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
作品:《骄后》 叶蓁举着香,见太子狗一般趴着,不由满心厌恶,挪过香炉再拿一支香,照着另一颗又摁了下去,太子背上冒出青烟,滋滋作响,叶蓁想起与太子成亲后种种不称心,烫得深而用力,三颗都烫了下去,太子额头冒出冷汗,疼得颤抖着,却又兴奋不已,捉住叶蓁的手连声喊着蓁蓁。
叶蓁眯了眼享受报复的快感,又拿一支香笑道,“我要给殿下烫九个戒疤,若皇上问起,就说是心中有佛,时时为帝后祈福。”太子抽搐着连声说好,直至昏死过去,不知是疼还是兴奋。叶蓁也疲倦了,瞧着太子的后背怔怔发愣,缓缓坐了下来散了浑身力气,以前只是零星听说太子的怪癖,今日方知如此严重,这样一个人,就算保住储位做了皇帝,能保住帝位吗?以三郎如今的做为,这江山天下恐怕早晚是他的,自己将来能指望的,似乎只有他了。
怪只怪当初意气用事识人不明,派到同文馆那个小丫头没顶上用,只给她带来一句话,说那楚青鸾听到她给三郎送披风,不怒反笑,她甚至有些惊喜,说不是信,是披风。她为何对书信如此担忧?
叶蓁凝神细思,任由太子裸着后背昏睡,九个新烫出的香疤狰狞着整齐排列。
突然起身来到门外大声喊着廖姑姑,廖姑姑小跑步过来,叶蓁咬牙吩咐道:“派人去趟姑苏,太子的乳娘,便了结了吧。”
廖姑姑应声说是,叶蓁一声冷笑,“东宫里这些人,与太子同床过的,看过太子后背的,一个不留。”
廖姑姑愣了愣,“除去云侧妃与许多姬妾,还有端正些的宫女……”叶蓁一咬牙,“全部,一个不留。”廖姑姑抖着手,叶蓁笑道,“怕了?既如此,我与太子带着皇太孙前往别宫,廖姑姑与几名心腹跟着去,此处一把火烧个干净,就说九儿与云氏争风放的火。”
是夜,东宫火光冲天,若非扑灭及时,就要连累一墙之隔的皇宫,皇帝大怒之下,听说太子与皇太孙适逢去了别宫,安然无恙,不由松一口气,想想数日来对太子的苛刻与怀疑,不由动了恻隐之心,自责不已。
次日青鸾去了静王府,忧心局势逆转,静王摇着头笑:“大厦将倾,扭转只是暂时,父皇派人安抚太子,并僻出延和殿给太子居住,不过,父皇并未召回前去姑苏的人马。”
青鸾的心里到底还是有些担忧,给元邕去信述说担忧,夏末秋至,堪堪已入十月,殷军再次大胜乌孙,将乌孙驱离殷朝疆域,皇帝闻捷报大喜,元邕趁机给皇帝递了密函,正是太子意图联络符离的书信,皇帝刚刚动摇的心定了下来,严禁大臣为太子求情,并再次下令不许太子涉足朝堂,青鸾方放下心来。
☆、111. 马夫
刚进腊月,傍晚时分突将鹅毛大雪,青鸾依然没有适应东都的严寒气候,十分畏寒,裹了狐裘围着火炉看书,看会儿书扭头展开几案上的画轴,瞧着直笑。
三日前刚收到消息,殷军大胜乌孙,符离已写下降书,那么,怀邕腊月二十三之前,能赶回来吧?手指抚上他的眉眼,近半年苦苦相思,诸事无心去做,终于能盼到他归来。
珍珠裹着雪花冲了进来,大声嚷道,“姑娘,不好了,静王府来人,说是静王不好了。”青鸾心里一沉,静王身子弱,冬日严寒更是辛苦,可前日里还好好的,难道是听说打了胜仗,一直提着的那口气便散了?青鸾胡思乱想着,动作飞快,裹了狐裘披了鹤氅就往外跑,脚下打着滑,却愣是没有摔倒,珍珠追也追不上。
青鸾越过门口小轿,一口气飞快奔跑着,进了静王府到了静王寝殿,几位老仆正在廊下转圈,青鸾劈头盖脸问道,“可请了太医?一定要请提点大人来。”老仆看她凶神恶煞,指指屋中讷讷说道,“提点大人来了,带了好几位太医,正一起商讨。”
青鸾匆忙迈步进屋,斜刺里一个黑影疾步朝她走了过来,堵在了门口,青鸾手一挥蹙眉道,“勿要挡道。”那人唤一声青鸾停住脚步,青鸾没有听到,只嗅到一股马粪味儿,捂一下鼻子厌恶道,“马夫去账房领赏银就是,勿要在此熏坏了静王爷。”
那人倒吸一口气,青鸾已从身旁冲了过去,夺门而入。静王仰面躺在榻上气若游丝,脸色泛着青白,嘴角带着些血丝,青鸾手颤了起来,难不成吐血了吗?抬头看向围桌低声议论的几位太医,唤一声提点大人,问道,“如何?”提点忙起身拱手,“臣等已诊过脉,王爷这是急火攻心,以致吐血晕厥……“青鸾摆摆手,”不用告诉我病情,我只想知道,可有性命之忧?”
