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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簪缨问鼎》 只一个月, 王敦大军就攻入石头城。此处乃建邺西边要塞, 距离王城只有半步之遥。司马睿大急, 招刘琨、戴渊、刁协等出兵征讨, 却一一被王敦击溃。眼见六军不敌, 天子束手无策,王敦却未立刻开拔进驻建邺,而是固守石头城,纵兵四方掳掠。朝中百官惊骇, 纷纷溃逃。
眼见没法,司马睿只得向矮下身姿求和, 并派王导前往劝说。
兄弟二人再次相见,早已不同往日。
“那司马小儿已有除我琅琊王氏之心,茂弘你还要护着此人吗?”王敦见到王导, 就是满心怒火。
之前他上书为王导辩驳, 司马睿根本就没有听从的意思, 反而还任用庾亮等亲信。也正因此,王敦才下定决心攻打建邺。现在可好,司马睿都已经无力支撑了,他这堂弟竟然还来说项。难不成他把司马氏看得比自家还重吗?
看着恼怒的堂兄,王导只是轻叹一声:“阿兄此刻攻下建邺,夺取王位。就不想想,来日会不会有人如此对我琅琊王氏吗?”
这话倒是说的王敦有几分无言。是啊, 他们兄弟是拥立司马睿的功臣, 现在只是几年, 就有了篡位之心。来日自家登上王位,又要有多少人虎视眈眈,惦记着谋反呢?
见王敦把话听进去了,王导又道:“阿兄总以为九五之位贵不可言,殊不知现在是何年月?说不定将来北军南下,第一个交代性命的,就是座上之人。况且南北之争惹人烦忧,黔首困顿,频频作乱,国库更是早已见底。夺了这王位,真能让琅琊王氏兴盛吗?怕是最后,连个全尸都留不下。”
这话说的入情入理,然而王敦恨恨骂道:“若是就此退让,那司马小儿会饶了我等吗?待到你被逐出中枢,我被夺了兵权,我王氏不仍要任人宰割?司马睿不能再留!换个皇帝,也好过今日!”
王导面无表情,突然问道:“阿兄比宣帝何如?”
这不是否认,也非赞同,只是点出了一个人。晋宣帝司马懿。
就算司马懿天纵奇才,野心勃勃,却也从未在生前做出什么。正是这份隐忍,才让司马氏取代了曹家江山。而现在王氏已经能同司马氏“共天下”,何必亮出刀槍,把自己置于不利之地呢?
王导可是一等一的清谈名士,辩才无双。短短一句,说的王敦竟然犹豫起来,沉吟许久,他才道:“今日不比前朝。中原沦丧,王都南迁,肯依附司马氏的,远不如当年曹氏。那梁贼都敢在北地立国,不知惹了多少人心变。我怎敢轻忽?”
这话也不算错。如今南地鱼龙混杂,还不知多少人心怀叵测。只是一个赵国,就让司马氏的江山摇摇欲坠。这时候,若真退却,能保住琅琊王氏的地位吗?
王导却寸步不让:“操切行事,终成祸患。”
盯了堂弟半晌,王敦终于松口:“也罢。我可缓上一缓,但是丞相之位,定要拿在手中。”
只要王敦肯退这一步,事情就好说了。王导也松了口气:“我这就归朝,回禀陛下。”
司马睿会答应吗?这问题,不在兄弟两人考虑之中。琅琊王氏是不会放权的,至于怎么个夺法,还要细细分说。
几日后,朝中传来旨意。司马睿封王敦为丞相、江州牧,加封武昌郡公。见天子让步,王敦施施然领兵入京。随后下令杀戴渊、周顗、刁协,又把刘琨驱到了交州。一时间,晋国朝堂风雨飘摇。面对此等刚愎权臣,不少人开始思索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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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人献城了。”翻开奏折,看到这消息,梁峰微微一笑。
王敦作乱,着实让晋国大为震动。靠近淮水的数座城池,也不再鼠首两端,选择投靠大赵。
实在是别的没法子了。王敦这个权臣的出现,让诸世家看清了眼前境况。琅琊王氏的声望,已经盖过了司马氏。若是王敦真的篡位登基,曾经投效司马氏的人,难免要遭到清洗。那些迁往北地无处可逃,或是本就植根江东的士人也就罢了。家在淮水两岸的,就必须尽快下定决心。
一边是开疆辟土,收复失地;另一边则是内乱不休,权臣当道。要如何选,还用多说吗?因而近日献城投降就成了主流,连带渡江而回的百姓,也多出了三成。
