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节
作品:《锦绣路》 小玉跟在后头,俏脸憋得通红,“明明是你自己耍赖呀,我破了你的棋局,赢了你,你还不服气,我哪里欺负你了。”
“就是欺负了,爹娘还要你让着我,可你就是不让,再也不要跟你玩了。”
小玉气道,“我也不要跟你玩了。”
酒婆抹去嫣然哭花脸的眼泪,真是奇怪,家里最小的孩子,大多都娇气霸道些的,“酒婆婆要做主的话,可是护着你姐姐的。”
嫣然本想求酒婆婆做主,可没想到竟然要挨骂,她泪眼潺潺,“酒婆婆不疼嫣然了。”
“可是疼也得讲理呀。”酒婆婆苦笑,“不能因为玉儿是姐姐,就什么都得让着你。”
“爹娘是这么说的……”
“那是对的事上,还有吃吃喝喝那些。可没说嫣然做错了事也要让。”
嫣然抽泣道,“可是我想赢……”
“那就拜个厉害的师父,光明正大赢好不好?”
嫣然这才渐渐止住哭声,“嗯。”
酒婆怜爱地抚她脑袋,“去跟姐姐道歉吧。”
嫣然瞧瞧亲姐,真生气了。她怯生生地扯了扯她的衣服,“姐。”
小玉不理她,这小坏蛋,刚才竟然把棋盘给踹了,一百多个子儿落了满床,她今晚要睡不好了。
“姐。”嫣然站她面前,见她偏身,又挪了挪步子,“嫣然知道错了。”
声音很轻又诚恳,小玉也心软了,低头看着妹妹肉呼呼的小脸,说道,“我床上全都是黑白棋,全都是石头。”
嫣然已人如其名,笑得嫣然又俏皮,眼角还挂着眼泪,已经忘了刚才还大哭过,“那姐姐去我房里睡吧。”
小玉摸摸她的头,“娘说要疼你的,姐姐不气了。”
嫣然开心得转起圈来,拉了手就往自己房里跑去。
大宅满是笑语,看得酒婆心头舒服。旁边有个绿衣人已走了过去,厨娘已经端着那碟剧毒的菜走了。
她默了许久,直到听见厨子请自己回去烧火,她才回过神,转身回去。
走了两步,脚却重得抬不起来。
魏家人是该死,但是谢家人不该死的。
她的亲人早已深埋地底,可如今谢家人对她,又何尝不是已如亲人。她为了给已死去的亲人填上一条皇族血脉,却要将对她有恩的人,又如亲人的人给杀了。这难道不是在做错事?
永王一死,天下又要大乱了吧。她如果杀了这马上就要登基的皇帝,日后天底下却又会有更多的寡母。如她一样失去女儿,失去亲人,一世痛苦。
玉儿也说过,她希望天下不要再起战火。
一旦永王吃了那菜,满座四人,大央的君王、文武栋梁都没了,天下必将大乱。
酒婆额上堆满冷汗,神情恍惚。他们令狐家宁死也不愿和奸臣结为党羽,为的就是不想和奸臣一样,以算计百姓为生,满足一己私欲。可如今她毒丨杀了他们,却违背了那八十二口人的愿望。
奸臣已除,当年的狗皇帝已死,她却还要去大乱这天下。猛然回过神来,立刻往外面跑去,去追那道夺魂的毒菜。
她跑得不快,但到底是比厨娘慢慢走过去快。眼见她就要出廊道,往那凉亭走去。她喊了一声,倒把厨娘吓着了。回身一瞧是酒婆,这才松了一口气。还没等她舒服下来,就见她垫步伸手要拿她托盘上的菜,她忙说道,“酒婆这是做什么?”
酒婆喘气道,“我想起张厨子没放盐,这蛋要不好吃的。”
厨娘闻了闻,好像是有点不是纯香的鸡蛋,急忙拿回给她,“还好没端去,否则张厨子的脑袋要掉了吧。”
“可不是。”
酒婆将盘子紧紧抓着,让她去送菜。回到厨房,便将菜倒进灶头里。看得张厨子急了,“酒婆你这是做什么,干嘛糟蹋我的菜。”
“你没放盐。”
张厨子想了想,“我放了。”
“没有。”
“……好吧,没有就没有,那这菜能喂猪吧?”
