在了很久,但绝对没有千年这么久,据说是清朝的时候才修建的。
    松子接过话来说。秦前辈说的没错,现在咱们看到的归元禅寺,的确是在清代初期顺治年间修建的,在此之前它的前身,是“汉阳王氏葵园”。我之所以提出这个地方必然是归元寺,其最主要的还在于刚才说的楞严经里的那句话。归元寺之名,就是以此而来。秦前辈纠结的是此地修建的时间,而却在这些天的调查里,打听到一些远远早于王氏葵园的往事。这件往事虽然是传闻,但放到咱们这件事当中,有极强的巧合性。
    他说。这王氏葵园早在隋朝时期,曾是一片塔墓林,当时的佛教文化还相当浅显,远不如后面唐朝时期的鼎盛,所以那个时期的僧人,大多以苦修为主,不设立对外的香堂以接纳百姓供奉,只是每天会出门化缘,人家给什么就吃什么,修庙的钱财,多数来自于民间大贾的捐助,不留功德箱。不收香火钱。从出家开始直到圆寂都一直保持这样的状态,而圆寂之后也不会烧舍利,而是整个尸体坐缸,等超度完成之后,再以坐姿放入佛塔之中。当时的那片塔墓林,据说共有七十七座塔墓,这座寺庙,当时叫做“元光寺”。
    我接嘴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早在隋代的时候开始,那个地方就已经是佛门净地了,是这个意思吗?松子说是的。但是在进入唐代之后,元光寺经历了战乱,所有佛塔都毁于一旦,寺庙也被烧毁,仅仅留下了一个地基在那里,成了一片荒地。可是还是陆续又僧人耳闻过元光寺塔墓林的名号,认为那才是真正僧人最终的归属,于是在唐代的时候,有一些预知到自己不久之后就会圆寂的老和尚,会不远万里提前动身,选择到此地坐化圆寂,死后让弟子修建佛塔埋葬,以效仿前人大德。于是这里在没有寺庙的情况下,就又出现了佛塔,几十年之间,陆陆续续又来了一些,但是在留下十八座流派不一风格各异的佛塔之后。就再也没有和尚来此圆寂了。
    我好奇地问为什么,如果说是一处灵气之地,并且在战乱后多年还在影响后人的话,不应该只有十八座才对。松子说这些他也没能打听到,但是听说那十八座塔就一直留在那里。唐朝盛传佛教,本地的一个官员听闻此地。于是就出钱修了佛堂,并没有修庙宇,只是留了一座佛堂在此,供老百姓供奉祭拜所用,由于有十八座佛塔,每座佛塔里都有一位得道高僧的尸体。所以这座原本没起名字的佛堂,被老百姓称之为“十八罗汉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