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节
作品:《云雀》 两人四目相对,均是微微怔神。
祁遇白看了眼林南,很快朝章弘说了句话。只见章弘钻进驾驶座后两秒,车的后备厢就缓缓打开。祁遇白背对着林南弯腰拿出一个半人高的黑色礼盒,揭开盖子后用右手手臂托住整个盒身,慢慢走到了林南跟前。
“送你的,祝贺你顺利杀青。”
饱满淡雅的香槟玫瑰在鲜嫩滴翠的栀子叶中层层叠叠,前后错落有致,黄英与白色满天星衬底,外面用棕格纸与咖色丝带松松一系,即美妙又动人。
此刻林南却无心欣赏。他满心满脑都是章弘刚刚说的话,觉得冤枉,又觉得混乱。昏暗之中林南神情有几分迷惘地看着眼前的人,不知为什么觉得有些辨认不清。
祁遇白见他并不伸手来接,低声问他:“不喜欢?”
林南的心脏像被一根发丝一样细的绳穿过,两头握在一个人的手里,摇晃,颤动。
等了片刻,祁遇白转头四顾,手里的花盒已经收回:“这里虽然僻静,难保就没有人拍。既然你不肯收下,那就上楼去吧。”
他语气洒脱,怎么听也不像得病的人。
“你怎么不用左手拿它?”林南看着他。
接着便无人说话,唯有微风、虫鸣和两道不甚明晰的呼吸。
片刻功夫后,祁遇白无可奈何地举起左手冲他笑了一下,“左手受了点伤,用起来不太方便。”
“什么伤?”林南追问。
男人显然没料到林南会如此不依不饶,问他:“关心我?”
林南鼻子蓦地一酸:“是我害你变成这样的吗?”
他会错了章弘的意,对应激障碍又全无了解,一知半解之下以为是自己刺激得祁遇白心病发作,吃了药变成这样。
祁遇白一顿:“跟你有什么关系。”
林南固执地望着他:“是不是我跟你吵架刺激的你……”
祁遇白眉头微拧,转头望了一眼已经坐进车内的章弘,又回过头来望着林南,“你又在乱想什么?”
“我才要问你怎么了?”
林南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长时间直视过祁遇白,此刻看着他的脸,眼眸渐渐潮湿起来。对方曾要求他们彼此坦诚,机会却一再错失。
也许是他们之前的气氛太奇怪,两米外一个中年男人牵着一条大型犬路过,颇为好奇地望了他们一眼。
祁遇白余光看见,下一秒便移动了一下位置,用身体将林南挡在里侧,命令他:“口罩戴好。”
林南却像没听见似的,口罩仍旧半挂在下巴上,五官全都露在外面。祁遇白无法可施,干脆亲自动手替他往上拉了拉,微一用力左手的动作便有些别扭。
“这件事我找时间再跟你说。”祁遇白的身影挡住了路灯大半的光,眉眼重新变得模糊不清,“你今天先上去。”
他深深看了林南一眼,正要转身离开,左手手腕却被人隔着绷带一把握住。
“我今晚就想知道。”隔了两秒,林南又添了一句:“行吗?”
祁遇白拗不过他,顿了片刻慢慢道:“好吧,我们去车上说。”
第66章
车外,章弘已经识趣地走开,站在楼门口像个把风的禁欲男。
车内,久未相处的祁遇白跟林南颇有些无所适从地坐在劳斯莱斯后排,的确想着要说开,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
“空调冷不冷?”祁遇白问。
“不冷。”林南转头看了他一眼,又很快垂下眸去。
祁遇白像是有些不放心,伸手往出风口一探,顿了两秒道:“没开。”
“喔喔。”林南小鸡啄米似的点了几下头,忽然又反应过来,“需要我去开么?”
“你觉得温度还行就不用开。”
“嗯……”林南又点点头,“还行……”
车内安静半晌,祁遇白问:“是你问我我回答还是我讲给你听?”
