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节
作品:《水浒传》 这个便是梁山泊能通韬略,善用兵机,有道军师“智多星”吴学究,马上手擎羽扇,腰悬两条铜链。去那正中销金大红罗伞盖底下,那照夜玉狮子金鞍马上,坐著那个有仁有义统军大元帅。怎生打扮,但见:
凤翅盔高攒金宝,浑金甲密砌龙麟。锦征袍花朵簇阳春,锟剑腰悬光喷。绣腿绒圈翡翠,玉玲珑带束麒麟。真珠伞盖展红云,第一位天罡临阵。
这个正是梁山泊主,济州郓城县人氏,山东“及时雨”“呼保义”宋公明,全身结束,自仗锟 宝剑,坐骑金鞍白马,立於阵中监战,掌握中军。马後大戟长戈,锦鞍骏马,整整齐齐,三五十员牙将,都骑战马,手执长枪,全副弓箭。马後又设二十四枝画角,全部军鼓大乐。阵後又设两队游兵,伏於两侧,以为护持中军羽翼。左是“没遮拦”穆弘,引兄弟“小遮拦”穆春,管领马步军一千五百人;右是“赤发鬼”刘唐,引著“九尾龟”陶宗旺,管领马步军一千五百人,伏在两胁。後阵又是一队阴兵,簇拥著马上三个女头领:中间是“一丈青”扈三娘,左边是“母大虫”顾大嫂,右边是“母夜叉”孙二娘;押阵後是她三个丈夫:中间“矮脚虎”王英,左是“小尉迟”孙新,右是“菜园子”张青,总管马步军兵三千。那座阵势非同小可,但见:
明分八卦,暗合九宫,占天地之机关,夺风云之气象。前後列龟蛇之状,左右分龙虎之形。丙丁前进,如万条烈火烧山;壬癸後随,似一片乌云覆地。左势下盘旋青气,右手里贯串白光,金霞遍满中央,黄道全依戊己。四维有二十八宿之分,周回有六十四卦之变。盘盘曲曲,乱中队伍变长蛇;整整齐齐,静里威仪如伏虎。马军则一冲一突,步卒是或後或前。休夸八阵成功,谩说六韬取胜。孔明施妙计,李靖播神机。
枢密使童贯在阵中将台上,定睛看了梁山泊兵马,无移时,摆成这个九宫八卦阵势,军马豪杰,将士英雄,惊得魂飞魄散,心胆俱落,不住声道:“可知但来此间收捕的官军,便大败回,原来如此利害!”看了半晌,只听得宋江军中催战的锣鼓不住声发擂。童贯且下将台,骑上战马,再出前军来诸将中间道:“那个敢厮杀的出去打话?”先锋队里转过一员猛将,挺身跃马而出,就马上欠身禀童贯道:“小将愿往,乞取钧旨。”看乃是郑州都监陈翥,白袍银甲,青马绛缨,使一口大杆刀,见充副先锋之职。童贯便教军中金鼓旗下发三通擂,将台上把红旗招展兵马,陈翥从门旗下飞马出阵,两军一齐呐喊。陈翥兜住马,横著刀,厉声大叫:“无端草寇,背逆狂徒,天兵到此,尚不投降,直待骨肉为泥,悔之何及!”
宋江正南阵中先锋头领虎将秦明,飞马出阵,更不打话,舞起狼牙棍,直取陈翥。两马相交,兵器并举,一个使棍的当头便打,一个使刀的劈面砍来。二将来来往往,翻翻复复,战了二十余合,秦明卖个破绽,放陈翥赶将入来,一刀欲砍个空。秦明趁势,手起棍落,把陈翥连盔带顶,正中天灵,陈翥翻身死於马下。秦明的两员副将,单廷,魏定国,飞马直冲出阵来,先抢了那匹好马,接应秦明去了。东南方门旗里虎将“双枪将”董平,见秦明得了头功,在马上寻思:“大军已踏动锐气,不就这里抢将过去,捉了童贯,更待何时!”大叫一声,如阵前起个霹雳,两手持两条枪,把马一拍,直撞过阵来。童贯见了,勒回马望中军便走。西南方门旗里骠骑将“急先锋”索超也叫道:“不就这里捉了童贯,更待何时!”手轮大斧,杀过阵来。中央秦明见了两边冲杀过去,也招动本队红旗军马,一齐抢入阵中,来捉童贯。正是数只追紫燕,一群猛虎啖羊羔。毕竟枢密使童贯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下卷 第七十七回 梁山泊十面埋伏 宋公明两赢童贯
更新时间:2007-1-12 23:57:23 本章字数:6816
话说当日宋江阵中前部先锋,三队军马赶过对阵,大刀阔斧,杀得童贯三军人马,大败亏输,星落云散,七损八伤,军士抛金弃鼓,撇戟丢枪,觅子寻爷,呼兄唤弟,折了万余人马,退三十里外扎住。吴用在阵中鸣金收军,传令道:“且未可尽情追杀,略报个信与他。”梁山泊人马都收回山寨,各自献功请赏。
且说童贯输了一阵,折了人马,早扎寨栅安歇下,心中忧闷,会集诸将商议。酆美,毕胜二将道:“枢相休忧,此寇知得官军到来,预先摆布下这座阵势。官军初到,不知虚实,因此中贼奸计。想此草寇,只是倚山为势,多设军马,虚张声势,一时失了地利。我等且再整练马步将士,停歇三日,养成锐气,将息战马,三日後将全部军将分作长蛇之阵,俱是步军杀将去。此阵如长山之蛇,击首则尾应,击中则首尾皆应,都要连络不断,决此一阵,必见大功。”童贯道:“此计大妙,正合吾意。”即时传下将令,整肃三军,训练已定。第三日五更造饭,军将饱食,马带皮甲,人披铁铠,大刀阔斧,弓弩上弦,正是枪刀流水急,人马撮风行。大将酆美,毕胜当先引军,浩浩荡荡,杀奔梁山泊来。
