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节
作品:《星落凝成糖》 积雪白了它的头发。
夜昙缓缓走近,许是觉得这里平平无奇,算不得什么资产,天界神族并没有接管它。夜昙拨开蛛网,石屋里,石桌、石凳、石床。她从窗口向外望,只见天地之间,雪花簌簌而落。
她伸出手,接得一手落雪。可雪积了又化,水沿着指缝滴落。最后凭窗眺望的人,一无所有。
我这样的人,本也不配拥有。夜昙缩回手,眼眶微热,她深深吸气,让寒意如针,刺入肺腑。于是将坠未坠的眼泪也就此吞落。
地脉紫芝丢了,就找回来。
东丘枢强大,就拖死他。
四界要铲除地脉紫芝,就与全世界为敌。我要离光青葵活着,为了她,这世界一切皆可背弃。
可少典辣目,为什么我还会思念呢?为什么我还会反复回想我们的相遇,为什么分别很久,我仍不敢呼喊你的名字?那些自己选择的路,本该落子无悔。
可我还是会重回旧地,任回忆抖落,风雪加身。
雪越下越大,风呼呼地刮。
低矮的屋檐下,垂挂着长长的冰棱。天色更加灰暗。
夜昙知道,自己该离开了。她回望四周,刚要走,突然,远方雪地里,一个身影由远及近,向此而来。夜昙愣住,眼看着他的身影在漫天大雪中渐渐清晰。
刹那之间,寒风骤停,天地隐没。苍茫暮色之中,只剩下他,衣袂飘飘、踏雪而来。松软平整的雪地,被他的足迹踏出伤口。夜昙脑中空白,她推门而出,快跑几步,猛地抱住了他。
原来,寒风并没有停。
雪粒被风刮起,拍打在她的脸颊,她却只听见他的呼吸。
雪地里,玄商君同样愣住。
风雪之夜,不能重游故地。否则寒气如刀,会割开不能示人的伤口。他双手无措——又是心魔吗?已经这样严重了吗?应该击碎她,远离她,从此再不触碰。
他知道。
可是,怎么能不触碰呢?
这个人抱在怀里,如此美好。令人明知虚假,却仍忍不住沉沦好梦。这一刻,归墟混沌都不存在,四界生灵都是虚妄。他轻轻回抱她,这个人依然温暖、柔软。
何为心魔?
他将怀中人打横一抱,在她腰间,危月燕光芒熠熠。
——我才是心魔。自虚无中来,也终将归于虚无。
他抱着夜昙,推门而入。简陋的石屋其实挡不住凛冽寒风。可是伊人美唇如火、桃腮带赤,自能御寒。玄商君将她放到石床上,伸手解她腰间衣带。
什么时候他变得如此热情了?
夜昙推拒,说:“你怎么……”可惜话只问到一半,玄商君倾身过来,微凉的唇封住了她的唇瓣。他身上好闻的墨香扑面而来,淹没了她。
夜昙唇齿微张,他的唇尖立刻寻隙侵入。
“夜昙……”他低低地喊,那声音含含糊糊,并不清晰。可在那一刻,思念喷薄而出,理智溃不成军。夜昙任由他山岳般压上来,刹那间天地动摇、红尘雪乱。
夜昙解开他的腰封,扬手掷落。然而他雪白的里衣上,伤口竟又被血染。这么多天,他的伤口一直在流血。夜昙轻按那伤处,面前的人轻哼一声,疼痛刺激了他,他指尖微凉,轻抚着她每一处轮廓。
夜昙热烈回应他,一边飞快地剥开他的上衣。就在他胸口,美人刺留下的伤口像一张狰狞的笑脸。
“你的伤……”夜昙犹豫着道。
“我……能行。”玄商君声音哽在喉间,含糊不清,双手只是继续解她衣带。美人衣带,系结复杂。他解了半天,依旧不得其法。夜昙指腹轻按他的伤口,还是怕他反悔,说:“这……可于礼不合啊。”
“嗯。”玄商君的回应之后,是浓眉紧皱,更加专心地解她衣带。可因为先前的慌乱,衣带已经打成死结,根本解不开。
夜昙气得,指挥道:“你就不会拿刀把它割断呀?”
玄商君抬起头,轻轻触摸她的脸。夜昙愣住,问:“怎么了?”我哪里说得不对吗?还是太心急了?
