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节

作品:《幺儿的科举之路

    末了只听冯太医沉声道:
    “老太爷这身子已然是油尽灯枯,如今这般也只凭一口气撑着。下官最多能让老太爷最后的日子能清醒上几分。”
    竟是如此吗?竟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室内突然安静的可怕,半响,沈煊只听见自己用微不可言的声音道。
    “冯大人,您用药吧……”爷爷他,定然是想要明明白白的离开。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晴空万里无云,床上的老人家一手拉着儿子,一手拉着小孙子,伴随着曾孙子朗朗的读书声含笑闭上了眼睛。
    恍惚中,好似又回到了当初,当年他数次落弟,顶着家中众人的嘲讽正要卖尽最后一点儿子家产的时候。
    年仅八岁的进儿已经有他腰那么高了,此时这个聪明伶俐的儿子正抱着母亲恶狠狠的看着自个儿。不过这时的他没有说教,没有大骂。只拿着书本含笑道:
    “进儿,以后爹爹教你读书好吗?”
    第213章
    翌日讣告发出之后, 及至正午,前来吊唁者依旧陆续不绝。又见沈侯形色憔悴,不免又是诸多劝慰。沈煊充耳不闻, 一颗心思绝大多数用到了扶着的沈爹身上。不过短短数日的功夫, 就见他爹头上复又斑白了几分, 靠在身上越发的虚了。
    看着一日多水米未尽,唇上干裂的老爹, 还有躺在棺材中再不能睁眼的爷爷,沈煊只觉心口钝痛, 头上嗡嗡作响。
    “爹,您身子不适, 先去里屋歇会儿吧,这儿还有我跟大哥呢?”
    “是啊, 爷爷, 您好歹去用的东西!”一旁的壮壮也红着眼眶劝道。
    沈爹依旧一动不动。
    “我说大侄儿啊,大哥这般年岁,该享的福也都享了, 合该是喜丧才是!”
    说是如此,一旁的沈二爷爷心里也不是不替他这位大哥叹气。这年轻时候, 屡试不第败光了家业,累的大嫂郁郁而终。人到中年,好不容易家里起来了,进儿却是这般执拗的性子。这好生生的父子俩倒成了村里人一般。
    人老人老, 等到侯爷出息了, 侄儿也想开了,大哥这身子骨儿却坏了下来。床上一躺就是好多年………若不然,正经的侯府老太爷, 出去可别提多威风呢!
    想想他一个隔房老头子出去都恁大的脸面,沈全抬头看着这诺大的灵堂,来往不间断的吊唁之人,心里愈发替他大哥遗憾了。
    次日,沈煊上折子丁忧守孝,而他所担忧的也不是没有道理,爷爷才刚刚过去不久,素来身子不错的沈爹却是一病倒地。
    “冯太医,我爹这病情究竟如何?”
    因着素日疲惫难眠之故,沈煊出口说不出的沙哑暗沉。一旁的大宝拉着爷爷的手不敢丁点不敢松开,眼中止不住的冒着水花。
    哪怕只有五岁的年纪,然而大宝已经晓得“去世”这个词的含义。
    太爷爷便是躺着躺着便“去世”的,爹爹说什么天上做星星都是骗小孩的,此时看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爷爷,大宝终于控制不住大声嚎道:
    “爷爷,你醒醒!醒醒啊!哇……”沈煊轻轻拍着大宝。壮壮等人守在窗前一步都不敢离开。
    冯太医见罢幽幽一叹。
    “这俗话说,忧伤肺、思伤脾、更何况素日不眠更是伤身。老夫开副方子先稳住身子。只是老太爷这是心病,还得好生劝导开解才是。”
    沈煊轻轻点了点头,喂完药,沈爹很快幽幽转醒,李氏见状急忙上前将自家老头子扶住,红着眼哭道:
    “老头子你要怨就怨我吧,是老婆子我对咱爹不孝顺,是老婆子心眼小,都怪我!怪我呀!”
