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7节

作品:《大国师

    月萧无论如何也想不清楚其中的缘由,更不明白比冷霜天大了二十岁的林谢,怎么会和冷霜天有交集,还未了他背叛自己。
    月萧狠狠盯着两人,却没有说法。
    反而是冷霜天,慢条斯理地整理了自己的袍袖:“丁家是白玉京犯下的桩桩滔天罪孽的其中之一,白玉京的罪状罄竹难书,打着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名义,坑杀了多少人的性命。不过,我并非丁家子嗣,当年的那个孩子,逃出来时,也就六岁,世道难存,又哪里活得下去?”
    他说着,惋惜地摇摇头。
    月萧讥笑一声,压着怒火:“所以呢?你到底是何人?”
    “我是谁不重要。”冷霜天淡淡看向他,“你只要知道,我想杀你,月萧,从很久之前。”比二十年更久。
    他顿了顿:“我从成为你弟子的那一天起,便在准备一个天衣无缝的杀掉你的计划。二十年的时间,难道你觉得,只是为了在今天,给你喂下一碗毒药吗?这碗毒药,也许还并没有被你喝下去,我却暴露了……月萧,我还没有傻到这个份儿上。”
    月萧紧紧皱着眉,眼中波涛难平。
    从林谢站到冷霜天身边,让月萧意识到自己被背叛了,那时候他心里就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现在,这预感成为现实了。
    月萧方才中毒的模样当然是装的,吐的血也不过是因为重伤而压在心口的那淤血罢了,对他本身无损。
    可现在,他忽然感受到了体内的翻江倒海。
    “噗——”月萧喉头一甜,蓦地喷出一大口乌血来。
    这次,却绝对不是演戏了。
    月萧感觉到恐怖的毒素迅速蔓延到他的奇经八脉,他浑身没了力气,这几天好不容易修养回来的根基,以摧枯拉朽之势,迅速毁掉了他身体的底子,却偏偏吊着他一口气,没有让他彻底被毒死。
    “怎么会!我明明!”月萧趴在床边,犹如死狗,却挣扎着质问冷霜天。
    他的不理智持续了一秒,眯着眼睛猛地看向林谢:“是你!这个叛徒!”
    林谢比他小几岁,几乎是十岁的时候就一直跟着他,如今已经快四十年了。
    四十年,就算是块石头,也要被捂热了。
    两人相处,固然身为主仆,但月萧却给了林谢朋友般的信任。
    直到他站到冷霜天身边去的那一刻,他都没有想过,如果有人背叛,这个人会是林谢。
    他信任林谢,林谢就像是他身边一个无处不在的影子,默不作声地却为他准备好了一切。
    这让林谢可以有无数个机会对他下手。
    果然,冷霜天睥睨着月萧:“林谢从很早之前,就对你下了无色无味的慢性毒药。今天的这碗药,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是毒药,但你为了引我上钩出面,故意喝下药,却悄悄逼出体外。可你不知道的是,我本就不是想用这药毒死你,这药只是一个引子,只要它进了你的嘴,就会让那些在你身体里面积攒了数年的毒药,一朝爆发!”
    他话音刚落,月萧又喷出几口乌黑,颜色越发的黑了。
    饶是月萧这样的高手,数年的慢性毒药,一朝爆发带来的后续效应,也不是他本就重伤虚弱期间能够抵抗得住的。
    他几乎被瞬间抽去了生机,仰倒在床上,双目溃散无神。
    “为什么……”他喃喃问道。
    一直沉默不语的林谢,终于抬起了脸,双目燃烧着熊熊的火焰:“月萧,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的名字,是月林!”
    “月林……”月萧涣散的双眸中,居然聚起一点点光芒,竟然挣扎着就要起身,“你是当年那个死掉的月林……”
    他完全没有想到,林谢居然会是月林!他的堂弟!
    月林的父亲,是他父亲的唯一的亲弟弟,而月萧与月林都是各自父亲的独生子。
    那个时候,月萧还不叫月萧,月萧是历代白玉京之主的名字,在成为白玉京之主前,他叫月木。
    月林性格比较内向沉闷,一般都是月木,带着他玩儿。
    两人从小关系就很好,再加上互相之间只有这么一个堂兄弟,两人的关系,便俨然亲兄弟。
    可后来,月林一家出白玉京去某地度假的时候,不幸遇上火灾。炼气士也是人,再加上当时的种种情况,最后的情况,便是月林一家人都没有逃出来。
    ——至少,这是月萧所知道的。
    对于月萧来说,当年月林的死,至今仍然是他心底的痛。
    可是,为什么月林会想要杀掉他?
    他眼中不解的情绪翻滚不定,定定的望着月林,他已经话都说不出来了,唯一指望月林能够给自己一个答案。
    林谢双手紧紧攥成拳头,他肢体上的动作,已经表露了他的愤怒和激动,可他的脸上包裹眼睛,仍然一片平静,没有一丝情绪,和身体上的激动形成了强大的反差,实在是诡异。
    “月木……不,月萧,你或许不知道,当年杀掉我父母的人,正是你的父亲!我的父亲是被他的亲哥哥活活掐死的!若不是我被母亲护得紧,我恐怕也难逃一劫!”他嘶哑咆哮着,压抑的情绪充斥着胸腔,随时都有可能喷涌而出。
    “不……可能……”月萧无力喃喃。
    他嘴上虽然这样说着,可眼中却是一片冷漠黑沉,幽黑深邃,不见深浅。
    林谢咬着牙:“当年的血海深仇,让我发下誓,一定会杀掉你,月,萧!”