她满腹怀疑,玄商君却血液冰凉——不,不是心魔!
心魔只会魔魅,只会诱惑。只会在他心神失守时,给予他最伤最痛的一击。面前的人,真的是他痛恨……却也思念着的人。可是自己在做什么?!
他回身捡起衣衫,几近慌乱地披好。待要逃出石屋,石床上,夜昙轻声喊:“有琴。”
少典有琴仓惶回头,榻上的人长发散开,如珠如云。她轻轻解开紫色的衣带,衣裙散开,露出颈窝深深、锁骨奶白。少典有琴整个人如被重击,愣在原地。夜昙素手轻扬,紫色的丝带轻若微风,在他的视线中,划出一道长虹。
他下意识伸出手,这紫色衣带搔过他的掌心,那般柔软滑腻的触感,却引得他神魂悸动。
他鬼使神差地回头,石床上,夜昙遥遥地向他伸出双手。
他逃不掉的。这才是他的心魔,他的劫数。因为心之所系,只能听从命运摆布。他握住那双柔荑,指尖探进紫衣下。
耳畔风雪未停,不知压断了哪一树枝桠。玄商君却只能听见她低低的呻吟。
夜色更深了,窗外雪大如席,覆盖了行人的足迹。
夜昙似梦似醒地睡了一会儿,她觉得有些冷了,拼命从身边的人身上汲取最后一丝暖意。玄商君将她抱在怀里,两颗心隔着胸腔跳动,恍若一人。
这是此生,最为亲近的时刻。
他紧紧抱着她,感受着她的呼吸和脉博。
夜昙与他交颈相拥,默听风雪。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终于说:“地脉紫芝是不是在你那里?”
“嘘……”玄商君摇摇头,将她搂得更紧,恨不能嵌进自己的血脉里,“别说话。什么也别说。”
可是,就算什么都不说,好梦也终将会醒的。风雪声声,穿过紧紧相拥的人,吹开了浓夜与星辰。
当第一缕天光入窗,茫茫积雪连成一片惨白的颜色。
玄商君默不作声,起身穿衣。他散乱一地的衣衫,被整理得平平整整、干干净净。夜昙半倚在床前,安静地凝视他。他身材高挑却清瘦,白净的肩、背上,粒粒红痕仍能看出昨夜的热情如火。
夜昙微笑,说:“少典有琴,我们走吧。不要再管什么归墟和四界。我们带着地脉紫芝和最后一片盘古斧碎片,逃到谁也找不到地方。从此隐匿山林,恩爱白头,可好?”
玄商君双手微顿,僵硬地回头。
她说这话的时候,面带微笑,双瞳闪亮,如盛朝阳。
隐匿山林,恩爱白头。
玄商君双手紧握,又缓缓舒展。他继续系好腰封,许久之后,说:“蟠龙古印已经破损,混沌外泄。从此以后,天地四界无数生灵都将染病而亡。”他抬起头,烟灰色的长发遮住了他的表情。
只有他的声音,字字冷静、清晰,也……一如往常的坚定。他说:“天地四界,不能为了离光夜昙而牺牲。”
夜昙眼中的光芒如烛火,在无边风雪中熄灭。
她轻声说:“也是。”
玄商君打开门,风夹着雪扑了一身。
他迎着风雪而行,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忍住没有回头。他一步一步,远离自己这一生所经受的、唯一的一次诱惑。脚下破裂的冰雪,耳边呼啸的寒风,封冻着行经此地的问道者。
信念坍塌,道心动摇,绿洲都变成了沙漠。
第301章
妖族。
随着混沌外泄,世间人、兽,以及花鸟鱼虫都开始染病。清衡君、帝岚绝带着胡荽和紫芜正四下分发着丹药。
可是人间生灵不计其数,先发给谁?帝岚绝皱着眉说:“丹药根本不够。”
胡荽擦了擦额上的汗,说:“那可怎么办?世间人和妖数量太多,神、魔就算日日炼丹,也是杯水车薪呀!”
