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逢春 第65节

作品:《又逢春

    副将踟蹰着,有心提醒:“殿下,是否要提醒他们,他们的少主昌合还在咱们的手上呢?”
    赵恒又是摇头:“他们是以战死为荣的民族,可不会因为少主被挟持便有所忌惮,当众喊出来,恐怕更激得他们要鱼死网破。”
    他说着,便开始紧紧盯着毡帐,耐心地等待。
    不一会儿,毡帐果然被人从里面掀开,一位四十余岁,身材魁梧的男子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出来,周围的羌民们登时静下来,纷纷用企盼的目光看过去。
    他便是西羌部族的首领零昌。
    “是否议和,暂且不论,我分明听说,你这新都督上任,为争功绩,不顾过去定下的约定,要将我们的部族赶回祁连山去!”
    零昌身披厚重毛毡,满脸怒容,身形笔直地立在中央,顿时令他的部民们重拾士气,一个个拿起手边衬手的武器,警惕地看着大魏将士们。
    “你莫欺我势单力薄,我西羌勇士,以一当十不在话下!”
    大魏将士见状,也纷纷做出随时迎战的姿态。
    赵恒听了他的话,却越发肯定心中的猜测,想必是贺延讷命人到零昌父子耳边散步谣言,这才引起昨夜的纷乱。
    他想了想,从马上翻身下来,径直穿过人群,丝毫不惧羌民们充满敌意的目光和指向他的尖刀利器,在零昌的面前站定:“零昌首领,你还未察觉其中的不对劲吗?有人在你们的面前恶意造谣,为的就是引起你我的争端。苍天可鉴,我从不曾有过说过那样的话。你我何不令众人暂时放下兵器,好好商谈一番?”
    零昌眼神阴沉地打量着眼前毫不畏惧的年轻人,很快便想起两年前,也是这个年轻的汉人,马上一箭,精准地射穿了他最心爱的长子的后背。
    分明有本事直穿心口,却留了一丝情面。
    伤不致命,是他的儿子心高气傲,无法忍受被一名如此年轻的汉人打败,甚至最后的那一点留情,更让他感到被狠狠地羞辱了。
    他的儿子因此难以释怀,最后郁郁而亡。
    儿子的死,仔细说来,与赵恒无关,但身为父亲,他无法做到完全心平气和。
    只是,过去的恩怨已无关紧要,他身后数万部民正等着他们的决定。
    “进来吧。”他朝一旁让出半个身子,示意赵恒可以进入他的毡帐,然而,当后面不远处的大魏将士也要跟上来时,他却一挥手,命人拦住他们,“只许一人入内。”
    “殿下!”身后的副将立刻紧张起来。
    赵恒却冲他摇摇头,示意他们站在原地不动,独自一人跟着零昌等人进了毡帐。
    毡帐中设了两张供人坐下歇息的毛毡,十几名身强力壮、面目凶悍、虎视眈眈的羌民汉子站在零昌一边,赵恒一个人在他们对面几步外的那块毛毡边坐下。
    “我听闻,前日曾有几名从州府来的人,同零昌首领私下有过交涉。”
    “哼!”提起此事,零昌尚未发话,他身后一人便已经怒气冲冲地抢话,“那几人态度猖狂,不但大肆嘲讽首领,还扬言很快就要将这里夷为平地,将我们统统赶回祁连山去!”
    “欺人太甚!”
    “我们可不是狼嘴里的羊,不懂反抗!”
    十几人皆七嘴八舌,愤愤不平。
    “那些人并非我所派,他们的话,也俱是无稽之谈,西平伯乃朝廷所封,既受朝廷册封,便算大魏臣民,断无拿臣民邀功的道理。”赵恒冷静地解释其中的道理。
    “你如何证明?”
    “是啊,谁知你说的是真是假!”
    这几句话显然不足以让他们相信,赵恒不见慌乱,在他们情绪逐渐激动时,忽然从毛毡上站起身,肃然道:“如今吐谷浑已有异动,我再蠢笨,也不会在这时候再起争端。零昌首领,你说呢?”