八路军马,分於左右,前面发三日铁甲哨马前去探路,回来报与童贯中军知道说:“前日战场上,并不见一个军马。”童贯听了心疑,自来前军问酆美,毕胜道:“退兵如何?”酆美答道:“休生退心,只顾冲突将去。长蛇阵摆定,怕做甚麽?”官军迤逦前行,直进到水泊边,竟不见一个军马,但见隔水茫茫荡荡,都是芦苇烟水,远远地遥望见水浒寨山顶上一面杏黄旗在那里招 ,亦不见些动静。童贯与酆美,毕胜勒马在万军之前,遥望见对岸水面上芦林中一只小船,船上一个人,头戴青箬笠,身披绿蓑衣,斜倚著船背,岸西独自钓鱼。
童贯的步军,隔著岸叫那渔人,问道:“贼在那里?”那渔人只不应。童贯叫能射箭的放箭,两骑马直近岸边滩头来,近水兜住马,扳弓搭箭,望那渔人後心,飕地一箭去。那枝箭正射到箬笠上,当地一声响,那箭落下水里去了。这一个马军放一箭,正射到蓑衣上,当地一声响那箭也落下水里去了。那两个马军是童贯军中第一惯射弓箭的。两个吃了一惊,勒回马,上来欠身禀童贯道:“两箭皆中,只是射不透,不知他身上穿著甚的。”童贯再拨三百能射硬弓的哨路马军,来滩头摆开,一齐望著那渔人放箭。那乱箭射去,渔人不慌,多有落在水里的,也有射著船上的。但射著蓑衣箬笠的,都落下水里去。童贯见射他不死,便差会水的军汉脱了衣甲,赴水过去,捉那渔人,早有三五十人赴将开去。那渔人听得船尾水响,知有人来,不慌不忙,放下鱼钓,取棹竿拿在身边,近船来的,一棹竿一个,太阳上著的,脑袋上著的,面门上著的,都打下水里去了。後面见沈了几个,都走转岸上,去寻衣甲。
童贯看见大怒,教拨五百军汉下水去,定要拿这渔人;若有回来的,一刀两段。五百军人脱了衣甲,纳声喊,一齐都跳下水里,赴将过去。那渔人回转船头,指著岸上童贯大骂道:“乱国贼臣,害民的禽兽,来这里纳命,犹自不知死哩!”童贯大怒,喝教马军放箭。那渔人呵呵大笑,说道:“兀那里有军马到了。”把手指一指,弃了蓑衣箬笠,翻身攒入水底下去了。那五百军正赴到船边,只听得在水中乱叫,都沉下去了。那渔人正是“浪里白跳”张顺,头上箬笠,上面是箬叶裹著,里面是铜打成的;蓑衣里面,一片熟铜打就,披著如龟壳相似:可知道箭矢射不入。
张顺攒下水底,拔出腰刀,只顾排头价戳人,都沉下去,血水滚将起来。有乖的赴了开去,逃得性命。童贯在岸上看得呆了,身边一将指道:“山顶上那面黄旗正在那里磨动。”童贯定睛看了,不解何意,众将也没做道理处。酆美道:“把三百铁甲哨马,分作两队,教去两边山後出哨,看是如何。”却才分到山前,只听得芦苇中一个轰天雷炮飞起,火~撩乱,两边哨马齐回来,报有伏兵到了。童贯在马上那一惊不小,酆美,毕胜两边差人,教军士休要乱动,数十万军都掣刀在手,前後飞马来叫道:“如有先走的便斩!”按住三军人马。童贯且与众将立马望时,山背後鼓声震地,喊杀喧天,早飞出一彪军马,都打著黄旗,当先有两员骁将领兵。怎见得那队军马整齐:
黄旗拥出万山中,烁烁金光射碧空。马似怒涛冲石壁,人如烈火撼天风。鼓声震动森罗殿,炮力抓翻泰华宫。剑队暗藏“插翅虎”,枪林飞出“美髯公”。
两骑黄马上,两员英雄头领:上首“美髯公”朱仝,下首“插翅虎”雷横,带领五千人马,直杀奔官军。童贯令大将酆美,毕胜当先迎敌,两个得令,便骤马挺枪出阵,大骂:“无端草贼,不来投降,更待何时!”雷横在马上大笑,喝道:“匹夫死在眼前,尚且不知!怎敢与吾决战?”毕胜大怒,拍马挺枪,直取雷横,雷横也使枪来迎。两马相交,军器并举,二将约战到二十余合,不分胜败。酆美见毕胜战久,不能取胜,拍马舞刀,迳来助战。朱仝见了,大喝一声,飞马轮刀,来战酆美。四匹马两对儿在阵前厮杀。童贯看了喝采不迭。到涧深里,只见朱仝,雷横卖个破绽,拨回马头,望本阵便走。酆美,毕胜两将不舍,拍马追将过去。对阵军发声喊,望山後便走,童贯叫尽力追赶过山脚去,只听得山顶上画角齐鸣,众军抬头看时,前後两个炮直飞起来。童贯知有伏兵,把军马约住,教不要去赶,只见山顶上闪出那个杏黄旗来,上面绣著“替天行道”四字。童贯踅过山,那边看时,见山头上一簇杂彩绣旗开处,显出那个郓城县盖世英雄山东“呼保义”宋江来。背後便是军师吴用,公孙胜,花荣,徐宁,金枪手,银枪手,众多好汉。
