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节
作品:《星星相惜》 相比起来,风头正盛的林小姐作为尤老的爱将,影坛新贵,对谈起来总是不动声色地给董梦堂留下可供追问的“尾巴”,使得她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将话题无限延伸下去……久而久之,即便是早已驾轻就熟的董梦堂,也不知不觉间将采访的重心偏向了林鸳。
乃至于到了节目尾声,现场导演直接在耳麦中指示“问林鸳和叶景琛的婚期”。尽管觉得采访比重的倾斜已经超过了预期,但董梦堂仍是笑着提出了问题。
谈起原著和拍片趣闻时落落大方地林鸳,这时候倒是露出了一丝腼腆,笑着垂下眼睫,嫣红的唇畔一朵止不住的浅笑,柔声说:“定在明年秋天。”
董梦堂追问:“婚礼会在国内举办吗?”人人都知道叶景琛的家世显赫,然而林鸳的身世却成迷,有一种说法是她少年时代父母双亡,家境清贫,因此才从大学时代开始跑通告赚钱。
林鸳俏皮地一笑:“暂时保密。”
……至此,访谈已几乎成为影版女主角的个人秀。
好在,林鸳很快便寻了机会将话题回抛给尤老和穆清澜,这才勉强维持了采访的平衡。
一个半小时的访谈结束之后,现场摄像机的绿灯渐次熄灭,与林鸳并肩而坐的穆清澜率先站起身来,一袭纯白小洋装素净大方,仪态端庄无可指摘地与董梦堂握手道谢,仿佛先前被冷落的尴尬不过是幻觉。
而林鸳则是在起身之后缓下步子,自然地扶着尤华的胳膊一同走过来。董梦堂连忙上前几步,迎到尤老太太面前,连声感谢老太太拨冗赏光,蓬荜生辉。当即,台下观众的闪光灯渐次亮起,董梦堂面上仍是一视同仁的微笑,心底却早已有了计较--这位林小姐的走红,可真不只是风水轮流转那么简单。
离开演播室之后,穆清澜的步子迈得极快,助理周卿拎着大包小包追在她身后只觉得自己简直是尾随着一团移动的低气压,若不是按着秦总的吩咐不得不跟着,她真想找个托词提前跑路。
“穆小姐。”
林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周卿像是见了救星,连忙朝穆清澜点头示意:“澜姐,我到车上等你。”也不等穆清澜答复,拎着包很快就消失在走道尽头。
穆清澜双手抱肘,面上是若有似无的礼节性微笑,眼神却清冷无比:“有事?”
“难得碰面,想约你聊一聊。有空吗?”林鸳穿着黑色无袖连体裤,因为裁剪合体的关系极大地拉伸了下半身比例,配合黑色简约的细高跟,看起来清瘦高挑,气场上反倒将一袭少女风小洋装的穆清澜给压了下去。
“比较忙。”穆清澜长睫微垂,“有什么事儿就简单说吧。”
林鸳看向不远处通往户外的玻璃,隔了十来米的距离就是电视台后花园的走道,人来人往还不时有人朝建筑里面张望,她稍稍抬了抬手里的白色文件袋,语气和缓:“换个地方聊吧,这里不方便。”
最终两人选在了上节目之前用的化妆间里,此刻屋里空无一人。尽管屋内没有设置窗户,但明亮的灯光从四面八方将整个房间照得灯火通明。
穆清澜站在房间一角,稍稍打量了眼四周环境,虚笑问:“林小姐有什么不能让媒体、粉丝听的话,非得拉着我到这么僻静的地方来说吗?”
林鸳侧身靠在椅背,微微点头:“想和你聊一聊,单独的。”
“那说吧,我一会还有通告。”
“我听卓玛说,你前些日子跟她回老家去过了,是吗?”
穆清澜倒是没料到林鸳如此开门见山,稍稍一惊便恢复了平静,淡定地说:“那里气候很好,很适合养一些花花草草,猫猫狗狗。”她意有所指,却说的不动声色。若不是去了周家寨,她还真没料到所谓的私生子传言竟不是空穴来风。
林鸳凤眼微眯:“见到小鱼了吗?”
穆清澜冷笑了一声:“怎么,担心我乱说话?放心,你自己不想说的话,我也懒得做恶人,都是你自己的事,我不在乎。但是说到底,蚤多不痒,债多不愁。林小姐,想来要操心的也不光这一件事吧?与其操心我保密与否,不如想想auntie如果知道了会怎么看?”在她看来,林鸳整个人都是从烂泥地里长出来的藤蔓,不过是攀附着叶景琛高升而已。
“为什么不能让叶妈妈知道?”林鸳若有似无地笑了一下,“阿琛早就告诉她了。”
穆清澜眉峰一挑,想反驳,终究还是化为一丝鄙夷的笑:“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无论如何她也不信涂粤琴那样的性格能容得下一个未婚生子的女人做自己的儿媳,更别提她本来就对林鸳的出身心怀芥蒂。
林鸳也不争辩,只问:“那你有和小鱼说话吗?”
