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节
作品:《胡善围》 阿雷放下挥到酸疼的手,握住栏杆,一滴泪水砸在手背上。
一个十分的孝女是父母在,不远行,以免父母担忧。
但是姐姐说无论何种身份,做到七分就很好了,负担自己的人生最重要。
我不能叫他们父母,终生都以姐姐姐夫相称。可我又何等幸运,拥有这样开明的父母。
十天后,云间县(今天的上海)。
大船从吴淞江经过,在港口停泊。在这里,阿雷要转为乘坐适合海上航行的大船,前往浏家港。
由于行李实在太多了,一般运散客的海船接纳不了。一路护送的镖局镖师们选好了船只,和几个商人拼船出行,这种大海船地下有三层货仓,可以放得下阿雷的箱笼和商人们的货物。
为了方便出行,阿雷穿着男装,假装是某商行的少东家,箱笼里都是货物。
大海船杨帆启航,由于是近海航行,海船离陆地并不远,天气晴朗的时候,肉眼可见岸上的地平线。
阿雷站在船顶甲板上,头顶一排排海鸥飞过,张开双臂,强劲的海风从两肋穿过,顿时有种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之感。
果然,往前迈一步,这个世界便大有不同!
阿雷闭上眼睛,静心感受着这个新世界。
蓦地,一阵凉风袭来,身边的女镖师猛地将阿雷扑倒。
阿雷摔得生疼,睁开眼睛,但见一支羽箭插在了甲板上。
船头水手撞击着示警的铜钟,大声吼道:“倭寇!倭寇来袭!做好准备!”
陆地有土匪,海上有海盗和倭寇,为了自保,大商船都配有武器,船舱周边都有火炮的炮口。
除此之外,船上五个大商人也带着保镖,大敌当前,大家同仇敌忾,纷纷亮出武器,严阵以待。
女镖师将阿雷带到船舱,阿雷顺手拿起一杆燧发枪,她有些害怕,更多的是兴奋,从窗户看去,对方只是五艘小船,做工粗陋,船帆都只是类似凉席那种草编织而成。
船上挂着旗帜,三角形,旗帜主体是白色,中间一个红日,三角镶嵌一圈红布边框,红色边框外头是蓝布的锯齿状荷叶边。
这是倭寇的典型旗帜。
五艘倭船上站着十来个男子,头顶剃光,只在左右留两簇头发,穿着无袖的褂子,一个个不仅光着腿,有的连短裤都没穿!
女镖师把窗户关严实了,“倭寇大多都是这种装扮,莫要污了贵客的眼睛,只是一小戳来碰运气的倭寇,不足为惧,连火炮火枪都没有,我们实力远胜于他们,很快就能将这些倭寇赶走。”
话音刚落,突然一声巨响,庞大的船声剧烈颤抖,仿佛天崩地裂,当场就震碎了窗户。
阿雷从空洞洞的窗户看去,但见不远处行来一艘战船,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大商船。
第270章 都是套路
明初倭寇的来历颇有特色。
绝大部分倭寇其实都不是真正的日本人,但也不算是大明人,他们大多数是一群被历史巨轮无情碾压的边缘人。
其原因真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了。昔日明高祖朱元璋和吴王张士诚、汉王陈友谅三分江南。朱元璋先灭陈友谅,还抢了其宠妃达氏,绿了汉王,后来被达氏反绿,谋划复仇。
朱元璋后灭吴王张士诚,徐达和常遇春围着苏州城三个月,张士诚自杀,常遇春屠了半城,被徐达阻止,吴国灭亡。
但是,吴国虽灭,张士诚的残部力量还是很大的,他们大多逃到海外。因为张士诚本身是私盐贩子起家,有强大的武装,然后和合作伙伴沈秀(沈万山,女官沈琼莲的祖先)一起搞国际贸易而暴富,他本身就是个大海商,并且豢养庞大私兵,暗地里以海盗之名去打压对手,形成垄断地位,由此和沈秀组建富可敌国的托拉斯商业帝国。
商人有钱,但地位低,和所有商人一样,金钱已经不能满足他了,就要尝一尝权力的滋味,比如后世灯塔国的□□总统。
当时元朝因各地红巾军农民起义,各自为阵,元朝朝廷已经失去了江南的实际控制权,这是自立为王的大好机会。