    此话一出,零昌的脸色顿时变沉,他身后的那十几人也渐渐噤声。吐谷浑与如今的西羌部族之间,纷争已久。
    原本的西羌部族比如今要多数倍的人口,在过去的数十年中,吐谷浑屡次想吞并他们,他们被夹在几方之间,艰难求生。
    若凉州真有战事爆发,谁也不能独善其身。
    “此话当真?”零昌眯了眯眼,问。
    “真与不真,不久即见分晓。”
    零昌沉默片刻,慢慢道:“那我便信你一次。我会约束我的部民,至于你们——牛羊换粮食,一切照旧。”
    这也是赵恒要的结果,他自然同意。
    谈妥之后,零昌望着他沉静清醒的样子,目光里不禁带了几分忌惮和敬佩。二十出头的年纪,担着都督与节度使之职,能临危不乱,可见并不简单,想来过不了多久,就能在此做出一番事业。
    “昨晚的事,我们亦有错。他们去时,我特意叮嘱过,不得伤害普通百姓,的想来仓促之间,总有遗漏之处。好在今年的牛羊膘肥体壮,我会让部民们将最好的都送给你们。”
    赵恒略微颔首表达敬意,上马之前,又说:“少主昌合已被我的部下郑将军擒住,我即刻命他们将人放回。”
    话才说完,远处便出现一名骑兵疾奔而来,在外围停下,边跑边喊:“殿下,郑将军送来消息,因一时不察,昌合率手下三十人逃走,看方向,已经往城池的方向去了!郑将军命我二人前来报信,将军已带人去追,待事毕定会亲自向殿下请罪!”
    赵恒拉着缰绳的手顿时收紧,零昌亦变了脸色:“这孩子,如此冲动!”
    昌合对长兄的死耿耿于怀,他十分清楚,从郑承瑜手中逃脱后不回此处,反而往凉州城去,显然是一时意气,要报复以泄恨。
    赵恒当即示意众人立刻上马,要往城中赶去,零昌亦不敢怠慢,叫上十几人,也跟着策马追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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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4章 端倪
    凉州城中, 自赵恒离开后,留在州府的几名官员便开始带着官兵打开一处城门,将夜间受到侵扰的农户们一个个都接入城中, 暂时安置。
    午后, 月芙便接到徐夫人的邀请,一道前往敞开的城门处, 安抚受难的民众。
    这是凉州一带的惯例,军民一心,她身为都督夫人, 理当亲自出面。虽然赵恒不曾要求过, 但她既然知道了,就不能无动于衷。
    除了徐夫人,刘夫人等另外两位官员之妻亦来了。几人带着各自府中的侍女, 守在城门外一处接应迁徙百姓的地方,为受了伤, 或是行动不便的妇人们提供帮助。
    原本官兵皆是男子, 面对老弱妇孺, 始终有所不便, 多了她们出力,这才方便许多。
    有许多上了年纪的妇人忍受不住从城外步行至城中的路途,亦有怀着身孕的妇人,挺着肚子忍着饥渴,艰难行进。
    月芙看得心中酸楚,干脆让府上的车夫将她的马车赶来,一趟一趟把这些妇人接进城去, 自己则带着素秋和桂娘等留在城外暂时搭建的凉棚下, 让行动不便的妇人们在此暂歇, 将充饥解渴用的干粮与清水发放下去。
    为了方便些,她特意穿了一身骑马时用的束脚窄袖胡服,连帷帽也不戴了,凡事与侍女们一样,亲力亲为,见到有妇人的衣衫破损,还会亲自取了衣裳来替她们披上。
    已是秋日,空气里透着丝丝缕缕的寒意,月芙霜白的脸上却染了一层浅浅的粉晕,额角也挂着细细的汗珠。
    一位年逾六旬的老妪见她一刻不停歇,原本因被羌民洗劫一空而愁苦不已的心情得到不少安慰。她轻咳两声,冲月芙的方向拱了拱手,笑道:“贵人如此耐心善良,实在令我们担待不起了。您快来坐下吧,否则,我们都不敢歇息了。”
    “是啊,能有一处暂时遮风蔽日的地方,我们已感恩戴德了,哪里还敢劳烦夫人?”
    “我看夫人已在这儿忙碌了整整半日,快歇歇吧!”