提点忙道,“臣等商量着先施针,待王爷醒来去了心火,即无大碍。”青鸾蹙眉,“心火?刚刚又说急火攻心,寒冬腊月,哪来的火?”提点想说话,眼睛往外一瞄,摇头道,“臣等只是判断,具体缘由未知。”
青鸾撤开身子,“那就施针吧。”提点忙道,“最善施针的丁太医,刚刚没被捉来,这会儿……”门外迅疾响起马儿的嘶鸣声,青鸾听在耳中只觉聒噪,扬声吩咐道,“珍珠,快些去请,命侍卫骑快马。”
珍珠唤一声姑娘,青鸾气道,“去办就是,恁多废话。”珍珠的话咽了回去,青鸾瞧着静王,二哥啊二哥,金定马上得胜凯旋,你怎么偏偏就病倒了?这些日子天天去后园,盼着梅花开,又怕梅花开,忧心金定回来,梅花就谢了。
太子生世的人证在我们手上,我们只等着他们归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二哥怎么就病倒了?
青鸾也顾不上避嫌,为静王加了厚被,又拧了热巾子为他敷脸,待要伸手探一探额头,门被大力推开,一个白胡子老头颤巍巍被搡了进来,提点惊呼一声丁太医,这丁太医天寒地冻只着了单衣,哆嗦着看向太医院提点,提点忙挪了炉子过来,青鸾将自己鹤氅扔过去,瞥他一眼道:“捂热了再施针,双手如此抖颤,再扎错了。”
丁太医指尖未捧着青鸾鹤氅,就听刷得一声,鹤氅被夺去,丁太医手上多一件棉被,老头将自己裹了,抱着火炉又哆嗦一会儿,一口气喝两盏热茶,方说道,“好了。”青鸾嗯一声,冷眼瞧着他,“若针灸后静王还不醒,小心你的脑袋。”
丁太医笃定道,“但请怀王妃放心。”镇静打开包袱拿出针囊,摊开来露出一根根细白的银针,丁太医抽出一根,凝神照着静王人中扎了下去,手指拈压着一点点加深,静王依然昏迷不醒,丁太医观察一会儿,一手捉住静王右手,另一手又拿一支银针,五个指尖迅疾依次点过,手掌一推,五个血珠冒了出来,然后是左手,左右手放血后又观察一会儿,静王依然不见动静,丁太医转向他的双足,青鸾抿唇强忍着制止他的冲动,看他给静王十根脚趾尖也放了血,然后又定定观察静王。
青鸾忍无可忍,“依然不醒又如何?全身放血吗?”丁太医捋一捋胡子,“依然不醒,百会穴放血,定能醒来。”
众位太医齐声吸气,丁太医摇头道,“各位莫慌,百会穴瞧着凶险,定能针到病除。”青鸾盯着他,“百会穴在何处?”丁太医不紧不慢,“额头往上到顶,再由两耳尖直上,两线相交之处再往后半寸,会摸到一个凹洞,就是百会穴。来,各位帮帮忙,让静王爷头靠着床沿下垂……”
青鸾喝一声等等,“就是说,百会穴在脑袋顶上?”丁太医说声不错,青鸾勃然大怒,“不错个屁,脑袋上扎针放血,你先自己扎一针让我瞧瞧。”丁太医为难道,“这个,医者不自医。”太医院提点忙在旁拱手道,“王妃容禀,百会穴放血原理是这样的,百会穴放血后,病人会感到清凉,凉意到了口中,就可以开口讲话,凉意到了手脚,手脚就可以活动。”青鸾嗯一声,指指太医院提点对丁太医道,“在他脑袋上扎。”
