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
作品:《夜蛾》 回报他的是被一个暴怒的男人强行拖出了他家。
他准备了这么久,其实接到明笙的过程也就十几分钟,很快就到了约定的地点。明笙进去见顾莜,他便悄然带着周俊走进隔壁包间。
周俊进去发现这个包间是和隔壁连通的,无情地嘲笑他:“难怪你主动说要请我吃什么饭,原来是偷听你妈和你老婆会谈,找人壮胆。”
江淮易一门心思在隔壁的谈话内容上,懒得理他。
隔壁的气氛疏离得很,在最初礼貌的寒暄过后,变成了彻底的沉默。
顾莜是一个毫无压迫力的女人,明笙在她面前感觉不到丝毫顾千月身上的那种干练气质,谈话好像是她在主导。这反而令她觉得气氛怪异。
终于,在她们把可说的场面话说尽之后,顾莜放下手里的清茶,忽而道:“你是不是,很好奇我和你姑姑的关系?”
明笙微是一愣。她确实知道陆雅琴与她是多年好友,但顾莜清楚她知道这一点,却令她始料未及。这意味着,也许顾莜今天找她来的意图,就没有单单见一见儿子的女友这么简单。
“看来你知道的事很多。”顾莜的声音很温和,却没有笑意,静静地审视着她,“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和淮易在一起,是为了什么?”
明笙明白她话外之意,直截了当答:“不是报复。”她说,“对现在的我来说,他只是他。虽然也许您会觉得,这样的关系为世俗所不容,但在我看来,没有什么比尊奉自己的真心更重要。”
出乎她意料,顾莜握着茶杯的手指一顿,却没有她预想中的暴怒抑或皱眉。她只是怔怔地听了一会儿,似乎在仔细思索什么,而后轻轻笑了起来,说:“你怀疑,淮易是你小姑的孩子,是吗?”
反倒是明笙愣住,怀揣着掩藏在深暗海面下的一丝光亮,说:“难道……不是吗?”
“按照你小姑的生育年龄,和淮易在我们家的位置。这个猜测也许很合理。”顾莜温和地笑,“那你对你的小姑,似乎了解得不深。”
她说:“雅琴天资很高,不满十六岁就上的大学,这你知道吗?”
明笙点头。
“那你有没有想过,她在和绍年相恋的时候,其实是没有成年的。”顾莜看着她的表情,慢慢阖上眼睑点了点头,验证她的猜测,“而我长她几岁,又毕业在她前头。那个年代还流行包办婚姻,家里一直在促成我和绍年的婚事。绍年那时候也在公司发展期,需要我家里的支持。对我来说,我觉得她还年轻,未来的变数那么多,她总会投奔新的选择。而我顺从长辈的意思,人生就这么决定了,绍年也是很理智的人,知道该怎样妥当地选择。”
“但我没想到她这么决绝。她在那时候有了孩子,背着所有人一意孤行地生了下来。在那个年代,你应该明白她那样的年纪,生下一个孩子,会遭受怎样的非议。但绍年一直对她有感情,我们为了保护她,瞒天过海,让这个孩子的生母变成我。”
“这件事连我们的父辈都不知道。也不怪你不清楚。”
明笙仍在发愣,不能置信道:“我只是好奇,您和我小姑……妻子和初恋,怎么可能做到这么和乐地共处?”