穆清澜这次反而被问得有点懵,和小鱼说话?那个干净漂亮,脸颊有些许高原红,但眼神晶亮的小男孩,听说智力有残疾,但不开口的时候乖乖巧巧看不出多少异样来。她去的时候,那孩子刚巧在和卓玛的妹妹玩耍,见了她怔怔出神,而后竟然莫名其妙地叫了声“姐姐”。
怔忡之中,穆清澜无意识地反问:“说什么?”
看着穆清澜微蹙的眉头,林鸳撩了下耳边发丝,提起小鱼的时候她的口吻格外柔软:“说起来……他也是你弟弟呢。”
穆清澜错愕地看着林鸳从文件夹里取出几张略微褪色的旧照,接来一看,照片上都是同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从抱在手里,到蹒跚学步。
她终于恍然明白过来,当初看见小鱼的瞬间心头那种莫名其妙的亲切感是怎么一回事——这个小男孩在两三岁的年纪上,分明有一张与自己童年时一模一样的脸,和如出一辙的眸子。
她猛地抬眼:“他是当初在车上的孩子?他没有死?”那年车祸之后,母亲分明告诉她父亲死了,小三死了,车上的私生子也死了,让她不必记挂,只当世上没有这些人,只当她从没有这个爸爸。
回想起那场惨烈的车祸,林鸳心头钝痛,但看着穆清澜的神色,终于确定……她对于这个幸存的同父异母的弟弟毫不知情。她微笑:“医生说他能活下来是个奇迹。”
穆清澜觉得一阵晕眩,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孩子不仅不是林鸳的私生子,反而是自己同父异母的亲弟弟,这个消息对她来说太过匪夷所思。尽管她潜意识里并不想相信林鸳,然而基因的强大却骗不了人,她和那个孩子都有一双遗传自穆志雄的欧式大眼,眼角眉梢都染了那个人的影子,连自欺欺人的机会也没留给她。
“你自己找到他也挺好的,”室内空旷,林鸳的声音甚至有些微的回音,“我本以为小鱼这辈子都只有我一个亲人了。昨晚通电话的时候,他和我说有个姐姐来看过他,我猜应该是你。”
自从发现林鸳就是当年的卢鸳,穆清澜想象过无数种对峙的姿态,但没有一种是现在的模样。一个古怪的念头在她脑海中升起——自己和“仇人的女儿”在这个世界上竟有一个共同的血脉至亲。这个念头令她有说不出的别扭,尤其是当她想到,比她还要小两岁,身为孤女的林鸳,曾独自抚育这个孩子整整七年。
林鸳看着穆清澜扶着椅背落座的侧影,轻轻地一抿唇:“小鱼跟我姓,我从来没有打算让他认回穆家。所以,他的身世,你信不信都无所谓。”
穆清澜反问:“那你告诉我做什么?”
“过去的那么多年,我并不知道除了我,他其他的亲人在哪里。但既然如今我知道了,自然希望……他不会受到来自亲人的伤害。”林鸳的瞳孔在化妆间通透的灯光下亮得出奇,口吻像一个护犊的母亲,柔情似水。
穆清澜呵了一声:“即使我不把……小鱼的事说出去,你也未见得就没有其他黑点,不是吗?换了名字,改头换面就可以重新开始?林小姐,你究竟把娱乐圈想得有多简单?”
“我觉得那些是我个人的事,原本更希望保留一些**。但……它们可以有无数种方法被世人知道——”林鸳直直地看着穆清澜的眸子,“唯独我不希望它是从你的口里说出去。”
“哦?”穆清澜问,“为什么不能是我?”