    周遭的其他妇人纷纷附和。
    凉州一带的汉人民风淳朴,因城池不大的缘故,官民之间联系紧密,没有外敌来犯,皆是凉州军挡在最前面,因而百姓对州府的官员和驻守的将士们皆十分感念,连带着对月芙等人亦心怀感激。
    眼看众人皆劝,月芙也不多坚持,朝道上看了一眼,见暂无人再来,便擦了擦额角,和妇人们坐在一起,说起家常。
    她们就坐在入城的那条阔道的一侧,能将往来的人群车马看得一清二楚。
    因昨夜的那场突袭,其余城门都暂时关闭,只有这一处开着,小小的孤城竟也显得人来人往。
    月芙在凉棚下坐了片刻,时不时看着经过的行人。
    自赵恒教会她分别不同的人之后,她也开始在不经意间注意身边的人。
    在一队结伴入城的农户之间,有七八个三十来岁的壮硕汉子。他们虽与农户们一样,穿着最简单朴素的裋褐,可他们的面容之间,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警惕感。
    月芙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才发现,他们身上的裋褐虽看起来与其他人一样,沾染着尘土和水渍,可布料上的褶皱却很少。更不一样的是,他们都戴着毡帽。
    河西气候干燥寒冷,百姓戴毡帽不足为奇,可不知为何,他们的毡帽看起来和其他农户们会戴的看起来有些不同。
    月芙不禁有些出神,又连看了那些人好几眼。
    其中一个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与她有一瞬间的对视。
    就是这一瞬间里,她忽然发现了不同在哪里。
    昨夜受侵扰的几个村庄皆是汉人聚居的地方。汉人蓄发,若戴毡帽,便会将长发盘于头顶,毡帽自然会显得有些高,且行动之间,亦能隐约看到底下乌黑的发丝。
    而这十几人的毡帽底下,似乎见不到盘发的痕迹。
    月芙立刻移开视线,不与那人对视,可心里却一下子警惕起来。
    什么人会用毡帽掩盖没有头发的事实?
    她很快就想到居住在西面高原之上的吐蕃人,而赵恒曾说过,虎视眈眈的吐谷浑人很可能已经联合了势力庞大的吐谷浑人,随时来犯。
    这时候,有乔装打扮的吐蕃人要进城,很可能目的不纯。
    她沉吟片刻,等方才那人不再注意她时,猛地站起来,召来一名随身的侍卫,低声吩咐:“让城门守将查查那几人身上是否有通关文牒,不论有没有,都要试图让他们开口说话,看看是不是吐蕃人。若是,不要声张,立刻将人拿下。”
    侍卫应“喏”,旋即转身而去。
    就在这时,远处的山林之间,一阵急促而杂乱的马蹄声正逐渐靠近。
    往来的士兵纷纷驻足,一手搭在腰间的佩刀上,警惕回望。
    那是一个大约三四十人的队伍,个个披着毛毡,身形壮硕有力,看来像羌民,可他们都束着头发,一时令人难以分辨。
    士兵们紧张地观望,一时不知该不该立刻出手,就这片刻的工夫,那几十人已经奔至近前。
    有一名正在迁徙的百姓呆怔片刻,忽然认出了其中几张面孔,登时大惊失色,猛地跌坐在地上,大喊道:“是羌人!羌人杀回来了!”
    一语宛如平地惊雷,将周遭的百姓们吓得六神无主,一面尖叫,一面四面奔逃。
    尽管附近的大魏将士数倍于那三四十名孤身闯来的羌人,众人依然害怕不已,可见昨夜的那一次突袭给他们带来多大的伤害。
    月芙本站在凉棚底下,此时身边的妇人们也已乱了阵脚,一时不知要往哪里躲。
    她不禁握紧双拳,扬声喝道:“莫慌!此乃凉州城外,守军无数,区区数十羌戎,何足畏为惧!”
    其实,此刻她亦不清楚,这几十人的身后是否还更多援兵,但当务之急,是先稳住周围的百姓。
    众人听她这样一说,不禁稍稍回神,左右看了看,果然见已有近百名士兵从各个方向奔去,暂时阻挡住羌人的靠近,这才略微安心。
    留在城中负责护卫的杨松趁机上马,一面挥动手中的旗帜,向四周守卫的官兵传递命令,一面冲百姓们大喊:“莫慌!立刻随指引入城!”
    身边已有训练有素的将士们列成几队,带着滞留在外的百姓快速往城门的方向赶去。
    素秋也赶紧回到月芙的身边,要扶着她上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