丁太医拿着针朝提点比划了比划,提点往后退两步,“王妃,臣并没有晕厥。”青鸾朝他踱步而来,咬牙道,“我先将你打晕,再由丁太医施针。”
说着话抄起一个铜烛台,一直在窗下站着的人影飞扑过来,摁住青鸾的手,沉声道,“让丁太医施针。”青鸾拍开他手,喝一声放肆,那人身子腾挪,将她堵在身后,青鸾怎么都冲不过去,气得拿铜烛台狠狠砸在他背上,没头没脑砸了许多下,那人也不喊疼也不让开,好不容易那人闪开了,几位太医已将静王往外挪动,头靠着床沿下垂,丁太医找准穴位扎了进去,紫得有些发黑的血珠渗了出来滴落榻沿。
血为何会是这样的颜色?青鸾冲了过去,一把攥住静王的手,唤着二哥眼泪涔涔而下,静王眼皮一动悠悠转醒,眼神却依然涣散,瞧着她笑得迷离,喃喃说道,“可是青鸾吗?莫哭,刚刚我做梦了,梦见怀邕回来,却不见金定。”青鸾大声道,“二哥切勿胡思乱想,金定没有事,金定好好的,很快就回来了。”静王笑着,“怀邕告诉我,金定回不来了。”青鸾眼泪流得更急,“二哥不是说了是梦吗?二哥,梦是反的。二哥忘了?殷军大胜乌孙,正在班师回朝的路上,还有,二哥的大仇尚未得报……”
静王闭了眼,有泪珠从眼角渗出,喃喃说道,“难怪上苍会多给我一年,原来,是为了让我做一场幻梦,镜中月水中花。怀邕黑了瘦了了,受苦了……”青鸾紧攥着他的手看向丁太医,“是能说话了,可神志不清楚,你如何说?”
丁太医依然温吞吞的,“醒了就好,神志要慢慢回复,还是请提点大人开些汤药。熬过今夜就没事了,老夫深更半夜被人从被窝里挖出来的,实在困倦,回去睡了,明日清晨再来施针。”老头说完施施然走了,提点诚惶诚恐过来把脉开方,青鸾扭头吩咐,“连夜抓药熬制。”提点顺从答应了,自从升官收徒,多年没有熬过汤药了,唉,这怀王妃要吃人一般,还是熬吧。
太医告退,有老仆将熬好的汤药端进来时,静王又昏睡了过去,脸色略有好转,青鸾坐在榻旁守着,接过老仆手中汤碗道,“扶王爷靠坐起来。”老仆伸手搀扶着静王靠坐了,静王睁开眼朝青鸾伸手,想说什么声气很弱,青鸾固执道,“我来喂二哥。”
静王摇头,却拗不过青鸾,一汤匙一汤匙喂下去,静王额头冒出细汗,脸色也红润了些,终能开口出声,“怀邕呢?”青鸾心中大恸,将药碗扔在地上,捂了脸自语道,“二哥吃了药依然神志不清,怕是熬不过今夜了。该怎么办?若金定回来,二哥可会起死回生吗?”
眼泪从指缝里涌出来,滴滴落在碎裂的瓷片上,青鸾抹一下眼泪,咬着牙起身疾步向外,一边吩咐老仆道:“我的弟弟瓒曾经两次命悬一线,是我楚青鸾救回来的,静王的命,我一样能救。我这就找东都驿丞去,求他派八百里加急的快马,接金定回来。我坚信,金定就是二哥的良药。”
推开屋门,屋外廊下药炉烧得正旺,药锅咕噜噜冒着热气,一人单膝跪地正在打扇,听到青鸾出来,手顿了一下低了头,青鸾从他身旁经过,鼻端又嗅到一股马粪的味道,青鸾蹙一下眉头,那个马夫还没走吗?珍珠为何不煎药?