“我知道你恨我的母亲,就像当年的我。”林鸳苦笑,“我也恨过她。她亲手毁了曾经的家,毁了我的童年,毁了小鱼的人生……也毁了我的父亲,和你的父亲。”
穆清澜感觉自己的眼角在跳,即便这么多年过去,当年刚刚成年的自己知道父亲家外有家,甚至为此而丧命的时候,那种刻骨铭心的恨依旧历历在目。
林鸳将手中的文件袋递出去,放缓了语调:“这些东西,是我从我父亲临终前的护工那里拿回来的。”
穆清澜忍住疑问,面无表情地接过袋子,里面有一些纸质泛黄的文件,有印刷体也有手写。尽管商业的事从来都是母亲在经营,她并无涉猎,但白纸黑字关于起诉穆氏药业盗窃林氏机密配方的诉讼书,她还是看得明白的。
然而,更让穆清澜头皮发麻的,是在长长的诉讼书之后,薄薄的一张和解书。不仅承认了此前盗窃商业机密的行为,书面道歉并提出私下赔偿的建议,文件的最后落款,是穆志雄的亲笔签名。
林鸳的声音不悲不喜,像个局外人在说一段陈年旧事:“我妈妈和穆叔叔认识的时候,她还是文工团里的‘青蕊’。那时候她应该也不过二十来岁,人人都以为她是为了我爸爸才息影、嫁人。谁都不知道,其实另有其人……”
穆清澜似乎有些疲惫,手肘撑在化妆台上,一言不发地看着林鸳。
林鸳讲的,是一个在穆清澜听来既熟悉又陌生的故事。熟悉的,是故事里的名字和商场里不变的尔虞我诈,陌生的,是她从没想过在这一场出轨惨剧的背后还藏着这些不为人知的过往。
年轻时青蕊很漂亮,在文工团里的时候就不乏追求者。即便是上山下乡,似乎也没有磨灭她骨子里那股子清贵。但她始终坚称自己是红色背景,祖上三代都是农民大字也不识一个,而知情的人只有周学睿一个。只有他知道,这个漂亮的姑娘曾经历过书香门第的生活,也曾有过儒雅风流的竹马青梅。所以,当有一天,青梅竹马重聚,周学睿几乎没做挽留,就放她离开。
包括周学睿在内的所有人,都以为青蕊是因为与林剑锋相爱,才嫁入豪门做了阔太,以为林剑锋就是她的那个竹马。没人知道,他们的相遇不过是一场设计,一场来源于青蕊的竹马——穆志雄的设计,目的只有一个……林氏的药方,那些维系林氏祖业百年不倒的祖传方剂。青蕊傻傻地相信若是能帮助穆氏打一场漂亮的仗,或许会有机会登堂入室也不一定。
尽管,谁也不知道当年的穆志雄究竟对她许诺过些什么。
总之,青蕊窃走了林氏方剂,带走了林氏供应链,抢走了林氏企业赖以生存的一切,甚至……最终在事情败露之后强行带走了林剑锋唯一的女儿。她告诉女儿,父母因为感情破裂而离婚,从今往后,孤儿寡母相依为命。而她的女儿,也曾千里迢迢回过老宅寻找生父却杳无音讯,多少年里一直对母亲的话信以为真。
直到,那一场车祸发生。
那一天,青蕊接到来自林剑锋的电话,电话的妇人自称是林剑锋的护工,说林先生病重垂危,心心念念想见女儿最后一面,求她做个好事,带大姑娘回来一见。而直到那时候,沉浸在明星梦当中的青蕊,才知道这么多年来穆志雄并未像他说的那样与她的前夫井水不犯河水,而是将林剑锋几乎逼进了绝路。
在开车往机场的路上,见后排的女儿睡着了,青蕊忍不住和穆志雄起了争执,却没想到忽然从后排传来女儿交错着震惊与迷惑的声音“你们说的……是我爸爸吗?”就在青蕊惊慌失措回头试图向女儿解释的那一瞬间,疾行在高速路上的车辆失控撞上了隔离栏。
“这些是我父亲临终前,絮絮叨叨每日每日讲给护工阿姨听的。”漫长的叙述,让林鸳原本就低沉的嗓音显得更加沙哑,“我没有能赶上见他最后一面,这些都是从阿姨那里听说。真真假假,你能信多少,就信多少。”她原以为,这段过往会随着上一辈人的尽数离去而永远不必再提,如今说起,往事恩怨,依旧唏嘘。
穆清澜手指间泛黄的纸张,已经被她揉捏得皱起。
她很想不信,但是面前穆志雄亲笔签名的和解书,和白纸黑字的诉讼条目让她不得不信。或许……还有很多种可能,但起码当下,她想不出反驳的理由。
“这些事,你知道多久了?”许久没有开口的穆清澜,险些发不出声音。
“我出院之后就知道了。”
“那你为什么不说?”
“说什么?”