“我问!”林南立刻答,说完又心虚地瞥祁遇白一眼,“我提问题,行吗?你不想答可以不答……千万不要勉强……”
祁遇白被他的态度弄得好笑,看着他说:“你怎么了?怎么又好像很怕我?”
不是怕他,是怕刺激到他……
“没有。”林南轻声否认,“怎么会,我不怕的。”
祁遇白点点头:“想问什么就问吧。”
为免有人偷拍,祁遇白先抬手合上了电动窗帘,车里顿时一片黑暗,简直算是伸手不见五指。他思索片刻,又转身打开了天窗,下一秒便有一股清新的春日草香飘入车内,与前座的花盒香气混合在一起,使人顿感心旷神怡。从天窗垂直漏下的皎白月光柔和静谧,洒在车内雾如薄纱,既朦胧又清丽,烘托得这一刻价值千金。
林南在这样的好气氛中安静想了想,伸手碰了一碰祁遇白的左手。
“你的病是怎么回事,严重吗?”
祁遇白竖起左手,手指紧握成拳又很快松开,明显能发现有一点哆嗦。
“这个不算病,一旦停药症状就会消失。至于你说的病,是我的心理问题。”
从章弘嘴里听说是一回事,从祁遇白口中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林南两眼紧紧盯着他手上动作,又看向他的脸,盼着他尽快告诉自己实情。
沉默了片刻,祁遇白慢慢开口。
“两年多以前,我母亲目睹我跟男人接吻以后去世了。”
他言简意赅,说出来的话却实在震撼。林南心跳猛得一停,随后开始剧烈鼓噪,消化了好几秒才弄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看着他。
祁遇白没有逃避林南的眼神:“就在柏海,就在客厅。那是她第一次发现我喜欢男的,也是她最后一天活在这个世界上。”
空气顿时凝滞,林南全身像过电一样打了个寒战,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他们生活过上百个日夜的柏海,竟然藏着祁遇白人生中最重要也是最可怖的一个意外。
“别害怕。”祁遇白右手撑在膝盖上,左手反握住他的手,安抚似的收紧,“她是突发心梗,没有流血,在救护车上咽的气。”
他以为林南嫌晦气,害怕鬼魂,讨厌死过人的房子。
林南停顿数秒,随即反应过来,抽出手来用两只手掌包住祁遇白的左手,身子靠近他,疯狂摇头。
“不不不你误会了,我不害怕,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只是……”
他只是觉得太过冲击,又太不可思议。
祁遇白没有看他,而是身体向后,闭上眼睛,缓缓地靠在了椅背上,就像在心理医生的诊室时一样。
“我母亲一辈子没有吃过苦,在我外公和我父亲的保护下活了几十年。当然,也没有接触过同性恋,更没有想到她的独生子是个同性恋。她去世以后,我跟家里彻底反目成仇,自己颓废了一段时间。想就这样过一辈子又不甘心,想彻底抛下家人又做不到。”他望望林南,眼中满是无奈和痛苦,“这种感觉你应该明白。”
林南握着他的手,静静地聆听着,心中翻江倒海。心想,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不情愿放弃自己的人生为别人活,想恣意过完这一生又舍不下仅剩的亲人。
“至于应激障碍,我起初没当一回事,也尝试过若干次,想证明自己还是个正常人。一开始尝试跟人接吻会诱发精神性呕吐,一年后好了一些,以为自己要痊愈了,结果又变成心因性震颤,而且闭眼后害怕睁眼,觉得只要一睁开,我母亲就会出现在门口,在我面前再死一次。”
林南听得心惊,同时心如刀绞。回想自己数次差点逼着他和自己亲近,后悔像藤蔓一样在身体里蔓延,只能握着他的手阻止他:“好了……好了……不要再往下说了,我不问了。”
祁遇白却平静道:“没关系,同样的话我已经在医生面前说过很多次了。”
望着眼前的人,林南脑中闪过无数个念头,许多疑问终于迎刃而解,除了最重要的一个。
迟疑了许久后,林南鼓起勇气问:“所以,你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跟我分开的么?”