“人的感情本来就是很奇怪的东西,有时候会做出一些常人无法理解的选择。”顾莜说道,“或许换在今天,当时的我们会做出不同的选择。但在那时候,我们都想得太过天真。我对雅琴愧疚,所以以为自己能容忍丈夫另一个情人的存在。而她感激我接纳孩子,也以为自己能无名无分到老。”
“时间证明我们都错了。但是谁也挽回不了,积重难返的我们也不知道该如何改变这样的死局。直到绍年出了事。”她笑,“我们就像被同时抛弃的两个女人一样,因为没有第三个人能理解我们的境况,反而奇怪地惺惺相惜起来。”
顾莜平静地看着她,不吝于将自己年少时的荒唐展露于人前,说:“所以,淮易不是你小姑的孩子。千月才是。他爸爸终究是偏心的,看上去最宠淮易,但其实把所有的心血花在了千月身上。他培养她,一步步促成她做他的继承人,而用溺爱的方式补偿淮易。有时候我觉得他也是后悔的,后悔当年娶了我。”
“所以,年轻的时候,不要因为一时的多虑,而选择自己不愿意的那条路。”她的模样忽然变得苍老许多,“所有的现实都会变,只有自己真实的想法会让自己念念不忘。违背己心的选择,终有一日会后悔。”
☆、第53章
“说了这么多,你应该也能看出来,我今天单独约见你的目的。”顾莜的笑容依然平和,她的眼角是明笙在陆雅琴脸上都没有见过的慈蔼,“其实雅琴在过世之前有托我照顾你。她跟我说了你和淮易的关系,但那时候她已经油尽灯枯,说得并不详尽。等我想了解的时候,你们似乎已经分开了,我也没有机会正式见你一面。”
陆雅琴的临终托孤完全出乎明笙的意料,但这确实是陆雅琴的行事作风。明笙早已习惯于她的自欺欺人,只要在形式上做出了努力,便自以为已然仁至义尽,不管这样的形式对现实能否有所作用,她都能安心瞑目。
其实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
明笙自嘲般低头一笑,说:“我小姑大约一直觉得我在报复她。”
顾莜讶然地睁了睁眼,又轻轻颔首:“雅琴确实是这个脾气,总以为旁人会害她,但又很软弱,逼自己承受和原谅一切。听说是她抚养你长大?”
明笙点头。
“那你早年应该很辛苦。”她笑。
在没有发生后来种种的时候,她和陆雅琴只是一对好姐妹,和所有亲密的女孩子一样,遥想过将来你生男我育女,可以结一对娃娃亲。哪知人事变幻,全然出乎人所能预料。
到了如今,顾莜看着明笙,越过了此间的半生纠缠,好像在她身上看见了她和陆雅琴彼此初心中的那个梦想。
谈话从往事到眼下,持续了两个多小时,餐厅里渐渐安静,似乎已经没有其他顾客。顾莜到了时间要走,明笙礼貌地起身送她。
临走前,顾莜轻轻抱了她一下道别:“淮易是小孩子脾气,我一直不太能想象他成家立业的样子。但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喜欢你,如果你能没有芥蒂,我也乐见其成。”她的笑容娴静而温柔,“以婆婆的身份照顾你,也算没有辜负雅琴的托付。”
说了这句话,就代表了对她的认可。
顾莜走后,明笙静静地坐在原处,很久没有动。
许多事都像一场梦,太多纷杂的情绪萦绕在心间,反而不知该喜悦还是该唏嘘。直到餐厅服务员奇怪地往包间里张望了几眼,她才意识到时间已经很晚了。
她拿着包出门,余光瞥到一眼旁边的包间。
门半开着,看起来人也刚刚走。居然有顾客也待到了这个点。
大厅里已经空无一人,被摆上了整齐的餐具。明笙踏过光可鉴人的玻璃地面,边打电话给江淮易。
他不知在做什么,打到第二个才接。
两人约在商厦的楼下。江淮易空着手徒步出现。
明笙问:“没有开车?”
“借给周俊了。”他不自然地撇开脸。
大厦的金色旋转门在他的视线里周而复始地转动。
明笙:“吃饭了吗?”
“不用吃。”
其实已经三点多,她只是没话找话。但他回答得很怪异,明笙抬头凝视他拢着薄薄阴翳的眉心,困惑:“怎么了?”
江淮易看了她很久,那句准备好的“没事”也没能说出口,他好像本来就不擅长撒谎,所以只能用一个突然的吻掩饰。
明笙因他突如其来的俯身而不得不后退半步,肩膀抵在墙上,玻璃墙面映出两个人的模样。江淮易单手搂着她的腰,旁若无人地将她紧紧压着,另一只手将她不知所措的手捉住,和她十指紧扣。
来往的行人约好了似的,会在经过半米开外的地方时投来一眼。
他沉沉地说:“回去吧。”
“嗯?”明笙调匀呼吸,说,“怎么回去?”