话到嘴边,穆清澜忽然发现不知如何开口——是啊,林鸳能说什么?昭告天下说她和她的父亲才是真正的受害者,她的母亲只是受人诱惑才做了这些事?还是向媒体举报,出轨的富商其实才是这桩盘根错杂的旧事里的罪魁祸首?这些事林鸳若是说出来,对谁也没有好处,无论是她自己,还是穆家。
所以,多少年来,知道真相的林鸳,一直沉默着。
或许,如果不是她的蠢蠢欲动,林鸳的沉默还将持续下去,让它成为永远的秘密。
林鸳看着穆清澜的神色,心知慧杰如她已经了然。
“这些资料给你。如果你想,可以去彻查当年的事,是真是假,总还有人记得一二。”穆氏企业的旧人,穆清澜的母亲……想必都是知情者。
穆清澜没有说话,原本上场之前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卷发,此刻有几缕碎发脱落垂在脸颊,侧影竟有几分落寞。
“如果你有空,”林鸳走到了化妆间门口,握着门把手回头,“欢迎来看看小鱼,我替他找好了学校,很快会接他回来念书……他很喜欢你。”
门合上的时候,林鸳无意中从门缝看见穆清澜从化妆桌上拾起了小鱼的照片。
虽然大神说穆小姐生性冷淡,但是……她觉得,不全是呢。
*
娱乐圈是这个世上造梦最多,童话最多的地方。
金童玉女因戏结缘,平民少女一夜成名都是常事。
但从没有一个女星,会在黑到发紫整整七年之后,忽然平步青云,成为圈内宠儿……不仅导演爱,就连时尚圈似乎也独爱她中性的气质与性感的外形。
随着y/j女装代言人身份的确定,林鸳一跃成为85后小花当中商业价值最高的一个,更不必提接连接下的两部电影都是名导大作。
就在所有人一边倒地夸赞她梅花香自苦寒来时,忽然一则来自岳伟的爆料再度令人们回忆起当初林小姐黑料漫山遍野的时期。尽管,后来这些谣言都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一被推翻。
这一次,岳伟曝光了林鸳的旧名,“顺手”还曝光了林小姐的母亲,上个世纪的知名女艺人青蕊出轨,车祸身亡的旧事。
放在往日里,这是百分百的黑料,林鸳哪怕因此而被黑到退圈也不稀奇。
可这一次,舆论的风潮却是清一色的咒骂岳伟,骂他为搏眼球智商掉线,风度皆失——尽管青蕊与富商出轨有错在先,可这与当年尚未成年的林小姐又有什么关系?更何况……随着这一则消息的传出,当年林鸳曾经遭遇的一切也随之浮出水面。
粉丝们有多心疼少女时代的林鸳,就有多怨恨岳伟无耻地将她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重新撕开。
躺在大神的别墅露台上的户外沙发里,被他的胳膊轻轻圈在怀里,静静地读着台本的林鸳,听见脑袋上方的某人一声轻笑:“这一次你打算包多少精神损失费给老岳?他可是被骂到祖坟都要冒烟。”
林鸳凤眼一抬,轻描淡写地说:“这是他欠我的。”在大神和何德海搭档之前,岳伟到底黑了自己多少次啊?她两只手都数不过来,这一次让他帮忙也算恩怨两情,还敢要红包?
叶景琛抬手,在她小巧的鼻头一刮:“还挺记仇。”
“那是很~记仇。”林鸳嘟嘴,“所以千万不要得罪我,否则我记一辈子。”
“那这些人,你还记得吗?”
“谁?”
叶景琛将手机视频打开,是某知名的视频平台。
画面上,是个带着黑框眼镜的科技宅男某样的年轻男人,林鸳看着他有些许眼熟,却完全想不起是谁来。
“……是我第一个将车祸的新闻转发到校园论坛的,我心里知道这些事与学妹无关,但是为了博取点击,依旧在标题和内容里将话题引向了她,这之后的事态发展就完全失控了。现在岳伟先生你所提出的这些‘证据’并不是她的黑历史,而是我们人在年少无知时候犯下的罪。应该站出来忏悔的不是她,而是我们……这么多年,她能够从阴影里走出来,而且这么优秀,我才终于觉得自己的造下的罪孽轻了些。”
竟是在为了林鸳向第一狗仔岳伟叫板。
“这是谁?”当年第一个在校园bbs上传播消息的人?是谁?当年的林鸳没有精力去找,现在的她没有必要去找。
叶景琛说:“这条视频原发的微博,是鸳缘。”
“是他?”林鸳从大神的腿上撑坐起身,拿起他的手机端详着视频上的年轻男人,但依旧回忆不起来。
叶景琛将手机取回来,熄灭了屏幕:“看这么认真干嘛?”
林鸳眨巴眼睛许久,终于一笑,松下肩膀:“我不记得他了。”或许她从来也没想去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