    他将“月萧”的名字,从牙缝中吐出,咬词极重,那恨意似乎要淹没一切。
    月萧用尽全身最后的一丝力气,双眼缓缓闭上,只问了一句:“那你是如何,活下来的……”
    “我救的他。”冷霜天冰冷的声音,飘到月萧耳边。
    月萧试图睁大眼睛,可惜,生机的断绝,让他再也没有力气睁开眼睛了。
    在他闭上眼睛的最后一刹那。
    血光在他眼中凝聚,仿佛要掀起一场风暴。
    可最后,还是崩溃消散,化为乌有。
    月萧的眼皮彻底垂下,他气息微弱,却没有真正的死去。
    因为冷霜天没有打算让自己背上弑师的名头。
    林谢看着月萧的模样,似乎回想起自己孩童时期的简单快乐时光。
    正是那些时光,才让他在亲眼看着伯父虐杀掐死自己父亲的时候,只感觉到了整个世界的崩塌。
    最后支撑他活下来的,是仇恨。
    而将他从地狱中拉起,救出来,给了他报仇机会的人,却是——
    林谢转过身,恭恭敬敬地弯下腰:“公子。谢过公子之恩。”
    “不必,这是当年我曾经答应你的事情。”冷霜天说着,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接下来的事情,你处理吧。”
    “是。”
    林谢看着冷霜天的背影,不止一次地想起当年自己遇到冷霜天的情景。
    那时候,他的伯父月萧,陷入魔障之中,在相继虐杀掉他的父母之后,将他这个侄儿甩到一边,砸得晕了过去,却没有再上来察看他的情况,而是丢了一把火之后离开了。
    林谢醒过来之后,手足无措,不过是一个几岁的孩子,哪里知道解决办法,只有绝望的哭。
    后来,从烈焰熊熊之中走出的人,是冷霜天。
    冷霜天救下他,而林谢当时的脸已经被火烧毁了。还是冷霜天用了不知道什么秘法,给他剥了一张死人脸用在他脸上。
    不是一般的脸,而是会变化,会变老的脸。
    唯一没有的是情绪,一张脸永远没有任何表情变化,这也是当年的月萧,一眼看中林谢的原因,就是觉得他沉稳老实,是个可靠的。
    只是林谢和冷霜天都知道,他那张没有表情变幻的脸,最大的作用,却是能够控制他的情绪,不让月萧发现他的真实身份。
    若是他流露出一点问题,他都不可能走到今天,而是万劫不复。
    而当年,救下月萧的冷霜天,只有八岁。
    没错,四十多年前救下林谢的冷霜天,和二十年前遇上月萧的冷霜天,一般年纪。
    至少,是看上去没有变化。
    但是林谢知道,公子的真正年龄,恐怕超乎他的想象。
    之前他一直停留在八岁的年龄,可在进入白玉京,成为月萧弟子之后,他却如常人一般成长。这让林谢甚觉奇怪,至今费解。
    ……
    月清绮懵了。
    怎么短短几天时间里面,世界就变了!
    父亲……死了?
    她完全无法理解,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
    几天前,她顺着父亲的意思,回自己院子休息了一下。可到了晚饭的时候,还是跑回了父亲的房间,却见父亲沉睡着。
    那会儿她没觉得奇怪,月萧这几天总是昏睡不醒,一天大半的时间都在睡觉,所以也没有引起月清绮的重视。
    可到了第二天,月萧还没清醒过来,月清绮就觉得不对劲了。
    她第一个反应就是叫来了师兄冷霜天,而师兄凝重的神情,让她整个人如堕冰窖。
    月萧的伤势恶化了,这二次恶化,似乎是以摧枯拉朽之势,毁掉了月萧的身体,一点点摧毁了他的生机。
    如今,已经无力回天了。
    月清绮哭得不行,可无论她怎么哭,月萧都没有清醒过来,最后不过坚持了几天,就撒手人寰。
    直到父亲死的一刻,月清绮都不敢相信自己所面对的一切。
    她一直认为父亲是无所不能的神,永远会站在她面前为她挡住一切风雨的,可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等到整个白玉京,都挂上了缟素,她才稍稍有些反应,上蹿下跳地将那些白布给扯了下来,不准那些人诅咒她的父亲,她的父亲肯定没死!
    白玉京无论是弟子还是仆人,都不大想搭理她,对她也没有以前的热情了。
    之前的月清绮,是白玉京的小公主,宫主大人放在手心里面的宝贝。
    可现在,新任宫主是老宫主临终之前指定的大师兄冷霜天,月清绮的身份,一下子从宫主爱女,变成宫主师妹,可谓是一落千丈。
    只是月清绮毕竟是跟冷霜天一起长大的,可谓青梅竹马,所以白玉京的弟子和仆人们,虽然不想搭理她,却也不愿意得罪她,只能躲得远远的。
    不少人庆幸——本来白玉京之主的位置,都是由月家人担任的,月清绮是现在月家唯一的子嗣的,这个位置,也本应该是她的。
    可老宫主大概病逝之前,都觉得这个女儿实在是不靠谱,宁愿把这个位置交给大弟子,也没有交给这个女儿。
    他们是觉得高兴的,若当真是月清绮当了白玉京的宫主,那才是他们的世界末日呢!
    月清绮不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她只觉得脑袋一片乱麻。
    “元晞……都是元晞害死父亲的……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她!”她尖叫咆哮着,抢过一个弟子腰间的剑,就要往外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