青鸾喊一声珍珠,廊外有人答应着,“姑娘找奴婢吗?奴婢回去拿药盒子去了。”青鸾举目向外,就见珍珠手里抱着药盒子匆匆走进。那药盒子,是青鸾用来装膏药的,那膏药是太国师给的,专治跌打损伤。
☆、112. 夜归人(上)
青鸾对珍珠道,“我去趟驿站,你守着静王爷。”珍珠唤一声姑娘,指着廊下道,“姑娘,还是没看到王爷吗?”青鸾迈步下了石阶,珍珠说什么看不到王爷,兴许是听错了,脑子里乱哄哄的,一锅粥一般。
珍珠追了下来,“姑娘,是王爷回来了啊。”又回头冲着廊下道,“姑娘要去驿站,王爷也不拦着吗?”廊下的人依然保持着单膝跪着的姿势,没听到一般,在专注熬药。
珍珠只得一把攥住青鸾手臂,大声在她耳边道,“姑娘,王爷回来了,就在廊下煎药。”青鸾怔怔的,“什么王爷?哪个王爷啊?”珍珠声音更大,“怀王爷啊,元邕,元怀邕,姑娘的未婚夫啊。”
青鸾倏然转身看向廊下,笑着摇摇头,“珍珠哄我呢,那是个马夫,他身上一股子马粪味儿,他怎么还没走?对了,深夜里账房没人,没拿到银子?珍珠先给他些,打发他回去吧。”珍珠拽着她手,“姑娘糊涂了吗?什么马夫,明明是王爷,刚刚在屋中一直守在窗边,姑娘硬是没看见,以前听脚步声都能听出来的……”
青鸾踏上回廊来到药炉旁边,定定看了过去,眼前的人一袭玄衣,胡子拉碴得邋遢而狼狈,长发微湿着耷拉下来遮住了眼,青鸾手指挑起他的乱发看向他的眼,他依然是那个姿势,嘴唇动了动,艰难发出嘶哑的声音:“青鸾,是我,我回来了。”
短短几个字,嘶了一声咧咧嘴,“珍珠,膏药呢?”珍珠忙忙过来,却被青鸾一把推开,猛得扑向元邕怀中,紧紧攀住他肩呜呜咽咽哭了起来,“你怎么才回来?这半年,我是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得熬过来的,似乎头发都要白了,你也不给我写信,回来也不去看我,而是先来静王府……”青鸾惶然停住絮叨,紧捏着他的肩,“怀邕,二哥快要死了,怎么办才好?不行,我得去驿站……”
元邕艰难伸出手臂拉住她,“青鸾放心,二哥没事……”说几个字又咧了嘴,青鸾握住他手,“你怎么不抱我?我不嫌你脏……”元邕想笑,依然只是咧嘴,珍珠在旁看不过去了,跺脚道,“姑娘,先放开王爷吧,王爷后背受伤了,手臂都不能动,连说话都费力。”青鸾眼泪又流了下来,“你受伤了?你这个傻子,你答应我全须全尾回来的。”元邕唤一声青鸾,又疼得咧了嘴,求助看向珍珠,珍珠撸了撸袖子,“姑娘,先给王爷上药吧,姑娘若不清醒,我来……”
说着话便去解元邕衣衫,青鸾忙伸手阻挡,“我清醒,我来。”说着话解下元邕外袍,扯开里衣衣带,将后背露出来,后背上好几处伤口,正在往外渗血,伤口周围青紫高肿,青鸾吸一口气颤着手吩咐珍珠,“端些热水来,快些。”
打发珍珠进屋守着静王,扶元邕进暖阁坐在榻上,静默着白布蘸了热水将伤口周围擦洗干净,轻轻涂抹了药膏又贴上膏药,为他换了干净的衣袍,又裹了狐裘,来到他面前看着他的眼,低声问道,“可要趴着睡一会儿?”元邕摇摇头朝她肩膀靠了过来,面对面依偎了许久,轻笑出声,“这膏药是神药,这会儿不疼了,沁凉沁凉得十分舒坦……”
青鸾眼泪又落了下来,哽咽着问道,“在战场上受伤的?那是什么武器?”元邕懒洋洋道,“是铜烛台。”青鸾抹着眼泪,“铜烛台也能当武器吗?是何人下的狠手?怀邕,心疼死我了……”