酒婆瞧他一眼,“咱家没鸡没猪。”
张厨子想了想也是,也就作罢了。又要炒菜,就见酒婆舀了一勺水往铁锅倒,“我都瞧见菜汁了,洗干净点。”
“哪里有?”
“有有有,你怎么年纪轻轻的眼神还比不上我这老太婆了,记性也是。”说罢,就唰唰唰洗起锅来,连锅铲都好好洗了一遍,看得张厨子好不莫名。朝外眯了眯眼,眼神蛮好的嘛。
厨娘回来后酒婆已经走了,张厨子和她一说,厨娘也道,“刚才我也被吓了一跳,冲过来就抢菜,我还以为酒婆中邪了。”
张厨子说道,“酒婆真的是上了年纪了。”
小半个时辰,菜都已送了过去。齐妙听他们兴致盎然,又等了一会,直到气氛不如方才,才过去问安,尽地主之谊。余光之下瞧见桌上的菜不过七个,心觉奇怪,怎么少了一样,便唤了厨娘问话,说道,“我让你们做八个菜,好事成双,怎么就上了七个?”
厨娘说道,“还有一碟鸡蛋,但被酒婆给抢了去烧了。”她将事情说了一遍,听得齐妙皱眉。
酒婆做事向来稳妥,就算是那天京军冲进家来,酒婆也不慌不忙,拿了扫帚防卫,是个很有胆量的老婆婆,怎么今晚这样奇奇怪怪的。而且就算家里没有养鸡养猪,但潲水桶就在旁边,为什么非要烧了。
齐妙想着总觉这事突兀不对劲,便去找小玉。去了房里看见婢女在到处摸棋子,才知道长女去小女儿那睡了。她走到嫣然房中,还在门外就听见两人的嬉笑声,天真无邪。
她走进里面,笑盈盈道,“听说有人棋品不好,将棋盘踹翻了。”
嫣然嘟嘴道,“姐姐都不怪我了,娘却还怪。”
齐妙在床边坐下身,问道,“那有没有好好跟姐姐道歉?以后可不能这样耍小性子了,娘就你们两个女儿,你们要是吵架,娘会难过的。”
嫣然软声道,“嫣然再也不这样了,许叔叔说过没棋品的人不好不好,嫣然不要不好不好。”
小玉捏捏她圆嘟嘟的脸,“嫣然要做的很好很好。”
“是啊。”
齐妙笑笑,问方才酒婆去给她拿东西吃的事。小玉说道,“玉儿没说饿,酒婆婆进来说我这时候该饿了,她去给我拿吃的。玉儿觉得是酒婆婆自己饿了,所以就答应了。”
嫣然见母亲面带沉思,问道,“娘在想什么呀?”
齐妙笑了笑,“没什么,说起来,娘也饿了。”她哄了两人睡觉,总觉要找酒婆问问。
想到这,倒是又想起一件事来。当年县衙里的人说过,酒婆是……官奴?
二十年后已非官奴之身,却像是无家可归,仍旧留在衙门。她也不是没有问过衙门酒婆到底出身何处,想送她回家。但衙门的人也不知道,酒婆也说已没家。所以回元德镇的时候,就将酒婆也带上了。如今细想起来,才觉酒婆身世只怕不简单。
让下人去让酒婆过来,一会下人回来,说她一会就过来。
齐妙在房中等了片刻,酒婆就在外头敲门。
“进来。”齐妙放下手里的账本,站起身将凳子挪好,“酒婆过来坐吧。”
酒婆慢慢走进,准备将门关上,仆妇说道,“还得给夫人奉茶。”
“不必了,我会做。”
仆妇还没来得及说话,门就紧关上了。一会听见齐妙说道,“不必在外面伺候了,都走吧。”
不过一句话,酒婆已经猜到了些什么。她缓缓走到齐妙面前,也不客气坐在准备好的凳子上。
齐妙斟了茶水递给她,酒婆接过,却没有喝,“夫人要问老奴什么?”