他迫不及待地问出这个问题,希望给当初的决绝抛弃找一个合理的解释。或许祁遇白是被自己逼得太紧,又或许他只是顾虑自己的心理问题,所以选择跟自己分开。
“是其中一个原因。”祁遇白说,“不能接吻只是表象,归根结底是我没有放下我母亲的死。这件事只要存在一天,我就不是一个适合长久相处的对象,况且我不清楚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
“我能等!”林南急道。
“我……我愿意等,你想要多少时间都可以,我愿意等你慢慢好起来。”
祁遇白朝他淡笑了一下:“不要冲动,你有权利想清楚。”
“我没有冲动……”林南抬头看着他,眸中微光闪动,“我等了你那么久,不在乎再多等一段时间,三年五年都可以,一辈子也没关系。比起看着你隔一段时间换一个床伴,我宁愿一直等你,即使你永远不能好起来那也不要紧。”
祁遇白没有出声。
两人的手十指交缠,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脉搏。林南心中如沸,以往那种满脸渴慕之情重回身体,只觉得心中全是眷恋依存,还有失而复得的喜悦。
静了一会儿林南问:“你说这是其中一个原因,那还有呢?”
“还有……”
祁遇白停顿下来,“我们在一起,对你的事业是个隐患。”
林南一愣:“什么意思?”
“现在有很多人盯着你,想把你从成名的路上拉下来。你我的关系一旦见光,你作为演员所有的努力就会土崩瓦解。”他顾及父子之情,没有说出祁仲辉这一层来。
可林南从没预料到祁遇白竟然会想到这个,他甚至没有怎么考虑过两人关系会被大众知晓。以往在一起时有祁遇白的庇护,知道内情的圈内人没有拿他怎么样,公司更没跟他谈过诸如绯闻之类的问题。后来分开了,自然也不会再有这样的烦恼。回想分开前的那段时间身边出现过的种种迹象,他心中一凛,已经猜到了几分,下意识转头看了眼窗帘,试探着问:“是不是我们被拍了?”
祁遇白没说话,算是默认。隔了片刻又说:“不用担心,已经过去了。”
他了解父亲的为人,承诺过照片永远不为人知,就一定会做到。
林南听了他的话,一时间呆住了。
祁遇白看着他的样子,慢慢道:“还想等我吗?”
头顶的月光还在,车内的花香未散,这个问题却把一直急切提问的林南问得安静了下来。
他今天才刚刚杀青了一部重要的戏,上周才有了第一次粉丝集体探班,邮箱里还有一大堆等他过目的剧目大纲,就连长驻综艺都已经在敲档期。
可在他完全不知情之时,他跟祁遇白的样子已经被人悄悄地拍了下来,也许到祁遇白那里换了一笔钱,也许换了别的什么东西。
他深知成名不易,却没料到成名路上早已暗布荆棘,之所以没有刺伤自己,全因眼前的人一一为他拔除。
车厢内安静片刻,祁遇白收回目光,淡淡地道:“没关系,我尊重你的决定。如果你不愿意继续,我们——”
话还没说完,林南已经飞快地转身扑到他身上,撞得祁遇白胸膛砰的一响。
此时此刻祁遇白只能庆幸车内空间够大。他被撞得闷哼一声,背部紧紧贴在椅背上,两腿承受着一个成人的体重,胸膛被温热瘦削的身体死死压着,不得不头部后仰轻轻皱眉,看着这个害得他差点腰部骨折的罪魁祸首:“怎么了?”
林南的眼眸里蕴满水汽,眼神却清亮又温柔,不比天窗外的星光逊色。
“你当时怎么不告诉我?”语气里全是不满。
祁遇白顿了两秒:“没什么好说的,说了你又要害怕。”
“难道我现在就不害怕了吗?”
祁遇白笑了笑:“事情都过去了,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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