说着话又呜呜咽咽哭了起来,元邕唤一声青鸾,“怎么半年不见,成了爱哭鼻子的丫头?我都回来了,就别哭了。”青鸾嗯一声,眼泪流得更急,“攒了半年的眼泪,一时半会儿流不完。”元邕抚着她后背,“傻丫头,那就哭个够。”
青鸾抽噎着,“怀邕,二哥会死吗?”元邕顿了一下,抚上她长发,“二哥是一时着急才昏迷的,不会死。”青鸾靠着他,心中渐渐安宁,似乎只要他一句话,只要有他在身旁,二哥就不会有事。
靠了一会儿推开元邕站起身,“我瞧瞧二哥去。”元邕点头,待青鸾一出阁门,嘴咧了老高,呼呼吸着气嘶声不已,上了药能说话了也能动了,依然钻心得疼,这丫头真是手很。
青鸾进去时,静王又昏睡了过去,睡梦中并不安稳,皱着眉头额头不时冒出细汗,珍珠轻声道,“奴婢进来的时候,静王虽睁着眼,神志却糊涂着,奴婢熏了些安神的香,渐渐睡了过去。姑娘放心去陪着王爷吧。”青鸾嗯一声,许是屋中熏了安神香,理智恢复许多,瞧着静王道,“怀邕说二哥是一时着急,二哥为何着急?难道是因为怀邕的伤势?”
珍珠瞧她一眼,“王爷是不会说的,也不让奴婢说,姑娘自己慢慢就想起来了。”青鸾咦了一声,“这话没头没脑的。”珍珠忙道,“姑娘快去吧,王爷等着呢。”
青鸾又瞧瞧静王,拿帕子吸吸他额头细汗,“若金定在此守着就好了。”将帕子交给珍珠转身出门,暖阁内元邕趴着睡了过去,青鸾坐在榻旁看着他,无声轻笑。
元邕睡了两个多时辰,背上钻心的疼痛将他扰醒,睁开眼对上青鸾的笑颜,元邕闭一下眼,“青鸾……”青鸾忙道,“伤口疼了吗?该换药了。”说着话轻手轻脚解他的衣衫,换过药问他可要再睡,元邕摇头,“想跟青鸾说说话。”
青鸾嗯一声,“怀邕想我,便快马加鞭先行赶了回来?”元邕趴在枕上点头,“二十三成亲,我想着早些回来。”青鸾手指抚上他胡须娇嗔道,“不喜欢怀邕留胡子。”元邕一笑,“着急赶路,好几日没有沐浴换衣,也没有剃胡子,想着先来瞧瞧二哥,收拾干净了再去见青鸾,半年不见了,见面本该做些别的,不想又受了重伤……”青鸾俯下身亲在他脸上,嘴唇在腮边游移着去寻他的唇,元邕闭目等着,忽听青鸾啊了一声。
她松开元邕,“不对啊,既能骑快马,就是没有受伤,怀邕的伤怎么来的?难道是……”元邕攥住她手,“不过是小伤,命还在……”青鸾摇头,思忖着道,“昨夜里我过来的时候,进屋门时有一个黑影堵在我面前,被我推开了,那是怀邕对不对?提点大人说他们是被捉来的?被怀邕捉来的吧?后来提点大人说针灸得找丁太医,那会儿听见了马嘶,丁太医外袍都没穿就被推了进来,那也是怀邕,后来我听见他说要在二哥头顶扎针,我拼命阻拦,有人过来将我堵在身后,那个人也是怀邕,我当时气极,拿起手里的铜烛台就,那个铜烛台本来是要打晕提点的……”
青鸾湿了眼眸,“是我,是我砸伤了怀邕,怀邕战场上没有受伤,却被我伤了,你这个傻子,怎么不叫我?我那会儿失了神志,你怎么不提醒我?”元邕有些委屈,“我叫青鸾了,青鸾不搭理我,眼里瞧不见我,说我是马夫,我身上臭,也不敢强抱青鸾啊……”看青鸾眼泪涌了出来,忙笑道,“没事,不过是小伤,我是钢筋铁骨,过几日就好了,青鸾不用放在心上。”
抬起手为她抹泪,青鸾吸着鼻子脸贴在他掌心里,“是我不好,疯子一般。”元邕摩挲着她脸,“行了,青鸾做的很好,二哥晕厥那会儿,我心里比青鸾还要乱,不过是强作镇静。”青鸾嗯一声,“若是金定在就好了,怀邕该带着金定一起回来才是。”元邕抿一下唇,“青鸾,我挨过打了,若是我做错了事说错了话,青鸾不会怪我吧?”