“酒婆是京城人士吧。”
“哦?夫人为什么这么说。”
“酒婆不远千里都要来京城,又做得一手京师腊味。刚才还不敢肯定,可酒婆这种反应,就肯定了。”齐妙也给自己斟了一杯茶,说道,“酒婆,你待玉儿嫣然他们都很好,我和我夫君早也没有将你当做下人了。你若有什么难处,只管和我们说,只要我们做得到的,一定会尽力帮你。”
酒婆又是默然,忽然笑了笑,无奈又乏力,“这个忙,夫人是帮不了的。这个心结,我已放下,夫人不必再问了。明天我就离开京城,回利安去。”
回的不是住了五十年的太平县,而是利安。陆五哥一家虽然也敬酒婆,但不得不说感情还是很生疏的,再怎么比,也比不过在太平县衙的人熟络。可她一开口就说利安府,实在奇怪。
“利安那边可是有酒婆的亲人?”
酒婆微顿,她聪慧她也知道,但细致入微,还是她没想到的。说的越多,就越会被她察觉到。
她相信齐妙是个好姑娘,能信任。但这种事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险,何必说出来让大家知道。反正这仇她不打算报了,唯一要交代的人,是弟弟。他还在等着她的好消息,可她却放弃了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报仇的机会。
弟弟偏激,可能不会明白。如果他追问,酒婆也想好要怎么让他原谅自己了。
以死劝阻……
齐妙见她不说,也没有再逼问,“酒婆回去歇着吧,不要提回利安的事。你要是走了,玉儿他们可要闹了。安安心心留在谢家,二郎和我都会好好待你。”
酒婆听了微觉恍惚,这才终于看她,“我百年之后,能否为我立个坟塚,不用香火,每年除除草就好,不要让上面长了草。”
这话简直就像是生离死别,齐妙已有担忧,“酒婆不要思虑那么多,你在世,我们会待你如亲人。哪怕终将阴阳相隔,我们也不会让酒婆没个安歇的地方。”
酒婆有这话就够了,一个人太久,没有家人太久,总觉得死后就要做孤魂野鬼,她不想这样。她的那些亲人,如今尸骨还在乱葬岗,怕是白骨都不见了吧……
从齐妙房中出来,想到亲人,更想念胞弟。也因这份想念,而愧对他。
穿过廊道,听见交谈声,往外面凉亭看去。停步许久,最后仍是觉得,自己所做的决定没有错。
但愿弟弟能明白她的苦心,他们整个家族的苦心。
十日过后,永王登基大典,也是封赐之日。
一早齐妙就起身了,洗漱好先去拜了神灵,不是求封大官,而是感谢祖宗庇佑。
因时辰尚早,只有两人用早饭。吃了半饱,就去了天坛,齐妙留在家中等他。
小玉一醒来就听说父亲出门了,她一咕噜坐了起来,以为父亲又要一去好几天。连辫子都不让嬷嬷梳,跑去找母亲。进门见娘亲在那绣花,便扑上去泪眼汪汪。齐妙吓了一跳,“玉儿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爹爹又走了吗?是不是又要打仗了。”
齐妙本想笑话她,可转念一想,却笑不出来。这么小的人却担心这个,可见真的是被吓坏了。她将女儿搂入怀中,轻语,“没有打仗,爹爹是去办事了。”
“真的?”
“真的。”
小玉这才放心,抹了泪不要她再看见。吸了吸鼻子坐在母亲身边,“娘,以后我们都要住在这里了吗?”
齐妙浅笑问道,“玉儿不喜欢这么?”
小玉歪了歪脑袋,“有点不喜欢,但是你们在这,我会好好喜欢它的。可是青青没有来,我要是不在她身边,就没人找她说话了。”
千里迢迢的还记挂着她那寡言的小表妹,齐妙真觉女儿虽然不是神童,连很聪明也算不上,但却是别人拿十个神童来换她都不愿意的。女儿性格善良,这就是她想要看见的,“你姑姑会陪着青青的,而且青青的两个哥哥要回来了,玉儿不要担心。到了明年等你的小表弟出世,青青就会带着小表弟一起来看你了。”
现在都入秋了,好像明年也不远了。小玉心情又好了起来,“嗯。”
齐妙让人拿了梳子过来,亲自给女儿梳头。好像已经很久没给女儿们梳过头发了,现在竟有些生疏。