元末的“□□”张士诚就开始追求更高层次的政治诉求,洗白上岸,左手钱财,右手私兵,成为江南一方霸主,自封为吴王,定都苏州。一起创业的好基友沈秀则继续搞国际贸易,为张士诚输送钱财,成为元末首富。
由于张士诚有深厚的海外贸易和海盗底子,吴国虽灭,张士诚残部在海外无论钱财和私兵都尚存,他们逃到海外,类似后世老蒋逃到台湾,伺机反攻大陆,光复吴国。
敌人敌人就是盟友,后来张士诚海外残部还吸收了汉王陈友谅残部的力量,形成联盟,刚开始他们的目的还很单纯,只是想反攻大陆,夺回政权。但是随着大明新政权日益稳定,希望破灭了。
后来海盗、以及一批破产的日本流浪武士的加入,近墨者黑,这群人失去政治目标,钱财也即将告罄,大明朝廷反复围剿他们,绝望之下,他们和海盗倭寇同流合污,堕落成为打家劫舍、谋财害命的强盗。
死在刀下的人从大明军队变成无辜的平民百姓,这群边缘人无颜以对昔日的乡亲父老,干脆剃发易服,头顶着倭寇的月亮头,光腿穿着日式浴衣,成为倭寇,如此,就不算数典忘祖了,杀起同胞来也没有负罪感。
倭寇,成了谋生的职业。这群人的后代是不认同大明,也不被大明所认同的边缘人,他们比上一辈更加冷血暴戾,杀人防火抢劫就像吃饭睡觉一样平常,认认真真干着倭寇的工作。
所以明初倭寇总是春风吹又生,因为他们大不数根本不是漂洋过海的倭人,熟悉地形风浪风土人情,在国内海外都有秘密据点,甚至深入民间,娶妻生子,表面和普通百姓无异。
朝廷派人剿倭寇,打败了就躲起来,就像冬眠似的,等风声一过,便出来祸害沿海一带。
到了永乐朝,朝廷专注西南的交趾之征和永乐三次北上御驾亲征瓦剌,倭寇休养生息,最近两年开始猖獗起来。
倭寇是经验丰富的犯罪组织,他们有的放矢,在各大港口、商战都有眼线,提前标记肥美的“猎物”。
根据眼线的情报,眼前这艘大商船里货物价值巨大,有辽东的人参、蒙古的皮草、朝鲜国的珍珠、苏州的丝绸等,此外,还有一个初涉商场、乳臭未干的少东家,身边还跟着奶娘(女镖师),携带好多箱笼,虽然还没探到具体是什么货物,但是从服侍的人对少东家恭敬程度来看,这个少东家应该是家中独子,是一只肥羊,除了货物,如果绑了他当肉票,一定能敲诈出不少钱财。
于是乎,近海航行的大海船成为倭寇眼中一块行走的大肥肉,观察大船走远,离开港口守军的保护,就立刻像蝗虫般扑了过去。
倭寇有组织有计划,先射箭示警,如果商人们乖乖投降,交财免灾,那么不就用动手开战,盗亦有道,如果人财两失,搞得太过分了,从长远来看不利的,商人就像韭菜,收割一茬,留着根部,等长出新的叶子来,再去收割。
但是大海船仗着人多,没有示弱摇白旗投降,反而关闭门窗,组织反抗。
倭寇的炮船跟上,第二轮袭击。
船长也是个狠角色,不慌不乱的指挥大商船开炮还击,并向六个客商保证:“客官大可放心,我们用的是最先进的佛郎机大炮,射
程比倭寇的土炮远,打就打,谁怕谁。”
船家长期和倭寇斗争,自有充足的准备。
两船对轰,大商船连发十炮,将倭寇炮船击沉了,船上倭寇被迫跳海,被数艘挂着草席编制船帆的平底小船所救。
阿雷被女镖师带到了相对安全的地下货仓里保护起来,不晓得外头的战况,只闻得一阵阵轰鸣,好像过年时放烟花。
倭寇的炮船被轰沉之后,十来艘小型平底帆船往四周退了约一百米,就像一群野狼似的围着航行中的大商船,始终保持距离,但就是不肯走。
大商船得胜,阿雷也从货仓去了主舱,与五个商人以及船长开会商议对策。
辽东人参商人很是焦虑,“我这次是带着所有身家贩的人参,一旦被抢,就只能沿街要饭回老家了,船长,你的佛郎机大炮那么厉害,怎么不去炸那些小船,看着船上那些凶狠的倭寇,我瘆得慌,总要想法子把他们赶走。”
“我爹死在倭寇手里,我平生最恨倭寇。不是我不想,是不能。”船长摇头,“小船太小了,且距离远,就像用棍子打一只蚊子,不仅打不准,还浪费炮火。”
丝绸商人问:“明知打不过我们,他们为什么不肯走?”