童贯见了大怒,便差人马上山来拿宋江。大军人马,分为两路,却待上山,只听得山顶上鼓乐喧天,众好汉都笑。童贯越添心上怒,咬碎口中牙,喝道:“这贼怎敢戏吾!我当自擒这厮。”酆美谏道:“枢相,彼必有计,不可亲临险地,且请回军,来日却再打听虚实,方可进兵。”童贯道:“胡说!事已到这里,岂可退军!教星夜与贼交锋。今已见贼,势不容退。……”语犹未绝,只听得後军纳喊,探子报道:“正西山後冲出一彪军来,把後军杀开做两处。”童贯大惊,带了酆美,毕胜急回来救应後军时,东边山後鼓声响处,又早飞出一队人马来。一半是红旗,一半是青旗,捧著两员大将,引五千军马杀将来。那红旗军随红旗,青旗军随青旗,队伍端的整齐,但见:
对对红旗间翠袍,争飞战马转山腰。日烘旗帜青龙见,风摆旌旗朱雀摇。二队精兵皆勇猛,两员上将显英豪。秦明手舞狼牙棍,关胜斜横偃月刀。
那红旗队里头领是“霹雳火”秦明,青旗队里头领是“大刀”关胜。二将在马上杀来,大喝道:“童贯早纳下首级!”童贯大怒,便差酆美来战关胜,毕胜去 秦明。童贯见後军发喊得紧,又教鸣金收军,且休恋战,延便且退。朱仝,雷横引黄旗军又杀将来,两下里夹攻,童贯军兵大乱,酆美,毕胜保护著童贯,逃命而走。正行之间,刺斜里又飞出一彪军马来,接住了厮杀。那队军马,一半是白旗,一半是黑旗,黑白旗中,也捧著两员虎将,引五千军马,拦住去路。这队军端的齐整:
炮似轰雷山石裂,绿林深处显戈矛。素袍兵出银河涌,玄甲军来黑气浮。两股鞭飞风雨响,一条枪到鬼神愁。左边大将呼延灼,右手英雄“豹子头”林冲。
那黑旗队里头领是“双鞭”呼延灼,白旗队里头领是“豹子头”林冲。二将在马上大喝道:“奸臣童贯,待走那里去?早来受死!”一冲直杀入军中来。那睢州都监段鹏举接住呼延灼交战,洳州都监马万里接著林厮杀。这马万里与林冲不到数合,气力不加,却待要走,被林冲大喝一声,慌了手脚,著了一矛,戳在马下。段鹏举看见马万里被林冲搠死,无心恋战,隔过呼延灼双鞭,霍地拨回马便走。呼延灼奋勇赶将入来,两军混战,童贯只教夺路且回。只听得前军喊声大举,山背後飞出一彪步军,直杀入垓心里来。当先一僧一行者,领著军兵,大叫道:“休教走了童贯!”那和尚不修经忏,专好杀人,单号“花和尚”,双名鲁智深。这行者景阳冈曾打虎,水浒寨最英雄,有名“行者”武松。这两个杀入阵来,怎见得,有《西江月》为证:
鲁智深一条禅杖,武行者两口钢刀。钢刀飞出火光飘,禅杖来如铁炮。禅杖打开脑袋,钢刀截断人腰。两般军器不相饶,百万军中显耀。
童贯众军被鲁智深,武松引领步军一冲,早四分五落。官军人马,前无去路,後没退兵,只得引酆美,毕胜撞透重围,杀条血路,奔过山背後来。正方喘息,又听得炮声大震,战鼓齐鸣,看两员猛将当先,一簇步军拦路。
来的步军头领解珍,解宝,各捻五股钢叉,又引领步军杀入阵内,童贯人马遮拦不住,突围而走,五面军马步军一齐追杀,赶得官军星落云散,酆美,毕胜力保童贯而走。见解珍,解宝兄弟两个,挺起钢叉,直冲到马前。童贯急忙拍马,望刺斜里便走,背後酆美,毕胜赶来救应;又得唐州都监韩天麟,邓州都监王义,四个并力,杀出垓心。方才进步,喘息未定,只见前面尘起,叫杀连天,绿丛丛林子里又早飞出一彪人马,当先两员猛将,拦住去路。那两个是谁?但见:
一个宣花大斧,一个出白银枪。枪如毒蟒露梢长,斧起处似开山神将。一个风流俊骨,一个猛烈刚肠:董平国士更无双,“急先锋”索超谁让。
这两员猛将:“双枪将”董平,“急先锋”索超,两个更不打话,飞马直取童贯。王义挺枪去迎,被索超手起斧落,砍於马下。韩天麟来救,被董平一枪搠死。酆美,毕胜死保护童贯,奔马逃命。四下里金鼓乱响,正不知何处军来。童贯拢马上坡看时,四面八方四队马军,两队步军,拷□圈,簸箕掌,梁山泊军马大队齐齐杀来,童贯军马如风落云散,东零西乱。正看之间,山坡下一簇人马出来,认的旗号是陈州都监吴秉彝,许州都监李明。这两个引著些断枪折戟,败残军马,踅转琳琅山躲避。看见招呼时,正欲上坡急调人马,又见山侧喊声起来,飞过一彪人马赶出,两把认旗招,马上两员猛将,各执兵器,飞奔官军。这两个是谁?有《临江仙词》为证:
盔上长缨飘火焰,纷纷乱撒猩红,胸中豪气吐长虹。战袍裁蜀锦,铠甲镀金铜。两口宝刀如雪练,垓心抖擞威风,左冲右突显英雄。军班“青面兽”,好汉“九纹龙”。
这两员猛将,正是杨志,史进,两骑马,两口刀,却才截住吴秉彝,李明两个军官厮杀。李明挺枪向前,来 杨志,吴秉彝使方天戟,来战史进。两对儿在山坡下一来一往,盘盘旋旋,各逞平生武艺。童贯在山坡下勒住马,观之不定。四个人约到三十余合,吴秉彝用戟奔史进心坎上戳将来,史进只一闪,那枝戟从肋窝里放个过,吴秉彝连人和马抢近前来,被史进手起刀落,只见一条血颡光连肉,顿落金鍪在马边,吴秉彝死於坡下。李明见先折了一个,却待也要拨回马走时,被杨志大喝一声,惊得魂消魄散,胆颤心寒,手中那条枪,不知颠倒。杨志把那口刀从顶门上劈将下来,李明只一闪,那刀正剁著马的後胯下,那马後蹄□将下去,把李明闪下马来,弃了手中枪,却待奔走,这杨志手快,随复一刀,砍个正著。可怜李明半世军官,化作南柯一梦!两员官将,皆死於坡下。