    老爷子心里这症结,家里便是迟钝如沈大哥多多少少都是晓得一二的。其中最难受的莫不过李氏了,当初家中日子那般难过,丈夫外出行商朝不保夕的,她在家带着孩子整日提心吊胆。那时她何尝不是对公爹心中有怨,便是日后也只大面儿上过的去罢了,要说悉心伺候,在小儿子出息之前,那是丁点没有的。
    人死为大,便是她如今想想,心里头都不是滋味儿,别说老头子呢?李氏越想心中酸楚越盛,看着一旁出息的儿子,更觉得自己不是东西。
    沈爹依旧躺在床上怔怔然不曾说话。半响,只轻轻揉了揉大宝的头发,温声道:
    “你们都下去吧,外头那么些人,爹那儿还得要人看着。”众人刚要反对,便听沈爹又道:
    “幺儿留下就行。”
    沈煊冲着众人点了点头,又将手中大宝递给顾茹轻声嘱咐了几句。李氏离开前不住的叮嘱着:“你爹脾气拗的很,幺儿你好生劝着些,啊。”
    沈煊重重应是。送走了旁人,沈爹看着眼前长玉立的儿子,眼中半是骄傲半是复杂。
    “幺儿,当初你读书的事儿,爹爹本是不赞同的,家里,甚至村里头都是看笑话的多,只有你爷爷……咳咳,只有你爷爷……”
    “当初你爷爷在家,等闲一句话都不多说的,只在这事儿上执拗了一回儿……这才有了咱家如今的风光。你爷爷当初是对的,咱们这样的人家,再没有旁的路可走了。”
    看着窗外依稀可见的人群,他们这一个镇上有点身份都能踩上一脚的农户走到今日。他哪里又不明白他爹当年对读书考试的执拗跟痛苦?
    “咳咳……可是咱们还有恁长的福分要享,你爷爷却是没这福气……”
    “他这一辈子啊,真享福的日子能有几日啊?”沈爹抬头,看着房顶上依稀刻着的纹路,眼中干涩,张着嘴却是半滴泪都留不下来。
    沈煊心中一慌,连忙上前扶着他爹。“爹爹那时候已经做的很好了,便是儿子,那般境地也不会比爹做的更好了。”
    人非圣贤,孰能无怨。他爹当年,纵是心中有怨也好生照料了爷爷,纵是在外奔波劳累也没让爷爷吃苦受罪。比之绝大多数人,已经是极好了的。
    “爷爷走时也很安详,并没有怪爹爹………”
    沈爹本就是心中再明白不过之人,这些道理更是比谁都懂,可有些事便是再明白。心里究竟有槛难过。
    沈煊也都明白,也没开口在劝什么。只静静呆在一旁,自古以来死者为大这句话不是说说的,生前的一切都会悉数放大,悔恨也是。尤其如今他们日后数不尽的富贵要享,爷爷却早早走了。
    挨不住沈爹执拗,刚好上一些,沈煊到底还是扶着对方来到了灵位前,正在此时,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众人不免心生疑虑,这种时候难不成还有人敢扰得侯府英灵不成?
    然而,待看清来人穿着之后,不说众吊唁者何等惊诧,便是沈煊站起身来也扶着沈爹慢慢走了出去。
    沈家大门外,只见一内侍捧着圣旨,高声却又不失恭谨唱道:
    “沈侯爷,您快些接旨吧!”
    一听圣旨,众人忙不迭的跪下。下一刻,老太监尖细的声音高声响起。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裕圣侯之祖沈从,人品高洁,且素有德行…………数年来于其孙裕圣侯谆谆教导,实乃有德老人也。今特封其为从一品荣禄大夫,钦此~~”
    随着老太监声音不断传来,众人心中各自震惊,再难言说。
    沈煊伸手接过圣旨,只觉比之当日封侯更重上三分,复而重重叩首 “臣沈煊代祖父叩谢皇恩!”
    爷爷他一辈子渴望的功名,终于由他这个孙儿挣来了………沈煊回头看向他爹,沈爹靠在壮壮身上直直看向棺木,眼中泪意晶莹。
    转眼老太监已然离开多时,众人却还是恍恍惚惚,看着前方年轻侯爷不自觉的态度更恭谨了几分。原先还为人家可惜,正值崛起之时,好生生的前途却就此中断。再过上一年后,圣心如何,朝中如何还未可知。
    如今看来,人家的路,且长着呢?再想想自个儿数年不挪一下的窝儿,完全想不出来他们前头哪根筋不对了,居然还替人家惋惜。
    没人注意的暗处,顾县令偷偷掐了自个儿一把。
    较之几位世家官员,沈家村人不晓得这些弯弯绕绕,看着堂中棺木只觉得眼珠子都绿了。人这一辈子,求的可不就是儿孙出息,去的敞敞亮亮的嘛!如今人家竟是连官位都有了,若是他们有这福气,怕是立时死了也是愿意的。
    一旁的沈二爷爷却是怔怔然好似想到了什么,狠狠拍了拍大腿:“原来应到了这里啊!看来当年那老道士说我大哥日后是大官命没作假!没作假啊!”