青鸾凛然一惊,“你做什么了?金定负伤了?怪不得你先来见二哥,是不是金定负伤了?金定缺了胳膊还是腿?眼盲了?破相了?还是金定她……”青鸾惊慌不已,“二哥知道金定不好的消息,才晕厥的对不对?怪不得太医说二哥急火攻心,怪不得珍珠说你不会说,也不允许她说……”
青鸾手颤了起来,心里有什么奔腾咆哮着,两眼酸疼耳膜鼓胀着,却流不出眼泪,只定定瞧着元邕,大声喊道:“金定怎么样了?快告诉我。”
她自以为是声嘶力竭喊出来的,其实只发出微弱细小的声音,含着恐惧,元邕忍着疼痛起身扶住她肩,“青鸾勿慌,金定没事。”青鸾愣愣看着他,听到他说,“金定好好的,她正带领大军押着符离在回东都的路上。”
青鸾狠命摇着头:“你哄我,我知道,金定不好了,要不,你怎么先来见二哥?二哥前几日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晕厥?你哄我的……她究竟如何了?只要她活着就好,我养她一辈子,求你告诉我……”
☆、113. 夜归人(下)
青鸾用力捏住她肩,“青鸾,冷静些,金定她真的没事,是我觉得二哥裹足不前,想激一激他,故意说金定受伤了,没想到我还没说完,刚说个金定不太好,二哥就晕厥过去了……”青鸾看着他,元邕忙问,“我的话,青鸾你可听明白了?”
青鸾点点头,元邕诚恳道,“青鸾,我错了,我也被二哥险些吓死,我愧疚自责,又挨了打,青鸾饶了我,可好?”青鸾不说话,只微微咬了牙,元邕笑道,“你这丫头一向镇静,昨夜里可是如小疯子……”
话没说完,眼前有疾风吹来,元邕眼前一黑,捂了眼又觉一阵疾风,忙侧头躲过,青鸾的拳头没头没脑照着他胸前砸了过来,一边捶打一边道:“二哥心意已定,一直在等着金定回来,待她回来就与她成亲,二哥还将桑家二老接到东都尽心侍奉,谁要你自作聪明?你可知道,二哥命数不过二十,今年二十一,他撑得多辛苦,你若将他急死了,你还有脸活着吗?”