杨志,史进追杀败军,正如砍瓜截瓠相似。童贯和酆美,毕胜在山坡上看了,不敢下来,身无所措,三个商量道:“似此如何杀得出去?”酆美道:“枢相且宽心,小将望见正南上尚兀自有大队官军扎住在那里,旗不倒,可以解救。毕都统保守枢相在山头,酆美杀开条路,取那枝军马来,保护枢相出去。”童贯道:“天色将晚,你可善觑方便,疾去早来。”酆美提著大杆刀,飞马杀下山来,冲开条路,直到南边。看那队军马时,却是嵩州都监周信,把军兵团团摆定,死命抵住垓心里,看见那酆美来,便接入阵内,问“枢相在那里?”酆美道:“只在前面山坡上,专等你这枝军马去救护杀出来。事不宜迟,火速便起。”周信听说罢,便教传令,马步军兵,都要相顾,休失队伍,齐心并力。二员大将当先,众军助喊,杀奔山坡边来。行不到一箭之地,刺斜里一枝军到,酆美舞刀,迳出迎敌,认得是睢州都监段鹏举,三个都相见了,合兵一处,杀到山坡下,毕胜下坡迎接上去,见了童贯,一处商议道:“今晚便杀出去好?却捱到来朝去好?”酆美道:“我四人死保枢相,只就今晚杀透重围出去,可脱贼寇。”
看看近夜,只听得四边喊声不绝,金鼓乱鸣。约有二更时候,星月光亮,酆美当先,众军官簇拥童贯在中间,一齐并力,杀下山坡来。只听得四下里乱叫道:“不要走了童贯!”众官军只望正南路冲杀过来。看看混战到四更左右,杀出垓心,童贯在马上以手加额,顶礼天地神明道:“惭愧!脱得这场大难!”催赶出界,奔济州去。却才欢喜未尽,只见前面山坡边一带火把,不计其数;背後喊声又起,看见火把光中两条好汉,捻著两口朴刀,引出一员骑白马的英雄大将,在马上横著一条点钢枪。那人是谁?有《临江仙词》为证:
马步军中推第一,天罡数内为尊,上天降下恶星辰。眼珠如点漆,面部似镌银。丈二钢枪无敌手,身骑快马腾云,人材武艺两超群。梁山卢俊义,河北“玉麒麟。”
那马上的英雄大将,正是“玉麒麟”卢俊义。马前这两个使朴刀的好汉:一个是“病关索”杨雄,一个是“拚命三郎”石秀,在火把光中引著三千余人,抖搜精神,拦住去路。卢俊义在马上大喝道:“童贯不下马受缚,更待何时?”童贯听得,对众道:“前有伏兵,後有追兵,似此如之奈何?”酆美道:“小将舍条性命,以报枢相,汝等众官,紧保枢相,夺路望济州去,我自战住此贼。”酆美拍马舞刀,直奔卢俊义。两马相交,不到数合,被卢俊义把枪只一逼,逼过大刀,抢入身去,劈腰提住,一脚蹬开战马,把酆美活捉去了。杨雄,石秀便来接应,众军齐上,横拖倒拽捉去了。毕胜和周信,段鹏举舍命保童贯,冲杀拦路军兵,且战且走;背後卢俊义赶来,童贯败军,忙忙似丧家之狗,急急如漏网之鱼。天晓脱得追兵,望济州来。正走之间,前面山坡背後又冲出一队步军来,那军都是铁掩心甲,绛红罗头巾,当先四员步军头领,毕竟是谁?
“黑旋风”双持板斧,“丧门神”单仗龙泉,项充,李衮在傍边,手舞团牌体健。斩虎须投大穴,诛龙必向深渊。三军威势振青天,恶鬼眼前活见。
这李逵轮两把板斧,鲍旭仗一口宝剑,项充,李衮各舞蛮牌遮护,却似一团火块,从地皮上滚将来,杀得官军四分五落而走。童贯与众将且战且走,只逃性命。李逵直砍入马军队里,把段鹏举马脚砍翻,掀将下来,就势一斧,劈开脑袋;再复一斧,砍断咽喉,眼见得段鹏举不活了。且说败残官军将次捱到济州,真乃是头盔斜掩耳,护项半兜腮,马步三军没了气力,人困马乏。奔到一条溪边,军马都且去吃水,只听得对溪一声炮响,箭矢如飞蝗一般射将过来。官军急上溪岸,去树林边转出一彪军马来,为头马上三个英雄是谁?
舞动一条玉蟒,撒开万点飞星。东昌骠骑是张清,“没羽箭”谁人敢近!飞枪的枪无虚发,飞叉的叉不容情。两员虎将势纵横,左右马前帮定。
原来这“没羽箭”张清和龚旺,丁得孙带领三百余骑马军。那一队骁骑马军,都是铜铃面具,雉尾红缨,轻弓短箭,绣旗花枪。三将为头直冲将来。嵩州都监周信见张清军马少,便来迎敌;毕胜保著童贯而走。周信纵马挺枪来迎,只见张清左手纳住枪,右手似招宝七郎之形,口中喝一声道:“著!”去周信鼻凹上只一石子打中,翻身落马;龚旺,丁得孙傍边飞马来相助,将那两条叉戳定咽喉,好似霜摧边地草,雨打上林花,周信死於马下。童贯止和毕胜逃命,不敢入济州,引了败残军马,连夜投东京去了,於路收拾逃难军马下寨。
