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
作品:《第一女傅》 我摇头,一切都已发生,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事已至此,如何还能重新开始?
胸口忽然憋闷得厉害,心跳陡然加速,我用力地抽了几口气,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几乎站立不稳。傅惟面色一沉,立马将我抱到床上,急切地吩咐喜乐去请太医。
孙太医和方太医很快赶来,诊脉后,对傅惟道:“皇后娘娘近来情志不舒、气机郁滞,如此下去容易引致郁证,对胎儿极为不利。微臣在娘娘的安胎药中加入几味纾解心志的草药,但娘娘还需宽心休养,千万不可再动怒。”
傅惟叹息道:“玉琼,怎样才能让你高兴起来?你告诉我。”
静默良久,我说:“我要见元君意。”
傅惟一怔,面上浮起一丝警惕之色,“见他做什么?”
“我要他给我送嫁。”
他犹疑道:“你答应嫁给我了?”
我冷笑道:“答不答应是我说了算的吗?若我说不答应,你便会放我走吗?你把我关在这里,我还有选择的余地吗?傅惟,我只有这一个要求,要么让元君意给我送嫁,要么我死。”
他一言不发地凝视我,深沉的眸中瞬息万变,好似想要研判我所说是真是假,“那为什么是他?我会安排一位德高望重的宗亲忠臣送你出嫁,岂不比他好多了?”
我坦然迎上他的目光,“我在这世上已无亲无故,他祖父元曦容与我外祖母有八拜之交,他姑且算得上是我的义兄,我想要个娘家人送嫁都不行吗?”
傅惟缄默半晌,抿唇微笑道:“好,我答应你,明日便安排他来见你。”
***
入夜。
细雨渐止,晚风和畅,窗外秋蝉唧唧而鸣。
我倚在凤榻上假寐,不多时,外面通报元君意来了。
我睁开眼,恰巧瞧见他挑帘而入。他手捧八宝璎珞锦盒,着一袭月白色长衫,锦衣玉带,愈见风雅。几缕碎发被雨水打湿,散落额前。
他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屈膝行礼,朗声道:“参见皇后娘娘。”
我望了望珠帘外朦胧晃动的身影,立即心领神会,道:“元公子不必多礼,请坐。”
他打开八宝璎珞盒,取出一只碧玉小瓶,温文道:“听闻皇后娘娘近来凤体违和,臣特意带来一瓶衙香,焚之可通经开窍,安神养性。”
我端详那只碧玉小瓶,分明是去年傅谅遭人陷害时,我为求他帮忙送给他的衙香,那时他还说定要与我一同品评,我不以为意,没想到竟真的有这么一天。
忆及往事,恍然而生隔世之感,心下一时感慨万千。我笑道:“好,有劳元公子,那边有香炉。”
元君意取来香炉,洗净双手,开始焚香。
“今日请元公子过来,其实是有一事相求。”我起身,小心翼翼地走到书桌前坐下,提笔写字,“昔日令祖父游历江南时,与我祖母义结金兰,二老情义甚笃。早年我家门惨遭不幸,严慈见背,如今孑然一身,举目无亲,恳请元公子念在祖辈的交情,以义兄的身份送我出嫁……”
我将纸条塞进他手中,不紧不慢道:“不知公子肯不肯答应。”我指了指纸条,用口型重复那四个字。
救我离开。
青烟袅袅,腾起清淡的芳香,亲人心底。
秋蝉忽然噤了声,天地间万籁俱寂。一阵凉风穿堂而过,吹动竹帘叮咚作响,在静谧的凤栖宫中显得格外清脆。
元君意盯着纸条看了许久,复抬头看我,神色颇有些复杂,“你……”
我点头,坚定道:“拜托。”