江淮易依然牵着她的手,“散步吧,你陪我。”
这里虽然离她店里不远,但慢慢走一时半会也走不到。明笙看入他眼底确认他不是在玩笑,末了说:“好。”
天气渐渐入秋,午后的阳光令人疲怠。他们沿着街慢慢走,穿过一盏又一盏绿灯。明笙等着他询问她和顾莜的谈话,但一直没有等到。
她不禁起了疑,问:“你刚刚去做什么了?”
“哪个刚刚?”
“我见你妈妈的时候。”
“和周俊去喝酒了。”
明笙想了想,似乎确实有一点酒精的味道,但没有啤酒的苦涩和红酒的甘甜,那味道淡淡的,透着奇特的熟悉感。
她没有多问,呼吸着树叶的清香,估算他们这样过于缓慢的步伐,能不能在晚饭前走到店里。
交通指示灯换了种颜色,江淮易牵着她往前走了几步,她的手机就响了。
她在斑马线上和对面的人流擦肩而过,一边接通林隽的电话。
“晚上有空吗?”
明笙匆匆看了眼身旁的人,说:“怎么了?”
林隽:“晚上我会和法院那边的人吃饭,他们对这样的事比较有经验,你可以一起来问问。”
明笙显然犹豫了。但几秒过后,她还是答:“好。”
江淮易从看见她的来电显示开始,表情就显得异样。
静下心来,他其实已经不会因为别的男人给她打一个电话就开始漫天吃飞醋,但他依然觉得嫉妒。不需要什么暧昧的表情和动作,只凭她和林隽对话时那种势均力敌的气场,就让他遏制不住地嫉妒。
她给林隽的应承是郑重的,理智的,而给他的往往无奈,出于纵容。好像她给他的所有温柔,都是经过深思熟虑,完成任务一般的宽容。
穿过马路,江淮易便顿住了脚步。
明笙本也不想再走,停步没多久就已经在下意识地观察四面八方驶来的车辆。
他垂眸:“是不是要走?”
“嗯。”她担心他多想,悉心解释,“孙小娥的那个案子,程序在重新启动。林隽跟公安、法院的人都比较熟,帮了不少忙。你不嫌应酬无聊的话,晚上也可以跟我一起过去,嗯?”
又是一盏绿灯,身畔的车辆从他身侧疾驰而过。
江淮易眸子里掩下许多情绪,仍然不肯放开她的手:“我想让你陪陪我。”
她神色为难:“今天……”
“今天不行。”他帮她干脆地补完回答,慢慢松开她的手,说,“那就去吧。”
明笙感觉到他的异样,没挪步子:“那你怎么回去?”
“离你店里又不远。我过去等你。”
“你一个人走回去?”
“嗯。”
明笙张望:“帮你叫辆车吧。”
“不用。”他又一转眸,“要不然你就陪我。”
她试着劝说:“我也想陪着你,但是这件事很复杂……”
“我知道。”江淮易安静地点点头,“你们都很复杂。”
最终,明笙还是不放心,走之前踮脚在他唇畔亲了亲,安慰:“那等我回来。很快。我保证。”好像担心他发脾气一样。
他嗤笑,挪开眼:“知道了。走吧。我又不会怎样。”
她离开的脚步还是有些依依不舍。或者,是放心不下。
明笙晚上回来,已经八点多。
她给他带了点简单的宵夜,按亮灯,发现江淮易不开灯躺在床边。他悄声无息地睁着眼,适应突然的光明。明笙在察觉到的一瞬间,关掉大灯,换了一盏光线柔和的壁灯。江淮易目光柔柔地看着她:“回来了?”
“嗯。”明笙拎着袋子过去,“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用。”
明笙看他疲惫的模样,以为他是下午走累了,说:“累吗?要不要关灯继续睡?”
“我不累。”江淮易伸臂把她揽下来,明笙被迫把腰弯得几乎贴近被面,听他在耳边絮絮地说:“我好着呢。你想要什么服务,我给你来个全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