原来宋江有仁有德,素怀归顺之心,不肯尽情追杀;惟恐众将不舍,要追童贯,火急差戴宗传下将令,在告众头领,收拾各路军马步卒,都回山寨请功。各处鸣金收军而回,鞍上将都敲金镫,步下卒齐唱凯歌,,纷纷尽入梁山泊,个个同回宛子城。宋江,吴用,公孙胜先到水浒寨中,忠义堂上坐下,令裴宣验看各人功赏。卢俊义活捉酆美,解上寨来,跪在堂前。宋江自解其缚,请入堂内上坐,亲自捧杯陪话,奉酒压惊。众头领都到堂上,是日杀牛宰马,重赏三军,留酆美住了两日,备办鞍马,送下山去。酆美大喜。宋江陪话道:“将军阵前阵後,冒渎威严,切乞恕罪。宋江等本无异心,只要归顺朝廷,与国家出力,被这不公不法之人逼得如此,望将军回朝,善言解救。倘得他日重见恩光,生死不忘大德。”酆美拜谢不杀之恩,登程下山。宋江令人直送出界回京,不在话下。
宋江回到忠义堂上,再与吴用等众头领商量。原来今次用此十面埋伏之计,都是吴用机谋布置,杀得童贯胆寒心碎,梦里也怕,大军三停折了二停。吴用道:“童贯回到京师,奏了官家,如何不再起兵来!必得一人直投东京,探听虚实,回报山寨,预作准备。”宋江道:“军师此论,正合吾心。你弟兄中,不知那个敢去?”只见坐次之中一个人应道:“兄弟愿往。”众人看了,都道:“须是他去,必干大事。”不是这个人去,有分教,重施谋略,再败官军;且是冲阵马亡青嶂下,戏波船陷绿蒲中。毕竟梁山泊是谁人前去打听,且听下回分解。
下卷 第七十八回 十节度议取梁山泊 宋公明一败高太尉
更新时间:2007-1-12 23:57:23 本章字数:5627
再说梁山泊好汉,自从两赢童贯之後,宋江,吴用商议,必用著一个人,去东京探听消息虚实,上山回报,预先准备军马交锋。言之未绝,只见“神行太保”戴宗道:“小弟愿往。”宋江道:“探听军情,多亏煞兄弟一个。虽然贤弟去得,必须也用一个相帮去最好。”李逵便道:“兄弟帮哥哥去走一遭。”宋江笑道:“你便是那个不惹事的“黑旋风!””李逵道:“今番去时,不惹事便了。”宋江喝退,一壁再问:“有那个兄弟敢去走一遭?”“赤发鬼”刘唐禀道:“小弟帮戴宗哥哥去如何?”宋江大喜道:“好!”当日两个收拾了行装,便下山去。
且不说戴宗,刘唐来东京打听消息,却说童贯和毕胜沿路收聚得败残军马四万余人,比到东京,於路教众多管军的头领,各自部领所属军马,回营寨去了,只带御营军马入城来。童贯卸了戎装衣甲,迳投高太尉府中去商议。两个见了,各叙礼罢,请入後堂深处坐定。童贯把大折两阵,结果了八路军官,并许多军马,酆美又被活捉去了,似此如之奈何,一一都告诉了。高太尉道:“枢相不要烦恼,这件事只瞒了今上天子便了,谁敢胡奏!我和你去告禀太师,再作个道理。”
童贯和高俅上了马,迳投蔡太师府内来。已有报知童枢密回了,蔡京料道不胜,又听得和高俅同来,蔡京教唤入书院来厮见。童贯拜了太师,泪如雨下。蔡京道:“且休烦恼,我备知你折了军马之事。”高俅道:“贼居水泊,非船不能征进,枢密只以马步军征剿,因此失利,中贼诡计。”童贯诉说折兵败阵之事,蔡京道:“你折了许多军马,费了许多钱粮,又折了八路军官,这事怎敢教圣上得知!”童贯再拜道:“望乞太师遮盖,救命则个!”蔡京道:“明日只奏道天气暑热,军士不服水土,权且罢战退兵。倘或震怒说道:“似此心腹大患,不去剿灭,後必为殃。”如此时,恁众官却怎地回答。”
高俅道:“非是高俅夸口,若还太师肯保高俅领兵亲去那里征讨,一鼓可平。”蔡京道:“若得太尉肯自去,可知是好,明日便当保奏太尉为帅。”高俅又禀道:“只有一件,须得圣旨任便起军,并随造船只;或是拘刷原用官船民船,或备官价,收买木料,打造战船;水陆并进,船骑同行,方可指日成功。”蔡京道:“这事容易。”正话间,门吏报道:“酆美回来了。”童贯大喜。太师教唤进进来,问其缘故。酆美拜罢,叙说宋江但是活捉上山去的,尽数放回,不肯杀害,又与盘缠,令回乡里,因此小将得见钧颜。高俅道:“这是贼人诡计,故意慢我国家。今後不点近处军马,直去山东,河北拣选得用的人,跟高俅去。”蔡京道:“既然如此计议定了,来日内里相见,面奏天子。”各自回府去了。
次日五更三点,都在侍班阁子里相聚。朝鼓响时,各依品从,分列丹墀,拜舞起居已毕,文武分班,列於玉阶之下,只见蔡太师出班奏道:“昨遣枢密使童贯统率大军,进征梁山泊草寇,近因炎热,军马不服水土,抑且贼居去水洼,非船不行,马步军兵,急不能进,因此权且罢战,各回营寨暂歇,别候圣旨。”天子乃云:“似此炎热,再不复去矣!”蔡京奏道:“童贯可於泰乙宫听罪,别令一人为帅,再去征伐,乞请圣旨。”天子曰:“此寇乃是心腹大患,不可不除,谁与寡人分忧?”