至于王敦造反,历史上应该没成。但是换到这个时空,还真不好说。毕竟有他这个“榜样”在,原本的“异心”恐怕也要壮大,把江东搅成另一番模样。
这才是梁峰最希望的结果。南征是迟早的事情,但是越晚越好。北方不但要平定,还要积攒足够的实力,才能举兵南下。他想打的是灭国战,而不是另一个赤壁。
因而比起来,对现在的战略而言,蜀地都比江南要重要不少。不过蜀地所在的益州,如今正被氐人李特占据,也不是很好打。还是先把周边地区平定之后,再徐徐图之吧。
边想着既定战略,边翻阅着奏折,在看到一个名字时,梁峰突然停了下来。桓彝?这个名字,他并不熟悉,但是东晋姓“桓”的士族,着实不多。
“使人查查,这个桓彝是哪里人士?家中可有子嗣?”梁峰吩咐了下去。
不多时,就有人回禀。桓彝乃谯国龙亢人,为汉时经学大师桓荣的九世孙。其人才学出众,善好玄谈,有“江左八达”之称。此次因王敦作乱,举家投了大赵。如今家中只有一幼子,名叫桓温。
“桓温……”梁峰笑了出来。这可是个大大有名的人物。
看来桓彝,也可重用。见其子,也观其父。就如谢鲲和谢裒,才学见识都是一流。无怪乎陈郡谢氏能异军突起,与琅琊王氏齐名,又生出谢安这样的风流人物。不过比较起来,梁峰还是更喜欢桓温一些。毕竟东晋一朝,敢出兵北伐的将领可不多见。
至于野心。东晋降不住,他却未必不能用。说不定是个可以辅佐荣儿的将才。
除了这娃娃,谢家的谢尚和未出生的谢安,还有不知道会不会被蝴蝶翅膀扇掉的王猛。天下英雄入吾彀中,也不过如此了吧。只要这些人顺利成长,荣儿乃至昱儿身边,就不会缺名臣良将。
只是这些人,尚且年幼。还有一个,也要留给荣儿……
※
夜晚的式乾殿,比白天更加阴冷空旷。倚在御榻上,梁峰突然开口道:“想要天下安定,恐怕还要十年光景。也不知我能不能活到那时……”
“主公正是年富力强之时,何出此言?”奕延猛地翻身,紧紧抓住了梁峰的手。
梁峰勾了勾指尖,捏住了对方掌心:“只是突然想到。我长你六岁,总归会先走一步。”
他如今已经年近四旬,就算保养的再妥当,眼角也有了纹路,体力和精力更是逐年下降。而面前那人,下颔光洁,肩背紧实,除了身上沉稳气度外,无一处衰老迹象,仍就年轻昂扬。这差异,恐怕会随着年龄增长一日大过一日。就算寿终正寝,他也未必能活过眼前这人。
“主公如若宾天,我必殉而葬之!”奕延死死握住了梁峰的手,厉声道。
“荒唐!”梁峰坐起了身,也板起了面孔,“生命可贵,怎能因旁人丢弃?就算我是昏君,也不可能让心腹大将殉葬!”
“没了主公,我如何独活?”奕延呼吸都粗重了。这些年忙于国事,主公的身体大不如昔。看他消瘦疲惫,奕延如何能不心焦?这念头,其实在心底绕了不知多少次。就连前两年皇陵开始兴建,他都不敢多瞧。
看着那人执拗表情,梁峰轻叹一声:“这江山,是我毕生所系。若真先去一步,我要你替我守住它,帮荣儿坐稳大位。”
王位的传承,对于一个王朝至关重要。因而顾命重臣的选择,关乎大局。他要一个人帮梁荣镇住军中,让兵力归属,人心所向。这人,只能是奕延。也必须是奕延。
“主公必能长命百岁,何必现在就想这些?”奕延喉中发哽,“不是还要十年才能平定吗?主公自可以辟些园子,建个行宫。每日少批些奏折,游猎泛舟,听歌赏舞。朝中还有众臣,前线还有将士,总能帮主公分忧……”
梁峰哭笑不得:“你这是进谗言啊。可不是忠臣之举。”
“那我就不当忠臣!只要主公身体康健……”
奕延还想说什么,梁峰已经大袖一展,把他揽在了怀中:“莫慌,我这不还好着呢。只是若有那一日,我想在墓中等你。等你告诉我江山稳固,盛世伊始。这是你我二人打下的,也该由你我二人守护……”
怀中那身躯,亦如往日,柔软中透着坚韧,如松如竹,似乎永远不能屈折。奕延不想承诺,不想应允,不想撒手放他离去。但若真有那日,他也不会让主公失望。
胸中隐隐作痛,奕延闭上双眼,靠在对方肩头。两人如鸟儿一般,交颈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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