元邕闻言僵住,也不躲避任由青鸾捶打,有几下砸在了背上,也不觉得疼,怔怔喊一声青鸾,“二哥命数不过二十,谁说的?”青鸾愣了一下,停手转身道,“我没说,怀邕听错了,我瞧瞧二哥去。”
青鸾疾步就走,元邕跳下榻去追,二人一前一后进了静王屋中,静王依然昏睡着,元邕来到榻前跪了下去,唤一声二哥眼泪滚了出来,青鸾拿过帕子为静王拭汗,没瞧见元邕的眼泪一般,珍珠见此情形悄然退了出去。
青鸾不去看元邕,可他的泪水打在心间一般,灼热着烫得疼痛,终是忍不住跪在他身旁抚了他肩,“怀邕,我已求过太国师,太国师答应了,他老人家绕过东都往北而去,答应我们成亲这日就回,算着日子差不多了,太国师会救二哥的。”元邕靠着她,“二哥从未对我说起过。若早知道,我不会荒废那些年,我应该早早的遂了二哥的愿。”青鸾叹一口气,“二哥与皇后有弑母之仇,二哥的腿可能也是皇后做的手脚,若告诉你,你定会冲动行事。”
元邕豁然站起,青鸾忙拽住他袖子,“我们眼看着就要功成,你又要冲动行事吗?”元邕咬牙道,“不用事事筹谋,我进坤宁殿捏死皇后易如反掌。”
青鸾拉不住他,气得直跺脚,人都到了门口,床榻上静王唤一声怀邕,元邕猛然停住脚步,转身往床榻奔来,瞧见静王依然闭着眼,元邕眼中又泛起泪来,小声道,“二哥,我错了……”青鸾在旁道,“二哥可能听到吗?二哥放心,金定没事,金定好好的,正带领大军押着符离在回东都的路上。是这个傻子是为了激二哥,让二哥与金定能尽快成好事,才骗二哥的,没想到害二哥着急……”
静王缓缓睁开眼瞧着元邕,元邕忙跪下去央求道,“青鸾说的句句是实,二哥,是弟弟错了,要不,二哥打我一顿或者砍我几刀出出气,二哥……”静王又瞧他一会儿,游离的目光逐渐聚焦,神志回复展颜笑了笑,“瞧你,眼圈都嗷青了……”又伸手拍一拍他的肩膀,“元怀邕,你臭死了,沐浴换衣去,胡子剃了,象什么样子,也不怕青鸾嫌弃你。”
元邕含着眼泪笑道,“二哥,不能沐浴,后背疼,只怕成亲前都不能沐浴,只能这样臭着了。”静王忙撑起身子靠坐了,“怀邕受伤了?”元邕摇头,青鸾在旁惴惴道,“二哥,怀邕没有受伤,怀邕的伤,是被我打的,用铜烛台砸的。”
静王看向青鸾身后几上的铜烛台,已经瘪下去一块,闭一下眼道,“怪不着只青着一只眼睛,青鸾,怀邕是好顽闹的性子,这次虽过火了,也都怪我身子弱经不得吓,青鸾不该下此狠手。”这便有些谴责的意思,青鸾垂了头不敢说话,元邕忙陪笑道,“二哥,不怪青鸾,青鸾本来是举着铜烛台要砸太医院提点,我挡了一下……”
嗐了一声起身握住青鸾的手,“这越说越乱了,等我理一理。是这样,丁太医擅针灸,扎了二哥人中,又手指尖脚趾放血,二哥依然不醒……”静王嗯了一声,“那就得扎百会穴。”元邕猛点头道,“是啊,青鸾一看丁太医要扎二哥头顶,阻拦着死活不肯,非要砸晕提点大人,让丁太医在他头顶先试试。”
静王嗤一声笑了出来,目光柔和看向青鸾,“怀邕,青鸾这些日子与我相处甚好,待我似乎好过怀邕。”元邕握着青鸾的手蓦然收紧,青鸾忙道,“我当二哥是兄长,是以敬之。”
元邕呆怔怔的,“是啊,以前的时候,青鸾听到我的脚步声,甚至我的呼吸声,就知道是我,有时候,我屏住气息放轻脚步走到她身后,她都能笑着说,怀邕,别想在背后吓我。昨夜里,她眼里只有二哥,我在她面前她都不识。”青鸾忙道,“那是你太臭了,身上一股子马粪味,以前你总是很香,随着季节变化佩戴不一样的香,冬日的时候,总是麝香或者梅香……”元邕将她手捏得更紧,愤愤说道,“只认香便不认人吗?险些将我打死。”