高俅出班奏曰:“微臣不材,愿效犬马之劳,去征剿此寇,伏取圣旨。”天子云:“既然卿肯与寡人分忧,任卿择选军马。”高俅又奏:“梁山泊方圆八百余里,非仗舟船,不能前进,臣乞圣旨,於梁山泊近处,采伐木植,督工匠造船,或用官钱收买民船,以为战伐之用。”天子曰:“委卿执掌,从卿处置,可行即行,慎勿害民。”高俅奏道:“微臣安敢!只容宽限,以图成功。”天子令取锦袍金甲,赐与高俅,另选吉日出师。
当日百官朝退,童贯,高俅送太师到府,便唤中书省关房掾史,传奉圣旨,定夺拨军。高太尉道:“前者有十节度使,多曾与国家建功,或征鬼方,或伐西夏,并金辽等处,武艺精熟,请降钧帖,差拨为将。”蔡太师依允,便发十道扎付文书,仰各部领所属精兵一万,前赴济州取齐,听候调用。十个节度使非同小可,每人领军一万,克期并进。那十路军马:
河南河北节度使王焕 上党太原节度使徐京
京北弘农节度使王文德 颖州汝南节度使梅展
中山安平节度使张开 江夏零陵节度使杨温
云中门节度使韩存保 陇西汉阳节度使李从吉
琅琊彭城节度使项元镇 清河天水节度使荆忠
原来这十路军马,都是曾经训练精兵,更兼这十节度使,旧日都是绿林丛中出身,後来受了招安,直做到许大官职,都是精锐勇猛之人,非是一时建了些少功名。当日中书省定了程限,发十道公文,要这十路军马如期都到济州,迟慢者定依军令处置。金陵建康府有一枝水军,为头统制官,唤做刘梦龙。那人初生之时,其母梦见一条黑龙飞入腹中,感而遂生;及至长大,善知水性,曾在西川峡江讨贼有功,升做军官都统制,统领一万五千水军,阵船五百只,守住江南。高太尉要取这枝水军并船只星夜前来听调,又差一个心腹人,唤做牛邦喜,也做到步军校尉,教他去沿江上下并一应河道内拘刷船只,都要来济州取齐,交割调用。高太尉帐前牙将极多,於内两个最了得:一个唤做党世英,一个唤做党世雄:弟兄二人,现做统制官,各有万夫不当之勇。高太尉又去御营内选拨精兵一万五千,通共各处军马一十三万,先於诸路差官供送粮草,沿途交纳。高太尉连日整顿衣甲,制造旌旗,未及登程,有诗为证:
轻事贪功愿领兵,兵权到手便留行。
幸因主帅迟迟去,多得三军数日生。
却说戴宗,刘唐在东京住了几日,打探得备细消息,星夜回还山寨,报说此事。宋江听得高太尉亲自领兵,调天下军马一十三万,十节度使统领前来,心中惊恐,便和吴用商议。吴用道:“仁兄勿忧,小生也久闻这十节度的名,多与朝廷建功,只是当初无他的敌手,以此只显他的豪杰。如今放著这一班好弟兄,如狼似虎的人,那十节度已是过时的人了,兄长何足惧哉!比及他十路军来,先教他吃我一惊。”宋江道:“军师如何惊他?”吴用道:“他十路军马都到济州取齐,我这里先差两个快厮杀的,去济州相近,接著来军,先杀一阵;--这是报信与高俅知道。”宋江道:“叫谁去好?”吴用道:“差“没羽箭”张清,“双枪将”董平;此二人可去。”宋江差二将各带一千马军,前去巡哨济州,相迎截杀各路军马;又拨水军头领,准备泊子里夺船。山寨中头领预先调拨已定,且不细说,下来便知。
再说高太尉在京师俄延了二十余日,天子降敕,催促起军,高俅先发御营军马出城,又选教坊司歌儿舞女三十余人,随军消遣。至日祭旗,辞驾登程,却好一月光景。时值初秋天气,大小官员都在长亭饯别。高太尉戎装披挂,骑一匹金鞍战马,前面摆著五匹玉辔雕鞍从马,左右两边,排著党世英,党世雄弟兄两个,背後许多殿帅统制官,统军提辖,兵马防备团练等官,参随在後。那队伍军马,十分摆布得整齐,诗曰:
匿奸罔上非忠荩,好战全违旧典章。
不事怀柔服强暴,只驱良善敌刀枪。
那高太尉部领大军出城,来到长亭前下马,与众官作别,饮罢饯行酒,攀鞍上马,登程望济州进发。於路上纵容军士,尽去村中纵横掳掠,黎民受害,非止一端。
却说十路军马陆续都到济州,有节度使王文德领著京兆等处一路军马,星夜奔济州来,离州尚有四十余里。当日催动人马,赶到一个去处,地名凤尾坡,坡下一座大林。前军却好抹过林子,只听得一棒锣声响处,林子背後山坡脚边转出一彪军马来,当先一将拦路。那员将顶盔挂甲,插箭弯弓,去那弓袋箭壶内侧插著小小两面黄旗,旗上各有五个金字写道:“英雄双枪将,风流万户。”两手□两杆钢枪。此将乃是梁山泊第一个惯冲头阵的勇将董平,因此人称为“董一撞。”
董平勒定战马,截住大路喝道:“来的是那里兵马?不早早下马受缚,更待何时?”这王文德兜住马,呵呵大笑道:“瓶儿罐儿也有两个耳朵,你须曾闻我等十节度使累建大功,名扬天下,大将王文德麽?”董平大笑,喝道:“只你便是杀晚爷的大顽。”王文德听了大怒,骂道:“反国草寇,怎敢辱吾!”拍马挺枪,直取董平,董平也挺双枪来迎。两将战到三十合,不分胜败。王文德料道赢不得董平,喝一声;“少歇再战。”各归本阵。王文德吩咐众军,休要恋战,直冲过去。王文德在前,三军在後,大发声喊,杀将过去。董平後面引军追赶,将过林子,正走之间,前面又冲出一彪军马来。为首一员上将,正是“没羽箭”张清,在马上大喝一声:“休走!”手中拈定一个石子打将来,望王文德头上便著。急待躲时,石子打中盔顶,王文德伏鞍而走,跑马奔逃。两将赶来,看看赶上,只见侧首冲过一队军来。王文德看时,却是一般的节度使杨温军马,齐来救应。因此,董平,张清不敢来追,自回去了。