紫芜看看左右,周围走兽呻吟不绝,妖族对混沌之气更为敏感,很多走兽都出现了腐烂之状。而随着时日渐久,人族染病也是早晚的事。
她说:“不仅是炼丹速度跟不上,药材也会不够。以后……恐怕清气和魔气也会减少。到了那个时候,神、魔两族自顾不暇,只会越来越糟糕。”
正在此时,路边焦黄的草丛里,一只鸟钻出来:“炼丹本来就是个蠢办法,你们学人类,熬汤啊!一粒丹能熬多少汤?一碗药汤能救多少人?!神族就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大家转头看去,紫芜率先惊叫出声:“蛮蛮?!”她飞奔过去,一把将蛮蛮抱起来,问,“这些天你去哪儿啦?”
蛮蛮呸去嘴里的草籽,说:“别提了。你们撤到蓬莱了,四界无人管制,天下大乱。我蛮蛮差点就变成了肉汤。”它拍拍独翅,轻车熟路地跳到帝岚绝肩上。刚一站稳,它就开始卖惨:“少君啊,我蛮蛮为了寻你,那可是像风跋涉了千万里啊……”
帝岚绝拍了拍它,脸色也有点不好看——问题的解决办法居然是一只鸟提出的。
他说:“化丹成汤。”
手下的兵士立刻准备架锅,胡荽拍着蛮蛮说:“蛮蛮你好聪明啊,我去帮忙啦!”
蛮蛮叹了口气,说:“我聪明,你们却真的很傻啊。你们在这里架锅,要多少水,烧多久?!妖族不是有口温泉,叫酌春泉吗?你们直接把丹药撒到水里,由水温化开。所有的妖兽都去那里喝水,不就行了吗?唉,看见你们的智力,我是真的想念昙昙了。”
清衡君和帝岚绝面色黑如锅底。
酌春泉。
帝岚绝等人把丹药倾倒下去,很快便有各路鸟兽前来饮水。紫芜站在帝岚绝身边,一把抱过他肩上的蛮蛮,一边替它顺毛,一边可着劲儿夸它:“蛮蛮,你真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鸟了!”
蛮蛮哼了一声,说:“聪不聪明不重要,关键不要忘了我的媳妇儿就行。”
清衡君摇摇头,余光一扫,猛地发现紫芜居然贴着帝岚绝而立。他顿时沉下脸来,有生之年第一次也摆出兄长的威风,说:“那里是你应该站的地方吗?”
紫芜微怔,左右一看,才发现自己与帝岚绝几乎肩贴着肩。她红了脸,赶紧后退两步。清衡君看见她脸颊腾起的彤云,不由心中生疑,再一想,他问:“上次兄长下界、母神被掳之后,你去了哪里?”
紫芜一愣——她当时留在妖族,根本没有返回天界。她一双眸子东转西转,说:“我、我拜托妖族查找母神的下落呀!难道要我返回弄晴阁,什么也不干吗?”
这话听起来好像有道理,但清衡君也不是那么容易被忽悠的。他瞪了帝岚绝一眼,警告道:“无知走兽,离我妹妹远点!”
帝岚绝双手一摊:“求之不得。”
好家伙——这难道还是单相思?!
清衡君简直了,头顶上都要喷出南明离火来!他怒道:“少典紫芜,你以后紧紧跟着我,胆敢离开半步,打断你的腿!”
紫芜怕少典有琴,但对这个二哥,她可没那么畏惧。她说:“我、我都长大啦!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清衡君恨铁不成钢,一把将她揪到自己身边。帝岚绝不想看他训妹,当先转身,返回蓬莱。
“阿彩!”紫芜喊了一声,帝岚绝没有回头。
“行了!”清衡君放开她,怒吼,“人家对你根本没那意思,你看不出来吗?你堂堂神族公主,在一个妖族面前如此低声下气,简直让整个天界蒙羞!从今天起,你随我返回蓬莱,不准再踏出一步!”
紫芜理理被他攥皱的衣衫,说:“你们不要总管着我行不行?!从小到大,你们总是说这也不让做,那也不能做。有没有人真正考虑过我喜欢什么,我想做什么?”
清衡君指着她道:“那是因为你还小,太容易犯糊涂!神族从不外嫁,你跟着他,难道还能去往妖族,剔骨成妖吗?!”
紫芜愣住,久久不语。清衡君伸手拉她:“跟我回去。”
胡荽第一次看见清衡君发这样大的火,跟在他兄妹二人身后,一句话不敢说。三人同行,走了好一阵,紫芜突然问:“二哥,如果我现在还小,那我什么时候才算长大呢?”
清衡君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