    几位年长的村人好似也想起了什么,见此纷纷点头。可不是大官命啊!
    只是倒是可惜了,要是大哥他能晚上些时日就好了……
    沈二爷爷心中感慨。
    “若是爷爷能晚上些时日就好了!”夜里众人离去,壮壮红着眼眶跪在灵位前一下下往火盆中丢着纸钱。一旁的跪着的沈大哥也沉默着点了点头。唯有沈煊苦笑,自来封妻荫子方是士人正道。若要荣封于父祖何其难也,想到此次跟来的那位冯太医,若非祖父确实不久于人世,这道圣旨定然也是不会来的。
    时人最是在乎生前身后事,估摸着也是陛下不忍让他祖父身后凄凉之故。
    只是这些话,终是不好宣之于口。
    倒是一旁的沈爹虽不懂这些,却也沙哑着声音斥道:“不拘何时,都是圣人恩德,你爷爷这一辈子终是如了愿,又哪里来的早晚一说。”
    言罢沈爹起身,先是颤着身子亲手搬来椅凳将圣旨高高奉于厅堂之上。后又撩起衣摆,正襟朝着上头重重磕了几个响头。
    壮壮几人见此,连忙跟在后头重重的磕了下去。
    爹啊,你九泉之下,必是能看着的吧。
    房间内,另一旁的顾茹同戴氏两人同样未曾阖眼,两位都是官家出身,有些东西懂得自是要多上一些。两人高兴的同时,已经开始商量着如何规制治丧一事。
    先前爷爷虽有相公(小叔叔)这个侯爷孙子,但耐不住本身还是白身一个,许多规格上的东西,上到这下葬的陪侍,下到棺木墓葬封土,碑石乃至出丧之日的排场待到如今具都要重新规划。好在这两年来依着戴氏的手段,众下人无比之从前真可谓伶俐不少。匆匆忙忙之间,但也没出大的纰漏。
    因着圣旨册封之故,送殡之日,洲府众官员齐齐出席。规格如此,哪怕沈煊并未张扬,声势之浩大还是让沈家村众人目瞪口呆。丧仪旗上书“圣人亲赐一品荣禄大夫沈从之灵柩。”几个大字无不让人心中艳羡不止。
    大多数人汲汲经营一生,也难得如此排场。
    时下之人莫不道上一句:沈老太爷这辈子,虽少时不甚得意,却是个十足后福之人。
    第214章
    春去秋来, 转眼间一年时间过去。时间果真是最好的良药。便是颓丧如沈爹,在大宝一日日的撒娇卖乖中也慢慢好了起来。自昨日除服过后,沈煊一家子便开始着手回京事宜。
    晓得沈煊呆不了多久, 众人虽心中不舍这么些年下来倒也习惯了。只是沈爹这几日却是一反常态, 整日背着手在院里来回慢晃, 也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炎炎夏日这才刚刚过去,银杏树下便已经铺上了一层厚厚的毯子。大宝老师两只小短腿儿居中盘起,此时正像模像样的坐在毯子中央,手里还拿着几张类似卡片似的薄木块儿,仔细瞧上去不难发现, 每个木块儿上头还画着各种颜色的图案。
    “小月亮快看, 这个叫什么?”说着将其中一张献宝儿似的举在手中,冲着眼前的玩指头的妹妹使劲儿挥了挥手。
    “兔兔!”
    “这个呢?”
    “花花!”
    “这个?”
    “猫猫!”
    眼看小月亮一张张答的还颇为流利, 大宝老师眼珠子一转,将最底下一张画着绿色长条物的卡片捞了出来。
    “很好,小月亮同学非常不错!那最后一张……这张呢?小月亮同学,猜对了夫子给买玉兔糕吃。”
    听到玉兔糕,小月亮眼睛一亮,然左看又看也没想起来是什么, 细小的小眉毛紧紧皱着。
    眼看已经快要将乳白色的糕点入了虎口,小月亮眼中瞬间湿漉漉的一片。坏哥哥见罢嘻嘻一笑, 再自家妹妹水漫金山的前一瞬,再眼疾手快的将一块儿兔子糕塞了过去。
    “小月亮, 是不是哥哥对你最好?”
    “呜呜……蝈蝈最好。”
    小月亮鼓着小圆脸, 因着嘴巴里还塞着东西,说话都不甚清楚。达成目的,大宝随即高冷的点了点头。
    “那小月亮以后都要听哥哥的!”
    “听蝈蝈……”
    “以后不准再跟着跟汤圆跑!”想到跟他抢妹妹玩儿的汤圆儿, 大宝眉头皱了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