两路军马同入济州歇定,太守张叔夜接待各路军马。数日之间,前路报来,高太尉大军到了,十节度出城迎接,都相见了太尉,一齐护送入城,把州衙权为帅府,安歇下了。高太尉传下号令,教十路军马,都向城外屯驻,伺候刘梦龙水军到来,一同进发。这十路军马,各自下寨,近山砍伐木植,人家搬掳门,搭盖窝铺,十分害民。高太尉自在城中帅府内,定夺征进人马;无银两使用者,都克头哨出阵交锋;有银两者,留在中军,虚功滥报。似此奸弊,非止一端。
高太尉在济州不过一二日,刘梦龙战船到了,参谒帅府礼毕,高俅随即便唤十节度使都到厅前,共议良策。王焕等禀复道:“太尉先教马步军去探路,引贼出战,然後却调水路战船,去劫贼巢,令其两下不能相顾,可获群贼矣!”高太尉从其所言。当时分拨王焕,徐京为前部先锋,王文德,梅展为合後收军,张开,杨温为左军,韩存保,李从吉为右军,项元镇,荆忠为前後救应使,党世雄引领三千精兵,上船协助刘梦龙水军船只,就行监战。诸军尽皆得令,整束了三日,请高太尉看阅诸路军马。高太尉亲自出城,一一点看了,便遣大小三军,并水军,一齐进发,迳望梁山泊来。
且说董平,张清回寨,说知备细,宋江与众头领统率大军,下山不远,早见官军到来。前军射住阵脚,两边拒定人马,只见先锋王焕出阵,使一条长枪,在马上厉声高叫:“无端草寇,敢死村夫,认得大将王焕麽?”对阵绣旗开处,宋江亲自出马,与王焕声喏道:“王节度,你年纪高大了,不堪与国家出力,当枪对敌,恐有些一差二误,枉送了你一世清名。你回去罢!另教年纪小的出来战。”王焕听得大怒,骂道:“你这厮是个文面俗吏,安敢抗拒天兵!”宋江答道:“王节度,你休逞好手,我这一班儿替天行道的好汉,不到得输与你!”王焕便挺枪戳将过来。宋江马後,早有一将,鸾铃响处,挺枪出阵。宋江看时,却是“豹子头”林冲,来战王焕。两马相交,众军助喊,高太尉自临阵前,勒住马看。只听得两军呐喊喝采,果是马军踏镫身看,步卒掀盔举眼观。两个施逞诸路枪法,但见:
一个屏风枪势如霹雳,一个水平枪勇若奔雷,一个朝天枪难防难躲,一个钻风枪怎敌怎遮。这个恨不得枪戳透九霄云汉,那个恨不得枪刺透九曲黄河。一个枪如蟒离岩洞,一个枪似龙跃波津。一个使枪的雄似虎吞羊,一个使枪的俊如 扑兔。
王焕大战林冲,约有七八十合,不分胜败。两边各自鸣金,二将分开,各归本阵。只见节度使荆忠到前军,马上欠身,禀覆高太尉道:“小将愿与贼人决一阵,乞请钧旨。”高太尉便教荆忠出马交战。宋江马後鸾铃响处,呼延灼来迎。荆忠使一口大杆刀,骑一匹瓜黄马,二将交锋,约战二十合,被呼延灼卖个破绽,隔过大刀,顺手提起钢鞭来,只一下,打个衬手,正著荆忠脑袋,打得脑浆迸流,眼珠突出,死於马下。高俅看见折了一个节度使,火急便差项元镇,骤马挺枪,飞出阵前,大喝:“草贼敢战吾麽?”宋江马後,“双枪将”董平撞出阵前,来战项元镇。两个战不到十合,项元镇霍地勒回马,拖了枪便走。董平拍马去赶,项元镇不入阵去,著阵脚,落荒而走。董平飞马去追,项元镇带住枪,左手拈弓,右手搭箭,拽满弓,翻身背射一箭。董平听得弓弦响,抬手去隔,一箭正中右臂,弃了枪,拨回马便走。项元镇挂著弓,捻著箭,倒赶将来。呼延灼,林冲见了,两骑马各出,救得董平归阵。高太尉指挥大军混战,宋江先教救了董平回山,後面军马,遮拦不住,都四散奔走。高太尉直赶到水边,却调人去接应水路船只。
且说刘梦龙和党世雄布领水军,乘驾船只,迤逦前投梁山泊深处来,只见茫茫荡荡,尽是芦苇蒹葭,密密遮定港汊。这里官船,樯篙不断,相连十余里水面。正行之间,只听得山坡上一声炮响,四面八方,小船齐出,那官船上军士,先有五分惧怯,看了这等芦苇深处,尽皆慌了;怎禁得芦苇里面埋伏著小船,齐出冲断大队!官船前後不相救应,大半官军,弃船而走。梁山泊好汉,看见官军阵脚乱了,一齐鸣鼓摇船,直冲上来。
刘梦龙和党世雄急回船时,原来经过的浅港内,都被梁山泊好汉用小船装载柴草,砍伐山中木植,填塞断了,那橹桨竟摇不动。众多军卒,尽弃了船只下水。刘梦龙脱下戎装披挂,爬过水岸,拣小路走了。这党世雄不肯弃船,只顾叫水军寻港汊深处摇去,不到二里,只见前面三只小船,船上是阮氏三雄,各人手执蓼叶枪,挨近船边来,众多驾船军士,都跳下水里去了。党世雄自持铁搠,立在船头上,与阮小二交锋,阮小二也跳下水里去,阮小五,阮小七两个逼近身来。党世雄见不是头,撇了铁搠,也跳下水里去了。见水底下钻出“船火儿”张横来,一手揪住头发,一手提定腰胯,滴溜溜丢上芦苇根头;先有十数个小喽罗躲在那里,铙住套索搭住,活捉上水浒寨来。
却说高太尉见水面上船只,都纷纷滚滚,乱投山边去了,船上缚著的,尽是刘梦龙水军手旗号,情知水路里又折了一阵,忙传军令,且教收兵,回济州去,别作道理。五军比及要退,又值天晚,只听得四下里火炮不住价响,宋江军马,不知几路杀将来。高太尉只叫得苦了也。正是阴陵失路逢神弩,赤壁鏖兵遇怪风。毕竟高太尉怎地脱身,且听下回分解。
下卷 第七十九回 刘唐放火烧战船 宋江两败高太尉
更新时间:2007-1-12 23:57:23 本章字数:6195
话说当下高太尉望见水路军士,情知不济,正欲回军,只听得四边炮响,急收聚众将,夺路而走。原来梁山泊只把号炮四下里施放,却无伏兵,只吓得高太尉心惊胆战,鼠窜狼奔,连夜收军回济州。计点步军,折陷不多;水军折其大半,战船没一只回来;刘梦龙逃难得回;军士会水的,逃得性命,不会水的,都 死在水中。高太尉军威折挫,锐气摧残,且向城中屯驻军马,等候牛邦喜拘刷船到;再差人公文去催,不论是何船只,堪中的尽数拘拿,解赴济州,整顿征进。