烛火摇曳生姿,茜纱窗上映出一道身影一闪而过,元君意迅速将纸条揉作一团,丢进香炉中,笑道:“皇后娘娘开口,臣岂有不答应的道理。”稍顿,沉声道:“一切但听吩咐。”
我长长舒一口气,感激道:“多谢。还有,烦请将此事告诉常叔,他自幼看我长大,于我如同家人。”
“好。”
焚香完毕,他挑起羽帚,轻轻拭净炉边香灰,忽的又望了我一眼,眸中有无奈,亦有怜惜,兴许还夹杂着一丝微不可见的悔意。良久,叹息声轻若烟云。
***
大业元年十月初五,大婚如期举行。
新帝在登基之初便两度废立皇后,且第二位皇后竟还是权倾朝野的一品太傅、从前的废太子幕僚,身份背景之复杂令人瞠目结舌,举国上下一片热议。天还未亮,围观的百姓便已然将皇城门前堵得水泄不通。大家争先恐后地想要一睹新皇后芳容,看看究竟是怎样的国色天香,才能将一贯清心寡欲的皇上迷得神魂颠倒。
隔天夜里,我几乎整夜没有阖眼。傅惟素来机警谨慎,今日必会布下重兵防守,虽不知元君意到底有何办法,不过既然托付于他,便也只能相信。
大约到了三更天,命妇聚集到凤栖宫,为我梳妆打扮。
白玉雕栏池中,热气升腾而起,妖娆缭绕,博山鎏金炉内飘出渺渺熏香,一时间满室烟斜雾横。
我闭上眼睛,心情忽然平静了下来。
洗沐完毕,我端坐镜前挽髻梳妆。黛色远山眉细如柳叶,胭脂米分轻扫双颊,额前金色花钿婉转流光。
一位命妇笑叹道:“娘娘真是太美了!”
闻言,我抬起头,不期然在镜中看见一个陌生的自己。纵然妆容精致,纵然雍容华贵,但女子的脸上却丝毫没有生气,那双眼眸看似清澈透亮,内里却是死灰般的沉寂。
美吗?我心中一哂,镜中人便也浮起一抹讥嘲的笑。
“朕的皇后,当然美!”傅惟负手站在珠帘外,笑意盈盈地打量我,眸中闪动着一抹惊艳之色。
他长身玉立,一身红衣明艳似火,称着白皙如玉的肌肤,竟有一种惊心动魄的俊美,堪堪教人挪不开眼。
一时呼吸微窒,我愣愣地将他望着,好似在一瞬间失了心魂,完全被他蛊惑。
一室命妇纷纷拜下叩首,有人惶恐道:“皇上,按本朝礼制,您现在不能与皇后娘娘见面,请速速回避。”
傅惟皱了下眉,道:“什么礼制?朕便是礼制!你们先下去吧。”
众人只得退避。
这厢我仍然出神,他已然走到我面前,一把将我拉近怀里,大掌在我的腰间来回摩挲游走,笑道:“玉琼,你好美。我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来这一天,你终于成为我的妻子。”
☆、第65章 爱和占有间界限有多细瘦(3)
他专注地望着我,眼底满是似水的柔情,教我不由自主地脸红心跳。
倘若没有发生当年的事,或是我至今依然蒙在鼓里,不曾知道真相,今日的我该是何等的欢喜。他说他已等待多年,我又何尝不是?这五年来,让我魂牵梦萦、念念不忘的人,不就是他么?
他在我的额上印下一个吻,又辗转至眼睛、鼻尖、脸颊……他的吻温柔如水,小心翼翼地一路而下,如蜻蜓点水一般轻轻掠过。他的唇热情似火,所到之处似是点燃一把熊熊烈火,将我最后的防备烧成了灰烬。
我有些晃神,内心深处不停地抗拒着,使劲朝后面蜷缩身子。他看似没有用力,实际早已将我紧紧地禁锢在身前,不给我分毫逃离的空间。
傅惟气息微乱,流连在我的唇边,没有霸道地进攻,只是极尽轻柔地厮磨缠绵。他轻轻闭着双眼,清俊的脸上竟升起一抹嫣红。
我挣扎着捶打他的胸膛,偏头躲避他的亲吻。可谁知这小小的抗拒却越发激发了他的欲望,他睁了一瞬眼,随即便深深地吻进我的口腔,灵巧的舌尖温柔地拨动我笨拙的舌头。
火热的呢喃融化在唇齿的纠缠中:“玉琼,我爱你,我爱你……”
我猛地推开他,怒道:“我恨你!我恨你!!”