静王笑看二人一会儿,摆手道,“我乏了,再睡一会儿,你们两个回同文馆去吧。”青鸾笑道,“我们先不回去,就在外面廊下暖阁中陪着二哥。”元邕攥紧她手,闷声道,“二哥好生歇息。”拉着青鸾往外而去。
进了暖阁一声不响趴在榻上装睡,青鸾知道他又泡进了醋缸,如今不会躲起来了,但是人在她面前,心会躲起来,恐怕一时半会儿解不开,青鸾也不说话,硬朝他身边挤了下去,元邕故意往外挪了挪身子,青鸾半个身子悬空,眼看就要跌落下去,元邕一伸手将她捞了回来,身子往里移了移,青鸾顺势往里挤啊挤,直到躺得舒坦了,拖一床棉被盖了,侧脸瞧一瞧元邕,正不动声色撤开身子,与她隔开一拳头的距离,青鸾一笑,想来他觉得自己太脏,不想与自己同衾。
青鸾掀开被角笑问,“来不来?”元邕后脑勺朝着她不说话,青鸾翻个身,“这一夜又哭又笑又惊喜又惊吓,险些疯癫,我睡会儿。”阖了眼装睡,身旁十分安静,一丝响动也无,过好半天,伸过几根手指捏了被角拖了一些过去,又过一会儿,身子朝她挨过来,身侧紧挨着她的后背,青鸾身子动了动,也学他的样子趴着,歪过头去,元邕晶亮的眸子正一瞬不瞬瞧着她。
青鸾唇朝他挨过去,在唇上啄了一下,“不生气了?”元邕嗯一声,“还生气,可是舍不得不理青鸾,半年苦苦相思,连夜快马飞奔回来,先是眼里瞧不见我,然后拿烛台痛殴我。”青鸾手抚上他脸,“二哥是怀邕的兄长,我才当二哥是兄长啊。想不通吗?”元邕摇头,“青鸾对这兄长未免太好了些,虽然是应该的,我心里不舒服,二哥比我好看比我有学问比我沉稳……”青鸾手指覆在他唇上,“行了,在我眼里,怀邕样样都是天底下最好的,二哥那样说,不过是为了气你,谁让你让二哥着急的?”元邕瞪大了眼,“二哥这个人一本正经,从不顽笑。”青鸾手指抚着他的长眉,“二哥如今沐浴在爱河中,心情好,脾气也变了,不行吗?”
元邕的唇覆了过来,一点点轻触着,“想死我了。”青鸾闭了眼,睫毛颤颤的,“我更是,怀邕有战事忙碌,我呢,除了给二哥敲敲边鼓,整日无所事事,所有的闲暇都用来相思了,我从未想过,我会如此没出息。”元邕的唇整个贴住她唇,“谁说青鸾只是敲边鼓的?青鸾胜过百万雄兵。”
青鸾启唇一笑,元邕的舌长驱直入,将她的话卷了回去,一点点轻吮着厮磨,勾起青鸾的回应,浓烈得纠缠在一起,纠缠中元邕啊了一声,青鸾忙放开他,“咬疼了?”元邕唤一声青鸾,“这样的姿势扭着,脖子疼。”
青鸾坐起身,“那便换个姿势?”元邕哭丧着脸,“后背药劲过了,又疼开了。”青鸾忙下榻为他换药,元邕老实趴着哀哀说道,“想过千万种见面的情形,没想到是这样。”青鸾小心为他换着药,“千万种?就想过一种吧?”元邕嗯了一声,“不错,还是青鸾知我,这会儿本该与青鸾千般舒服万般忙碌的。”
青鸾绕到他面前手抚上他肩,“再没完没了,以为怀邕在怪我。”元邕摇头,“我没有,我罪有应得……可是青鸾,我想要兰汤沐浴换上干净的衣裳,衣裳熏了梅花香,我要剃胡子,我要青鸾眼里的我,英俊潇洒玉树临风。”
青鸾笑道,“明日与怀邕去温泉,我给怀邕擦身沐浴,水不会沾到后背。”元邕展颜一笑,“听起来倒是不错。”笑着又一瘪嘴,“可是,只能沐浴,其余的什么都不能做。”
青鸾跪坐在他面前,仰起脸贴上他脸,低低说道,“这样就不会扭到脖子了。”元邕手托住她的后颈,低嗯一声,“好吧,来日方长,不过是皮外伤,二十三成亲,我一定能好。”
二人复交缠在一起,暖阁内升腾出融融的暖意,窗外雪花飘飞,天地间银装素裹一片洁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