却说水浒寨中,宋江先和董平上山,拔了剑矢,唤“神医”安道全用药调治。安道全使金疮药敷住疮口,在寨中养病。吴用收住众头领上山,水军头领张横,解党世雄到忠义堂上请功。宋江教且押去後寨软监著,将夺到的船只,尽数都收入水寨,分派与各头领去了。
再说高太尉在济州城中,会集诸将,商议收剿梁山之策,数内上党节度使徐京禀道:“徐某幼年游历江湖,使枪卖药之时,曾与一人交游。那人深通韬略,善晓兵机,有孙吴之才调,诸葛之智谋,姓闻名焕章,现在东京城外安仁村教学。若得此人来为参谋,可以敌吴用之诡计。”高太尉听说,便差首将一员,带缎疋鞍马,星夜回东京,礼请这教村学秀才闻焕章来,为军前参谋;便要早赴济州,一同参赞军务。那员首将回京去,不得三五日,城外报来,宋江军马,直到城边搦战。高太尉听了大怒,随即点就本部军兵,出城迎敌,就令各寨节度使同出交锋。
却说宋江军马见高太尉提兵至近,急忙退十五里外平川旷野之地。高太尉引军赶去,宋江兵马已向山坡边摆成阵势,红旗队里,捧出一员猛将,号旗上写得分明,乃是“双鞭”呼延灼。兜住马,横著枪,立在阵前。高太尉看见道:“这厮便是统领连环马时,背反朝廷的。”便差云中节度使韩存保出马迎敌。这韩存保善使一枝方天画戟。两个在阵前,更不打话,一个使戟去搠,一个用枪来迎。两个战到五十余合,呼延灼卖个破绽,闪出去,拍著马,望山坡下便走。韩存保紧要干功,跑著马赶来。八个马蹄翻盏撒钹相似,约赶过五七里无人之处,看看赶上,呼延灼勒回马,带转枪,舞起双鞭来迎。两个又 十数合之上,用双鞭分开画戟,回马又走。
韩存保寻思,这厮枪又不得我,鞭又赢不得我,我不就这里赶上,活拿这贼,更待何时!抢将近来,赶转一个山嘴,有两条路,竟不知呼延灼何处去了。韩存保勒马上坡来望时,只见呼延灼 著一条溪走。存保大叫:“泼贼,你走那里去!快下马来受降,饶你命!”呼延灼不走,大骂存保。韩存保却大宽转来抄呼延灼後路。两个却好在溪边相迎著。一边是山,一边是溪,只中间一条路,两匹马盘旋不得。呼延灼道:“你不降我,更待何时!”韩存保道:“你是我手里败将,倒要我降你。”呼延灼道:“我漏你到这里,正要活捉你。你性命只在顷刻!”韩存保道:“我正来活捉你!”两个旧气又起。韩存保挺著长戟,望呼延灼前心两胁软肚上,两点般搠将来。呼延灼用枪左拨右逼,风般搠入来。
两个又战了三十来合。正到浓深处,韩存保一戟,望呼延灼软胁搠来,呼延灼一枪,望韩存保前心刺去。两个各把身躯一闪,两般军器,都从胁下搠来。呼延灼挟住韩存保戟杆,韩存保扭住呼延灼枪杆;两个都在马上,你扯我拽,挟住腰胯,用力相争。韩存保的马,後蹄先塌下溪里去了,呼延灼连人和马,也拽下溪里去了。两个在水中扭做一块。那两匹马溅起水来,一人一身水。呼延灼弃了手里的枪,挟住他的戟杆,急去掣鞭时,韩存保也撇了他的枪杆,双手按住呼延灼两条臂;你掀我扯,两个都滚下水去。那两匹马迸星也似跑上岸来,望山边去了。两个在溪水中都滚没了军器,头上戴的盔没了,身上衣甲飘零,两个只把空拳来在水中厮打,一递一拳,正在水深里,又拖上浅水里来。正解拆不开,岸上一彪军马赶到,为头的是“没羽箭”张清。众人下手,活了韩存保。差人急去寻那走了的两匹战马,只见那马却听得马嘶人喊,也跑回来寻队,因此收住。又去溪中捞起军器,还呼延灼,带湿上马,却把韩存保背剪缚在马上,一齐都奔峪口。
只见前面一彪军马,来寻韩存保,两家却好当住。为头两员节度使:一个是梅展,一个是张开。因见水渌渌地马上缚著韩存保,梅展大怒,舞三尖两刃刀,直取张清。交马不到三合,张清便走,梅展赶来,张清轻舒猿臂,款扭狼腰,只一石子飞来,正打中梅展额角,鲜血迸流,撇了手中刀,双手掩面。张清急便回马,却被张开搭上箭,拽满弓,一箭射来,张清把马头一提,正射中马眼,那马便倒。张清跳在一边,捻著枪便来步战。那张清原来只有飞石打将的本身,枪法上却慢。张开先救了梅展,次後来战张清。马上这条枪,神出鬼没,张清只办得架隔。遮拦不住,拖了枪,便走入马军队里躲闪。张开枪马到处,杀得五六十马军,四分五落,再夺得韩存保。却待回来,只见喊声大举,峪口两彪军到:一队是“霹雳火”秦明,一队是“大刀”关胜,两个猛将杀来。张开只保得梅展走了,众军两路杀入来,又夺了韩存保。张清抢了一匹马,呼延灼使尽气力,只好众厮杀,一齐掩击到官军队前,乘势冲动,退回济州。梁山泊军马也不追赶,只将韩存保连夜解上山寨来。
宋江等坐在忠义堂上,见缚到韩存保来,喝退军士,亲解其索,请坐厅上,殷情相待。韩存保感激无地,就请出党世雄相见,一同管待。宋江道:“二位将军,切勿相疑,宋江等并无异心,只被滥官污吏,逼得如此。若蒙朝廷赦罪招安,情愿与国家出力。”韩存保道:“前者陈太尉到招安诏敕来山,如何不乘机会去邪归正?”宋江答道:“便是朝廷诏书,写得不明,更兼用村醪倒换御酒,因此弟兄众人,心皆不伏。那两个张干办,李虞候,擅作威福,耻辱众将。……”韩存保道:“只因中间无好人维持,误了国家大事。”
宋江设筵管待已了,次日,具备鞍马,送出谷口。这两个在路上说宋江许多好处,回到济州城外,却好晚了。次早入城,来见高太尉,说宋江把二将放回之事。高俅大怒道:“这是贼人诡计,慢我军心。你这二人,有何面目见吾!左右与我推出,斩讫报来!”王焕等众官都跪下告道:“非干此二人之事,乃是宋江,吴用之计。若斩此二人,反被贼人耻笑。”高太尉被众人苦告,饶了两个性命,削去本身职事,发回东京泰乙宫听罪。这两个解回京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