“我不在乎。”他轻拭唇角,笑得笃定,“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待会儿见,我的皇后。”
我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泪意上涌,他的背影在眼中渐渐模糊,而心里的泪水却早已泛滥成灾。
卯时,旭日东升,东方既白。晨风轻抚,携来清甜的桂花香,美好得如同梦境。
仪仗队在宣武门外等候。元君意站在鸾仪旁,峨冠博带,广袖翩然,分明是我朝一品文官的打扮。
新帝废了突厥公主,立太傅为后,却还下旨让突厥使臣为新皇后送嫁,各种议论猜测满天飞,世人皆道此事太过离奇,简直匪夷所思。
正当我神思怔忡,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向我伸来,指若白玉,莹润生光。我缓缓抬起头,迎上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只一瞬,便是笑意浅淡。
元君意恭声道:“皇后,吉时已到,该上鸾车了,皇上还在太庙等您。”
我缓缓点头,在命妇的搀扶下步上鸾仪。
红绸铺开道路,宫人遍洒合欢花瓣,仿若飘落漫天花雨。
在百名精兵的护卫下,鸾仪缓缓驶出皇城。礼炮砰然绽开,响彻云霄。所到之处,百姓齐齐跪拜,山呼皇后千岁。长安城中,丝竹喧天,一派欢喜热闹。
变故陡生,却只在一瞬间!
一支冷箭破空射来,赫然插在车壁上。一批黑衣人如鬼魅般杀出来,直逼鸾仪!
外面登时乱作一团,不明真相的百姓一片哗然。
我心下一惊,来了。
慌乱中,有人高喊了一句:“护驾,快护驾!”
精兵拔刀出鞘,与黑衣人正面交锋。趁混乱之际,元君意递了一柄匕首给我,旋即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迅速加入缠斗。
黑衣人越来越多,而暗卫亦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出来。对峙一触即发,冷硬的兵器交接声骤然响起,伴随着惊呼声、尖叫声,惊醒了这场繁华梦。
百姓皆是惶恐万分,争相夺路而逃,慌乱之中,推搡跌倒而被踩踏者无数,伤者的哭泣声、惨叫声织成一片。
紧接着,鸾仪外响起了铺天盖地的厮杀声,呼喊声,甚至还有一阵阵血肉撕裂的声音和惨叫声,一道道血溅上纱帘,如同一把把利刃刺入我的眼睛。
我屏息凝神,一颗心砰砰直跳,几乎跳到了嗓子眼。我不敢掀开纱帘去看外面的情况,只得握紧匕首,反复深呼吸,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混乱中,不知是谁驾了鸾仪,横冲直撞地朝城门外疯狂驶去。
我登时心生疑窦,正欲出去看个究竟,一名黑衣蒙面女子挑帘进来,低声道:“大人,请您速与小人交换衣服,小人将扮作您的模样引开追兵。”
我立刻将匕首塞入长靴中,警惕地盯着她,“是谁派你来的?”
她掏出突厥使臣令牌,道:“大人请放心,小人是元公子的人。”
暗卫与精兵很快追上来,铮鸣之声再度响起。时间紧迫,容不得半分迟疑,我点了点头,立即宽衣解带。
待换好衣服,我蒙上黑布,拿起她的长剑挑帘而出。
外面缠斗正当激烈,剑啸风吟,刀光剑影,寒芒明明灭灭,晃得人真不开眼,兵器交接声此起彼伏,凛然在耳畔炸开。
另一名黑衣人见我出来,一面避开暗卫的进攻,一面缓缓向我靠近。
须臾,他挥剑刺伤最近处的那名黑衣人,抓起我的手,脚下倏然发力,带着我跳上了鸾仪旁的一匹马。
我尚来不及惊呼,他飞速割断绳索,扬起马鞭,不过眨眼的功夫,便风驰电掣地奔了出去。
此时,天色已是大亮,晨辉遍洒大地,彩霞布满天际。
打斗的场景逐渐在身后远去,出了城门,秋风席卷而来,拂面如刀割。我瞥见周围的景色,竟是不寻常的静谧,心下隐隐感到有些不对劲——怎么一个人都没有了?
我一把揭下身后人的面纱,那人面色陡变,凌厉地瞪我一眼。我对他的脸有些印象,应当曾经见过,想来不是元君意的侍从便是随行的突厥猎手。
我不禁愈发狐疑,问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那人不说话,只是疯狂地挥动马鞭。
我暗叫不妙,厉声道:“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