船长说道:“贼不走空,何况他们赔了一艘炮船。倭寇是想逼我们多少给点银子,打不过,也要恶心吓唬一下我们。”
人参商人从北方来,人生地不熟,很是害怕,“不如给他们点银子,打发走得了,破小财,消大灾,这买卖划算。”
船长坚决不同意,“我家三代人都和倭寇交过手,他们贪得无厌,欺软怕硬,你越是示弱,他们越猖狂,既然打得过,何必给他们银子,让他们跟着,到了涨潮起风浪,小船扛不住颠簸,自然会散。”
这时水手跑进来说道:“倭寇派了人过来谈判。”
众人往窗外一看,阿雷顿时觉得眼睛进了辣椒,前方海面有个剃着半月头的倭寇划着一个小舢板,就像初生婴儿,什么都没穿。
人参商人啧啧道:“真是伤风败俗啊。”
船长冷冷道:“倭寇是为了表示他没有身藏任何武器,是来谈判的。”
不一会,水手将倭寇的信件传来,展信一看,倭寇要求五十两银子,给钱就走,绝不相扰。
人参商人说道:“五十两不多,就当打发要饭的。你们说是不是?”
丝绸商人面有动容之色。
船长说道:“各位客官一定要稳住,他们是攻心之计,在试探我们。”
人参商人着急了,“行了,这银子我一个人出,无论结果如何,我都担着,万一他们退了呢。”
船长不肯,“上了我的船,就要听我指挥,你不是送银子,客官,你是在玩火。”
场面僵持,阿雷问道:“船长,附近有无大明水师巡航?我们放一个信号示警,如果朝廷水师救援,定能驱除这些倭寇。”
阿雷毕竟是千金小姐,遇事第一想到是朝廷,依靠官方解决。
船长摇头,“以前是有的,但是最近因郑和太监要再下西洋,各地船只在浏家港陆续集结,带着各种珍宝,为了保护各国使节和浏家港船队安全,大明水师集中在浏家港附近巡航,我们这里距离浏家港还有一天的航程,发了信号也看不到。”
人参商人听了,大叫道:“你放一个试试,万一碰上了呢?”
船长是个鹰派,“不行,放了信号,显得我们心虚,这些倭寇最最欺软怕硬,恐怕会想其他法子强攻夺船了。”
人参商人说道:“凭什么都听你一个人的,我们六个人出了那么多船钱,应该由我们决定,同意给银子谈判的举手!”
来自朝鲜国的珍珠商人举手了。
四比二。大家还是比较信任经验丰富的鹰派船长。
船长去了甲板处,对海上站在小舢板上光溜溜的倭寇吼道:“滚!银子没有,火炮有的是。”
船长晓得这些倭寇装扮的基本都是大明人,能够听得懂,连笔墨都省了。
谈判破裂。
浑身上下坦坦荡荡的倭寇也不恼,划着小舢板离开了。
蓦地,刚才传信的水手乘着船长注意力都在小舢板倭寇的脊背上——此人背上纹了一条龙,很是传神,水手像一只猴子扑过去,一刀抹了船长的脖子!
船长颈血飞溅,变故来的太快,水手得逞之后,随即跳海潜逃,众人对着海面放箭,但是没见水手中箭浮出海面,居然就这么逃了。
水手是潜伏在大海船上的倭寇奸细。
船长当场气绝。
亲历这一幕,众人才真正知道倭寇的冷血暴戾、精与算计,绝非普通乌合之众。
鹰派船长一死,副手接任,但很显然没有船长的震慑力,船上人心惶惶,吵成一团。
人参商人要与倭寇谈判,破财免灾。
本地丝绸商人反对,“如果倭寇有把握拿下我们,早就动手了,何必费尽心机收买了水手,先除掉船长?他们是故意让我们慌乱,
你给五十两,他们收下,并不退兵,要挟要五百两,渐渐增加,连货物都不放过,或许还有人——”
丝绸商人指着阿雷,“这位少东家一看家里就有钱,把你绑票,你家至少能出一万两把你赎出去。”
阿雷无语望天,姐夫疼我,打包行李就像搬家,结果被倭寇盯上了,早知如此,没想到好心成了坏事。
两方再次僵持不下,这时有水手跑进来报道:“有二十七艘炮船正在接近!还有近百来艘平底小船!倭寇早就盯上我们了,今日是倾巢出动,我们被包围了!”
众人纷纷拿着望远镜看向窗外,果然如此,如今群狼环伺,又是在大海上,无处可逃。
光溜溜的倭寇又来谈判:投降不杀,交钱不杀,若要反抗,全部杀光。
大商船独木难支,根本打不过倭寇,只得投降,阿雷成为俘虏,和众人挤在一个小船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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